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五 章 文 / 司馬紫煙
沙克浚手中並不放鬆,追上來又是一掌按向他的後腰,這次引力更強,司馬瑜控制不住身形,禁不住朝他的掌上撞去,沙克梭隱含厲笑,抬起另一支手,中指與食指屈成鉤狀,挾向他的眼睛!
冷如冰與靳春紅失聲驚呼,司馬瑜也自分必然無辜,可是說也奇怪,沙克浚的手指在離他眼前才許之處,突然停了下來,反手朝後面撈去,接著當郎輕響中,他的手裡多了一塊黑黑的鐵板!
冷如冰與靳春紅都急暈過去了,司馬瑜驚魂乍定,才發現沙克浚手中的鐵板,是白天那神秘相士所持的報君知!
沙克浚猛然回頭,只見岸上站著那個神秘相士,就在距船不遠之處,船上的人都很緊張地看著司馬瑜與沙克浚的搏鬥,因此沒有人知道他是何時來到的!
沙克浚舉著報君知一揚,怒叫道:「這可是你發的……」
相上微微地笑道:「不錯!這是山人的吃飯傢伙!還請王爺賜還!」
沙克浚怒哼一聲道:「拿去!」
報君知帶著一溜烏光,對著相士飛去,相士輕輕一伸手,捉在掌中,然後才從容地道:
「謝謝王爺!王爺既然如此慷慨,還請多做點好事,將船上的美酒,賜給山人喝上兩杯!」
邊說邊行,搖搖幌幌地向船上行來,那個船夫王三伸手就是一拳叫道:「滾下去!誰讓你隨便上船的!」
相士伸出另一手中所持的布幡,在他拳上一點道:「朋友!你怎麼伸手就打人呢!小心點啊相士哈哈大笑,搖著方步踱上船板,口中還得意地道:「山人鐵嘴斷事,靈驗如神,剛才就看出朋友臉帶水厄,合該有墮水之災,所以才提醒一聲,誰知在劫難逃,你到底還是掉下去了!」
幸而此處湖水並不太深,那大漢僅只沒到肩頭,再者他的水性也十分了得,雙足一蹬,就從湖中濕淋淋地跳了下來,握起拳頭,就要撲過去找相士拚命!。,柳師爺趕忙怒喝阻止道:「王三!你不要命了,這是什麼地方?由得你如此放肆!」
大漢幸幸地止之手,望著沙克浚吶吶地道:「王爺!這可不關小人的事,小人已盡力攔住他上船了」
沙克浚微微一笑擺手道:「憑你也想攔住人家了快滾到底艙換衣服去吧!別在這兒丟人了!」
王三唯唯地答應著去了,沙克浚才對相士查了一番,然後以不太相信的聲音問道:「閣下剛者那一擲的確高明,無聲無息,若非孤家練就了虛空感物的功夫。幾乎就難逃那攔腰一擊!」
相士哈哈一笑道:「王爺說得太客氣了,山人若非也練就了即卸的功夫,幾乎就難逃王爺的凌空一擲。」
原來他們二人在一接一還之際,已經互較了一招功力,不過沙克浚是在無備的情形下,顯示了較深的火候。
沙克浚微一沉吟才又道:「閣下高姓大名能否見示?孤家自人中原以來,閣下尚為孤家所見第一高明人物!」
相士微微一笑道:「中原高人多如牛毛,山人不過是一個普通江湖本土而已,賤名不勞垂問,假若王爺一定要知道的話,不妨由敝師侄代告……」
沙克浚趕緊問道:「貴所侄是誰?」
相士神秘一笑不答,那柳師爺卻突然叫了起來ˍ:「馬師叔,果然是您!怎麼您越來越年青了,弟子乍一見到您對,心中就在懷疑…二十年前拜別尊顏,您的頭髮還是白了,因此弟子不敢粹然相認……」
相士輕輕一笑道:「柳雲亭,你居然還記得我,二十年的富貴騰達,我只道你已經忘了本來面目了!。」
柳師爺十分激動,卻有些慚愧地道:「弟子怎麼也不敢忘記師叔栽培之德……」
相士突地臉色一整道:「雲亭!既然你還記得我,便也應該記得我們無為門的戒律,你對我該作如何交代?」
柳師爺的臉上流下急汗,吶吶地道:」弟子不敢忘!所以弟子在萬不得已時,迫得浮海出走,飄流到毒龍國,雖無蒙受王爺的器重收容,弟子仍是格守門規,並未正式擔任官職,師叔不信可以問王爺,弟子雖然掛名御前參贊,實際並不算是宮衛……」
相士臉色稍闊道:「這就好了,當年的事情也實在令你難堪一點,看在你尚未忘本這一點上,我以無為門弟四世掌門人的身份,饒恕你的一切錯誤吧……」
柳師爺詫然道:「師叔現在是掌門人了?」
相士肅然地道:「不錯!你師父在五年前謝世,將掌門令符遺交給我……」
柳師爺側然悲聲道:「師父死了?那我永遠也沒法子對他老人家表白心跡了……」這下淚落如雨,十分傷心!
