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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博浪椎四 文 / 司馬紫煙

    張良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他與薛天異交往的時間只有一天,但已經知道這個壯漢的脾氣,當他決定了一件事後,就無法改變了,除非是不要他前去,但看過薛天異的勇力與身手後,要想計劃得逞,再也找不到適當的人了。

    沉思良久,張良只得把一切都寄托在薛夫人的預言上了,她的留字上說:「博浪沙頭雲霧裡,獨夫喪膽之日,即母子重晤之期。」想來不是無的放矢,因為,博浪沙只是一個極小的地方,名不見經傳,更非一個遠離故國數十年的女子所能知,她獨獨指出這裡,必然是有道理的。

    獨夫自然是指秦王而言,博浪沙是他喪膽畢命之地,薛夫人既然作此預言,想必事情一定可以成功的。

    不信怪力亂神的儒生張良,由於出關以後,種種神奇的遭遇,以及見到薛氏一家超凡的表現後,不得不對往日的觀念重作一番估計,賦予深深的信任了。

    因此張良一笑道:「岳母悟道已列仙班了,她老人家的指示必不會錯,我們就這麼決定吧,什麼時候動身呢?」

    薛天異笑道:「這個自然聽你的,我急著回來,固然為看母親一面,也想讓你跟妹子多聚聚,但看情形他們已經先離開了,大概是目前尚不宜見面,我已經無所留戀,隨時都可以走的,你說什麼時候動身,我拔腿就走。」

    張良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們明早就起程吧。」

    薛天異道:「我是不累的,幾個月的牢獄坐下來,我整天都在睡覺,全身都發癢,真想好好活動一下,但你是貴公子,一定經不起勞頓,就依你休息一夜吧。」

    張良陪他喝了一點酒,擺好床鋪要請他休息,薛天異卻笑道:「你自己睡吧,我在外面躺躺就行了。」

    張良一愕道:「那怎麼行!外面全是冰雪。」

    薛天異大笑道:「兄弟,你在牢房裡看過我睡的地方,那裡雖然沒有冰雪,但冰冷的石頭比雪還涼,我躺在上面還直冒汗,你想我會怕冷嗎?你去睡吧,別管我了。」

    張良實在也困了,便不再客氣,自顧到床鋪上躺下了,薛天異一個人還在喝酒,沒多久工夫,張良已經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張良在酷寒中醒來,睜開眼睛,只看見灰濛濛的雲天,不由吃了一驚,因為他記得昨夜是睡在茅屋裡的,怎麼一下子換了地方呢?

    再移目旁顧,但見四下的冰雪不住往後退,分明是在行進中,可是身子又沒有移動的感覺,連忙坐起身子,才看見他的馬四蹄捆住,平放在一台雪車上,用一根繩索連在自己的腳頭,自己也臥在一台雪車上飛速地前進著。

