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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文 / 司馬紫煙

    當李靖通知鼓號通知進攻時,飛鳳軍的梭形快舟已出現在視線中了。張豹與武揚這邊發喊一聲,向前推進,兩翼四海堂的人員也都配合奮勇殺進去。

    東洞庭的船隊仍是有條不紊地迎戰,一點都沒有混亂的跡象,那一方面固然是由於他們自己訓練有素,準備得當,另一面則是張豹與武揚兩個人沒有全力搶攻,他們只派了兩條船衝前逼攻,對方也以兩條船來迎戰,船在湖上接觸相遇,雙方隔著船舷以長短兵器拼戰,但是雙方都無法搶到對方的船上去。

    倒是兩翼四海堂的人攻得很猛烈,卻遭到了東洞庭方面激烈的反抗,船上、水上,水下,三方面都進行著拚鬥,那才是真正的火拚,喊聲震天!

    黃河清與張豹武揚兩下對峙,妙得是他們既不打,也不談,更沒有看戰陣發生的地方,注意力全在後面,要看李靖如何去攔飛鳳軍了。

    一條全黑的飛鳳舟來得很快,三十條快舟,三百名勁旋,個個都用黑布蒙住了半邊的臉,再加上黑巾裹頭,只有眼睛部份露出外面,從體態上可以看出她們是女子,此外全身都在黑綢的包裹之下,根本認不出是誰。

    華氏姐妹的裝束也是一樣,只是包頭的布是白色的,以示區別,她們迫近李靖的主帥五六丈處,李靖的船上已經射出一蓬火箭。

    那四條船上也都紛紛射出了火箭,箭釘上了快舟,立刻熊熊地燃燒起來。

    假如李靖只是攔截那些快舟,倒是做到了,好幾條船起了火,可是船上的飛鳳女兵紛紛都跳下了水,浮水而進,這邊船上的人也下水迎戰,卻敵不過對方人多,沒有多久,李靖帶去的四條船都被對方佔去了,那些四海堂的水手也都被對方俘擄了,一個個縛了手腳丟在船上。

    李靖看情勢不對,只有往後退,可是後面卻是四海堂與東洞庭混戰的場面,他們也就加入了混戰。

    飛鳳軍分成了兩股,追入敵陣,她們原是該攻擊四海堂人馬的,-是進了敵陣之後,她們竟然對東洞庭的人展開了突襲。

    出其不意,而且又是在全無戒心的情況下,東洞庭頓時情況大亂,飛鳳軍最絕的是,她們認識東洞庭的人,首先找上都是功夫好的硬把子,更因為是突襲,大半都得了手,剩下來的人更無鬥志,亂成了一堆。

    而且那些被她們帶過來的俘虜,原本是縛在船上的,這時也恢復了行動,這批人的確是水戰的好手,下水之後,個個活如蛟龍,完全不像與飛鳳軍交手時的窩囊了。

    毫無疑問,他們雙方是早就串通好了的,先假行廝殺一陣,演了一出苦肉計,然後賺入敵陣,突起發難。

    東洞庭的人員立刻潰不成軍,薛飛霞站在船頭上大喊道:「東洞庭的弟兄聽好,西洞庭華家姐妹及所屬飛鳳姐妹,已經與神龍門攜手合作,你們願意參加的,立刻放下武器,高舉雙手,以後成為神龍門中弟兄,一視同仁看待,若再頑抗者,立殺無赦。」

    這邊在攻打,另一邊則殺得狠,只要是手中有武器的,不是背後挨一刀,就是一支長箭穿喉而過,狙擊手來自水上水下,令人防不勝防。在這種情形下,還有什麼鬥志可言?也沒有逃生的路,頃刻間死了一半,降了一半,守防兩側的好手,幾乎是全軍覆沒。