相上微微一歎道:「雲亭!算了罷,掌門師兄早就原諒你了,你出走不久,他已明白到你所受的委曲,所以遺命交代我要對你特別寬容,否則以你的這些作為,在門規中是什麼處分……」
柳師爺拭去淚痕,對相士深致一禮道:「謝謝師叔……謝謝掌門人!弟子自知獲罪頗大,今生最大的願望,便是盼望能洗卻冤屈,重返師門……只是恩師已經仙逝,弟子一定到思師墳上稟求他的冤怨……」
相士一擺手道:「那倒不必了!你師父是死於非命的,屍首到現在還沒有發現,不過他的確已經原諒你了,今後好自為之吧!」
柳師爺悵然驚問道:「恩師怎麼會死於非命的?」
相士輕歎道:「這件事連我也不清楚,不過他參研本門絕學頗具神通,對於一切都若有預知之明,在他遭難前一個月,即將後事都交代清楚了……現在不談這些,我們還是解決目前的問題要緊!」
船上諸人一直在呆呆地聽他們的對話,直到現在才算糊里糊塗地聽出一聽頭緒,沙克浚首先詫然問道:「柳先生,你一直對你的身世來歷守口如瓶,今天才算透出一點口風無為門是什麼門派?」
柳師爺不知如何回答,還是相士笑笑道:「無為門是一個研究武學的組織,不過敝門著重在「無為」二字,力誡在江湖招搖,是以武林中並無知者,王爺也不必詳問,雲亭是因為不得已亡命海外,為著師門戒津,他當然不能說出師門淵源,這點要請王爺垂諒……」
沙克浚笑笑道:「那沒關係,孤家國中收容了許多中原武林人物,孤家也從不問他們的來歷,柳先生是個中佼者,孤家方十分器重,閣下是柳先生的師門長輩,一定更為高明的,是有一點不明的是閣下依據年歲來看……」
相士已經知道他的用意,笑著道:「山人癡長九十七歲,所以未現衰態,也是得力於「無為」二字之切!」
沙克浚不信地道:「單憑這兩個字就能返老還童嗎?」
相士朗聲笑道:「不錯!無為則無所為,世間萬事皆擾心,損其智而摧其神,中心一點返無為,百歲相滿青,這個道理雖然簡單,卻不是王爺富貴中人所能明白的?」
沙克浚沉思片刻才道:「先生之言大有見地!孤家想多請教一點無為之道,先生肯指示一二嗎?」
相士笑道:「王爺若能捨棄這帝王之位,虔心向道,則無為之理,不喻自明,山人也不必就了!」
沙克浚免首沉思,柳師爺卻趁機問道:「師叔今夜前來,除了訓示弟子外,還有什麼事嗎?」
相士一指司馬瑜道:「有的!這位小朋友與本門頗有淵源,所以我特地前來向王爺討一分情面!」
這一說連司馬瑜自己都莫名其妙了,有生以來,自己也是第一次才聽到無為門之個字,實在不知淵源何起,不過那相士是一片好意,自不便出言否認!
沙克浚慷慨地道:「孤家心敬先生是位世外高人,這小子雖然冒犯了孤家,孤家看在先生面上,也不去追究了!」
相士作了一揖道:「多謝王爺盛意,山人還有個不情之請,那兩位姑娘也都是司馬少俠的結義姊妹,請王爺一併高抬貴手,予以放過吧!」
沙克浚面有難色道:「那可不行!孤家對冷姑娘一見鍾情,礙難從命!」
相士仍然和顏悅色地道:「王爺國中自不乏佳麗,何必一定要為難一個女子呢?」
沙克浚搖頭道:「毒龍國中佳麗三千,孤家獨心許冷姑娘一人,這些天來,孤家用盡一切方法,在期求冷姑娘垂青下嫁,雖然未獲冗准,但是孤家深信水滴穿石,情之所至,金石為開……」
不待他說完,冷如冰已憤然罵道:「你別做夢了!女人的感情不是金石,縱然你能將鐵桿磨成細針,也休想我回心轉意!」
沙克浚微溫道:「孤家究竟是那一點不足取!使得姑娘如此厭惡,自從你到孤家船上行宮以來,孤家賠盡小心,受盡奚落,換了第二個人,孤家早就要她好看了……」
冷如冰冷笑道:「你就是把命都獻出來,把心挖出來,我也懶得多看一眼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地敷衍你嗎?本來以我的心性,第一次落人你手中,我就該自尋了斷了!可是我一直忍辱偷生著,為的就是要見他一面,告訴他我對他生死不渝的忠貞,現在此原已了,我可以瞑目泉下,再也不受你的凌辱了……」
說著手指司馬瑜,神容慘然,正想咬斷舌根殺死,幸而駝背道人離得近,伸手逞點她的靈台穴,冷如冰嬌軀一震,痿然倒地,番僧哈布想去扶她,半空裡人影突問,砰然一掌擊在他的背上,將他拍得跟嚙跌前數步。
哈布憤然翻身,正想回擊那人,卻又怔住了,原來這突襲的人影竟是沙克浚,不禁愕然道:「王爺!貧僧並無他意,只是怕冷姑娘跌下去受傷……」
沙克浚怒聲道:「孤家知道!但是不准你的手去碰她!」
哈布十分難堪,怔然無言,不知如何是好,冷如冰功力消失,跌下來的時候,額角探著桌角,碰破了一塊浮皮,血跡盈盈滲出,沙克浚幾次想要動手去替她止血,但是冷如冰神智未失,目中始終含著怨毒的光芒瞪視著他!