    趕緊再掉頭回顧,但見薛天異的肩上抗著一柄大鐵錐。

    鐵錐的頭上繫著粗索,拉著自己臥身的雪車,走得非常穩,卻又非常迅速,驚異之下,忙叫道:「薛大兄,這是怎麼回事?你什麼時候動身的?」

    薛天異停了下來笑道:「走了老半天了,我看你睡得正濃,不想吵醒你,又閒得無聊,乾脆帶著你上路了。」

    張良掙扎要下車道:「這樣太勞累大兄了。」

    薛天異搖手道:「你別下來這是最快的走法,如果讓你騎了馬慢慢地挨,到天黑也出不了山。」

    張良道:「那也沒關係,我們不急在這一刻。」

    薛天異笑道:「你不急我急,老實告訴你,我不怕冷,也不怕累,可就是餓不起,更不能斷酒,此去兩百里才有人家,我可以一口氣趕了去,但是要等你,可能就會把我給餓扁。

    還是這樣子走吧,到了鎮上,你好好請我吃一頓就行了,兄弟,不怕你笑話,我可是一名不文。」

    張良笑道:「那還有問題?小弟應供起的。」

    薛天異道:「兄弟!親誼歸親誼,交情歸交情,這錢財上卻必須分得清楚,我不能白吃你的,只好為你盡點力,算是交換我的酒食所需。」

    張良道:「大兄說這種話就見外了。」

    薛天異道:「不!這是我們薛家的家訓,一絲不可苟取,你以一對玉馬救活我一命,我以一命來報答你,但那是在舉事刺秦之時,現在我仍然要以勞力來養活自己。」

    張良知道他們一家生活耿介,他不便多作爭辯,只是笑笑道:「大兄,進了渤海關,人煙稠密,我們就不能這樣子走路,那時又該怎麼辦呢?」

    薛天異怔了一怔,道:「是啊!那時你可以騎馬了,用不著我再拖著你走,我該用什麼辦法來為你出力才好呢?」

    說著坐了下來,搔首苦思,張良笑道:「大兄!別再為這個問題苦自己了,你我還分什麼?」

    薛天異道:「不!一定要分清楚,我必須想出賺錢的法子,否則我寧可餓死在這裡。」

    張良一歎道:「大兄!我真沒見到過像你這麼固執的人。」

    薛天異道:「你娶了我的妹妹,就該知道我們一家是怎麼樣的人了,如果我們不堅守這個自食其力的遺訓,何必要靠狩獵為生呢,以我們的體能,求生是很容易的。」

    張良靈機一動道:「大兄!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至少在半年之內,你的生活費已經預付給了。」

    薛天異不信道:「胡說,我幾時給過你銀錢了?」

    張良笑道:「不是你,是天垢給的。」

    「她也沒有銀子,我們家根本就沒有銀子。」

    張良道:「不是銀子,是皮革,大兄本來要在今年秋天處決,岳母與天垢奔命狩獵,獲取了無數的皮革,就是為大兄到今秋的酒食所需,已經賣給我了。」

    薛天異倒是相信了,但又問道:「皮革呢?」

    張良道:「天垢本來要帶著它們上郡城去求售的,但我為求趕時間,把它們全部買下來貯放在一個雪洞裡。」

    薛天異一怔道:「那怎麼行,等雪一化,那些皮革就會爛了。」

    張良笑道:「那也沒什麼,爛掉了也是我的東西,我付出了代價,就有權處置它們,這筆銀子該付給你們的,大兄是現在拿去,還是留存在小弟這兒?」

    薛天異想想道:「總值有多少?」

    張良道:「沒有確實估價,但足夠供大兄半年酒食所需,大概有五十兩金子吧,大兄如果現在拿去,以後我們各付各的,但如留在小弟這兒,入關之後,我們可以用來作點買賣,以利求利,大概可以混這一輩子的溫飽了。」

    薛天異又沉思片刻道:「兄弟!我們都不是生意人,刺秦之舉,也不知到在那一天,或許到了牛年,金子放在你那裡,隨你怎麼辦好了,假如用完了,我自然不作其他要求,如果在我離世之前還有剩下的金子就買一個無主的孤兒,承繼在我薛氏門下就好了。」

    張良一怔道:「大哥何出斯言?」

    薛天異豪邁地一笑道:「人生壽夭自有定數,娘早已勘透了,她算準我活不過三十歲,所以我犯罪失手殺人,她堅持要我前去伏法領罪,現在兄弟你把我救出來了,只不過是拿我這條命作更有意義的犧牲而已,卻難挽我一死。」

    張良不信道:「岳母留書上說,刺秦之舉必可成功的。」

    薛天異道:「娘送我入獄之時就說過了,下次相逢之日,就是我畢命之日,刺秦之舉成功與否我不知道,但知道再見母親之日,也就是我們母子永訣之時,我唯一感遺憾的是:未能給祖上遺下一枝根苗。」

    張良想起薛夫人的囑咐,心中也不覺惻然,連忙道:「大兄!岳母已有指示,薛氏根苗必不會斷絕,而且還不必求諸異姓,大兄命中尚有子嗣之分。」

    薛天異大笑道:「我不相信這是母親的指示,她縱有再大的神通,也不能叫公雞生蛋,又怎麼能夠使我生兒子呢?」

    張良只是笑笑,又再次上路,進了渤海關後,已漸入中原,為了配合薛夫人的預言指示他們一逕向陽武進發,以便到博浪沙去等候機會,但是因為薛天異的長相太驚人了,肩上抗著那具大鐵椎,到處都惹人注目。

    這時的秦國勢力更大了,任用張儀的連橫之策,遠交近攻,破壞了六國聯盟,次年又滅了趙國,正在興兵伐燕,但他對舊日亡國的遺臣搜捕之令並沒有鬆懈,張良仍是在通緝的名單上,那些弱國之君雖不滿強秦的跋扈,卻也不敢抗逆,自然也不敢包庇張良。

