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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九 章 文 / 司馬紫煙

    但尹正清也怕太招搖了,到了風陵渡,折行渡河轉南時。他盡量掩住行跡,四個人偷偷雇了一條船渡河。

    舟放中流,滾滾東流的黃河。

    尹正清豪情大發,朗吟長歌李白的黃河行:「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吟唱沒兩句,忽見上流放下一條小舟,舟上有個鬚髮半白的老者,手持一竿,隨波垂釣。

    河水流得雖不急,卻也得要兩個壯漢把住舵才不致衝亂了方向,可是這老漁人一葉扁舟,僅用一隻赤著左腳搭在舵上。

    小舟便得平穩異常,連船身都不動一下。

    更奇怪的是他一枝細竹釣竿,好像連餌都不裝,一下子就是一條四五斤重的大鯉魚拉了上來,輕輕地拋在船板上。

    跟著又是第二條,第三條,而且拉魚出水時,竿身也不彎一下,初時遠看還不在意,駛近後連看他釣起了五六條大魚。

    船上的幾個人都直了眼。

    尹正清剛想開口打招呼,那老漁夫也怪,竟然直往他們的船邊靠來,用帶著江南音的腔調先開口問道:「公子爺,要不買買魚呢?新鮮活蹦的黃河鯉魚,一百兩一尾,價錢公道極了。」

    這老叟的行蹤雖奇,-他要的價錢可太驚人了,照時價而言,每尾魚最多也幾錢銀子,他居然一開口就是一百兩。

    船上的四個乘客都看得出這老叟是個身懷絕技,駕艇的舟子們卻不識好歹。

    船老大立刻叱道:「去,去,你這老兒莫非窮瘋了,一尾魚賣一百兩銀子,有這麼好的買賣,光打魚也發足財了。」

    老叟卻瞇著眼睛一笑道:「誰說是一百兩銀子,我的魚是以黃金計價的,一百兩金子一尾,而且要十足的赤金,成色差一點都不行,公子爺,到底要不要?」

    他的小舟橫過來,剛好攔住船頭。

    船老大怒罵道:「老傢伙,滾開點,你不想活了,你找死得挑個地方,掉在這黃河裡喂王八,你的樂子大了,老子卻沒有這份閉情。」

    黃河岸邊的船夫向以驃悍知名,這船老大見老者硬敲竹槓,早是一肚子氣,撒口罵了起來,更是滔滔不絕了。

    尹正清一再用目示意,卻止不住他的刁潑。

    奇怪的是老者毫不生氣,微微一笑道:「老大,幫幫忙,光棍不擋財路,我老頭子也不是指望賣魚為生的,好容易碰上大財主才撈一筆,成交後少不得有你一份,足夠把你餵得飽飽的。」

    他這句幽默,態度溫和,船老大倒是不便再開口罵人了,因為對方究竟是個老年人。

    而且也沒聽出老頭子繞著彎子,把他罵了回去,那餵得飽飽的一句,針對著他罵人掉在河-喂王八,簡直是妙不可言。

    尹正清與隨行的三個都笑了。

    年羹堯卻唯恐這老兒來意不善,搶身出去,單手按劍,嚴密地監視著,另一邊的魯英自然也不放鬆。

    只有尹正清誤態從容地道:「老丈,百兩黃金一尾魚,算起來雖然貴一點,但老丈釣起來的自然另當別論,在下買了。」

    那船老大一聽尹正清居然肯買,不禁直了眼。

    誰知老者哈哈笑道:「公子爺,老漢有個怪脾氣,從不零售,耍買就是整批,這船上的魚,你可得全部買下去。怎樣?」

    尹正清一瞧船上橫七豎八地跳著二十多條,不禁一怔道:「老丈,這似乎太多一點吧?」

    老者哈哈一笑,道:「不多,才二十四尾,零頭奉送,算二十尾整好了,一共不過二千兩黃金而已。」

    一兩黃金值四十兩銀子,二千兩黃金,足足換紋銀八萬兩。

    尹正清微微一笑道:「八萬兩銀子固然不多,交老丈這個朋友也值得,但在下身邊可沒有帶這麼多現銀。」

    老丈哈哈一笑道:「公子爺,何必哭窮呢,誰不知道你是富甲一方的大財主,在泰山一出手就是十萬兩銀子,平白無故的送人,老漢已打了個八折,還附帶送上這一船的魚呢!」

    孟麗絲聽了心中一動,尹正清在泰山日月同盟分會中慨贈十萬兩作為經費的事是秘密的,這老頭兒怎麼會知道呢?