沙克浚等了片刻,才輕輕地一歎道:「絲絲!依依!你們把冷姑娘抬到下面去,好好照顧她!」
那兩名待女答應著過來,司馬瑜橫身阻攔道:「住手!我冷姐姐死了也不接受你們的照顧!」
沙克浚怒道:「小子!你難道要她躺在地上流血不止!」
司馬瑜遙空微拂,拍開了冷如冰的穴道:「沉聲道:「冷姐姐!對你的深情我十分感謝,可是我很慚愧沒有能力保護你,不過你放心好了!你若死了我誓不獨生……」
冷如冰悠悠一歎道:「瑜弟弟!得你這一句話,姐姐死也甘心了,不過你無須這麼傻!
姐姐是個不祥的人,我活著對你沒好處,我一死,那魔王的心也死了,你跟紅妹妹,琪妹妹……還有不少好日子……」
司馬瑜肝腸如割,痛哭失聲叫道:「冷姐姐!你怎麼說這種話呢,我寧可負盡天下人!
也不能負你……」
靳春紅躺在不遠的地方,聞言芳容一慘,嚶然哭出聲來,路上唯聞一片哭擊。
沙克浚突然發出一陣震天長笑,厲聲對司馬瑜道:「小子孤家真羨慕你,孤家以一國之尊,竟然比不上你這麼一個混蛋!孤家求一女子不可得,你除了冷姑娘外,好像還有不少艷遇……」
司馬瑜跳起來怒罵道:「惡徒!你懂個屁……」
沙克浚臉色一沉道:「小子!你所以能贏得女子歡心,大概就是靠這一張小白臉!孤家今天不殺你,卻要毀了你這樣漂亮的臉蛋,看你還有多大本事能地脂粉隊裡稱雄!說著一步步地逼了過來,眼中射出灼人寒光,司馬瑜倒不禁為之一懾。不自而然地退了兩步!
沙克浚得意獰笑道:「小子,你終於害怕了!」
司馬瑜被激得氣往上衝,又迎了上去叫道:「放屁已縱然你能將我毀得不成人形,也別想動搖冷姐姐愛我之心!」
沙克浚將手微微抬起,冷笑道:「孤家就是不信!」
相士見事態嚴重了,趕忙插身在中間解開道:「王爺何必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呢!」
沙克浚橫目冷冷地道:「先生莫非有意插手管閒事?」
相士輕輕一笑道:「司馬瑜俠與敞門淵源深切,山人身為掌門,自然無法置身事外!」
沙克浚繼續冷笑道:「那豈非與貴門無為二字有所牴觸,先生適才說得很好聽,怎麼自相矛盾起來了!」
相士搖頭笑道:「王爺對無為的真意由解了!無為是心靈思想的信仰!無吞併侵佔之雄心,無賤人自私之慾念,是謂無為,老子所謂絕聖毀智,剖斗折衡,均為此一思想之引伸,現之於行動,則率心而行,無所不為,不受世俗禮法之所拘,不因人欲之所役,始乃無為之大成,至若利害切身猶茫然無所覺,昏然無所動,則謂之麻木矣!」
沙克浚神色一動道:「這小子跟你們有切身的利害關係嗎?」
相士莊容道:「利不足言,害確有切身之痛,本門之盛衰絕積,但繫於司馬少俠一身,山人不得不勉為其難!」
司馬瑜聽得反而糊塗了,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與無為門有何瓜葛,以為人家只是激於江湖義氣而強行出頭,於是也慷慨地道:「老先生之美意,在下萬分心感,不過今日之事,完全是在下的私怨,老先生不必為此自惹煩惱!」
相士搖頭笑道:「司馬少俠不必多心!山人此舉完全為了本門著想!」
司馬瑜依然搖頭準備拒絕時,沙克浚已發聲冷笑道:「先生雖然能接下孤家第一招,孤家卻不在乎多一個敵手,孤家行事向來言出必踐,今天若不毀了這小子,孤家誓不返回毒龍國,先生若是一定要插手,孤家也只好接著了!」
說完欺身一掌,逕擊司馬瑜的前胸,司馬瑜猛覺勁風襲體,準備加以反抗,突然發現自己的四肢都受了一種怪異力量的拘束,就像自己被陷鑄在銅澆鐵困之中,連移動的力量都沒有了!」
沙克浚的臉上含著猙笑,五指如鉤,對準備他的臉上抓過來,相士凜然已動,舉起手中的報君知,向沙克浚的關節上敲下去。
叮噹一聲巨響之後,沙克浚的手指乃以分毫之差,被報君知敲至一邊,而相士手中的報君知碎成了無數細片。
沙克浚捧著手腕跳過一旁,厲聲高叫道:「你這是什麼玩意,居然能破得了孤家的銅皮神功!」
相士被那一下巨震彈開數步,臉色更見蒼白,喘吁吁地道。「山人這一對報君知系萬載寒鐵所製,雖然只擊斷了王爺的兩節腕骨,卻可以告訴王爺,中原武學不容輕侮,中原武人不是王爺所想的那麼膿包!」
沙克浚大喝一聲,伸出另一支手,揮拳直取相士的頷下,招式雖不出奇,可是他的動作如電閃一般,令人無法趨避,相士在倉淬間只得揮臂一格,又是一聲巨響之後,那相士的身軀恍若一股枯木,被撞得平飛出去。
先碰上船邊的護欄,卜擦乾聲,木碎人飛,依然向岸上落去,等他著地之厲,左手血跡盈然,只剩下半截手臂,那碎裂飛濺的血肉,灑了司馬瑜一頭一臉!