    所以張良的處境還是很危險的,他只好易容化名,可是帶著一個巨無霸似的薛天異,又太惹人注目了。

    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晝伏而夜行,這種走法倒是很合薛天異的胃口,一則他的食量大,每餐無酒不飽,走到小地方,很難供他一醉,白天總是在大城鎮歇足,也可以放量大吃大喝倒頭一睡。

    再則天候已迎春,天氣漸暖,薛天異耐冷不耐熱,夜涼似水,他走起路來也顯得精神些,張良已經騎馬代步了,他仍是安步當車,行走如風,經常還跑在前面。

    陽武為三晉舊郡,此刻在魏國境內,秦王滅趙之後,本來就想近攻魏的,但因為燕太子丹遣刺客荊軻刺秦王未果,移師伐燕,魏國才暫時喘了一口氣,然已亟亟自危,君權不振,禍亂自生,盜賊蜂起。

    博浪沙是一片荒蕪的丘陵地帶,也成了亡命之徒藏身的巢穴,商旅裹足不前,行人視為畏途。

    張良與薛天異一路行來,也曾遇到過幾起毛賊,但他們都在薛天異的大椎下紛紛地望風披靡。

    張良打聽清楚了,他們既然將此地作為刺擊秦王的地點,就必須作一個詳盡的計劃,張良是個學過兵法的人,他勘察了地形之後,開始覺得薛夫人的預言確有道理了。

    博浪沙雖是一片荒野,卻是由秦至魏城的必經之地,丘陵起伏便於藏身,如果秦王想移師伐魏,這是一個最理想的伏擊之地,他們只要等候機會的來臨。

    但首先他們必須在博浪沙安頓下來,而此刻的博浪沙,卻為一股流賊所盤踞,這一股流賊人數不多,卻十分剽悍,據說為首的是一個女子,叫晏紅葉,本來是魏國一個武將之女,魏候昏庸,聽信讒言,殺害了她的家人,她才帶了一部份家將在此落草為寇,武藝高強,力大無窮。

    張良聽見這些消息,心中已經開始盤算了,要想在博浪沙舉事,就必須先在博浪沙找個立足的所在,那就必須先把這些人驅逐離去,或者跟他們打成一夥。

    但是又聽說晏紅葉的手下都是她舊日的家將,不容外人入伙兒,唯有取而代之。

    可是他也知道薛天異的性情,雖然力大技高,卻不肯輕易傷人,尤其是在東夷國傷人而獲罪後,更變得仁慈了,路上幾次遇盜,他只是嚇退對方了事,要想他對這一股山賊大開殺戒,必須先激他一激,所以他對薛天異道:「大兄!看來我們舉事的地盤要更易了。」

    「為什麼,難道你不信娘的預言?」

    「不!岳母的指示極為正確,博浪沙為由秦入魏必經之地,而且形勢險要,極宜伏擊,秦王如有入魏之舉,這是最理想的地點了,可是博浪沙現在為一股流賊所盤踞,我們無法在那兒活動,狙擊者必須預先藏身該地一段很長的時間,才能守株待兔,等候那一刻時機的來臨。」

    薛天異淡淡地道:「那還不容易,把他們趕走好了。」

    張良笑道:「這一股流賊不比尋常,他們是有組織的,為首的是一個女子,聽說是個將門之後,武藝高強。」

    薛天異被激動了,道:「兄弟看我連個女子都不如了嗎?」

    張良忙道:「大兄神武,天下無敵,自然不會輸在一個女子的手中,但是卻有點顧慮。

    因為大兄生性仁慈,不忍下殺手,但是這批流賊在山中已建立基業,一旦被奪,自然不會甘心的,趕走了又來,終日不勝其擾,光是應付這批亡命之徒,你我就疲於奔命,那有心思去計議大局呢?」

    薛天異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兄弟!你不必多說了,我不是沒殺過人,都是因為慈訓在耳,叫我要善體天心,少造殺孽,所以我不願多事傷人,但也要看輕重,博浪沙是我們議定行事之地,自然不能容人盤踞,開始時我們不妨示之以威,把他們趕走就算了,如果他們糾纏不已,我們自然不會客氣了,給他們來個徹底解決。」