    飛鳳軍突地倒戈,使得黃河清大驚失色,事情發生得太快,他也來不及作任何應變措施,只有指揮大家撤退,想以山寨的天險固守。

    可是山寨裡也是一陣混亂,烈焰突起,哭喊震天,有幾個人如喪家之犬,匆勿地逃了下來。

    黃河清抓住了一個問道:「寨裡發生了什麼?」

    「頭領,不久之前,有一批水鬼潛水摸進了山寨,由於寨中精銳都出來了,抵擋不住,山寨已被他們佔領了。」

    黃河清如同霹靂轟頂。厲聲叫道:「好賊子,好匹夫,好卑劣的手段,張豹、武揚,你們以後還想在江湖上混嗎?我一定要把你們的卑鄙行為公諸江湖。」

    張豹與武揚也深感愕然,張豹忙道:「黃兄,飛鳳軍倒戈,可與我們無關,我們事先一無所知,李靖連我們也瞞住了,這都是他一人的計劃,為了表示誠意起見,我們放開前路,讓黃兄離開,以後再說!」

    他果然吩咐放開一條去路,聽任黃河清的船以及他隨身的二十多名弟兄,突圍而去。

    李靖在指揮眾人殺敵殲軍,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形。戰陣很快地結束,深入山寨殲滅殘敵,疏忽了黃河清等人出來。

    到了寨中坐定,李靖才問道:「大成,這一陣你們指揮得還不錯吧?」

    樓大成躬身回答適:「幸托公子天威,屬下負責偷襲拔寨,由於精銳盡出,倒是無甚折損,輕易就取下了,只是兩翼突襲的弟兄們死傷很多,將及一半,因為他們遭到了最頑強的抵抗,好像他們把主力全放在兩翼上了,若非西洞庭方面及時倒戈,恐怕我們會全軍覆沒了。」

    李靖臉色沉重地道:「我知道,我已經盡力地設想周全了,但是仍然遺漏了這一著。我沒有想到他們會如此大膽,竟然與敵人勾通來反吃我。」

    薛飛霞惑然地道:「公子,您是說,神龍門中有人通敵,這不會吧?武揚是主公最信任的弟兄之一,他的手下也大部份是從東海帶來的。」

    李靖微微一笑道:「正因為他是大哥最親信的弟兄,所以才看不得我成功,他怕我會把大哥擠掉,再加上張豹在一旁煽火,還有不動心的嗎?」

    薛飛霞依然不信道:「難道他們會不怕受制裁,這種行為是要凌遲處死的。」

    李靖道:「他們卻以為這是效忠大哥,並不認為錯了。這也是我以為大哥不足以成事的地方,他建立的是一個人的王朝,每一個部屬,都只對他一個人效忠,所以他必須事事躬身,沒有一個人能代替他,統治一個小邦或維持一個門戶是可以的,以之治天下,卻絕對不夠,為主上者只能定下原則,總司其成,其餘就得交給臣下分層負責去。」

    董輕雲道:「主公有鑒於此,所以才把一切都交給公子請公子大力加以整頓一番,定出個秩序來的。」

    李靖笑道:「恐怕不容易,大哥已經把這些人的積習養成了,除非是他自己坐鎮,別人很不容易扭轉過來。」

    董輕雲道:「就算武揚有此心,張豹也應該明白主公的意思,主公交代時,他也在場親聆,要我們無條件地服從及支持公子。」

    李靖道:「聽見是一回事,遵從又是一回事。」

    董輕雲道:「若是查明他通敵屬實,小妹立刻傳令門中,施以最嚴厲的制裁。」

    華玉雙這:「董大姐,這件事的真實性已不容置疑了,我們接到黃河清的通知時,是要我們狙擊兩翼,照理說中央才是進攻主力,我們該直撲中央才對,可見他們雙方有協議互不侵犯了。」

    華無雙也道:「不錯,小妹在混戰中也曾撲上幾條固守中央的大船,船上只有少數的人在吶喊做樣子,根本沒有作戰的準備。他們把人力分散在兩翼,迎擊四海堂的好漢們,但是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李靖冷笑一聲道:「飛霞,你在戰前曾問我為什麼不把西洞庭合作的事告訴張豹他們,現在該知道原因。老實說,我當時只怕他們會洩密而巳,卻沒想到他們會通敵背叛!」