柳師爺慘呼一聲:「師叔……」身形也如飛地向岸上撲去,恰好扶住了相士搖搖欲倒的身軀!
司馬瑜驚魂乍定,目睹慘劇,急怒攻心之際,完全忘記了自己與對方的功力懸殊,厲叫道:「惡賊!我跟你拚了!」
叫聲中向前猛撲過去,伸手就叉向沙克浚的咽喉,沙克浚冷哼一聲,腳下微錯,閃開他的撲擊,隨即舉手向他的後頭上敲去,司馬瑜方寸已亂,再加上沙克浚的動作迅速敏確,喉間一聲問吭,直向地上俯跌下去。
沙克浚踏上一步,提起他的衣領,然後用膝蓋朝上一頂,撞在他的臉上,膝蓋離開後,立刻發出一聲刺耳欲襲的狂笑,而雙雙慘呼一聲,口噴鮮血,真正地昏迷過去了!
原來沙克浚膝蓋一撞,將司馬瑜的鼻骨擠得粉碎,一塌而平,同時他那張俊美的臉龐,也因這一撞之下,被壓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沙克浚把軟綿綿的司馬瑜看了一會見,才狂笑道:「小子!孤家尊守諾言,留下你的一條性命!可是你這張漂亮臉蛋兒,今生今世也別想復原了!」
相士在柳師爺的扶持急救下,總算止住了流血,然而卻無法阻沙克浚的暴行,只得狠狠地道:「沙克浚!你總有一天會後悔今日之行為,也許毒龍國數百年之基葉,都會因你而毀於一旦!」多沙克浚厲笑聲中,提起司馬瑜向舉上擲去,相士忍著自己的傷痛,趕過去接住他的身子!一瞥之後,連聲頓足長歎!
沙克浚冷笑地對柳師爺叫道:「柳雲亭,你是追隋孤家回國,還是繼續留在中原!」
柳師爺頓了一頓,才沉痛地道:「我身受王爺知遇之恩,只有另想別途報答,王爺今日傷了我師叔,雲亭再也無法執蹬追隨左右了!」
沙克浚冷笑了一聲道:「很好!孤家念你在二十年來的勞績,今天也特別放過你,那小子傷不至死,你把他治好後,不妨帶他到毒龍國來一趟,這兩個女子孤家先帶走了,要是她們見了那小子的醜像,還能死心塌地的愛他,孤家定當毫無考慮地送他們回中原!」
相士莊重地道:「只怕到那個時候,不會像王爺所想的那樣易於解決!」
沙克浚哈哈大笑道:「孤家今日因為過於粗心,才被你敲斷一腕,所以立刻斷你一臂為報!異日你們一點作為,孤家也會有一分報復的,大家走著瞧吧廣語畢霍然揮手叫道:「王三!開船!」
那名大漢從艙下出來,撐起長篙,巨肪劃破了西湖平靜的水面,緩緩地離巨肪去了!
當司馬瑜在一陣推心刻骨的痛苦中清醒過來時,他只覺得頭腦十分昏脹,直到很久之後,那種昏脹的感覺才慢慢地消除,也慢慢地開始知道思想與回憶!
那回憶是痛苦的,在西冷橋畔,眼看著冷姐姐在遭受著苦難,自己卻沒有能力去援救她……當自己無比憤怒地衝向沙克浚後,一切的印象都十分模糊了……「冷姐姐上那兒去了?靳春紅呢?那姓馬的神秘相士,姓的師爺,毒龍國王沙克浚……這些人一個都不在身邊,我昏迷之後,又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我現在在什麼地方……」
這些問題深深地困擾著他,但是只有一個問題,他自己可以解答的,那就是他現在決不是在西冷橋畔,也不在沙克浚船上,他是睡在一張很美麗的床上,直著眼,可以望見床預雕花的欄干與白綾的帳幔!
「這是誰的床?」
「我怎麼躺在這兒來的呢?」
為了要解答這個問題,他努力地扭動脖子,想看一看床外的環境,可是任他如何用力,那頸項總是不肯隨著他的心意而轉動……於是他才發現自己的頭部與頸部都被牢牢地束縛住了,只留出了兩支眼睛可以自由轉動。
於是他想伸手來解除頭頸上的束縛,剛一用勁,他發覺自己的手也被捆住了,不但是手,連他的腳,他的身子,都被牢牢地加上了一層束縛……
「是誰把我弄成這份狼狽的模樣……」
在窘急中他憤怒地掙勁著,可是那捆綁他的繩索十分堅固,而捆綁的位置也十分得當,使他一點也使不上力氣,不僅如此,在經過一陣掙扎後,那繩索反而緊緊地陷入他的肉裡使他十分痛楚。
於是他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呼喊,這聲呼喊引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一張圓圓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那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明亮的眼睛,額前梳著淺淺的劉海,看樣子大概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
司馬瑜憤怒地大叫道:「快把我放開,你是誰?這是什麼鬼地方?你們綁著我是什麼意思:……」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很急,可是那小女孩子卻撲嗤地笑了一聲,扭轉頭就跑了開去,口中還大叫道:「姑娘!姑娘!那個人醒了,你快來看看……」
司馬瑜聽她口中叫著姑娘,心下卻更奇怪了。自己明明是在西冷橋畔的船頭喋血,怎麼一下子躺在人家姑娘的閨中來了
心中這一著急,手上的勁力驟然暴增,在格格的聲輕響中,好似要掙脫那層束縛了,可就在他將脫而未脫之際,齊下忽然傳代輕輕的一陣麻意,連一點力氣都無法用出來了……
接著他的眼前又出現了半截女子的身軀,雙肩微削,風神人書,粉頸欺霜,皓腕凝雪,雲鬢峨眉,無一不美,長的圓臉廓也勾出了柔和的線條,唯獨那張臉上,卻密蜜地長著一片黑麻……
司馬瑜不禁深深地在心頭埋下了一個歎息,這麼一付美人胎子,這樣地一張臉,造物者若不是故現神奇,便是存心表示諷刺了!