    張良聽他這樣一說,心中大喜,連忙道:「大兄說得極是,這批山賊寇人為生,對他們可不能客氣,除惡即為揚善,這是一個俠客的本份。」

    薛天異肅容道:「兄弟!我是個刺客,不是俠客,行俠不是件容易的事,誅惡固為揚善,但天下並沒有真正的惡人,也沒有人天生就願意做惡人的,就以這批凶賊來說,他們的首領是一個將門之女,淪為賊寇,她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則誰肯棄豪門千金不為而來做盜賊的呢?」

    張良紅了臉,無以為答,薛天異又一歎道:「我少年時也曾想做一個俠客,但被母親嚴詞訓誡了一頓,她老人家說得很有道理,她說俠士路見不平,引刀逞一快,只為出名而已,不是真正的行俠,一個俠士不僅要具有勇力武功,更要有崇高的品德,必須將自己的行為陶冶得超凡入聖的境界,沒有一點過失,才夠資格來替天行道,殺死一個人時,才能問心無愧。

    娘問我做不做得到這一點,我自問沒有這份修養,只好放棄了行俠的念頭,老老實實地做一個獵人。」

    張良訕訕然道:「大兄!那我們是否放過那些賊人呢?」

    薛天異搖頭道:「不必!他們既然是我們行事的阻礙,必須加以驅逐,但這是為了自私不能以行俠為借口。」

    張良只得道:「大兄說得是,我們去吧。」

    於是他策馬向前走去,漸入山區,他開始有點膽怯了,不住地回頭望著,薛天異卻十分沉穩,肩上抗著大鐵椎,用一個青布的套子罩著,看去只像是一枝雨傘,除了他的身材高大驚人外,看不出有何特殊之處。

    入山漸深,兩邊都是蔓延起伏的峰巒,只有一條山道蜿蜒,望去深無盡頭,好像隨時都有凶險。

    張良忍不住道:「怎麼沒見人影呢?」

    薛天異笑道:「怎麼沒有,我們已經越過五個人的埋伏了,他們躲在大石頭後面,不現身而已。」

    張良一怔道:「大兄怎麼知道的?」

    薛天異道:「我是獵人,獵人的鼻子特別靈敏,他們藏得再好,也躲不過我的鼻子,一聞就知道了。」

    張良道:「那他們為什麼不採取行動呢?」

    薛天異笑笑道:「兄弟!他們不是普通毛賊,是學過行軍佈陣的戰士,你不妨猜猜他們的目的何在?」

    張良向前望望道:「前面有一處懸巖,正是狙擊的最佳地點,後面的人埋伏不出,是截斷我們的退路。」

    薛天異一笑道:「你究竟是學過兵法的,懂得用兵之道,你的判斷很正確,但在我獵人的看法中又不一樣了。」

    張良忙道:「大兄的見解又如何呢?」

    薛天異笑道:「如果以我們獵人的方法就是更簡單了,在後頭一堵,前面挖下陷坑,再在後面用強弓勁箭迫逼,我們必須向前衝,落下陷阱,豈不更方便。」

    張良急急道:「假如真是如此,我們豈不慘了。」

    薛天異笑道:「你放心,他們不是狩獵,也許不懂得這個方法,即使他們採用這一著,有我這個老獵手在,也不會吃虧,你安心前進就是了。」

    張良徐徐策馬前行,心裡卻像是十五個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前進了數十丈,快到懸巖下面,驀爾轟隆一聲巨響,從山上滾下一塊巨石,像是一屋子,對準張良砸下來,變起非常,張良整個人嚇呆了。

    薛天異卻縱步上前,拋去手中的鐵椎,雙手上舉,托住了那塊大石,奮起神威,拋出四五丈遠,轟隆一聲,砸在山道上,震得四野皆動,張良的坐騎驚得舉蹄長嘶,把張良摔落下來,山上發出一聲呼喝道:「漢子!好手勁。」