    除非他也是盟會中人,但又沒見過這傢伙,因為她在總會中身任巡檢使,差不多重要的人物都見過。

    尤其是武功特別高的人,多少也有個耳聞,以這老頭釣鯉的身手,絕非泛泛可比,理應有個印象才對。

    於是,她沉思片刻,才道:「老丈知道我們在泰山的事,想必也是同道中人了?」邊說邊做了個同道連絡的手勢。

    老者卻如同未覺,哈哈一笑道:「老漢只是個窮極無聊的孤老,沒什麼同道。」

    孟麗絲所打的手勢,是日月同盟中主腦人物所連絡的暗號,那是很嚴重的一種暗記,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能抵賴的。

    老者既無反應,顯然不是同道中人了。

    所以孟麗絲與年羹堯臉色都是一變,連尹正清心中都提高了警覺,既非同道,則來意可疑,很可能就是京中諸王子的門客。

    年羹堯搶先沉聲道:「老道既非同道,何以得知我們的事?」

    老者傲然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老漢只問有沒有這回事,只要有就行了。」

    尹正清沉著地道:「事誠有之,但老丈可知道尹某十萬兩銀子是送給誰的?」

    老者微笑道:「那我可不管,你的銀子捨得平白送人,自然也可以佈施我老頭子一點。」

    魯英最是焦燥,勃然大怒道:「放屁!咱們的銀子又不是偷來的,有那麼容易送人嗎?」

    老者哈哈一笑道:「尹四公子在江湖上俠名遠播,我老漢才有興趣敲他一筆,像你這種腳色,別說是八萬了,就是八十萬平白送給我,老頭子也不瞧一眼,因為你的銀子雖不是偷來的,卻是搶來的,從老百姓身上刮來的血腥錢。」

    魯英怒不可遏,仗劍就往小船上撲去,劍光下搠,去勢十分兇猛,老者將魚竿輕掄,動作快得出奇。

    只一招就將魯英攔腰一竿,打落在水-了。

    魯英雖是山寇出身,幸好略知水性,再者輕身功夫也很出色,幾下浮拍,冒出水面又攀上大船。

    只是狼狽得把劍也丟了,撈起一根竹篙,要搶過去再拚命。

    老者將漁竿一點道:「你別再自不量力了,老漢是瞧在尹四公子份上才對你少留情面,你如果再敢上來,老漢有把握叫你掉下水去,一腳直到水晶宮去報到。」

    魯英自然不服,卻被尹正清攔住了,他看出老者的技擊工夫十分精純,剛才的確是手下留情。

    如果老者存心致魯英於死地,只須下手略重,魯英就連浮上水面也不可能了。

    年羹堯與孟麗絲同時備戰,兩支劍對準老者,各作攻擊的準備。

    尹正清卻十分沉穩,淡淡地道:「老丈,尹某薄有傢俬,十萬八萬兩銀子還拿得出來,但尹某絕不受人威脅,更不會將銀子平白無故的送給別人。」

    老者微微一笑道:「公子要怎樣才肯拿出來呢?」

    尹正清道:「要看受者是否有資格。」

    老者道:「像老漢這樣可夠資格?」

    尹正清昂然道:「老丈如恃技強取,尹某只有拿項上人頭奉送了。」

    老者哈哈大笑道:「尹四公子,你化十萬兩銀子只不過買一個山東盟主,老漢要你八萬兩銀子,卻送你一個武林盟主,這個價錢不算高吧。」

    尹正清心中一動,但遂即正色道:「老丈知道的事情不算少,可惜不夠清楚,尹某這個盟主是憑本事掙來的。」

    老者一笑道:「那你又何必化十萬兩銀子呢?」

    尹正清道:「那是充作義舉之用,詳情因為老丈非吾道中人,不便明說,反正,絕不是老丈心中所想像那樣……」

    老者哈哈一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不管你那十萬兩銀子化得是否正當,但絕不會比化在老漢身上有用。