那女子似乎完全沒有覺察到司馬瑜的態度,僅微微一笑,以絕美的聲音道:「相公傷勢未,最好不要輕動……」
發音如琴,吐氣若蘭,司馬瑜呆了一呆,才從失神中清醒過來,連忙問道:「這是什麼地方?在下怎會來到此處的……」
那女子露出編貝似的潔齒輕輕一笑道:「相公是在西湖上受了重傷,由家父摧到此地來療養的!」
「令尊是那一位……」
「相公真健忘,家父姓馬,與相公不止一次見面!」
「馬……」司馬瑜立刻想到那個神秘相士,失聲叫道:「令尊是無為派的掌門人,與在下同在湖上……」
女子點頭笑道:「相公終於記起來了,家父馬卓然,無為門名不見諸江湖,那掌門二字實在虛有其表!」
司馬瑜這時把船上的情形都想起來了,急忙問道:「馬前輩此刻何在?在下尚有兩位結義姐妹,她們……」
女子輕輕一歎道:「家父與相公一樣,也在湖上受了傷,此刻正在療養,相公現在最好不要問其他的事,安心靜養為上,要知道相公已經昏睡十幾天了!」
司馬瑜一驚道:「在下受的什麼傷?會如此嚴重?」
女子職後微楚道:「相公初來之際,受傷確然不輕,可是相公體質不凡,復原得很快,只有臉上……」
司馬瑜在失去知覺後,對一切事都很模糊,聞言大驚道:「我臉上怎麼樣了?」
那女子頓了一頓,才遲遲地道:「相公臉上受了擦傷,小妹敷上了白獺髓,康復比較要慢一點,所以要限制相公行動,就是伯相公忍不住那種酥養的感覺,動手去搔抓,那豈不是將十幾天靜養之功毀於一旦……」
司馬瑜本來還沒有什麼感覺,聽她一說之後,突然覺得臉上奇癢無比,同時四肢百骸,也有著說不出的難過,乃焦燥地道:「以前昏迷不醒時,倒還無所謂,現在我神智已復,這樣子如何受得了,姑娘請放心好了,我一定忍住癢不搔臉上—…-」
那女子想了一下才道:「不僅不能搔,在未到一百天前,連臉上的紗布都不可以揭開!」
司馬瑜強笑了一聲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怎能那麼不懂事,姑娘只管把我放開,我絕對聽從姑娘吩咐!」
那女子仍是遲遲地未作表示,司馬瑜不禁焦急地道:「我雖不知醫理,卻也知道靜養乃最佳的康復之道,姑娘這般地綁著我,徒然增加我心中的著急……」
女子忽而輕歎一聲道:「小妹也知道如此絕非善策,再者以相公此刻的功力,那幾根絲絛也無法限制得了相公的行動,只希望相公在解脫束縛之後,千萬記得小妹的話,不到時間,絕對不去解開臉上的紗布!」
司馬瑜但求趕快恢復行動,連忙答應道:「姑娘放心吧!我再不識好歹,也不能拿自己的健康開玩笑!」
女子無可奈何地一笑道:「相公能這樣想就好了!人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活下去,才能進一步去做其他的要求與希望,否則的話,縱然有無限的幸福,卻沒有生命去享受它,豈非是鏡中之花,水底之月……」
司馬瑜不知道她後來的這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是那女子已經開始動手為他解除身上的束縛,遂也不便多問,再者那女子身上,淡淡地傳出一陣特異的香氣,如蘭似麝,無以名目,也牽引了他一部分的思緒!
片刻之後,他感到手腳都輕鬆了,心知捆綁絲絛都被解除了,然而依然無法行動,不禁大是著慌,那女子卻似著出他的心意,微笑伸手地他的齊下又是一觸,輕微的一陣震動後,他才正的可以自由行動了!
被束縛了那麼久,一旦驟得自由,他只覺自己像一頭掙脫枷煉的猛獸,有無限的精力亟待發洩,輕嘯一聲後,從床上一縱而起,在空中連翻了四五個觔斗,才翻身落地,訕然地道:「在下一時忘情,無法自己,請姑娘恕罪!」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相公說那裡話,像相公這般生龍活虎的精神年齡,原不該久處於束縛之中,小妹以前之舉,乃出於無奈,得罪之處,還要請相公原諒呢!」
司馬瑜笑了一下,才開始打量四周的環境,發現這是一間很精緻的小樓,室中的陳設古雅得趣。
正中壁上懸著一幅小小的黃幅,畫著幾筆墨蘭,觸筆生動,意態萬千,不僅是畫了君子之花的那種。冶淡心情,連蘭花那般隱約的香味都彷彿在紙上表劃入微,旁邊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寫著「壬寅九年,惠姑自寫於盛暑,是年甫十有二……」
司馬瑜被那畫意書法整個地吸引住了,忘情地道:「妙極了這可是姑娘的手澤!
