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一腔離愁萬斛恨 文 / 司馬紫煙
張雲竹本來站得遠遠的,關山月指點到他,他才含著笑容,慢慢向中心走來,四周之人,不由自主地讓開一條通路,使他能直達中心。
那個少女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臉上含著興奮的笑意,好似對今夜這種高潮迭起的場面,感覺十分有趣!
孔文通的眼睛一直盯在張雲竹身上,直到他走至身前,才輕咳一聲,臉上的肌肉微見抽動,顯見他的心情十分緊張,勉強裝出平靜道:「想不到天山之中,還埋沒著閣下如此高人,方才疏於接待,真是太委曲了!」
張雲竹輕輕一笑道:「谷主說那裡話來,邊塞野人,能在谷主壽筵上挨得一個座位,已是莫大的榮幸,谷主今日華誕,敝人無以為敬,曾攜得自栽的山桃數枚,聊以為壽,先前因為谷主事務煩忙,無緣得獻,現在恰好有機會,尚望谷主笑納!」
說完又對身後少女道:「菁兒!獻桃上壽!」
那個少女笑吟吟地在肩上解下一個布包,布包解開,裡面竟是五六枚大如海碗,鮮紅欲滴的巨桃!少女雙手捧了一枚,走到孔文通面前笑道:「請主人賞光哂納!」
孔文通在眾目睽睽之下,只得伸手接了過來,口角還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謝謝!不敢當!」
張雲竹也笑笑道:「此桃產自天山絕頂,雖然不值錢,味道倒是頗為鮮美,谷主如若不棄,就請馬上嘗一下如何!」
孔文通舉桃在手,看了半天,仍是瞧不出一點異狀,可是他知道這桃子必非尋常,因此遲疑不敢就口,張雲竹微笑道:「谷主莫非嫌禮物太菲薄,瞧不上眼嗎?」
孔文通尷尬地道:「那裡!那裡!孔某受寵若驚,正不知該如何表達謝意才好!只是此桃頗為難得,容在下留著慢慢品嚐如何?」
張雲竹笑笑道:「那當然聽憑谷主之便!只是在下久聞谷主盛名,又有製煉黃河秋星沙之能,所以特地在壽桃上,用了一點小小的心思,原是向谷主討教之意,谷主不肯賞光,兄弟算是白費心思了!」
這幾句話說得很輕鬆,可是孔文通卻受不了,他原本是怕桃子裡有問題,然而經張雲竹這樣一說,不吃反而不行了,乃故意大方地一笑道:「如此說來,兄弟倒是非領情不可了!」
關山月冷冷一哼道:「姓孔的!你別答應得太快,這桃子產自天山之頂,名曰天桃,顧名思義,應知為登天之門,你真有膽子吃下去嗎?」
孔文通臉色一變,怒聲道:「就是穿腸毒藥,孔某也絕無考慮!」
關山月哈哈一笑道:「這句話說得還像個人物,你請吧!」
孔文通怨毒地望他一眼,舉桃向口,孔文紀神色驚惶地阻止道:「大哥!您這麼做太犯不著了」
孔文通的手不禁一頓,張雲竹立刻又笑笑道:「谷主是用毒的行家,當知兄弟在桃上絕對沒有使用任何毒物,孔二先生假若不放心的話,不妨先檢驗一番!」
孔文通哈哈一笑道:「即使真個有毒,孔某又何足懼哉!」
說著用手一擠,桃破水流,孔文通用嘴一吸,將流出的桃汁整個地吸入口中,然後丟下皮核,仰天長笑道:「妙啊!果然入口芬芳,清不留齒」
孔文紀一直緊張地望著他,見他喝下桃汁後,良久尚無異狀,心中略定,孔文通眼珠又是一轉道:「拜受盛賜,不可以無敬,二弟!你把我精釀的落魂露,倒上兩杯來,敬敬這位張兄與張姑娘!」
孔文紀答應一聲,到後面端出一個小瓷瓶,並兩隻玉杯,放在紅漆木盤中,孔文通將兩隻杯子都斟滿了,端在手中道:「落魂谷中雖不以毒成名,可是兄弟這落魂露卻經過一番精心釀製,張朋友既然也是醫道中高手,想必認得出其中的成份!」
張雲竹大笑道:「投之以李桃,報我以瓊瑤,孔谷主實在太客氣了,酒中成份,兄弟也不必認了,反正一滴穿腸,一杯斷魂,兄弟就是拼了性命,也得回報谷主的一番盛情!」
說完接過杯來,一飲而盡,孔文通端起另一杯向著少女道:「張姑娘是否肯賞臉呢!」
少女愕然躊躇,遲疑不敢接杯,張雲竹神色微動道:「兄弟一個人奉陪不行嗎?」
孔文通冷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張姑娘既是張兄的令嬡,想必對兄弟的區區一杯毒酒,還不會太放在心上吧!」
張雲竹對少女搖頭一歎道:「菁兒!奶就喝了吧,只怪爹爹太多事,埋頭那麼多年,竟然為了一念之差,強自出頭惹來這麼多麻煩」
少女接過酒來,手卻不住地顫抖,關山月忍不住問道:「張老伯!您喝下那酒後,可有什麼感覺!」
張雲竹輕歎道:「落魂露果然名不虛傳,我目識千毒,舌辨百味,可是對那酒中的幾樣東西,還是無法完全認明,現在藥性已經開始發動,我正以體內真氣,去做各種嘗試,不過要等四肢百骸,九經七十三大穴全部試驗完畢,至少也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只怕到了那個時候,即使認明藥性,也來不及了」
孔文通哈哈笑道:「張兄真不愧是行家,兄弟這落魂露內,的確含有幾種世間罕有之毒物,張兄博學多聞,大概在半個時辰之後,便可分曉了,不過兄弟保證半個時辰之後,張兄連說話的能力沒有了」
關山月聞言突然神色一動道:「半個時辰足夠我們把事情辦完了!」
孔文通奇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關山月不理他,伸手在那少女的手中將杯子搶了過來,一飲而盡,抖手將玉杯在地上擲得粉碎,然後仰臉對孔文通道:「張姑娘的那一份酒,由我代喝了,這是否能交代過去?」
孔文通得意地大笑道:「瓶中的酒只夠兩杯,那第二杯原是為閣下所準備的!我用來敬張姑娘,不過是個托詞,否則你怎會那麼豪爽地把酒喝下去,小子!你等著吧,好好地利用你這半個時辰的生命」
關山月臉色平靜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代張姑娘喝那杯酒呢!」
孔文通得意大笑道:「當我得知你尚在人世之後,就在籌思如何對付你的方法,想來想去只有落魂露最妥當,剛好這位張朋友想考驗我一下,當眾逼我吃下那枚九轉桃,這桃中所含的毒性能使人四肢僵化,不過並不一定能真制住我,所以我故作大方,將桃子吃下去,然後利用這機會使他們不得不飲我的落魂露,更算得準你一定會強行出頭,因為人家為了你出頭的,你假若不那樣做,就不夠資格作為明駝傳人」
關山月臉色深沉道:「很好!你計算得很準!可是你忘了一件事,我方才講過了,你曾經打過我一掌,我告訴你要正大光明地打回來,雖然我的生命只剩下半個時辰了,然而我在死前,還有足夠的時間來完成這件事」
孔文通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想得太美了,即便是獨孤明不死,他也無法在半個時辰內勝得了我,而你最多只能支持一刻工夫,再過一會,落魂露的藥性發作,你只有躺在地上等死,那時,你恐怕還會要求我早點結束你的生命,免得你在痛苦中掙扎煎熬呢………」
關山月神色平靜,緩緩地舉起手道:「事情不會完全如你想像中那麼容易,你準備吧!
我要出手了!」
孔文通毫不在意地坦然而立,關山月一掌推向他的胸口,孔文通等到掌鋒貼身,才揮臂向他的手上切去!