    日頭照白天,月光照夜晚,但還有颳風下雨的日子,我們這一夥人不支持,你這個武林盟主還是幹不成。還是請你再想想吧!」

    這番話暗點出日月同盟的作為,也暗示了他的身份,是屬於武林中人物,而且他的口氣還顯示了他的地位舉足輕重。

    尹正清捉摸了一下道:「尹某並無奪魁之心,只是想竭己之力,為大家做點事,武林盟主之事,尹某是應一批道義之交的推舉,出來試試運氣而已。」

    老者道:「這可不能光靠運氣,必須要化點代價才成。」

    尹正清朗聲道:「辦不到,尹某寧可仗自己的能力去爭取,成固可喜,不成亦當退讓高明,絕不在上面化一文錢。」

    老者哈哈大笑道:「公子這番話,不愧是豪士本色,也當得起那個職位,老朽定然全力支持,只是那八萬兩銀子,公子也不能省,這是個市名的機會。」

    尹正清朗聲道:「多謝老丈盛情,尹某不想買這個名。」

    老者正色道:「公子既有濟世之宏願,為什麼不為兩河的千萬黎民盡一分心力呢?這遠比你用錢去養活一批無聊的人更具有價值。」

    孟麗絲勃然怒道:「老頭兒,你說話放明白點。」

    老者夷然一笑道:「孟姑娘,對你那個組織,老朽知之甚詳,我並不是說你們的宗旨不對,而是認為你們的人太雜太亂,良莠不齊。

    而且又為一些野心勃勃的政客所把持,絕難成大事,你自己想想你們有多少人真正為大局獻身的?」

    孟麗絲正待辯解。

    老者卻擺手道:「你別辯了,老朽跟你們-面的幾個老傢伙都很熟,秋水暴漲,黃河即將有決堤之危,沿岸的無數百姓,馬上就有生命的威脅,我去找他們設法救濟,你知道他們說什麼?」

    孟麗絲一怔道:「他們說什麼?」

    老者怒道:「他們說天降巨災,正是匡復之機,災民流離,勢必引起禍亂,納之可以成軍,散之則可以耗費朝廷的錢糧。

    因為朝廷必須拿出一大筆銀子來賑災,他們再居中劫奪,使饑民成為怨民,更可以大有作為的了。」

    尹正清憤然道:「這是誰出的混帳主意?」

    老者一笑道:「所設想的不為無理,只是驅民眾鋌而走險,再加以利用,居心實為可鄙,老朽實在看不過,才向公子募八萬兩銀子,用以濟災。」

    尹正清忙道:「老丈為什麼不早說呢,這是尹某份內之責,再多點,尹某也不加考慮。」

    老者一笑道:「公子在山東已送掉十萬兩,還有多少能提出來的,因此,老朽知道公子可能也不會有太多的傢俬,才不敢獅子大開口,只求八萬足矣。」

    尹正清忙向年羹堯問道:「年二弟,我們還有多少錢?」

    年羹堯想想道:「不多了,還有五六萬兩。」

    尹正清說道:「我們出來時,帶的銀子不止此數的呀。」

    年羹堯道:「在泰山付出十萬,我又留了一部份在蒙山。」

    尹正清道:「不必留,應罄我所有,一起交給這位老丈,你寫張條子給魯秀,叫她把所有的都交出來,還有,向魯秀再借二十萬兩,三個月後,我馬上還她。」

    年羹堯道:「那就是五十萬兩了。」

    尹正清道:「沒問題,就是頃家蕩產也是應該的,你告訴魯秀,叫她別擔心我還不起,我可以變賣所有田產的。」

    魯英已知尹正清就是四皇子胤禎,自然不怕他不還,於是忙道:「那倒不必,救災是大家都有責任的,怎麼能讓公子獨任其事,公子,我寫信給三妹,這二十萬兩銀子,就算我們的好了。」