女子微微地笑道:「兒時塗鴉之作,怎敢人高明法限,相公恐怕連大牙都要笑掉了!」
司馬瑜搖頭歎道:「在下於西湖上初睹馬前輩書法,以為天下之技止於此矣,今日見到姑娘的書畫,直不信人間有此妙手……那惠姑可是姑娘的閨諱?」
女子的麻臉上更透出一層紅暉,底頭紅聲道:「那是小妹的乳名,小妹表字惹芷,家人都稱小妹惠姑……」
司馬瑜惶恐地道:「那在下太唐突了……」
馬惠芷仍是低著頭道:「這倒怪不得相公!原是小妹自己不檢點,將賤名塗在拙作上,怎禁得相公呼讀呢!不過據家父說相公與家父淵源頗切,相公便直呼小妹之名,也不要緊!」
司馬瑜被她一言提醒,連忙問道:「姑娘不說,在下倒忘了,在下與馬前輩從未晤面,卻不知淵源自何而起?」
馬惠芷抬頭笑道:「家父既然尚未說明,小妹也不敢饒舌,等相公見到家父之後,自然會知道的!」
司馬瑜一頭霧水,仍是未得解答,只得遊目四顧,去擅其他的陳設,只見另一邊放著一張書桌,上面陳列著許多卷冊,雖不知書名,然而由裝訂上看來,那些書卷都是久年的古物,心中在欽佩著這女子不僅書畫稱絕,便胸中學識定也十分淵博。
由書而想到人,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的頭低埋頭,身材窈窕而伶瘦,恰像一枝含芳孤隱的幽蘭,從肩看到腳,他的心忽而砰砰地跳個不止,而蔥芷也驚覺了,叫了一聲,飛也似的向門外跑去。
原來的腳下裙隱的約處,露出一雙尖尖玉鉤,瘦可盈握,色白如玉,卻未著鞋襪……
馬惠芷出去了,他也感到很不好意思,訕然撫頰,發現上面仍裹著厚厚的紗布,只有鼻孔,嘴唇與眼睛露在外面,被紗布包紮的地方又開始發癢了,可是他不敢去抓,他也不知道臉上受了什麼傷,因為馬意芷說得那麼嚴重,使他不敢去達逆她的意旨剛見過一次面,說過幾句話,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會對她存了一種敬畏的心理:「或許是為著她的才情吧?」他只有這樣替自己找答案!
接著他又開始去捉摸他的印象了,她美嗎?不!她的麻臉實在不能算美,她醜嗎?更不!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她的身材,她的五官,尤其是她的氣質,都透露出一種超俗的美!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無論為妻為友,都可以得到無限的幸福,只不知她嫁了人沒有,壬寅九年時她是十二歲,現在是癸子,她該二十二歲了,比我小四歲,比冷姐姐小五歲!比靳春紅小三歲,比薛琪大一歲……」
想著!想著,他忽而敲敲自己的腦袋,罵著自己道:「該死!該死!我想到那兒去了!
才見到人家的面,我怎能存那種思想,冷姐姐與靳春紅的生死未卜,薛琪下落不明,我怎能又存那種卑劣的思想,再說我,生的情牽孽纏已經夠好了,怎麼還能心猿意馬的……」
然而他又想到她剛才匆匆而去的情景,那赤裸而瘦小的玉足,從細小的尺寸看來,定是曾經緊緊地纏過,一個女孩子的腳,連她的丈夫都無緣一睹,因為那是她畢生最大的秘密,卻被我在無意間看見了!
於是他在腦中盡量著去搜索著前人的詞句描寫女子小腳的詞句!沒有!一句也沒有,連最風流的才子,最富才情的詩人,他們也沒有這份艷福,得以一見毫無遮掩的玉足,因此這一最動人的艷境始終未曾人詩!