關山月凜然不懼,掌勢不變,孔文通一招落實,卻像擊在一枝鐵棒上,反將自己的手掌彈開了,然後他的胸前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
這一下勁力十足,砰然急響中,孔文通的身子像石塊般的飛了起來,一直撞向丈餘外的壽堂上,將案上所供的壽燭瓜果等都打翻在地上。
大家都愕然地圍過去,孔文紀尤為著急,扶起了孔文通,但見他的胸前一掌深陷,入肉寸許,連心臟都擊得粉碎。
關山月收回充滿血污的手對著奄奄一息的孔文通朗聲大笑道:「你再也想不到會有這種結果吧!」
孔文通的口中鮮血直噴,兩隻眼睛鼓得像銅鈴一般,可是他連說話的能力都沒有了,只是急促地呼氣………張雲竹也發出一聲大笑道:「孔文通!你真了不起,居然能認出九轉桃的來歷,可是你想不到我在桃汁之中,另加了一味安息蘭根,那只是一種補藥,絲毫不含毒性,味道與桃汁完全一樣,所以你不曾發覺,然而安息蘭根卻可以使你的功力暫時消失,令你無法擋受關賢侄的一擊,在落魂露上你佔先一著,可是在鬥智上,你卻落後了一步,黃泉路上,我們還有機會重新較量一番!」
孔文通大吼一聲,口中血如泉噴,雙腿一蹬,立時氣絕!
孔文紀眼中冒出火花,放下兄長的屍體要過來拚命!關山月將單掌一擺厲聲道:「你敢動一下,我立刻就要你好看,落魂露的藥性要一刻以後才發作,在一刻的時間內,我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
孔文紀想起剛才只交手一招就被震傷一臂,果然不敢輕動。
張雲竹立刻對關山月道…「關賢侄!你趕快把該交代的話交代清楚!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關山月點點頭,回身對終南掌門呂無畏道:「呂前輩!在下本想將一些話公告於天下武林同道,現在恐怕已經來不及了,幸好在下已經先作好準備,將所說的話,都預留於這封柬緘中,同時也將黃河秋星沙的解方抄錄在內,一應之事,多多拜託您了!」
呂無畏才接過他由懷中掏出的柬帖,關山月與張雲伯父女已排開眾人,匆匆地步出天棚,疾行而去!
※※※
落魂谷成了名符其實的落魂了,孔文通的六十壽誕也成了他的忌日,生死同辰,這是他做夢也沒想到的事!
呂無畏打開了關山月所留的柬帖,當眾朗誦:
「明駝第二代令主關山月謹告於天下武林同道之前:
先師昔年遍訪尊處,取得各門派信物符令後,潛隱大漠,深悔驕衿,然見各位挾技自滿,故步自封,此舉兼含有激勵之意,尚祈諸君垂諒!
三年前塞上之會,山月受先師遺命,印證諸君所學,敗固不足論,即小勝一籌,亦有將信符璧還之意,怎奈事出非常,山月未俟終場,即為狡計所乘,倉猝而去,未及將先師之意轉告,深以為咎!
山月自悉必死,幸遇天山醫隱張雲竹前輩搭救,得保殘生,本擬早日往訪諸君,一申前意,然輾轉探知落魂谷孔家專研用毒之道,有圖霸天下之意,乃靜候其變。
黃河秋星沙天下至毒,山月恐今後武林同道有不慎受其挾制者,乃求張前輩將解方公示,庶幾遏其凶焰!
山月深知孔氏除毒之外,武功造詣亦頗不凡,為恐不測,特預書之以為備,孔氏兄弟不足懼,孔文通有一女,刻投一武林異人門下習技,此異人之能,尤在先師之上,然為一特殊誓言之約,不得出世,此為山月輾轉探得者,詳情猶不可知,然恐該女學成後,落魂谷凶焰助長,武林永無寧日矣,故預為告之,盼諸君深戒」
當他念完之後,天棚中靜悄悄的,孔文紀抬著孔文通到後面去了,連一些附和落魂谷的人士,也跟著到了後面,因此對於關山月留字上所提的事,沒有人能加以證實是否真確,不過大家都深信那絕對假不了!
於是一個個默默離開落魂谷時,大家都懷著新的恐懼※※※
夜色蒼茫中,有三條人影急奔著,其實那只能算是兩條人影,因為關山月已經昏迷了,背負在張雲竹的身上,張菁菁邊行邊埋怨父親道:「爸爸!您也是的!幹嗎要賣弄那些花樣呢!可把關大哥害苦了,假若他真個死去了,您叫我怎生對得起他!」
張雲竹輕輕一歎道:「我怎麼知道他會來這手呢!只怪他性子太急了,我假若沒有適當的安排,怎麼會傻得去喝那杯毒酒,誰知他」
張菁菁以帶哭的聲音道:「關大哥是一片俠心,他怕我受害………爸爸,那毒酒真的無藥可救嗎?」
張雲竹搖頭道:「這我可不清楚,要等我回家裡,把胃裡的軟膠囊取出來,再把那藥酒重新化驗一下,才可以分曉!」
張菁菁頓足道:「他能支持到那麼久嗎?」
張雲竹苦笑道:「姑奶奶!奶怎麼對我越來越不信任了,我那冰麝全命散的效能奶該清楚的,別說是中了毒,就是他死得只剩一口氣,也能叫他支持個四五十天!」
張菁菁的眼淚都流下來了,哭著道:「以後呢!要是您治不了,他也還是一倏死路!」
張雲竹歎道:「那可是沒有法子的事,反正他這條命是我們救的,要是不遇見我們,他早在三年前就死在沙漠了!」
張菁菁哭道:「那不同,那時他的生死與我們沒有關係,現在他是為我而死的………這都怪您,要是您不賣弄聰明,怎會惹出這些事,或者您早把那軟膠囊也給他用上一副,不就沒事了!」
張雲竹歎道:「姑奶奶!奶也太不講理了,我是個學醫的,聽說有孔文通那樣一個好對手,不較量一下實在太遺憾了,而且我算準他會找我們比毒的,所以事先服下軟膠囊,使胃壁隔離毒物,原是萬無一失的準備,誰知道這小伙子會插上這一腳呢!」
張菁菁哭著道:「我不管!反正我豁出性命,也要救關大哥」
張雲竹微微一怔,停下腳步,將關山月放下來,倚在他的肩旁道:「菁兒!奶不會想到去找那個人吧?」
張菁菁跟著他停下來,含淚地道:「您假如沒有辦法救他,我只有那麼做了!」
張雲竹臉色一變道:「菁兒!奶聽著!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去救他的性命,不過奶若對我沒有信心,想去找那個人的話,我寧可拼著奶恨我一輩子!也要先把這小伙子給斃了!」
張菁菁哭著道:「爸爸!您幹嗎要對那個人如此痛恨呢!您不是承認舉世之間,只有那個人的醫道比您高明嗎?」
張雲竹沉著聲音道:「不錯!我承認我的醫道不如他,可是我發誓這一輩子也不會去向他低頭的,菁兒!我們把話先講明白,奶最好不要動這個念頭!」
張菁菁頓了一頓,才含淚點頭道:「好!爸爸!我聽您的話,可是您一定要救活關大哥!」
張雲竹點點頭,伸手摸摸關山月的額角,忽然驚聲道:「不好!他在發燒,那酒裡居然含著赤蜈膽,孔文通真了不起,赤蜈膽與鶴頂紅兩相沖克,他居然能並用而不失其效………」
張菁菁大急道:「爸爸!您別背醫方了,快想想有沒有化解的方子!」
張雲竹沉思片刻才道:「解方是有的,只是不好找,那一定要活青蛇的血!」
張菁菁急忙道:「夜間正是蛇類出動的時候,您還不快去捉一條來!」
張雲竹想了一下,才在身邊摸出一個小瓶,倒出幾粒丸藥,塞進關山月的嘴裡,對張菁菁招呼道:「我又餵了他幾粒冰麝全命散,把毒性壓制住,奶在這兒看著,我去找一條青蛇,馬上就回來!」
張菁菁點點頭,張雲竹才匆匆地走了!
在這廣大的山野間,蛇蟲棲伏,數量很多,可是種類也很多,倉猝間要想找一條青蛇倒是很困難的事!
他藉著淡淡的星光,在石下樹根間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捉到一條青蛇,提著趕回來時,卻已不見半個人影!
在關山月停身的地方,用石塊壓著一方素絹,那是張菁菁的衣服上撕下來的,素絹上留著清晰的字跡,那是用血寫成的!
「爸爸:
您走後,他因情況又惡化了,我逼得得替他放血清毒,然而我無法再等您了,關大哥的性命對我太重要了,並不僅僅為了他替我喝下那杯毒酒!