    薛飛霞非常氣忿,連忙道:「公子,小妹去把他們抓來,以門規處置他們。」

    李靖道:「恐怕已經太遲了,若是我們一潰塗地,他們還會說幾句風涼話,現在我破了東洞庭,合併了西洞庭,他們知道事情必將暴露,早就逃之夭夭,不會再來見我了。」

    叫人去一問,果然張豹與武揚帶了十幾條船去了,他們說是黃河清率眾逃亡,他們攔截不住,有愧職守,故而追敵去了,一定要生擒黃河清才會回來。

    薛飛霞氣極,要請神龍令立刻追捕。

    李靖卻笑道:「不必,人各有志,他們不願意居我手下,才會如此做的,強求回來又待如何?」

    薛飛霞道:「公子,小妹不是要他們回來,而是要制裁他們。這太不像話了,他們這是叛變。」

    李靖沉聲道:「他們只是反對我個人,卻不是叛變,因此我不想用神龍令去壓制他們。」

    薛飛霞還待爭辯,張出塵已溫婉地道:「飛霞,神龍金令的神威雖大,但是用在對付自己人卻太可惜了;再者,有權發出神龍令的人是公子,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薛飛霞一驚,這才發覺自己太衝動而越權了,連忙恭身道:「公子,請恕小妹無狀,但小妹完全是為了顧念公子的威嚴,以此等行為,必不容恕。」

    李靖笑了一笑,搖手不讓她說下去,於是立刻下了一道札諭,通令神龍門各處分壇,只說張豹及武揚二人於戰前怠忽職守,已經革除所有職務,逐出門戶,既沒說要捉他們,也沒說要處分他們。

    神龍門太湖分壇由西洞庭華氏姐妹分任正副首領,舊日編製,一律由二人指揮。

    東洞庭投降的人員,則劃歸四海堂下,以抵補折損的人員,而且東洞庭的山寨也由四海堂接手。

    李靖他自己也不再巡視了,長駐東西洞庭,從事訓練部卒的工作,東西洞庭合起來的人手還有將近千人,四海堂的人手也將近千人,這兩千人等於是李靖自己招募的他沒再去用神龍門的人。

    薛飛霞因為張豹和武揚通敵的緣故,心中十分不安,她們主動動員神龍門的耳目,打探兩個人的下落,卻沒有半點消息,大家都說不知道,好像這兩人失蹤了的。

    李靖對這些事卻不以為意,神龍門有事情,部屬們也都到此來請示,李靖也很盡力地替他們策劃,作出決定,指示辦理,但看得出,他只居個客卿的地位,不再像以前那樣,主持任事了。

    如是一晃兩年過去,朝中發生了大事:老王殯天,太子楊廣即位,立號為煬帝。

    原來的太子楊勇本已被廢為庶人,但煬帝即位後,第一件事就是下詔賜死楊勇。這當然與奪權有辟,因為朝中大臣,擁戴楊勇的不少,煬帝深恐有變,來個絕戶計,先斷了大家的念頭。

    據說文帝之薨,也是因為發現了楊廣不肖,在宮中調戲文帝的愛妃宣華夫人,宣華哭訴於文帝之前,文帝勃然震怒立宣詔命大臣進宮,原是要廢楊廣。那知竟詔來了越國公楊素。楊素是楊廣的死黨,還詔立楊勇,心中大吃一驚,口中一面假意應承,等到內監把詔書取來,沒等他修改,就一把搶在手中,接著一劍刺向文帝的心口!

    楊素孔武有力,文帝被酒色淘空的身子如何抵擋得了,竟被他刺殺在龍榻之上。

    宮中都是女流之輩,宮中的禁衙卻都是楊素的部屬,楊素弒了皇帝,誰也不敢多說,聽任楊素對外發喪,說是聖駕崩殂,詔命太子楊廣即位。

    詔書的確是皇帝親筆,很少人知道這段要改詔的經過。楊勇被廢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所以楊廣很順利的坐上了寶位,當上了皇帝。