    聲音尖利,似出女子之口,張良驚魂才定,顫搖著爬了起來,拔出長劍,準備迎敵,薛天異從容拾起大鐵椎,扯去布套,抬頭向山上叫道:「暗箭傷人是鼠輩,滾下來。」

    巖壁上探出一個女子的上半身,朝下笑道:「漢子,看在你這一身好手勁的份上,姑娘就放過你們,快過去吧。」

    薛天異抬頭道:「你可是叫做晏紅葉的賊頭兒?」

    那女子沉聲叱道:「狂徒好大膽,居然敢直呼姑娘之名。」

    薛天異大笑道:「薛爺是專程前來找你的。」

    女子哦了一聲,道:「找我幹嗎?漢子!雖然你有幾斤蠻力,但我們的人手已足,不再招人入伙了。」

    薛天異笑道:「你別作夢了,薛爺是要你們滾出這個地方。」

    那女子怒叱一聲,然後只看見人影一晃,在數十丈高的巖壁上直飄而下,落地之後,兩個人都是一怔。

    因為那女子的身材,居然與薛天異不相上下,只是比他顯得苗條些,青布束髮,身披皮甲,足登長靴,別具一股剛健之氣,但面目卻頗為姣好。

    可是她手中執的一對銅錘,看起來不會比薛天異的大鐵椎輕多了,兩人對視片刻,還是薛天異大笑道:「有意思,我只知道我妹子是天下最高的女子了,想不到居然還有比她更高的,晏紅葉,你那對銅錘有多重?」

    晏紅葉也為薛天異的魁偉身材震得怔住了,頓了一頓才道:「每柄五十五斤共一百一十斤。」

    薛天異笑笑道:「不錯!夠重了,但合起來比我這柄大鐵椎還輕了十斤,你到底要差一點。」

    晏紅葉怒聲道:「兵器不以重量比高下的。」

    薛天異笑道:「不錯!但也不是拿著唬人的,你掄得動嗎?能揮幾下?不妨說出來聽聽看看是否能跟我一較。」

    晏紅葉冷冷地道:「不多,一兩下就夠了。」

    薛天異笑道:「只能揮一兩下,你就不該使這麼重的兵器,臨陣交鋒,可不能只靠一兩手。」

    晏紅葉沉聲道:「漢子,我不須要會得太多,因為在我手下,從沒有超過一合的對手。」

    薛天異笑道:「那是你沒遇上好手而已。」

    晏紅葉一言不發,走到薛天異剛才拋開的那塊大石前面,猛地舉錘一擊,但聽得咚的一聲,巨石登時一分為二。

    張良駭然變色,晏紅葉這才得意地一笑道:「你的腦袋比這塊石頭如何?能挨得起我一擊嗎?」

    薛天異神色如恆笑道:「血肉之軀,怎能與大石爭堅,我挨不起,但是我的腦袋長在我的身上,下面有兩條腿活動著,不讓你的銅錘碰上就不足為慮了。」

    晏紅葉沉聲道:「漢子,我不跟你耍貧嘴,我有個規矩,凡是能跟我在手勁上一較高低的,我才跟他交手比武,能支持過二十四合不敗的,我就饒他不死,你要想活命,最好來擊一下這塊石頭,看看你是否有動手的資格。」

    薛天異道:「假如我擊不碎暱?」

    晏紅葉一笑道:「那我不屑為敵,自然有別的方法對付你,你不妨回頭看看。」

    薛天異回頭一看,但見兩邊的石壁上,排列著二十多名壯漢,有的手執長弓,鋼箭扣弦待射,有的手執銅矛,作好要投擲的姿勢,乃哂然一笑道:「就是這些人了嗎?」

    晏紅葉道:「是的!這些人都是我的手下,箭有百步穿楊之能,矛能十丈內貫穿牛腹之威。」

    薛天異哈哈大笑道:「對我來說,不過是彫蟲小技,我並不怕他們,只是我很想鬥鬥你這一對銅錘,少不得要遵照你的條件,拿那塊石頭來試試手了。」

    說著大步向前走,走到那兩個裂石之前,道:「不過這不能算公平,你已把它敲成兩片了,我不是佔了便宜嗎?」

    晏紅葉道:「少廢話,你能擊破其中一塊就算合格了。」

    薛天異笑了笑道:「我是個男子漢,豈能佔一個婦人的便宜,我們換個方式,每人一方重新較力。」

    說著舉起大鐵椎橫撩而出,當的一激響,但見碎石飛舞,那一方巨石已碎成十七八塊滾散開來。

    晏紅葉臉色微變,薛天異笑道:「只要你也能辦到這一手,我就甘心認輸,束手聽你發落。」

    晏紅葉一言不發,舉起雙錘就朝薛天異砸來,薛天異連忙挺椎架住,當然聲中,三般兵器交接,但張良覺得地動山搖,只有在山上埋伏的大漢轟然發出了一聲:「好!」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的鬥力,兩個人似乎都退了一步,不分上下薛天異笑道:「夠勁!