    老者一笑道:「強盜婆娘,居然也發善心了。」

    魯英怒瞪他一眼。

    年羹堯忙道:「老丈對她們姐妹,或許有所誤會,他們受四哥的感召,已經不是從前的魯氏三英了,甚至對殺兄之仇都棄於不顧,發誓追隨四哥,要為天下蒼生一盡心力。」

    老者動顏拱手道:「那倒是老朽的失禮了。」

    魯英冷冷地道:「不必,四公子,我不反對賑災,但何必把銀子交給他呢?我們自己來辦不更好嗎?」

    老者一笑道:「只要肯出銀子,老朽並非納入私囊,這點你大可放心。」

    尹正清卻道:「不,看這位老丈對公德的熱心,才是真正肯為大家做點事的人,我們目前沒空,如果委之他人,我還真不放心,二弟,先把我們所有的交給這位老丈。」

    年羹堯連忙在懷中取出一疊銀票,也不加清點就交了出去。

    尹正清將身上的一袋明珠也加上,然後對魯英道:「你寫封信給令妹,叫她交出三十萬兩出來,這筆錢算我的,我一定負責歸還。」

    魯英道:「信可以寫,但是總得提名道姓。」

    尹正清笑道:「不必,就寫請交來人即可,連用途都不必說,這是善事,我不想藉此市名。」

    老者一笑道:「公子對老朽放心嗎?」

    尹正清豪然道:「這是什麼話,以老丈的身手,假如真要想發財的話,百萬也垂手可得,何必要在尹某頭上來打主意。」

    老者似乎頗為感動,但又道:「話說明白,我辦事向來是不居名的,公子托老朽代辦賑災之事,也只能落無名氏之實。

    因為公子此刻的身份不同,我不想替那個組織收買民心,最多只能給一些朋友知道這是出於公子私囊。」

    尹正清笑道:「連這一點都不必,而且老丈對敝會指摘各項,尹某深以為然,如果尹某有能力,定然加以改善。」

    老者肅然拱手道:「公子這種居心,才是蒼生之福,老朽也不必多說了,但願公子百事順利,成為武林盟主,老朽當不遺餘力,供公子驅策。」

    尹正清連說不敢當,不敢當,就在船上向船家借了付筆墨,叫魯英與年羹堯共同具名,寫了封提款的密緘。

    老者也上了大船,等信交在他手中,才道:「公子對老朽如此信託,老朽也得給公子一點表示,寫個收據給公子,日後如果有賑災不實之事,公子可以找老朽追究。」

    尹正清連忙拒絕。

    但老者不由分說,提筆逕書,寫明收到賑濟水災款項紋銀五十萬兩,最後落上「魚殼」

    兩字。

    年羹堯不禁肅然起敬,道:「原來前輩就是名滿江湖的魚殼大俠,家師曾再三道及前輩,推崇備至。」

    魚殼想了一下道:「令師是那一位?」

    「家師姓顧,上肯下堂。」

    魚殼哦了一聲道:「原來閣下是肯堂先生的高足,難怪有此身手,令師本來也是日月盟的中堅,最後也看不慣裹面有些人的作風憤而退出,你怎麼還在裹面?」

    年羹堯道:「我與家師已經有數年不見,對他老人家的最近行動,實在並不清楚,再說入盟系家師所推薦的。」

    魚殼一歎道:「令師對大局很灰心,我們也是一樣,但如果尹四公子能主持大局,可能會大有起色,你們好自振作一番。

    無論如何要幫助他取得武林盟主的地位,江湖上的朋友,我可以打個招呼,大概還會賣我個面子。」

    尹正清剛待推辭。

    魚殼正色道:「公子,老朽可以盡力,但不能寫包票,問題不在江湖,而在你們自己人,只怕你們同盟中未必會全力支持台端,公子還須作一番努力。」

    孟麗絲道:「晚輩想沒多大問題,晚輩是……」

    魚殼微笑道:「孟姑娘,老朽知道你是誰的弟子,但我告訴你一個很不願意聽到的消息呢!