在我們共處的三年中,我把自己的心與感情都交給他了。
我不是對您的醫道缺乏信心,可是我知道您絕對救不了他,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一個人可找,雖然那人是您最反對的,然而我沒有其他的選擇餘地!
我用關大哥的血給您留下這封信,血流得這麼多,使我的心像刀割一樣的痛苦,因此我求您在憤怒之餘,先平心靜氣地想一想,假若不是您的好勝心切,關大哥的這些血是不必流的!
我只知道那個人在崑崙山上,此去崑崙,迢迢千里,但願天能保佑我,使我能找到那個人,更願關大哥能支持到那個時候您假若還顧念父女之情,請您不要追上來,否則您也只能追到一個死的女兒,關大哥的生命,已經跟我連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要對您說些什麼,我只求您的原諒,只要關大哥不死,我把我的感情告訴他後,就會回到您身邊,好好地孝順您,否則只好在地下陪著他,因為到現在為止,我始終還沒有機會對他說一聲我愛他」
張雲竹怔怔地讀完之後,將手中的那條青蛇丟得老遠,長歎一聲,良久無話!
※※※
張菁菁的背上馱著關山月壯梧的身軀,越發顯得嬌小可憐了,可是這一個嬌小的身體裡,卻隱藏著驚人的毅力。
這股毅力使她攀上了崎嶇的崑崙山,孤露於山巔絕頂的苦寒中。
此地終年積雪,人跡罕至,放眼儘是白皚皚的一片,張菁菁被一股希望支持著,登到了最高的接天峰上,她卻不禁氣餒了!
因為她知道父親的冰麝全命散至多可以維持五十天的效用,這一路匆匆行來,約莫已經過去了四十天,關山月的情況越來越壞,雖在冰天雪地中,他的身上像火一般的滾熱,而那壯健的體軀卻像綿似的軟弱,連站直的能力都沒有了,全仗著幾根絲帶,緊緊縛在她的背上!
然而她想找的人,卻絲毫不見縱影。
在絕頂的苦寒中,飢餓、疲乏,一齊都襲了上來,最難堪的卻是心中失望的情緒,摸了一下身後的關山月,觸手仍是一片滾熱,不禁悲從中來,哽咽地道:「關大哥!雖然你是為了我才中毒,可是把你背到此地,我也算是盡到心了,假若實在找不到人,我就陪你葬身在這亙古冰封的銀色世界裡,只可惜你一身技藝,像曇花一樣,才盛開了一剎那,就委然凋謝,我真替你不值得」
說著,說著,腳下起了一陣叮叮的微響,那是她的淚珠,在嚴寒之中,還沒有落到地上,就已凝成冰珠了!
望著那腳下滴滴亂滾的小圓珠,她心中又想起一個悲慘的傳說故事………那是一段哀艷感人的神話………據說龍宮的鮫女,愛上了一個凡人,終因仙凡懸殊,無法共偕連理,鮫女以她哀傷的眼淚,哭成盈升的明珠,贈給那個凡間男子,讓他作為聘禮,去迎娶另一個凡間的女郎………想到這兒,她更傷心了,哽咽著道:「關大哥,鮫人落淚成珠,把她的哀傷化成濃烈的愛,去弭補那個男人的情天殘缺,可是我呢!我就是哭乾了眼淚,也挽回不了你的生命啊!」
淚像線串般地流,地下滾滿了晶瑩的冰淚,她看著那些冰珠,心中忽然萌起一個奇怪的念頭,把胸前的絲帶解開,將關山月的身子移到前面,用臉貼著他火熱的頰,然後以斷腸的淒聲道:
「關大哥!看來你是沒有希望了,還有幾天的時光,我要利用這一段時間盡情地為你哭泣,然後用我哭出的淚珠,堆成一個墓塚,把你埋在裡面」
冰上的的響著,冰珠滴溜溜地滾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覺得眼眶一陣刺痛,連視覺都模糊了,神思也陷入恍惚中。
接著是一陣澈骨的寒風將她吹醒了,連忙睜開眼睛,眼角仍刺痛得厲害,勉強振作精神向地上望去時,只見那些淚珠僅聚了尺許大的一片,而且中間有幾顆赫然是耀眼的紅色,她不禁為之一怔。
靜思片刻,她才明白了,輕吁一聲道:「原來我的淚泉已枯,連血都哭出來了,這可不行,關大哥的身體那麼大,要想把他整個地埋進去,這一點是不夠的,我必須吃點東西,養足精神再哭,否則不等關大哥斷氣,我自己先要死去了,那樣我們都會暴露在冰雪之上,也許會餵了野獸,那樣可太糟了………關大哥啊!從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被你雄偉的影子佔據了心頭,可是現在………我倒真希望你能小一點,好讓我在哭盡眼淚之後,還有一點力氣把你埋進去!現在我必須要找點果腹的東西!不然我們都會被喂野獸了咦,野獸………」
想到野獸,她心中立刻一動,在常年的山居歲月中,她養成了一種特別敏銳的第六感覺,縱然在極度地疲累中,她也能體驗到四周的空氣有點不太對勁!
那是一種特殊的氣味,一種獸類的特殊氣息。
於是她在心中低呼道:「關大哥!天真在保佑我,當我想找點東西來果腹時,果然就有野獸來了,你等一下,我把那隻野獸殺死後,吃下去有了精神,繼續來替你造珠淚塚!」
將關山月送到額上親了一親,然後脫下身上的皮背心,小心墊在冰地上,慢慢地把他平放上去,再站起身子。
氣味是從後面傳來的,所以她飛快地扭轉身子,卻也不禁一怔。
在離她五六丈的冰坡上,蹲著雪白的一頭巨獸,假若不是巨獸目中碧綠的眼光,很難能猝然間認它出來!
這頭巨獸有小牛樣的身軀,圓頭、短耳,活像是一頭貓!
貓有這麼大的嗎?
她立刻就否定了這個判斷,進一步地推想下去。
「是了!這是一頭豹,一頭白色的雪豹,只有在絕頂高山上,才有這種東西………」
可是她又踟躕了,而且微微有些怯意!雪豹是一種最鷙猛的野獸,它力大無窮,皮堅爪利,齒牙尖銳,為雪山之王。
然而堅貞的愛情給了她勇氣,消除了她的怯意!
「為了關大哥,我一定要殺死它,吃它的內,喝它的血!使我有更多的眼淚來埋葬關大哥!
埋葬我的生命,我的愛情」
她身上沒有武器,只有那幾根絲帶,那是來用背關山月的,這是唯一可用的東西了,幸而在大漠中他學會了牧民們套索的技巧,一根長索可以制住瘋狂的奔馬,當然也可以用來對付這一頭凶獸。
她拿起絲帶,在一頭打了個活扣,然後彎腰抓起了一團冰雪,捏成一個雪球,絲帶太短了,必須激怒這頭畜牲,使它撲過來,然後才可以施展飛索!
雪豹靜靜地蹲著,兩隻粗壯的前爪伸出在冰地上,肚腹,長尾,都緊貼在地上,那是個準備撲擊的姿勢。
在沙漠中她獵過郊狼、獵過虎,對這些猛獸的習性非常清楚,所以她不等它發動,雪球脫手飛出,直擊雪豹的前額!
雪球帶著一道白光激射,那頭雪豹的反應卻大出她意料!
它沒有躲避,也沒有進撲,這是一般野獸必然有的反應,這頭雪豹卻作了一個她無法想像的動作!
它伸出一隻前爪,迎著那團雪球拍上去,波的一聲,冰層紛飛,雪球被擊得粉碎!然後低吼一聲,身子拱了起來,四肢並立,彎成一道弓形!
張菁菁駭然了,同時也有點生氣,輕喝一聲道:「好畜牲,你還敢倔強!」
彎腰又抓起一把碎雪,捏得緊緊的,舉手再度發出,這次卻用了暗器的手法,雪球曲成一道弧線,擊向那頭雪豹的正面。
雪豹將頭一昂,張開巨口對準雪球上咬去,然而它卻上當了,張菁菁的手法上另外還有花樣,眼看著快被咬中時,雪球去勢忽地一轉,自動地拐了彎,撲地一響,打在它的左眼上。
雪球的體積雖大,卻無法將它的眼睛打瞎,可是那力量卻夠重的,當然也夠痛的,雪豹大吼一聲,筆直地竄了上來!