    我自從鑄成這柄鐵椎之後,還沒有遇上一個能相匹敵的對手,今天倒是難得,希望你的耐戰工夫能長一點,讓我們戰個三百回合。」

    晏紅葉冷笑一聲道:「用得著三百合回嗎?你能拖過十合就算命長了,少說廢話吧,留著點精神保全你的性命。」

    薛天異笑道:「姑娘,剛才那一擊雖然沒分高下,但你是兩隻手使兩般兵器,我只有一隻手,算起來你已輸了。」

    晏紅葉哼了一聲道:「漢子,光靠力大是沒有用的,我已經看出來了,你不過只是力大而已,卻不善招式,也沒有學過搏擊之術,我定下十回合之限已經夠多的了。」

    這番話激發了薛天異的豪情,他大喝一聲道:「賊婆娘,我看你雖是女流之輩,卻還可堪一戰,才對你如此客氣,你倒狂起來了,難道我還會怕你不成。」

    不待對方發話,這次他搶先出手,舉椎橫撩,這一男一女,兩個巨無霸,立刻殺成一團了。

    兩邊的山壁上人影飄落,是晏紅葉手下的盜眾紛紛跳了下來,他們顯然也為這一場難得一見的戰鬥所吸引了。

    張良也被激戰所吸引,忘記身處險境,聚精會神地觀戰著,但見他們椎來錘往,打得激烈異常,叮噹之聲,不絕於耳,震得人的耳鼓幾乎聾了。

    一路行來時,他們也曾接觸過幾次小陣仗,那都是一些鋌而走險的小毛賊而已,薛天異的大鐵椎從未真正發揮過威力,有時張良憑手中的一枝劍也可以應付了。

    現在才是一場真正的硬仗,由於對手也是個力士,薛天異出手時無須顧忌,呼呼風生,發椎如雨。

    以招式而言,薛天異確是差了一點,因此大部份的攻勢都是操在晏紅葉的手裡,但他天賦勇猛,似較晏紅葉高出一籌,動作快,反應迅速,所以晏紅葉精招迭出也未能佔到上風,這一場龍爭虎鬥煞是精采萬分。

    十招過去了,二十招過去了,五十招也過去了,看雙方酣戰正濃,也都沒有疲備的樣子張良覺得這是從所未有的一場惡鬥,也開始感到有些心焦了。

    薛天異的神勇固然是他所未見,而這個女子的勇烈也是他想像不到的,他突然感到戰慄了。

    薛天異是他計劃中最主要的一環,斷不能在這個時候作輕易的折損,而這樣纏戰下去,對薛天異是太不利了。

    落敗固無幸理,就是勝得這女人,也沒有好處,因為這兩人旗鼓相當,一方折敗後,另一方也好不到那裡,可是那女子的部屬個個都是驍勇的戰士,能放過薛天異嗎?薛天異在久戰之後,還能應付這些悍盜的猛烈攻擊嗎?

    假如應付不了,那後果就不堪想像了,張良倒不是為自己的安危擔心,他怕自己的計劃無法實行了。

    因此,當兩人的戰鬥進行到百合之後,張良忍不住張開兩隻手,高聲大叫道:「兩位請停手,聽我說一句話。」

    當!又是一聲激響後,雙方各自退後了一步,果然如言停止了戰鬥,晏紅葉首先開聲問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張良定了定神道:「女英雄乃女中丈夫,巾幗英豪,應當言而有信,你曾說薛大哥能支持過十合便作罷,現在已經十倍此數,這場戰鬥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晏紅葉略略有點喘息地道:「不錯!我說過這句話,他能支持十合不敗,就放過你們,你放心好了,我絕不食言,如果你們現在要過去,我絕不留難。」