    還有一項傳聞:那位惹禍的宣華陳夫人,自從皇帝薨後,煬帝即位,她自知禍事臨門,很想自殺,卻又沒有勇氣,只有深閉宮中等候處決。

    當天晚合,新帝差太監送來一個錦盒,她知道是賜令自盡的毒藥,端正儀容,跪別先帝,準備落個殉主之名,死得好看一點,打開了錦盒,裹面卻是一個同心結子。

    原來煬帝根本沒有遷怨她,對她仍是很有意思,宣華夫人這下子倒又捨不得死了。羞答答地謝恩接下了賞賜,晚上皇帝來,就歇在她的地方。

    這時外面卻正在發佈國喪,臣民人等不得有任何喜慶之事,也停止一切娛樂。

    李靖聽到了這些傳言,不免感慨系之。

    張出塵也頗為生氣地道:「楊廣這傢伙也太不像話了,以前他到楊素的家中去時,我就看出他不是一個好人,見了略具姿色的女孩子,立即就目不轉睛,像個急色鬼。」

    李靖笑道:「食色性也,好好色更是一股男人的通病,若是見了美麗的女人而毫無所動,那才真的是冷血動物了,你記不記提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也是緊盯著看了半天,連楊素跟我說話都沒有聽見?」

    張出塵不好意思地笑道:「虧你還好意思說呢,我可不領這份情,那天你分明看得是樂昌姐,她比我美!」

    李靖笑道:「你說那話沒良心,起初你們站在一起,或許還能誣賴我一下,後來你們分開來站了,我的目光一直在你身上,可沒轉到另一邊去!」

    張出塵的臉紅了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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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頭也突突地跳了起來,他們最近雖是整天不離,但是都在處理一些事務,或是在操演兵卒。要不,也會有別人在側,很少能有這樣單獨相處的機會,更難得是有如此談憶往事,細述舊情的機會。

    可是李靖卻沒有像她那樣激起綺情,這就是男人與女人不同的地方。男人在談嚴肅話題時,偶而會插進去幾句輕鬆的話題,卻不會因而激動感情,而女人卻不同了,她們可以因為一點點的情感上的刺激而勾起無限的情懷,她們會為一件紀念性的小東西,一首熟悉的歌,或許是任何一點細小的事物而發上半天呆,跌進往事之中。

    因此當李靖繼續要地說出對楊廣的看法,提出楊廣不是好人的證據時,張出塵多少有點失望的。

    她有點恨李靖的不解風情,此時此地,李靖多少應該陪她重溫一下往日的戀情。但是,她很快地就在心裡把自己的綺念也壓了下來。

    李靖不是那一類的男人,他雖然也有風趣、溫柔的時候,但不會在他辦正經事的時候,去涉及私情,這個人一向把公與私分得很開,即使現在只有他們夫婦兩個人在,但他們卻不是在私室之中,他們是在李靖的書房裡。

    所謂書房,不是他讀書的地方,而是他放置一些秘密文件,閱看各地情報以及討論機密大事的地方。

    楊素弒君,楊廣即位的秘密,也是京師的秘探剛以飛鴿傳來,李靖手邊還攤看不少的文件資料,他們正是在研判一個重要的問題。

    如若李靖擱下一切,跟她談起往日那些綺事,然後兩個人同浸在愛情的濃酒之中,無疑地,他會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好丈夫,卻不會有很大的作為了。

    張出塵自來就不是一個靠愛情滋潤才能生活的女人,她嫁給李靖也不是為了愛情,地只是激賞李靖的才華、氣度、抱負,才會夤夜攜令私奔,以終身相托。她所需要的丈夫,自然也不會是個軟綿綿的,只解風月的男人。

    因此,她想了一下才道:「逼淫父妃,陰謀弒父,殘殺手足,這些地方還不夠壞的?」

    李靖微微一笑道:「弒殺文帝是楊素下的手,他是怕所謀落空而情急為之,這倒不能說是楊廣弒父;殘害手足雖然不當,但是為了坐穩江山,情出無奈,也不能太過怪他。」

    「郎君,難道你認為他鴆殺兄長是對的?」

    李靖搖搖頭。

    「我不是認為這種行為是對的,卻不能苛責,因為他們兄弟兩人為了奪權,情義早絕,他若不下手,那些擁立楊勇的就會對他下手了。」

    李靖繼續道:「他只是為了自衛而己,至於逼淫父妃,這更談不上,宣華夫人只是一個納進宮的女人,並沒有正式成為后妃。」

    「但總是他老子寵信過的,這是亂倫。」

    「出塵,向來帝王家多穢事,許多在史冊上赫赫有為的明主,在後宮的私德上卻不能說是完人,這是大家公認為可以原諒的小毛病,如從這一點上去評論一個人的成就,未免失之於偏。」