    令師雖是同盟的發起人,但她已不能統制全局,再說她的年歲太高,行事也不如以前英明,為一批小人所把持,恐怕未必會聽你的話。」

    孟麗絲剛待辯解。

    魚殼搶著道:「你已與尹四公子結為夫婦,你的地位已不夠穩定,縱然你有千萬條理由,但人家一句話就可以把你推得遠遠的。」

    孟麗絲憤然道:「我沒有什麼可以讓人批評的。」

    「但你不能推開為夫婿張本之嫌,孟姑娘,你們在山東的作為已經引起很多人的誤會,有人說你們是為了爭奪分會盟主之位而殘殺自己人,我的幾個老朋友不相信才托我以局外人的身份調查一下。

    我親自見識到尹四公子的俠義胸懷,也見到魯小姐的確是真心放棄了師兄之仇而追隨他,對尹四公子的人品,我是十分滿意了,但你還是含蓄一點,你的推薦不如我的吹噓,交給我辦吧!」

    說完又朝尹正清笑笑道:「老朽這就到蒙山去提取銀兩,交給幾個靠得住的人辦理賑災工作,老朽則自己隨後趕到昆明池,為公子首盟之事稍盡棉薄。」

    尹正清忙道:「賑災重於一切,前輩還是專心任此,小可之事,得失俱不足為慮,萬不敢勞前輩大駕。」

    魚殼笑道:「公子如能膺任武林盟主,對天下民生的關係更大,老朽怎可不盡心呢?我們在昆明池再會吧!」

    說完拱拱手,輕竿微點水面,卻像穿在河底一般,驅舟如飛而去。

    船老大沒聽過魚殼的大名,更沒見過這麼精純的武功,只以為他是水府的龍神顯聖,嚇得跪在船頭上喃喃禱告求恕。

    年羹堯敬佩地道:「四哥,您真有限光,怎麼就知道他是江南大俠魚殼呢?」

    尹正清微笑著說道:「其實我並不知道,但聽他的口音是江南人,加上他卓絕的水上功夫,想來很可能是此老……」

    魯英道:「魚殼的江湖輩份極高,得此老為助,殿下的大事定矣!」

    年羹堯瞪了她一眼。

    魯英自知失言。

    幸好,孟麗絲呆想出神,沒聽見她的話。

    輕舟繼續南下。

    口口口口口口

    在雲南大理的南詔王府前,尹正清一個人站著,心中感到些微的不安,離他不遠處站著魯英,神情也很緊張。

    南詔原是雲南的一個小王國,一向由段氏掌理。

    段氏自從段智興削髮為僧後,國勢衰微,在元代已經滅亡了。

    經過明代百餘年的輪替,這個小小的王國早已被人所遺忘了,只有本地的土著,對曾經統治過他們的段家,還存有一份尊敬。

    因此段氏故宅,仍然被稱為南詔王府。

    段氏的後人仍然住在舊日的府第中,仍然享受著一些人民享受不到的特權。

    愛新覺羅入主中華,因為雲南乃屬邊境,而段家的人在地方上多少還有點影響力,這份特權仍維持著。

    段家的人不是官,南詔王府仍然是公府的力量到不了的地方,日月同盟很巧妙地搭上了段家的關係,借用這個地方作為武林盟會的聚會之所。