    張良道:「大兄!那我們就走吧。」

    薛天異卻一搖頭道:「不行!我們還沒有分出勝負來哩。」

    張良急了道:「大兄!我們所爭的並不是這些。」

    薛天異道:「我知道,我們要爭的是這塊地方,假如不擊敗他們,我們的計劃就無法實行。」

    張良道:「我們換個地方好了。」

    薛天異連忙道:「那怎麼可以,母親指定是要在這裡。」

    張良怔住了,他知道薛天異的固執,很難說得通,晏紅葉一笑道:「原來你們是來爭地盤的,那你們可真沒長眼睛,博浪沙已經成為行人畏途了,沒什麼油水可撈了。」

    薛天異道:「我們可不是打算在這兒打家劫舍。」

    晏紅葉笑了笑道:「那你們想幹什麼?這兒連綿百里,都是荒瘠的枯地,既不能耕種,又無法生產。」

    張良忙問道:「既然此地一無可取,女英雄何必戀棧呢?」

    晏紅葉道:「但是,此處地勢險要,便於藏匿安身,不虞官府的追緝,最適合於作亡命之徒的巢穴。」

    張良頓了一頓才道:「敝人願以千金為酬,請女英雄率領貴屬遷地為良,把這裡相讓如何?」

    晏紅葉大笑道:「你有這麼多的金子嗎?」

    張良道:「有!在我的馬包內有明珠百顆,尚不止千金之數,以此為費,作為女英雄的遷居之資如何?」

    晏紅葉頗感興趣地道:「這塊地方值得那麼多金子嗎?」

    張良道:「對我們而言是值得的。」

    晏紅葉道:「對我們而言呢?」

    張良道:「那就分文不值了,須知我們並不仗此牟利。」

    晏紅葉哈哈一笑道:「對我們而言,更不止此數,因為我們是當朝的叛逆,離了這兒,就沒有第二個安身之處,縱或有千金巨資,又能作什麼用呢?」

    張良語不禁為之塞,薛天異道:「你們是執意不肯讓了?」

    晏紅葉笑道:「當然不讓了,金山銀山,要有性命才能去享受,再多的錢也買不到安全!」

    張良道:「女英雄,有了千金之資,你們可以到別國去安身立命,一世衣食無缺,何必要在這兒鋌而走險呢?」

    晏紅葉臉色一沉道:「我們並不是為生計所迫而作盜賊的,你應該知道我的家世。」

    張良道:「我聽說了,尊翁是魏國的名將。」

    晏紅葉道:「你知道就好了,老實說一句,我離家出亡之時,攜走的資財也不下萬金,區區百顆明珠,我根本不放在眼裡,我們在這兒,乃是為報復。」

    張良一怔道:「報復?報復誰?」

    晏紅葉道:「報復那些陷害家父的小人,他們為了聚斂自肥,而先父為了不跟他們同流合污,才遭到陷害的,現在國勢日危,他們又想把貪墨所得,偷偷移送到別國去以圖安身,我守在此地,就是不讓他們帶了錢溜過去。」

    張良不禁直了眼無以為答,薛天異道:「你只是為了一己的私怨,我們卻是為了天下的安危。」

    晏紅葉微異道:「這個地方與天下安危何關?」

    薛天異道:「不能告訴你,但你必須讓出來。」

    晏紅葉道:「假如我不肯讓呢?」

    薛天異一舉鐵椎道:「那我就把你們趕走。」

    晏紅葉臉色一沉道:「狂徒!我是看重你這份人才勇力,才不忍下殺手,你以為我真怕你不成。」

    雙錘一舉,又撲了上來,這次薛天異卻是蓄勢以待,奮力舉椎,猛擊而出,當然急響中晏紅葉的一柄銅錘脫手飛出,身子也被震得跌倒在地,薛天異跨前一步,高舉鐵椎道:「你敗了,我饒你一命,帶著你的人快滾吧。」

    晏紅葉坐在地下冷笑道:「不見得,我有跟你力戰百合之能,那會一擊就使兵器脫手了呢?」

    薛天異一愕道:「那你是什麼意思呢?」

    晏紅葉笑笑道:「我發現以力擒你太費事,不如用智取。」

    薛天異還沒有弄清她語中之意,晏紅葉已將一隻空手在腰間解下一根長索,索端都系有一枚拳頭大小的銅球,脫手拋出,銅球直擊薛天異的腿骨處。

    薛天異哈哈大笑道:「原來是這套把戲!」

    口中說著話,銅球已迎擊而至,薛天異將鐵椎下揮對準銅球擊去,可是晏紅葉將手一抖銅球已抽回尺許使他一揮落空,然後單手一抖,將銅球再拋出去。

    薛天異眼明手快,迅速抽回鐵椎,這下子倒是擊個正著,銅球往旁飛去,晏紅葉趁勢一鬆腕,將握在手中的銅球帶著一根長索對向飛繞,剛好纏在薛天異的身上,銅球連繞幾圈,長索在薛天異的身上也繞了幾道。