於是他忘神地輕念:「憑是無情也動人……這句話只能喻境,無法傳神,這種意境是無法以文字形容的!」
想到高興之處,他禁不是大聲地念起來了:「憑是無情也動人,憑是無情也動人,憑是無情也……」他突然頓住了,因為馬惠芷又從門外進來,聽見了他的話,臉色一陣急變,明眸中珠淚直滾……
司馬瑜趕緊一按心神,指著那幅墨蘭道:「在下替姑娘想到一句題詞了,這蘭秀骨天成,身居幽谷,香及人間,只有那句話勉強可以用上去,憑是無情也動人,比喻它高深的品格,孤芳自賞。」
倒底是臨時編出來的話,越湊越不攏,到最後簡直無法自圓其說了,急得滿臉通紅,幸而馬上又靈機一動,慚愧地笑道:「在下讀書太少,實在無法與姑娘相比,強自附屬風雅,妄自品題,惹得姑娘生氣了!」
馬惠芷的臉色開朗了,微微一笑道:「相公太過獎了!小妹當不起這等佳譽,小妹從幼時即喜歡塗塗抹抹,然而十之八九,畫的都是墨蘭,相公可知是什麼意思嗎?」
司馬瑜很高興把窘場混過去了,想了一下道:「蘭為花中君子,香在有無之間,只有接近它,瞭解它的人才能加以體會,姑娘畫蘭喻品,足見其高,蘭以墨成,為的是不著媚色,不留媚骨,正如幽蘭生於空谷,若不得知者賞識,寧可終身常伴風露以終,絕不與稼桃艷李爭春!」
馬惠芷的眼睛中突然射出了逼人的光彩,顫著聲音道:「相公真的作如是想,作如是觀?」
司馬瑜不敢正對她的目光,低下頭來道:「在下只是隨便說說心中的感覺,望姑娘不要見怪!」
馬惠芷頓了一頓,才輕輕地道:「剛才小妹太失儀了,在相公面前那付樣子,相公一定會認為小妹太輕浮了……」
司馬瑜連忙道:「那裡!那裡!在下絕沒有那種想法,也許是在下醒得太突然,使姑娘來不及……」
馬惠芷低下頭來輕聲道:「是的!相公昏迷了十幾天,有時發著高熱,有時噫語連日,小妹一直不敢膻離,直到兩個時辰前,相公才平靜下來,小妹也想抽空梳洗一下,誰知侍茗又叫了起來……侍茗就是那小丫頭,小妹心裡一著急,匆匆地就趕來了……」
司馬瑜萬分感激地道:「在下這些日子一定麻煩姑娘很多,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尤其是佔用了姑娘的香閨,使姑娘連休息的地方都沒有了……」
馬惠芷輕輕一笑道:「那倒不算什麼,小妹自幼略習醫理,把相公留在此地療養是為著便於照顧,因為舍下余房不多,而小妹也不大願意見到別人,所以才特別請得家父同意,將相公移到此處來的……」
司馬瑜忽然想起來道:「正是呢!聽姑娘說為前輩也受了傷,不知他老人家的傷勢怎麼樣?」
馬惠芷笑笑道:「家父的傷早好了,他昨天還來探視過相公,隨即為著一件急事,帶著柳師兄出去了,最多只要三四天就可以回來,臨行時曾囑小妹好好照應相公!
司馬瑜也笑笑道:「在下也覺得太好了,已經麻煩姑娘太多,不敢勞動姑娘再加照顧了!在下想等馬前輩回來後,向他請教一些問題後,就要告辭了!」
馬惠芷急忙道:「那怎麼行,相公體力雖復,臉上的傷還須要天天換藥,不到一百天,絕對不能間斷……」
司馬瑜搖頭正色道:「在下有急事在身,怎麼能等尋久?」
馬惠芷臉色一動道:「相公的急事可是要去找冷姐姐?」
司馬瑜驚道:「姑娘怎麼知道的?」
馬惠芷笑了一下道:「相公在吃語中,頻頻叫著冷姐姐三個字,小妹再笨也猜得出來!」
司馬瑜只感到臉上一陣發燙,若不是有紗布包著,那紅色定會透了出來,他訕地笑道:
「冷姊與我數度生死共難情逾手足,她遇到了危險,在下當然義不容辭,只是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子!」
馬惠芷笑道:「相公儘管放心好了,不僅冷姐姐無恙,連靳妹妹也好好的,她們都在相士的控制下,行動失去自由而已,家父這次出去,也是為了她們,等他回來後,自然會詳詳細細地告訴相公,小妹知道的僅有這麼多……」
當司馬瑜還想提出一個問題之前,她已像一支輕盈的蝴蝶,飄著問口淺笑道:「相公內傷已癒,外傷猶待靜養,希望相公別忘了自己還是個病人,為慶祝相公小愈,小妹不揣淺陋,親到廚下整治幾味粗餚,請相公品評一下小妹的手藝如何?「司馬瑜連聲道:「不敢當!不要麻煩了……」
然而馬惠芷已經走了,她效率裊婷的身影,清淡的體香還繚繞在他的眼前鼻中,將他牽人了遐思……
就是這樣,他在那小樓上過了三天,在三天的接觸中,他發現了馬惠芷有著更多的女性的優美品質……
她的談話像一首清麗的小詩,她烹調的手藝令人食而不知其飽,她的學識如永無止息的江流,她的一切都美好到了極點,就是除了那張臉。
每天清晨,她必是循例進來替司馬瑜換藥,司馬瑜只知道那藥叫做白獺髓,進一步問下去,馬惠芷就笑著搖頭不講了,不過她的眼中有時會掠過一絲幽怨的神色,由於憂來無方,司馬瑜常也輕輕地忽略過去了。
問到她不願回答的問題,像馬卓然到那兒去了,柳雲亭是怎麼回事?冷如冰等人的下落如何?無為門是怎麼的一個門派,她都以一個神秘的微笑掩過去了……
遇到合她性情的問題,她就不同了,妙語如珠,滔滔不絕,立論之精僻,用詞之神奇,令人樂而忘憂……
只有一個問題,司馬瑜常耿耿於懷,不能問,不敢問也問不出口,那就是她的臉,「麻!」當然不是天生的,她是何時麻的!為什麼麻的?司馬瑜只好在心中暗地揣測著。有的時候,司馬瑜原希望自己在初見到她的時候,是個瞎子,那樣他就可以得到一個完美無瑕的印象了!