張菁菁就是要它如此,纖腕一抖,絲索飛出,前面的活扣逕直套向雪豹的頭上,勢子又快又準!
這是牧野上維吾兒人捕馬的絕技,長索套上頸子,任憑它如何掙扎,只要抓緊不放手,活套越收越緊,直到馬兒氣塞屈服為止!
張菁菁自幼在牧野上成長,再加上武功的底子,使出這一手時萬無一失,然而今天對付這頭雪豹卻不見效了!
它巨大而矯捷的身形在空中猛地一翻,居然避開了套扣,撲向地上的關山月。
張菁菁又驚又怒,尤其是擔心關山月,她寧願自己被咬死,也不能讓關大哥再受到一點傷害,所以她大喝一聲,絲索掄了過去,當作軟鞭使用!
人在急怒中力氣特別大,這一掄恰好掃在雪豹的後肢上,索頭繞了一圈,纏住它的一隻後腿,然後她再用力一抖!
雪豹硬被她拖開了,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繼續朝關山月撲過去!
這畜牲彷彿具有靈性,知道失去知覺的關山月比較容易對付,所以一直針對著弱點進攻,這一來使得張菁菁更著急了,奮步上前,對著雪豹的腰上踢去!
雪豹的前肢已經搭上關山月的胸膛,被她一腳踢個正著,頓時發出一聲痛嘯,連連滾翻出去,當它再度起立時,目中凶光暴露,血紅的長舌一捲,露出兩排銳利的獠牙,把攻擊的目標移向了張菁菁!
張菁菁生怕關山月再受到傷害,橫身擋在前面握緊絲帶,採取了一個有利的守勢,眼睛也緊盯著雪豹!
兩方對峙片刻雪豹長尾一翦,人立而起,接著後肢一弓,再度撲上,張菁菁眼看著機會又來了,連忙將手中的飛索抖出。
這一次雪豹好似亂了方寸,竟然未加躲閃,嗖的一聲,套索扣住了它粗大的頸項,張菁菁心中一喜,手中加勁,將絲帶朝後急收!
即便是一頭奔馬,也受不了這一收之勁,可是這頭雪豹卻有著超越常情的智慧與稟賦,利用她收索之勁,雙腿一彈,繼續朝她撲了過來!
因為距離縮短了,絲帶空出一大截,張菁菁一拍的力氣使空了,雪豹卻撲到跟前,兩隻前爪搭在她的肩膀,咻咻的呼吸中夾著強烈的腥氣!
張菁菁驚駭欲絕,萬般無奈中只得伸手朝它的大口中推去!
一隻纖纖玉掌塞進了利齒森森的巨口,危機直如系千鈞於一發,可是她在惶急之下根本已忘記了危險,心心唸唸仍在身後的關山月!
所以她一面前推,一面仍想將雪豹的身形拉偏過一邊。
雪豹的口中猛然被塞進一隻手,鋼牙自然而然地向下一落,張菁菁只感到腕上一陣錐心刺痛,幾乎要昏過去了!
可是她立即告訴自己要振作起來,否則關大哥就完了,因此她毫不考慮地伸出另一隻手,摒指刺向雪豹的眼睛!
雪豹的利齒並未將她那隻手咬斷,只是在她的皓腕上印下了深深的齒痕,可是她的手指卻毫不容情地刺到了。
雪豹在百忙中,將頭一偏,手指戳在它軟而濕的鼻子上,負痛之極,利爪一扯而下,嘶嘶聲中,她身上的衣服立刻被抓開十幾道血痕!
鮮血滴在冰地上,然而她絲毫不覺疼痛,依然勇敢地站在關山月前面!
現在她心中任何思想都沒有了,將雪豹殺來果腹的念頭更是忘得一乾而淨,唯一的願望便是守住自己的位置,以及如何阻止這頭猛獸去傷害身後的關山月!
那雪豹說也奇怪,它本可以一口咬斷她的手掌,然而它卻沒有那樣做!
它的利爪已經將她抓傷了,它反而退得遠遠的,沒有再作進攻打算,只是返到遠遠的,口中發出嗚嗚的低吼!
張菁菁木然地站著,眼睛瞪視著雪豹!
在寒冷的空氣中,她的傷口凝結得很快,流血已經停止了,可是卻有一種暈眩的感覺在侵襲她!
那是過度的疲勞後,又經過一番激烈打鬥後的脫力現象,再加上失血,即使是一個鐵錚錚的漢子也該倒下了!
然而這荏弱的女孩子仍能勇敢地支持著一個思想飛快地掠過她的腦際!
「我必須消滅這頭孽畜,否則關大哥就要受到它的傷害了,可是這畜牲太厲害了,用什麼方法才能殺死它呢?」
有千百種念頭在一瞬間湧起,她的心中映上無數當年在大漠中獵獸的方法,卻沒有一種是適用於目前的!
忽然,她的眉頭一動有了!用毒!爸爸曾經為我撥掉一顆牙齒,而換上了另一顆,那是爸爸精心特製的,在萬不得已時,可以將它咬破,那裡面的毒質沾物即爛,利害無比,我拼著最後的一點力量,把那毒汁噴出去,一定可以殺死它!只是………我自己也完了,關大哥的淚塚無法完成了,我會被那毒汁化得屍骨無存,關大哥呢!他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這兒,等第二頭雪豹來將他撕得粉碎………」
「然而!這是我可以採取的唯一途徑了!我有這麼做………我活著有一口氣在,絕不能讓你受到傷害,我死了,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她的眼眶又是一陣刺痛,那是想流淚而無淚可流的刺激所致………這時雪豹的肚腹貼在地上,緩慢而謹慎地匍匐前進,有重作進攻的意圖,它的目標仍是對著地上的關山月張菁菁則摒著氣息,焦急地等待著,計算著距離!
「再接近五六尺,我就可以發動了,這是最後一次的行動了,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失敗……」
雪豹又爬近了三四尺,然後它突地像風似地竄了起來,掠過她的頭頂,一直落向關山月的身上。
這一下太快了,快得令她來不及作任何阻攔的行動,當然更來不及咬牙噴毒了,雪豹已經咬起關山月胸前的衣服,拖著他雄偉的身體,在雪地上迅速遁去張菁菁太著急了,急忙中她不知從那兒來的精力,雙腳一縱,身形撲了上去,剛好抓住了雪豹的長尾,使勁朝後一拽!
雪豹發出一聲痛吼,放開關山月,掉過頭來反咬張菁菁,可是她雙手死命地拉住那條長尾,使它的利牙長爪都夠不到,一人一獸就在地上打著急轉!
張菁菁的頭被轉昏了,凝起的傷口在冰地一陣摩擦,又開始綻裂了,鮮血滿了雪地,疼痛澈心,然而她不敢鬆手,一鬆手,關大哥可就完了!………雪豹轉了一轉,見無法將她擺脫掉,不禁發起獸性,大吼一聲,身子往上猛竄,一撥丈餘,將張菁菁也帶了上去,然後又迅速地落下來!
「砰!」她的身子在冰硬的雪地上猛撞了一下,震得很痛,雪豹弓起身子,又準備作第二次的高跳。
張菁菁知道自已絕對無法再受一次撞擊了,要拚命,這是最後的機會,於是她將心一橫,用舌尖找準了那顆毒牙的所在,正想咬下去時,突然聽見遠處有一聲厲嘯,接著是一支光亮的鋼叉,帶著破空的勁風,筆直射向雪豹的背脊!
雪豹想是知道鋼叉的厲害,就地幾個翻滾躲了開去,然後有一條高大的人影追了過來,發出一聲厲叫道:「畜牲!你又在作惡傷人了!」
張菁菁聽見人聲之後,她一切支持的勇氣都彷彿有了寄托而放棄了,雙手一鬆,雪豹像一支白色的箭,急射而逝。
張菁菁只認出趕來援救的人是一個高大的中年的婦人,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當她再度悠悠醒轉,只覺得身上的疲勞與痛楚都消失了,精神也振作得多了,連忙坐起身子一看,才發現處身於一個山洞中,四面都是巖壁,掛著許多獸皮!