    薛天異拚力掙扎,想脫出長索的羈絆,才一用勁,那兩枚銅球已迅速地受到長索所引,繞回在他的身上,同時敲擊在他的膝蓋上,身子驟失平衡,砰然倒了下來。

    這些動作都發生得很快,張良只覺得眼前一花,薛天異已經倒在地下,晏紅葉一跳而起一腳踏住了薛天異的手臂,使他無法再舉起大鐵椎,一手舉銅錘,此著薛天異的腦袋,微笑道:「這下子你可服了。」

    薛天異虎目圓睜叫道:「服個屁!你用這種手段取勝,算什麼本事,有種的你放我起來憑真本事再打一場。」

    晏紅葉笑道:「套索飛球,乃是正宗武學,怎麼不算真本事,現在你只要認一聲輸,我就饒你不死。」

    薛天異呸了一聲道:「你砸碎我的腦袋,我也不認輸。」

    晏紅葉臉色一變,手中的銅錘高高地舉起道:「狂徒!這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了哦!」

    舉錘便待砸下,忽然一個老年漢子飛身而出,托住她的手道:「紅姑等一下!請容老奴一言。」

    晏紅葉止手道:「你有什麼話說?」

    那老年漢子笑了一笑道:「這個漢子能與你力比百合,實在是個不可多見的人才,老奴想……」

    底下的話他湊近晏紅葉的耳根低語,誰都聽不見,等他說完後,晏紅葉居然沉吟良久才道:「行嗎?」

    老漢道:「老奴閱人無數,覺得再也沒有人更適合了。」

    晏紅葉又頓了一頓才道:「把他們帶回去再說!」說完移身,拾起另一柄銅錘走了,這老漢一招手,對其餘的漢子道:「來幾個人,把他捆好抬回去。」

    薛天異拚命掙扎,那老漢笑道:「哥兒你不必費事了,這是蛟筋,越掙越緊,別自己找罪受。」

    上來的幾名漢子也很內行巧妙地按住薛天異,使他用不上勁,然後把薛天異捆得結結實實。

    那老漢卻朝張良走去,張良正待拔劍抵抗,老漢卻擺手道:「哥兒!不必動武,你不會比那個漢子行,還是好好地跟我們走吧,我們不會為難你的。」

    薛天異失手遭擒,張良知道憑自己這點本事,絕對無法與對方一拚,因為他看出晏紅葉的手下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武士,絕非一般普通人可比,再者又看出這個老漢的臉上的確沒有惡意,只得放下手來,老漢一面指揮眾人抬起薛天異,一面邀了張良,還叫人牽了張良的馬匹,折向一條小路,往叢嶺深處走去。

    所謂山寨,只是山凹處一片平坡上的十幾間屋子,然而地形十分隱秘,而且要通過一道險隘,的確是個藏身的好地方,而且站在險隘上,可以望見博浪沙前後數里,張良觀察了一下形勢,覺得晏紅葉不愧是武將之女,深諳用兵之道,才會選擇這麼一個藏身之處。

    這是一個兵家所謂真正的險地,易守而難攻,一夫當關,萬夫莫敵,難怪晏紅葉以數十人之眾,控制了一條直通魏城的要道,視十萬雄軍如無物,只要有足夠的糧秣,憑幾十個人的堅守,可以阻擋任何的攻擊。

    張良心中一喜,覺得如果秦王要經過這裡,那麼再也沒有比此處更理想的狙擊地點了,但他的興奮很快就涼了下來,薛天異已經被擒了,他自己也成了俘虜,能否保住性命都很難說,還能談到其他嗎?

    心懷怔仲地來到木架的廳堂中,薛天異與他分開了,不知被送到什麼地方,而張良卻意外地發現對方沒有把他當俘虜看待,沒有捆綁,甚至於連武裝都沒有被解除。

    他仍然佩著自己的劍,但張良知道,這支劍在此時此地,根本不能算武器,任何一個人都能赤手空拳勝過他。

    那個老漢始終跟著他,不!應該說是陪伴著他,進到廳屋後,還叫人把張良的行囊送了進去,態度非常客氣。

    張良幾次想問問對方的用意,但這個老漢似乎沒有開口的意思,他只好耐心地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張良已經喝過了茶也洗過了臉,在粗壯而不細緻的椅子上坐著休息,忽而他眼前一亮,是晏紅葉進來了,她已換上了女裝,未施脂粉,可是已與戰場中所見的形相大不相同,剛健中嫵媚的成份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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