還有一件事,那便是他自己的臉,馬惠芷只告訴他是皮肉的浮傷,皮肉的浮傷會需要如此慎重的治療嗎?馬惠芷不准他自己私拆臉上的紗布,每次換藥時,她也將門窗鬧得緊緊的,不透一絲天光,她就在黑暗中嫻熟地施行一切手續,室中一切可以照見形象的東西都移走了,在司馬瑜的想像中,暗裡換藥,大概也是怕從她的眸子中,讓自己照見形像!
「那麼我的臉上有什麼秘密呢?」
在室中間了三天,從種種的可疑跡象中,他更加深了心中的猶豫,曾經有一兩次,他想走到門外去看看,然而馬惠芷的感覺十分靈敏,剛走了沒幾步,立刻又被她婉言功了回來,這證明即使她不來相伴的時光,她也在暗中留意他的行動!
到了第四天,他實在忍不住了,一夜翻轉無眠,他都在想著心事,終於起了個絕早,那時天上僅有微微暑色,在床上練了一會兒吐納,他聽得四周都做無聲息,乃輕輕地下了床,摸出了房門。
這是他第一次離開棲身的小樓,摸索著到了樓下,才發現這小樓是建在一大片花圃中間,暑色申那許多不知名的花朵都凝含著朝露,嬌艷欲滴!
「惠姑也是的,放著這一圃好花,卻不准我下來欣賞!」
在三天較為親妮的相處下,他們已從世俗的客套中自行解脫了出來,她叫他大哥,他叫她的小名!
心中暗暗地責怪著,腳下卻慢慢地移近一座假山,那座假山很大,穿流玲瓏,山腰還流出一道細細的清泉。
司馬瑜引手掬了一口清泉,那沁涼的感覺使他心神為之一暢,若不是一個突然的發現,他幾乎要失聲大叫出來,那發現是他走近假山時,突然從山隙的石縫中看出一絲燈光,隱約還有低細的語聲!
「假山肚裡還有人呢?」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將眼睛湊上那條小縫看進去,只見馬惠芷一本正經地坐在那兒搗藥,旁邊放著許多大大小小的瓷瓶,而她的小丫頭侍茗卻手捧了一個玉瓶,臉含優色地站在一旁!
「原來這兒是她的藥房,她一大早就要起來替我調藥,看樣子她們工作了有一陣了,實在太辛苦了!」
一陣歉疚,一陣感激,使他又想叫出聲來,可是馬惠芷這時又有了動作,她把手中的藥缽朝前一伸,那小丫頭侍茗低傾玉瓶,倒出一些白色的汁液,這汁液彷彿十分珍貴,所以她傾倒時,也非常小心!
約摸倒了四五滴,她立刻又收了起來,馬惠芷呆了片刻,突然以堅定的聲音道:「全部倒下去!」
侍茗驚呼道:「姑娘!你瘋了,這白獺髓已經浪費了許多,你自己夠不夠用都不知道,這下子全給了他,你……」
馬惠芷仍是以那種堅定的聲音道:「不用你多管,全倒下去,爸爸最遲明天就會回來的,他見過爸爸後,一定就要走了,我希望他能帶著一張平滑的臉出去,雖然我不能使他像從前一樣的英俊,但至少要讓他能見得人!」侍茗帶著哭聲道:「他能見得人!你就永遠帶著這一張見不得人的麻臉,姑娘!這是你今生最後的一次機會,世界不會有第二雙玉獺了……」
馬惠芷輕歎一聲道:「傻丫頭!你懂得什麼,我麻了十幾年了,已經習慣了,他一向是漂亮的,英俊的,驟然變成那個樣子,一定會受不了!」
侍茗真的哭出來了叫道:「男人醜了怕什麼,只有女人才不能沒有美麗,那是女人的第二生命!」
馬惠芷輕歎一聲,在侍茗手中接過五瓶,將裡面的白色汁液整個地傾在缽中,一面攪著一面歎道:「丫頭!你年紀還小,懂的事情太少,美麗並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因為人會老去,美貌會消逝去,世界不朽的事情很少,立功立言立德都太難了,對象也太廣泛了,我只想在一個人的心中,留下了房屋的印象就夠了!」
侍茗仍是哭著道:「才三天,姑娘就對他這樣傾心了?」
馬惠芷忽然臉上浮著一個淒涼的微笑道:「三天太長了,只需要聽他對我所畫墨蘭的那番話,就足夠我一輩子為他默默無聞的犧牲一切!」
侍茗激憤地道:「姑娘太癡心了,只為了幾句話就得值得把一生的幸福都交付給他嗎?
他將來會對你怎麼樣呢?你沒有聽老爺說過,他身邊都是些美貌的女孩子……」
馬惠芷輕輕一歎道:「青青子念,悠悠我心,只為君故,沉吟至今,在我這平凡的一生中,他是第一個瞭解我的男人,人為知己心可死,我只要那一份知己之情就夠了!」
司馬瑜在外面聽了半天,總算明白了,他輕輕地離開了那條石縫,再走到水泉邊呆呆地立著!
陽光剛剛從天際透出,照在飛濺的流泉上,迸出五彩斑斕的珍珠!
司馬瑜突然伸手解開臉上密密包裹的紗布,蹲下身去,對著淺淺的一池清潭只看了一眼。然後他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嘯,拔腿朝前忘命去奔去。
嘯聲驚動了馬惠芷,連忙捧著藥缽衝出了假山,一眼掠見了司馬瑜將逝的背影,也驚叫一聲,在後面追去。她手中的藥缽卻被擲在地下,跌得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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