可是她最關心的不是目前的處境,而是關山月。
「關大哥在那兒呢?他現在怎麼樣了?」
這所洞室寬廣不過數丈,除了一些簡單的用具外,就是不見人影,於是急忙跨下鋪滿皮褥的石塌,想到外面去找尋。
腳踏到地上,驟覺寒意澈心,而身上也襲來一股寒氣,她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連一點衣服都沒有穿!
室中雖然沒有人,她也不禁羞得滿臉通紅,連忙又回到榻上,拉起一條皮褥,將身子緊緊地裹了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誰把我的衣服脫掉了?」
又是一連串的疑問,然而這些問題都抵不過她對關山月的思念,披著那條皮褥,她再次下榻,急步奔到門口。
外面也是一間石室,比裡面寬大一點,雜亂地堆著許多什物,屋角放著她的衣服,破爛不堪,於是她才憶起一些前情,這衣服是被雪豹抓破的,在危急中有一個高大的婦人救了她,這石室一定是那個婦人的住所,只不知她把關大哥放到那兒去了!
正在她怔怔發呆的時候,門口人影一恍,那婦人肩上掮著一隻野鹿進來,看見她已經能夠站立起來,滿臉堆上慈祥的笑容道:「小姑娘!奶能起來了!那可真不容易,這十幾天來,我真為奶擔心,體力消耗到了枯竭的程度,又流了那麼多的血,我真不知道奶是怎麼支持下來的……」
張菁菁聞言大驚道:「什麼!我昏睡了十幾天了」
婦人含笑道:「可不是嗎!這十幾天中奶睡得像個死人似的,依我的估計,奶最少要休息兩三個月才能復原的,誰想奶的體質竟比常人結實得多………」
張菁菁大是焦急,連忙問道:「那我關大哥呢?」
婦人笑笑道:「奶是問那個小伙子,他可真怪,渾身上下又沒有一點傷,可就是不能動,我也瞧不出他害了什麼病,送到雪老太太那兒去了!」
張菁菁一怔道:「雪老太太是誰?為什麼要把關大哥送到她那兒去?」
婦人笑笑道:「雪老太太的醫道很高明,那小伙子的病很怪,大概只有她才能治得了,奶身上被雪豹抓傷的地方,也是用她的藥治好的!奶看多靈,連疤都沒留下一點………」
張菁菁卻大感驚奇,從這婦人的口中,她想到這雪老太太一定就是父親最反對的人,也是自己所要找的人,只是想不透父親為什麼會跟一個老婦人過不去,因此沉吟片刻後,她才對婦人道:「雪老太太在那裡,我想看看關大哥去」
那婦人連連搖手道:「奶別去了!雪老太太曾經來看過奶一趟,她關照過我,無論如何也不要奶去,否則我怎麼會把奶留在這裡養傷呢!我這兒地方又小,又是一個人,照顧起來也不方便,可是雪老太太不叫奶去,我也沒辦法!」
張菁菁一怔,心中疑團更多,連忙問道:「雪老太太為什麼不讓我去呢?」
婦人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那頭雪豹就是雪老太太豢養的,本來不會傷人,不知怎的會跟奶打了起來,更不知道雪老太太為什麼對奶會有成見,要不是我再三懇求,她連奶的傷都不肯治!小姑娘莫非奶跟雪老太太有什麼怨仇嗎?」
張菁菁搖搖頭道:「沒有!我從來都沒見過她」
婦人道:「是啊!雪老太太在這兒二十多年了,從來也沒有出去過,奶最大也不過二十來歲,無論如何也不會跟她結上怨仇的,因此我怎麼也想不透她會那麼不喜歡奶!」
張菁菁心中暗自有數,因為自己的臉貌與父親有點相似,那個雪老太太一定因為見到自己的樣子,才對自己生出反感,只是不知道父親與這位老太太之間,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婦人見她沉吟不語,乃問道:「小姑娘!奶帶著那個小伙子到崑崙山上來做什麼?………對了!奶一定是認識雪老太太的,所以才來求她給那小伙子治病是不是?」
張菁菁搖頭道:「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雪老太太,只是因為我關大哥中了一種奇毒,有人告訴我說崑崙山上住著一位隱世高人,醫道精奧,我才帶著關大哥前來求治,其實我連這位高人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更不曉得老太太是否就是我想找的那位高人!」
婦人一笑道:「那就不會錯了,崑崙山上住的人不多,精於醫道的只有雪老太太一人,奶專程帶了一個病人前來,無怪乎她會對奶不歡迎了!」
張菁菁一怔道:「為什麼?」
婦人和靄她笑道:「雪老太太的脾氣十分怪癖,她曾經告訴我,這個世界上她除了仇敵之外,沒有一個親人朋友,奶當然不會是她的敵人,可是雪老太太的熟人不多,也許那個指點奶前來的人,跟雪老太太有些過節,所以使雪老太太連帶對奶也發生誤會了!」
張菁菁聽她分析得十分有理,心中暗暗驚服,覺得這婦人的江湖閱歷十分老到,可是她又不能將自己父親與雪老太太不和之事說出,因為其中詳情,連她自己也不清楚,想了一下,她故意撇開話題道:「大娘!您貴姓,怎麼會孤身一人居住在這荒山凍野之中!」
婦人輕歎一聲道:「提起我的姓名,當年也曾叱吒一時,只是………唉!不說也罷,我姓彭,奶就叫我彭大娘吧!二十五年前,我身受重傷,被仇家追迫到崑崙山下,幸虧雪老太太替我擊退仇家,治好了我的傷,這些年來,我一直留在此地,雖然是冷一點,卻難得有一份清靜,因此我也不想再介入到江湖糾紛裡去了!」
張菁菁從未涉身江湖,因此對這個婦人的過去自然也毫無印象,而且也不願多問,默然片刻後,她忽然沉毅地道:「雪老太太雖然不歡迎我!我也非去看看她不可,我要知道關大哥的病況,他中的毒很難救,雪老太太是否能解得了呢?」
彭大娘輕歎道:「這倒不清楚!我把那小伙子送進雪神谷後,雪老太太就只出來看過奶一次,以後連我想進去都被玲玲擋住了!」
張菁菁一怔道:「玲玲又是誰?」
彭大娘哼了一聲道:「玲玲是雪老太太的徒弟!那鬼丫頭比雪老太太的脾氣還大,對我說話時老是那股愛理不理的神氣,其實她的老子還沒落在我眼裡呢!飛天夜叉在江湖上出名的時候,落魂谷連個邊都挨不上!」
張菁菁大驚道:「什麼!那孔文通的女兒在此地?」
彭大娘橫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道:「奶難道認識孔文通那混帳!」
言下之意頗為不滿,好像是說我已經表露出我叫飛天夜叉了,你居然毫無所知,反而對孔文通大驚小怪!
張菁菁焦急萬狀,連忙道:「大娘!無論如何,我一定要馬上去見關大哥,否則就糟了……」
彭大娘詫然地道:「為什麼!奶怎麼一下子就變得這麼著急呢?」
張菁菁迫不及待地道:「大娘!奶別問了,反正我一定要去,若是讓孔玲玲知道關大哥的身份時,事情就太糟了!」
彭大娘奇怪道:「這是為什麼呢!難道奶還怕玲玲會吃了那小伙子不成,那鬼丫頭雖然得到雪老太太的真傳,我倒不怕她,要不是看在雪老太太的份上,我早跟她鬧翻了,奶別怕,把事情告訴我!說不定我還可以幫奶一點忙,否則憑奶一個人亂闖,一輩子也別想進得了雪神谷!」
張菁菁聽她的口氣,知道她後面幾句話絕非恫嚇,幸好她對孔玲玲也頗為不滿,告訴她實情後,也許會有點用,乃急聲道:「關大哥的名字叫關山月,是明駝令主獨孤明的傳人……」
彭大娘一驚道:「什麼!那小子是獨孤明的傳人!獨孤明怎麼樣了,他向來不收徒弟的……」
張菁菁急急地道:「大娘!奶別打岔,獨孤前輩已經死了,把武技都傳給了關大哥」
彭大娘神色一慘,黯然道:「死了?那樣的一個人會死得這麼早?他是怎麼死的?」
張菁菁急忙道:「我不知道,奶得去問關大哥,他」
彭大娘的臉色又恢復了平靜,連忙道:「是的!我一定要問問他,你說他怎麼樣了?」
張菁菁道:「關大哥就是中了落魂谷孔文通的毒,可是他也殺死了孔文通,這事情若是給孔玲玲知道了,那還得了?」
彭大娘神色又是一驚道:「這倒是真的不太妙………不過還不要緊,孔玲玲打小就跟著雪老太太,連她父親都不知道她在那裡,這個消息不會傳到她耳中的!」
張菁菁急道:「要是關大哥自己說了出來呢?」
彭大娘也急了道:「我倒沒想到這一層,看來是非去一趟不可了,奶等著,我給奶找件衣服穿,咱們馬上就去」
※※※
張菁菁穿著一身鹿皮襖褲,跟在彭大娘身後急急地行著,這身衣服原是彭大娘的,褲管剪短了,上襖雖用一根帶子束著仍顯得寬大,擋不住那襲人的寒氣,可是她的心中卻比火燒得還熱,那是一種焦燥與憂急煎熬出來的火熱她不知道關山月究竟如何了?