    「照你的說法,楊廣竟是個好人?」

    李靖歎了一口氣道:「嚴格說來,我認為這個人有些地方頗為不錯。」

    張出塵道:「那些地方?他才登基,還沒有施政呢!」

    李靖道:「從他當夜留宿宣華夫人的這件事上看。」

    張出塵翻著白眼。

    李靖的這番妙論使她實在無法埋解,她怎麼也想不起這件事有什麼稱道之處。

    李靖解釋這:「這是一件小事,但可以看出他的為人:第一,他是個寬大不記仇的人,加以常情而言,陳夫人害他幾乎失去江山,丟了腦袋,他應該恨死這個夫人才對,他卻沒有這樣做。」

    「他垂涎她的美色,捨不得殺地。」

    「這不見得。太子第中並非無美女,他也不會著迷至此。」

    張出塵這:「那也就是他對宣華夫人情有獨鍾了。」

    李靖道:「這更談不上了,情之為物,應該是互相的,宣華在初受他的挑逗時就告他一狀,幾乎要了他的命,這情又由何而生呢?因此,這也是不可能成立的。」

    李靖如同目見,歷歷地分析著。

    張出塵道:「那又是怎麼一同事呢,你倒是說說看?」

    李靖笑笑道:「這在在都說明楊廣是一個好大喜功的人,天生有一種狂妄的性格,不能墨守成規,做些人所意外的事,像宣華夫人,人以為他會殺她,他卻寵幸地,父喪之夕,留宿宣華寢處,明知道會有人批評,他卻偏要一試。這正好的方面說,是皇帝本身有魄力,不易受人影響,權臣當政,無法左右廷意;但在另一方面講,皇帝一意孤行,好大喜功,國必有征事或創舉,或有利於民生,然亦使國脈瀕絕。」

    張出塵聽得莫名其妙地道:「郎君,你的話實在難懂,既有利於民生,自然會得萬民之擁戴,又怎麼會使國脈瀕絕呢?」

    李靖道:「國有征事或非常之創舉,對民生之利乃在後頭,後人享受其利時,或可見其功效-當其時也,需耗必鉅,擾民必苛,民怨日深,國脈豈有不危的呢?」

    這雖是預言,卻不是無的放矢,也不是信口開河,他是有根據,照情勢或性格推斷的。

    楊廣在做王子時就是這一付脾氣。他不肯落人後,處處地方總要強人一等。

    像每年元宵,長安市上的花燈賽會,這是每年一度的盛事。

    自漢武帝遷天下富戶至長安後。就開始流行了,每到這一天,各家門前扎上大的花綵排樓,上面綴飾各種花燈,爭奇鬥勝,尤其是各種賽會,或以女子扮成古之美人神仙,或以健男采裝結隊作各種型式之技巧,如舞龍,舞獅、耍飛叉,水火棒等,也是互相較量,各不相讓。

    楊廣在這些地方尤其重視,不惜花費,廣徵巧匠好手,想壓倒他人,若是第一年有那一項輸給了人。第二年他千方百計都要扳回來。

    在一夕之間,花費數十萬金,僅為逞一時之意氣也在所不惜。

    這一點張出塵是知道的,因為楊廣經常向楊素借貸告幫,他以一個王子之尊,卻會因用度不繼而向人伸手告借,這是令人難信的。所以張出塵聽了李靖的分析,心中著實的欽佩。

    她不是盲從地附和丈夫,而是衷心的支持,因此她機警地問道:「郎君,我們的大日子近了?」

    李靖笑著搖頭道:「遠早,上一個皇帝雖然沒多大的建樹,但是他講究節儉,減輕賦稅,杜絕浪費奢華,總算為朝廷和地方積了一點財,所以還夠渾霍一陣,在我的看法中,三四年內,將是盛極之時,以後國庫漸空,徵賦日重,才是變亂之始。」