    除了總會的一些長老,十八處分會的盟主,也都在此地先行報到,尹正清是代表山東分會與會的盟主。

    因為身份較無特殊,所以孟麗絲與年羹堯先行進去替他向大家解說,他沒有像別人一樣按照報到的手續,直接向門上出示盟主的金牌,只是在門口等候著。

    正因為南詔王府力量到不了的地方,沒有許多禁制。

    除了正對府門的一塊空地,被人們自動化為禁區外,兩邊都是商販雲集,成了一個小市場。

    這個小市場幾乎是交易最大的地方,因為公人不足,-物可以公開出售,自由討論價格,所以這地方也形成了一個特殊的市場。

    段家的人養了一批武師,維持市場的秩序,南詔王段氏向來就是武學名家,這批武師多為舊日王朝的家臣後人。

    這些人武功也得自祖傳,份子很單純,他們以段氏為主,忠心耿耿地維持一個沒有國體的王朝。

    在市場的交易是公開的,拋售者到賬房上將貨物掛個號,就可以公開陳列待沽,買賣雙方各付百分之一的手續費就行了。

    正因為如此,此地拋售的貨品差不多全是珠寶古董等貴重貨品,而且來源大部份都是不正當的,然而絕沒有人會來干涉。

    買者於低於市價幾成的價款購進,售者因為不須血本而找到買主,雙方對付出百分之一的代價都很滿意。

    因此,這地方自然也是龍蛇混雜,而且大都是綠林中的巨梟,以及獨來獨往的江湖客,有許多是大商賈的保鏢武師。

    因為在段氏的勢力範圍內,由段氏一律負責,離開南詔後,買來的紅貨就免不了要有人動腦筋了。

    除了商賈外,此地也有許多來自波斯或大秦的胡賈,他們一面搜購中華的珍品,一面也售出帶來的商品。

    儘管來往的人都是身負奇技異能之士,在這個小小的圈子-,倒都是規規矩矩的。

    孟麗絲與年羹堯進去很久了,尹正清等得有些不耐煩,信步走到市場中去觀賞那些形形色色的交易。

    魯英知道這位尹四公子就是當朝的四皇子,將來很可能是威挾四海的皇帝,內心總有一種尊敬之感。

    她不敢過份接近,只是遠遠地跟著。

    尹正清在人群中看了一陣,忽然被架上的一對玉馬吸引住了。

    那對玉馬很小,只不過像蠶豆大小,玉質卻很好,雕工尤精,刻得栩栩如生,極有精神。

    他拿起來把玩了一下,竟是愈看愈愛,忍不住問道:「這對玉馬是誰的。」

    架子後面坐著兩個衣衫襤褸的叫化子,一老一小,老的約莫五十多歲,小的卻只有十四五,兩人蹲在地下。

    一人一個大酒葫蘆,當中一口大沙鍋中則燉著狗肉、喝一口酒,伸手到鍋中撈塊狗肉,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