毒能解嗎?好了?還是死了?
好了之後,他透露出身份沒有?
這一切都煩擾著她的心緒,使她的眉頭皺得像兩道糾纏不開的山籐。
彭大娘則一路低聲自語:「死了死了你怎麼會死呢………」
張菁菁知道她是在說獨孤明,不知道她與獨孤明之間,又有著什麼淵源,可是她此刻心亂如麻!卻也懶得去多問。
在雲峰間盤繞很久,她們才到達一個隱秘的山谷前面,冰雪阻道,只有一個小小的通路,那頭雪豹正橫臥在通路中心,像是在看守著谷口,見了張菁菁,喉頂又發出一陣敵意的低吼!
彭大娘卻發聲呼喝道:「畜牲!滾開!你敢攔住我去路嗎?」
雪豹橫了她一眼,目光又轉到張菁菁身上,意思是指她不准進入。
彭大娘對它後股上就是一掌,怒罵道:「混帳東西!我要帶她進去,一切責任由我來負!」
雪豹挨打之後,才無可奈何地讓過一邊,彭大娘朝張菁菁一揮手勢,二人匆匆地進入谷口,走過一段狹窄的通道,眼前豁然開朗,遂見冰樹銀花,居然還叢生著不少耐寒的花木,青松盤結,寒梅吐蕊,綠竹亭亭生姿!
張菁菁雖是心中有事,卻也視眼一新,也不禁歎道:「想不到此地還別有勝境!」
彭大娘微微一笑道:「奶還沒見到花房呢,那裡還要精彩,連海棠、玫瑰都能盛開不謝,雪老太太不僅在武功上高人一等,即使是其他各種學問,也莫不精深淵博………」
可是張菁菁卻沒有聽進她這些話,因為她的注意力被另一個景象吸引去了。
在一株三天老松下,隱隱可見兩個人影,一個紅衣女郎,另一個則青衫飄逸,正是她一心懸念的關山月。
張菁菁心中一陣激動,忍不住飛撲過去,大聲叫道:「關大哥………」
可是當她撲到跟前時,又不禁怔住了。
因為關山月兩眼瞪視,好像根本不認識她,也好像沒聽見她的聲音!
張菁菁心裡一陣傷悲,搶上去握住他的手哭叫道:「關大哥!你可好了!你怎麼不理我呢!」
關山月把手往後一縮,既不開口,又不理采。
張菁菁不禁愕然莫明所以,她萬里迢迢,將關山月送到此地來就醫,眼看看他由死裡逃生,卻想不到會換得他如此冷漠相待!
倒是彭大娘提醒她道:「小姑娘,奶不要動他,奶沒有注意到他的瞳孔,大得像葡萄一樣根本不能看見東西!」
張菁菁這才朝關山月的眼睛一望,發現彭大娘說得一點也不錯,而且從他的神色上看來,像他的聽覺能力也失去了,所以才變得那麼麻木!
這時那紅衣女子已冷冷地對彭大娘道:「彭菊人!奶好大的膽子,我師父已經告訴過奶,不准奶把這女子帶進谷中,奶怎麼敢自作主張………」
彭大娘冷哼一聲道:「我做的事由我自己負責,用不著奶多管!」
張菁菁知道這紅衣女子一定就是孔玲玲,連忙問道:「孔小姐!我關大哥怎麼樣了?」
孔玲玲冷笑一聲道:「奶自己不是都看見了,還問我幹嗎?」
張菁菁聽她的語氣很不友善,只得忍氣吞聲地道:「我是問他的情況能不能恢復原狀……」
孔玲玲冷笑道:「奶是他的什麼人,對他這麼關心!」
張菁菁不覺一怔,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還是彭大娘在旁冷笑道:「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當然應該關心!」
孔玲玲神色一變,厲聲追問道:「是真的嗎?」
張菁菁紅著臉,承認否認都很困難,她自己一心都放在關山月身上,可是從未對他透露過,她很願意承認,卻又不敢承認,若是否認的話,又怕彭大娘的臉上掛不住!
彭大娘冷笑一聲道:「這事跟奶毫無關係,要你問這麼多幹嗎?」
孔玲玲好像很生氣,同時把氣都發到彭大娘頭上,厲聲叫道:「彭菊人!奶怎麼敢對我用這樣口氣說話!」
彭大娘也怒聲道:「放屁!奶是什麼東西,我不過是看在雪老太太的份上,才處處讓著奶一點,真要論江湖輩份,連奶老子見了我都要彎腰行禮,奶居然敢直呼我的名字!」
孔玲玲氣得臉都白了,指著她大叫道:「飛天夜叉,奶別對我耍江湖腔,在這山上,奶是我師父的婢僕,一切就得聽我的,現在我命奶馬上出去!」
彭大娘將臉一沉道:「除了雪老太太外,誰也不配對我下命令!」
孔玲玲眼中煞氣突露,沉聲道:「師父正在閉關入定,我可以代表她老人家,奶滾不滾?」
彭大娘將眼一翻道:「就是雪老太太自己也不敢對我下這個滾字,臭丫頭!奶太缺少教訓了!」
孔玲玲一聲冷哼,身形乍起,一掌撩向彭大娘的門面,疾如鬼魅,彭大娘沒有注意,臉上啪的一聲脆響,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
孔玲玲袖手冷笑道:「飛天夜叉!奶假若再不知趣,我馬上就要奶的好看!」
彭大娘的臉上印著五條鮮明的掌印,可是她的眼中也流露出一片凶光,雙掌一錯,厲聲大叫道:「臭丫頭,老娘今天不打回這一掌來就算是奶養的………」
掌隨聲出,逕擊孔玲玲的前胸,孔玲玲單臂一撩,將她的雙掌一起格開,反手一刁,扣住她的脈門,厲聲道:「彭菊人,若不是看在師父面上,我馬上就要了奶的命,滾吧!」
掌上一用力,彭大娘的身子像石塊般地彈了出去,撲的一響,坐在地上,瞪著眼睛直發怔!
張菁菁眼看著孔玲玲一出手,就輕而易舉地制住了彭大娘,心中不禁駭然,她自己也學了幾年武功,但是孔玲玲的舉手投足間,簡直神奇莫測,想到關山月殺死了她的父親,目前看來她還不知道,一旦被她知道了,這………彭大娘坐在地上,半天才回過神來,大叫一聲,口中噴出血來,身子向後倒去,張菁菁對這個婦人雖是相處時間不久,卻情感頗深,連忙上前抱住她道:「大娘!大娘………奶怎麼了?」
一面叫一面伸手在她的胸前搓揉著,她跟著張雲竹略習醫理,知道彭大娘不過是一時急怒攻心,那股淤血若是不揉散開來,積下就是病根。
孔玲玲冷笑著過來道:「她在裝死!奶快把她抱出谷去!」
張菁菁抬起臉哀求道:「孔小姐,請你讓我見雪老太太一面,我想問問關大哥的病情!」
孔玲玲寒著臉搖頭道:「不行,師父不准你來,她老人家特別交代過,要是奶踏進谷一步,就格殺不論,我准奶活著離開已經是客氣的了!」
張菁菁愕然問道:「雪老太太為什麼那麼恨我呢!」
孔玲玲大叫道:「不曉得,奶滾不滾,再不走我就要動手了!」
張菁菁知道動起手來,自己絕對不是對手,含悲帶戚他抱起彭大娘,哭聲向孔玲玲哀求道:
「孔小姐,關大哥」
孔玲玲不耐煩地哼道:「奶放心好了,有我師父替他治療,他絕對死不了!」
張菁菁還想說什麼,她懷中彭大娘突地一掙而起,瘋狂似地撲向孔玲玲,因為她的動作太快了,張菁菁沒防備,被她推得一跤跌倒在地。
孔玲玲也沒有防備,急忙揮臂一格,彭大娘的身子又被撩飛出去,可是她自己的臉上也挨了一下,響聲十分清脆!