    「我們是否要做些什麼行動呢?」

    「娘子,我們要做什麼行動?」

    他反過來問,倒是把張出塵問住了。

    張出塵怔了一怔道:「我們在這兒練兵,積聚財富物資糧草,不是為舉事嗎?」

    李靖道:「不!我從來也沒有打過舉事的念頭,而且這幾千人也不夠一仗打的。」

    「加上大哥這邊就有幾萬人了。」

    「那也不夠。你別看這幾萬人很多,等到佔領了幾個地方,幾下一分,立刻就不夠了。」

    「只要造成聲勢,自然就有聞風投奔的人,聲勢之壯,因此倒不必擔心人少。」

    「出塵,這些地方你還欠缺。人多未必勢盛,尤其是臨時聚合的烏合之眾,敗事有餘,成事不足,一戰立潰,我決不指揮那種軍隊……」

    「那你只有因人成事了。」

    「是的。」

    李靖又繼續說道:「我早說過了,我只是個輔佐之才,在這個崗位上,我可以做得有聲有色。我不會不自量力去仿其他的嘗試。出塵,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張出塵歎了口氣:「郎君,我明白,只怕別人不明白,尤其是大哥。」

    李靖這:「大哥怎麼樣?我以前也對他說明白了。」

    「說得不夠明白,你只說如果遇到一個你心目中認準的真命之王,你就要去輔佐他。」

    「這難道還不夠明白?」

    「不夠。因為你也答應了大哥,如果一直找不到那個人,你就幫助大哥成事,跟他共取天下。」

    李靖道:「是的,我是這樣說過,但是現在還沒有到時候。」

    「只怕大哥不以為然。早些時候我聽說大哥在東海又召了一批人手,也聚足一大批的財富,即將回來了。」

    「我怎麼不知道呢?」

    「這不是神龍門傳來的消息,自從張豹與武揚逃走之後,你就不再管神龍門之事,飛霞與輕雲很服從你的命令,有關神龍門中的事情,她們都不再來麻煩你了。」

    「可是這件事不同,我正急著要向大哥辦個交代,把神龍門的一切都還給他。」

    「她們為什麼不通知你,我可不清楚,但我這個消息卻是從越國公第那兒聽來的。」

    「越國公?你跟楊素還有聯繫?」

    「沒有。但是你忘了,樂昌姐在那兒,她對我倒是頗為思念,過幾個月總有人寄封信來,問候起居,談談家常,當然也談談近來的時局……」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還有連絡。」

    「這倒不是秘密,而是事情太小,不值得來麻煩你,最重要的是托我訪求駙馬徐公子的下落,因為神龍門的耳目廣,她要我留心這個人,而你對神龍門的事已不願插手,若是要你下令,你不是作難嗎,我只有叫飛霞私下通知各處的人留心了。」

    「是樂昌公主說大哥要回來了嗎?」

    張出塵道:「她沒有這麼說,只是說她已經接獲密報,大哥在東海頗有斬獲,戰船已經有了數十條之多了,戰員數千位,稱雄於海上,那些夷商胡賈,畏之如虎,近來又向岸邊雲集,可能將作歸計,更說楊素很重視他這股力量,尤其是水師,連朝廷都沒有此類人才,還警告我說,楊廣有意用兵高麗,若是一旦登基,一定會設法招安借重,要我們預為之計。」

    張出塵述說。

    李靖聽了眉頭深皺道:「不對,假如楊廣真有此意,大哥在此時回來就危險了,我要去告訴他,把飛霞叫來。」

    薛飛霞與董輕雲一直在屋中侍候著,她們因見李靖夫婦談得高興,沒有前來打擾,李靖找她們,倒是一呼即至。

    李靖讓她們坐定後就問道:「大哥是不是要回來了?」

    兩女都為之一怔,薛飛霞道:「沒有啊,小妹從未接到任何的報告說起這件事啊。」

    她們對李靖一向十分忠心,不會瞞住這件事的。李靖想想問道:「你們是否經常有大哥活動的消息?」

    「沒有。主公的行蹤飄忽,向來不告訴別人的,連我們做部屬的也是一樣。他神龍劍客的外號也是因此而得。說他如神龍出沒無常,見首不見尾,他說必須如此,才能使各地的弟兄,時時提高警覺,不會因預知他的行蹤而作一些偽飾,經常他都是突如其然的來了……」