    聽見有人問話,那化子抬起頭來,用袖子擦擦嘴,開口道:「你懂不懂規矩,在這兒買東西只問價錢,不問貨主,價錢合適,丟下銀子,拿東西走路。」

    尹正清已經知道此地的情形,曉得這-出售的東西,都是來源不正的,遂笑道:「找不到貨主,怎知道價格呢?」

    那小叫化一瞪眼道:「你眼睛又不瞎,貨價明明寫在上面,你自己不會看。」

    尹正清找了一下道:「就是沒有呀,否則我也不會問了。」

    小叫化子道:「怎麼沒有呀,一張大紙條,標明了價款。」

    尹正清找了一下,仍然不見有紙條。

    老乞丐卻站起來笑道:「小龍兒,我記起來了,則才我打了個噴嚏,沾了一手鼻涕,順手把紙條扯下來擦手了。」

    被稱為小龍兒的小叫化子忙罵道:「老醉貓,你什麼東西不能擦手,偏偏要扯那張紙條,難怪等了老半天都沒有人照顧,要飯的還講究什麼乾淨,你那手,屁股上不能擦呀。」

    老醉貓嘻嘻地笑道:「早上我拉尿就用手擦了抹在屁股的破布上,我倒不嫌髒,可是再用那隻手來撈肉吃,怕你小鬼也跟著鬧肚子,這兩天老子正在拉痢疾。」

    小龍兒哼了一聲道:「那還罷了,紙條呢?」

    老化子道:「不就扔在腳下面嗎?」說著用手一指。

    小龍兒道:「你自己去看吧。」又自顧自喝酒吃肉。

    尹正清倒是看見了紙團,但上面沾滿了黏黏的鼻涕,不禁覺得嘔心道:「還是你們說個價吧,到底要多少?」

    兩個乞丐對看了一眼,都笑了起來。

    小龍兒道:「終於脫手了,我們等了半個月,再沒人光顧,明兒就斷糧了。」

    老醉貓卻道:「你別高興,還不一定成交呢?」

    小龍兒道:「他叫我出價,還怕賣不掉嗎?」

    老醉貓卻笑道:「做買賣不能這樣,怪我不好,把紙條給團了,他沒看見上面的字,所以我覺得先跟他說個明白,我說客人,你是不是存心想買。」

    尹正清道:「我自然是想買,才問價錢。」

    老醉貓笑道:「這幾天我們被人問煩了,才寫了張字條在上面,你要是只想問問,我勸你還是去看字條。

    因為我們有了個規定,只談兩次價,一次是紙條上的,一次是我們口報的,口報的自然比字條上少一點,但是我們報出第二次價後,就再也不能少,而且必須成交的。」

    尹正清道:「那有這個規矩的?」

    小龍兒一瞪眼道:「就是這個規矩,銀子在你身上,東西在我們手-,我們又沒強迫你買。」

    老醉貓卻笑道:「小鬼,別發脾氣,千不該,萬不該,是我把字條給團了,客人,我再告訴你一遍,字條上的價格是第一次開價,我們開了口就是第二次鐵價,定非成交不可了,你若是怕貴,不如先看看字條。」

    尹正清實在懶得受這種閒氣,但又喜歡那對玉馬,想了一下,道:「好,你們開價好了,我要定了。」

    他的估計這對玉馬在外面的市價也不過在二百兩左右,要是這兩個傢伙獅子大開口,也貴不到那兒去。

    小龍兒一聽就笑了道:「真有人要買,老山羊,這下子你不會怪我開價太高了吧!」

    老醉貓也笑道:「難得等到你這麼一個識貨的客人,而且我們也真需要銀子,就算最低的價格折算,九千九百兩,你丟下銀子,拿東西走路。」

    尹正清叫道:「什麼,這麼貴?」

    小龍兒瞪眼道:「怕貴你就別問,誰叫你不看字條的,我們寫得明明白白,售價一萬兩,如存心交易,可略作減少,但以百兩為限,現在已經照最低的價格賣給了你,你還不滿意,照我的意思,至少要九千九百九十兩的呢?」

    老醉貓又站了起來,將那對玉馬往尹正清面前一推,然後道:「現在馬是你的了,銀子可得照價付清,不得拖欠。」

    尹正清又推了回去道:「我買不起。」

    小龍兒一下子跳了過來,擄起袖,伸拳道:「媽的,你拿我們開胃,早就告訴你了,開了價就一定要買的。」

    魯英在後面聽得心火大發,衝上前道:「你們不是存心訛人,做買賣要兩相情願。」

    小龍兒一瞪眼道:「臭婊子,關你什麼事。」

    魯英聽他一出口就罵人,心頭火更發,舉拳就打,一時罵道:「我要打死你這小畜生。」

    小龍兒身形一晃,使她的拳落空,底下跟著一腳,將魯英絆了出去。

    尹正清雖然看出這兩個乞丐不比尋常,但見魯英吃了虧,不能再忍受了,斜步進身,左手一揚。

    小龍兒伸手去格架,那知尹正清左手只是虛招,右手貼進,巴的一掌,結結實實地摔在小龍兒的臉上。

    拍的一聲脆響,小化子連退四五步,臉上清清楚楚的一個掌印,站著怔住了。

    老醉貓卻毫不在乎地哈哈一笑道:「好,高明,高明,這是燕山派的雙飛掌,聽說已經失傳多年了,想不到居然在閣下手中重見,實在難得吶。」

    小龍兒挨了一掌後,朝尹正清著實地看了兩眼,然後冷笑道:「叫化子挨揍是常事,但能一招之下摔我一個耳括子的人還真不多見。

    衝著你這一手,我也得賣你個人情,減價一半,扣掉你四千九百兩,你只要拿出五千兩就夠了。」

    尹正清這一出手,心-卻又替自己後侮起來,原來他剛才出手的這套「燕山雙飛掌」,有曲折的來歷,不能輕易使用,流傳到外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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