彭大娘踉蹌數步,才站穩身子,仰天發出一聲大笑道:「臭丫頭,我終於打回那一掌了!」
孔玲玲的臉上一邊印著掌痕,另一邊卻氣得煞白,飛身上前,伸手連戳,勢子絕速無倫,彭大娘的身上穴道一一被拂中,砰然倒地!
孔玲玲一腳踏在她的胸膛上,怒聲道:「彭菊人!今天我要奶死無葬身之地!」
彭大娘全身穴道受制,無法答話,可是她的眼中卻流露出倔強與不屑,這種眼光激怒了孔玲玲,腳下一抬,將彭大娘連踢了幾個滾翻!
張菁菁大是不忍,撲上前抱住彭大娘朝孔玲玲叫道:「孔小姐!彭大娘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奶可以殺她,卻不能這麼侮辱她!」
孔玲玲冷冷地怒道:「奶讓開,我不但要她死得粉身碎骨,而且要在她死前,飽受分筋錯骨的痛苦!」
張菁菁大急道:「孔小姐!奶不能這麼做!」
孔玲玲怒道:「我偏要這麼做!」
手掌輕翻,將彭大娘從她的懷中搶了過來,張菁菁急著又想搶回來,可是她才挨近過去,孔玲玲回手又是一掌,奧妙無匹地印在她的肩膀上,將她打得連退數步,然後再伸手在彭大娘身上又點了幾下。
彭大娘的臉上流下了汗水,肌肉不住地顫動,眼珠急轉,好似陷入了極度的痛苦,孔玲玲一把將她擲在地上,口角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臉上充滿了一片殘忍,在欣賞彭大娘的痛苦形狀。
張菁菁再度撲了上來叫道:「奶不能對她這樣,快解開她的穴道」
孔玲玲冷笑道:「奶再嚕囌一句,我就讓奶也嘗嘗滋味!」
張菁菁也不知道從那兒來的勇氣,突地一掌前擊喝道:「奶乾脆連我也殺了吧!」
孔玲玲伸手輕撥,反將她的脈門扣住冷笑道:「我正在等奶說這句話,也正在等奶對我出手,因為師父限制我不可以先行動手殺人,現在我可有殺奶的理由了!」
說著舉起另一隻手,對準她的額上拍去,忽而在她們身後響起一陣桀桀的怪笑,接著一道人影撲過來,砰然一掌,擋住了孔玲玲的殺著,同時也將她推出四五步遠!
張菁菁的手也落入了這個人的控制,只覺得觸手一陣冰冷澈骨,連忙抬頭一看,嚇得幾乎叫出聲來!叫聲中充滿了恐怖之意。
那人連忙把手放開了,可是眼睛還是緊盯在張菁菁的身上,目光十分溫柔。
張菁菁脫離那人的掌握後,才想到那個人將她從危急中解救出來,雖是唐突一點,不過自己的反應也太失禮了,因此連忙含有歉意地對那人笑了一下。
這一笑使那個人又呆了,口中呀呀幾聲,卻是語不成腔,張菁菁想到這人或許是個啞巴,只不過她的形狀乍看起來的確是怕人一點。
一頭亂髮蓬在頭上,臉上長滿了大大小小的疤痕,只有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亂髮中夾著絲絲斑白,可見她的年紀已不小了,而且從她臉部的輪廓看來,這怪女人若是臉上沒有疤,然後再年青一點,一定會很美麗。
她穿的衣服也十分破舊,好像是山上的服役僕婦一般,只是她表現的武功卻頗為驚人,孔玲玲就是被她一掌推開的。
孔玲玲這時已回過神來,對那突來的老年醜女叫道:「瘋子!奶怎麼偷出來了,給師父知道了,她老人家一定會抽奶的筋!」
這名醜女聞言好似略為畏縮,慢慢躲到一邊。
張菁菁卻是一驚,心想這女子不但老醜,而且還是個瘋子,真是太可憐了,然而孔玲玲卻沒有放過她,慢慢地又逼過來道:「奶不要以為這瘋子會救奶,她也不敢違抗我的………」
手掌舉了起來,又待作攻擊的打算,張菁菁知道自己是絕對打不過她的,只得把求助的眼光投向那瘋女。
瘋女果然受了她眼光的召應,呀呀地叫了兩聲,搶了過來擋在張菁菁前面,孔玲玲怒聲大喝道:「瘋子!滾開,別礙著我的事!」
瘋女人倔強地搖搖頭,表示不肯讓步,孔玲玲怒喝道:「奶也在找死了!」
掌風突發,湧了過來,瘋女人雙手一翻,啪地一響,將她又推了回去,孔玲玲神色一動,似乎沒想到瘋女人會如此厲害,乃冷冷一哼道:「瘋子!奶敢幫著外人對我動手,我告訴師父去!」
說著轉身就走,瘋女大概很怕這一著,連忙上前去拉住她,口中連聲呀呀,好似在求她不要去,孔玲玲身軀突翻,伸手朝她的乳下點去。
瘋女人沒有防備,痛叫一聲,捧著胸口蹲了下去,孔玲玲電閃進身,飄過來繼續對張菁菁攻擊。
張菁菁逼得擋了一下,然而功力比她差得太遠了,砰然倒撞出去,孔玲玲不等她落地,冷笑著追上來,迎頸又是一掌削到!
那蹲在地上的瘋女卻又站了起來,忍住痛苦搶進二人中間,伸手又擋住了那一下狠削,這一次因為她受了孔玲玲的暗襲受傷,功力大不如前,居然被孔玲玲推了出去,踉蹌倒地!
可是她好像怕張菁菁為孔玲玲殺害,雙足一縱,跳了起來,依然擋住孔玲玲的去路,阻止她前進!
孔玲玲大叫道:「瘋子!奶真的要搗蛋,我就先殺奶也是一樣!」
舉掌猛劈,瘋女人雖然擋住了,身形卻搖搖幌幌,更是不穩!
張菁菁見這瘋女為了維護自己,連受幾次痛擊,心中大是不忍,連忙將她拉過一邊,感激地道:「大媽!您別再幫我了,讓她殺了我吧!」
此時她自知必死,淒苦地一歎道:「爹!我悔不該違背您的話,硬要上這兒來………您再也看不見菁兒了」
那瘋女人突然神色大變,呀聲叫道:「菁………菁兒」
孔玲玲聽這瘋女人居然會說話了,倒也頗感驚奇,可是她此刻一心只想致張菁菁於死,所以毫不理會那瘋女臉上的神情,搶撲上來,又要對張菁菁攻擊。
瘋女這下子好似真正地瘋病發作了,口中斷斷續續地叫道:「菁菁兒菁……兒」
一面卻迎著孔玲玲的掌勢,瘋狂似的反擊回去,傷痛也忘了,力氣也大了,一輪急攻,居然將孔玲玲逼得連連退後!
孔玲玲被她纏著十分震怒,暴喝一聲後,掌式也跟著一變,雙手翻飛,招式十分奧奇,十幾個照面後,瘋女胸前又著了一掌。
這一掌打得很重,瘋女一跤跌倒在地,口中鮮血直噴,再也爬不起來了!
孔玲玲一不做二不休,搶上前來揮掌又待拍下去,突然遠處發出一聲厲喝道:「住手!