    李靖想了一下道:「這麼做固然有好處,但也有缺點,若是被跟他作對的人偵知他的行蹤,設下了陷阱誘害他,別人想接應都來不及了。」

    「沒有人有這麼大的本事吧!再說主公神勇無敵,有一劍在手,幾百人也別想困住他。」

    李靖輕歎道:「徒持神勇是不行的,西楚項羽何等英雄,照樣在垓下被困而自刎烏江,我們要打點一下。」

    「打點什麼?是給主公一個盛大的歡迎了。」

    「打點一下行李衣服,我們迎接大哥去。」

    薛飛霞為難地道:「公子,我們連主公的確實行蹤都不知道,又上那兒去迎接他呢?」

    李靖想了一下道:「有辦法,只要略加留心,我相信可以找到他的,最少也可以在半路迎上他。」

    將近兩年的相處,使得薛飛霞與董輕雲都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對李靖的絕對服從。

    他決定了的事,不必再去爭辯勸阻,任何人也改變不了的,不過事後的證明卻也證實了李靖果斷的正確,絕對此任何人的建議都要好,因此,凡是在李靖身邊的人,都養戍了一種絕對服從的習慣。

    這看起來似乎很獨斷,很專橫,但是一再的事實後,大家又對他卓智的決定產生了無比的信心。

    李靖深深明白,治軍的成功只有兩個條件,信賴與服從,一個主帥要得到部屬的無條件信賴與服從,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那必須從心裡根本上樹立威信,所以他一直就在作這方面的嘗試與學習。

    慢慢地他也發現了:一個成功的主帥,在部屬的心目中,必須造成像神明一樣的地位。

    人天生有一種叛逆的本性,對屈居人下,受命於人這種事實也有著本能上的排斥性,只有神才能使他心悅誠服,不敢抗違,而由人達到神的境界是很難的歷程,一點一滴地培植他的信心,也許是百十次,也許是千百次,才慢慢的接近成功,可是一次細小的錯失,卻能把以前所建立的一切全部摧毀,因為人對神的要求是十全十美的。

    所以李靖在每發出一個命令,作成一個決定前,早已經過再三的深思,這當然很費精神,所以他也知道做主帥的人,要盡量的少管事情,除了重大的決策,一切都放任讓手下的人去做,寧可讓他出了錯,發現了再去料正,也不要在事先告訴他應如何去做。

    這雖是一個很細微的末節,卻非常重要,更是李靖一生彪業的基礎,以後,李靖在軍事上輝煌的成就,都得力於這一段時間的揣摩與研究。

    薛飛霞早已習慣了出行的打點,那沒有什麼好準備的,只是要幾身瘓洗衣服就夠了,神龍門的分支機構遍及天下,最重要的就是在每一個都城大邑,都有著自設的客棧與酒樓。而且也一定是當地最具規模的。

    這對情報的搜集、交換與傳遞作用太大了。

    虯髯客活躍於東海,他在海岸上最大的據點設於連雲,而那裡與長安有官道可通,距離也最近。

    他們若要迎上虯髯客,願該東行直下連雲才是,然而李靖把沿海的形勢與圖作了一番研究後,竟然捨東而南行,轉向浙越去了。

    薛飛霞與董輕雲心中狐疑,卻不敢詢問,張出塵在當著人面是從不插口問他任何事情的,都是在私室中時,才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作某些建議。

    這次自不例外,可是她才開口,未及說出本意,李靖已經笑道:「娘子,我知道你一定對我轉行浙越感到不解,要找大哥,該上連雲去才對,是不是?」

    「是啊,據我所知,連越公府所得大哥的消息,也都是從連雲那兒得來的!而且大哥所隸的戰船也向連雲靠集,這種種跡象都是大哥要登陸連雲的徵象呀。」

    李靖笑道:「出塵,你們所判斷的是常理,而大哥有神龍劍客之稱,他是個不按常理行動的人,若是他的行蹤被人料定了,這神龍二字就無神之有了。」

    張出塵道:「你說大哥是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方法掩護他的行動,故意作成要在連雲登岸之狀,卻在別處上岸?」