奶怎可以傷她!」
孔玲玲果然住了手,遠處人影急射,飄來一個白髮矍鑠的老嫗,手上握著一根黑漆光亮的枴杖,重重的在地上一頓喝道:「玲玲!奶的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在谷中傷人!」
孔玲玲神色惶恐,手指著張菁菁道:「師父!彭菊人違背了您老的命令,私自將這個女子帶進谷中,弟子根據您的囑咐,正要將她們殺死」
老嫗將枴杖又是重重地一頓怒道:「我不過說說罷了,並不要奶真的實行,我這雪神谷中,從未沾染過一點血腥,奶居然敢在這兒造下殺孽!」
孔玲玲不禁一怔,連忙辯道:「弟子不知道您的意思,所以才認真執行,好在彭菊人並沒有死,只是被制住了穴道而已,弟子也不想難為她………」
老嫗怒哼道:「不難為她,那奶為什麼要用分筋錯骨法對付她,我教奶這套功夫時,再三告誡奶不准輕易使用」
孔玲玲惶急道:「那是因為她出言無狀,冒犯到您」
張菁菁立刻叫道:「奶胡說她對老太太尊敬得很,奶是因為跟她不合才那樣對付她!」
孔玲玲因為老嫗在前,不敢發橫,只是恨恨地盯了她一眼,老嫗怒哼一聲,沒作任何表示,低頭察看了一下瘋女的傷勢,才厲聲道:「其他都還罷了,奶怎麼用這種重手法傷害她?」
孔玲玲低下頭道:「弟子想殺死那女子時,不知瘋子從那兒鑽了出來………」
話尚未說完,老嫗舉起枴杖,猛然揮擊在她的後股上,孔玲玲一跌扑地,老嫗已怒聲大叫道:「混帳!瘋子是奶叫的嗎?」
孔玲玲在地上痛得直滾,可是她不敢爬起來,哭著聲音道:「弟子不知該如何稱呼,只是跟著師父叫她」
老嫗怒聲道:「我可以叫,奶卻不行,奶知道她是什麼人?」
孔玲玲繼續哭著道:「弟子不知道,師父從未說起過」
老嫗怒色稍抑,神情轉為暗淡道:「她是我的女兒!我唯一的獨生女兒!」
孔玲玲神色大變,一臉惶急之色,連哭都停止了,吶吶道:「弟子實在不知道………」
老嫗怒哼一聲道:「算了!滾罷!滾到丹室裡去,不叫奶不許出來!」
孔玲玲的凶氣都消失了,可憐兮兮地爬了起來,慢慢地向前走去。
張菁菁也是大為詫異,對於這老嫗,她已經知道是雪老太太了,卻萬想不到她有一個發瘋的女兒,她正想開口說話,老嫗已過去先替彭大娘把穴道解了,彭大娘立刻結結巴巴地道:「老太太,我」
老嫗大手一揮,算是叫她別說了。
彭大娘臉色一寬,對張菁菁做了一個手勢,意思是要她上前拜見雪老太太,誰知老嫗一轉身,又蹲在瘋女身邊,伸手替她搓揉著,口中輕輕地道:「馨兒,奶覺得怎麼樣了,奶怎麼從密室溜出來了呢」
瘋女經過一番推拿後,漸漸清醒過來,口中仍是斷斷續續地道:「菁兒菁………」
老嫗聞聲神色不禁大為激動道:「馨兒!奶能說話了!真是太好了………」
瘋女睜著雙眼,隱有淚珠湧出,口中仍是斷續在叫著菁兒那兩個字!
老嫗激動地替她抹去淚珠,顫著聲音道:「馨兒!叫我一聲娘,孩子,奶有二十年沒叫我了瘋女眼淚直流,發出微弱的聲音道:「娘我菁兒菁」
張菁菁聽那瘋女不斷地叫著自己的名字,不禁大為驚奇,可是老嫗卻迅速地點了她的穴道,使她昏迷過去,然後站了起來,對張菁菁大聲叫道:「抱著你的母親跟我來!」
張菁菁大驚失色,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是我的母親」
老嫗臉上突然又湧起一陣怒色,厲聲道:「你們父女兩人,把她害成這個樣子,尤其是奶那狠心天殺的爸爸,要是他也來了,我非把他剁成肉醬不可!」
張菁菁仍是呆呆地站著,被這個消息震住了,在父親的敘述中,母親早就死了,現在怎麼又跑出了一個母親來!
老嫗見她在發呆,乃又怒叫道:「還不快抱著你娘跟我來,難道奶嫌她太醜,不配作奶母親…」
張菁菁見老嫗臉色鐵青,不敢多問,上前抱起瘋女,老嫗回身前行,她只好跟著後面,再後面是彭大娘。
當她們的身形都消失時,關山月仍是漠然地站在那裡,對於他身邊所發生的許多事情一無所知,可是這些事情,卻牽連到他今後的一生………※※※
張菁菁抱著那瘋婦,懷著一肚子無法猜透的疑思,跟在雪老太太之後,繞過重重松林,來到一排房子前面。
雪老太太領首進入中央的一間大屋,手指著一張木床道:「把奶的娘放下,坐在旁邊陪著她,我去準備一下,馬上就替她著手治療,這可是奶母親一生的轉捩之機,奶千萬要沉著一點!」
說完也不等她有所表示,即匆匆到後面去了!
彭大娘滿臉疑色地過來問道:「張姑娘!這人真是奶的母親嗎?如此說來,雪老太太該是奶的外婆了!」
張菁菁搖搖頭不解道:「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從我懂人世時,就沒見過母親,父親告訴我說母親早就死了,因此對這件事…」
彭大娘也眨著眼睛道:「雪老太太的話不會錯的,奶們之間,一定有著很曲折的內情,這人很早就在山上,因為她不會說話,神智也不太清楚,老太太管她叫瘋子,經常將她關在密室中,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是老太太的女兒!」
張菁菁眼眶紅紅地道:「我倒真希望她是我的母親,我從小就沒有得到母愛的照顧,看見人家在母親的懷裡撒嬌時,我真羨慕死了………」
正說之間,雪老太太已拿著許多東西進來,聽見她的最後一句話,乃將眼睛瞟了她一眼,冷冰冰地問道:「奶不嫌她又瘋又醜嗎?」
張菁菁忍住眼淚毅然道:「親情至愛中,沒有瘋丑這些名詞,她若真是我的母親,她在我的眼中,比任何人都美麗,都正常……」
這幾句話似乎感動了雪老太太,她的臉上漸漸消去了冷峻之色,代之而起的是一陣黯然,一片傷感,輕輕地一歎道:「奶還有點良心,比奶那絕情的爸爸好得多了………奶母親當年也像奶一樣的美麗,就是為了奶,才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張菁菁也奇怪了,連忙問道:「老…老老當年是怎麼一會事?」
雪老太太哼了一聲道:「以後再說吧!現在治病要緊,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說著抖開一個絨布包,裡面是一大把長約三寸的銀色細針,雪老太太神色凝重。拈起銀針,以極為熟練的手法,一一插入那瘋女的穴道與關節筋絡中。
銀針入肉兩寸,每插一下,瘋女的身子就起了一陣痛苦的顫動,雪老太太把一百多支針全部都插好之後,才對張菁菁道:「握住她的手,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鬆,我要開始行功逼穴了!」
張菁菁聞言立刻握住瘋女的手,雪老太太卻神情緊張地開始凝氣聚神,片刻工夫,她的雙手變得通紅,像一塊熾熱的烙鐵。
張菁菁看在眼中,不禁深為雪老太太的功力深厚而感到驚詫了,隔著一段距離,她仍然可以感到雪老太太掌上的熱力灼人,一個人把武功練到這種程度,簡直是無法想像的事!
雪老太太掌上的熱力提到十分時,才慢慢移近那瘋女身上,每支手指,抵住一根針尾,將掌上的熱力,藉銀針透了進去。
瘋女立刻發出震人心神的狂叫,像是痛苦到了極點,雙手拚命地掙扎著,張菁菁記得雪老太太的吩咐,不敢放鬆,然而或許是由於母女的天性之故,那瘋女的痛苦,如同是她身受一般,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落!
雪老太太神情緊張已極,按過了十根之後,立刻又換十根,按過的銀針在瘋女身上灼出絲絲的黑煙,更夾著一股焦臭之味,薰得人十分難受。
門忽然又開了,一臉憤色的孔玲玲悄悄地走了進來!
每個人都注意著療程的進行,沒有人發覺她的出現!
孔玲玲走到雪老太太身後,臉上突然湧起一片殺意,舉起手掌,對準雪老太太的後背上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