    李靖道:「大哥是個人,並不是一條真正的神龍,他的行蹤無定,也不過這些手法的變化運用而已。」

    「假如他是用這種手法,就難以判斷了,沿海的口岸這麼多,誰會知道他從那一個地方上岸呢?」

    「這當然還是有些根據的,他得知了鼎湖易主的消息,是趕回來看看情況的,因此一定也要帶著他新募集的這批人,他不會離得太遠的。」

    「這一說你選的地方又太遠了,連雲附近可以登岸的地方很多,春申江口內接揚子,大船可以直駛而入,不是此這兒更方便嗎?」

    李靖笑道:「娘子,你很了不起,對地輿情勢已有深入的瞭解,足見高明,大哥當然會採取這條路線,不過只是他的手下而已,找不到他本人的。」

    「他的手下不是齊集連雲嗎?飛霞已經從神龍門的飛鴿傳信中證實了,怎麼又曾從春申溯江而上呢?」

    「連雲那邊只是一個幌子,他有幾千人要帶上來,若是集中一地,那不太明顯了嗎?我想連雲那邊,最多只有幾個人而已,而且遠是游戈在海上不靠岸的。」

    「是的,他們只以飛鴿與船上連絡,飛霞問大哥的行蹤,卻沒有得到結果,只好把我們出迎的訊息傳了出去。」

    李靖一笑道:「我知道,飛霞向我請示過了。」

    「可是大哥為什麼又要這麼做呢?楊素已經透過樂昌姐給神龍門消息了,邀大哥到長安一晤,給了他一個保證,絕對不會留難他的部眾弟兄。」

    「楊素想得太天真了,大哥不會去的。」

    張出塵笑道:「這你可錯了,我相信大哥一定會去一趟的,他倒不一定會接受楊素的邀請,但是絕不會拒絕跟樂昌姐會晤的機會。」

    「哦!大哥對樂昌公主很感興趣?」

    「是的,他以前就對樂昌姐很為心折,跟我見面後又問了很多樂昌姐的事。對她更是推崇備至,郎君,我看你還不如楊素瞭解大哥呢。他透過樂昌姐對大哥邀請,是知道大哥一定會赴約的。」

    李靖輕輕一歎道:「他們若能撮合,倒是絕佳的一對,只是樂昌公主那邊恐怕不容易點頭。」

    張出塵也苦笑了一下道:「是的,她對駙馬徐公子的情義很深,不會易志,她最近私函托我尋訪徐公子,實在是暗示大哥對她死心,也是杜絕我為大哥遊說之意,」

    「你替大哥去遊說過地嗎?」

    「我只寫了一封信,只是淺淺的試探,說大哥義薄雲天,才華出眾,相貌雍容有人上之概,然後只說大哥在我面前很推崇她,此外沒說什麼。」

    李靖歎道:「這件事我們是很難為力的,雖然我也很希望能見其成,但你可千萬別魯莽從事。」

    「我知道,我也不是三歲小孩子會不知輕重。樂昌姐既有暗示,我自然不會自討沒趣去碰釘子,不過樂昌姐代楊素作的保證是靠得住的,大哥就不必故作神秘了。」

    「你還是不夠明白,大哥或將赴約,但一定不會領他這個人情,他也不會要楊素的保護,更不願叫人摸清他的實力所在,你看看大哥以前神龍門的部屬就明白了,再者,不擔心官方干預,還得防備別人的插手,大哥這兩年在海上又撈足了一大筆財富,湖海綠林道上的人,也會眼紅,他必須謹慎從事。」

    後一點理由使張出塵信服了,她不得不承認李靖的看法比她深入透澈,但她仍有所疑問:「我們由這裡一定能接到大哥嗎?」

    「能。我研判了一下地理情勢,換我是大哥,我也一定採取這條路線。」

    他說得斬金截鐵,張出塵笑道:「郎君,你一直都是判事如神,這卻太冒險了。」

    「不冒險,我說能碰上就一定能碰上。」

    若是薛飛霞她們,此刻一定不問了,但張出塵卻不肯就此罷休,繼續追問道:「郎君,除非是面對面碰上了,否則一個錯失也會滑過了的。你怎麼能如此有把握呢?」

    李靖笑了起來:「你真是死心眼兒。大哥知道我們來迎接他了,而且所走的路線也通知他了,他必然會自動地與我們會合的,即使我判斷的路線錯誤,他也會找了來,所以我才說絕對可以碰得到面。」

    原來是這麼簡單的事,張出塵不禁啞然失笑,暗罵自己太笨。她這時才瞭解自己跟李靖相此,的確差了一大截,以後任何事情,不必再去-枉操心了,乖乖的守住本份,盡到協助的力量就行。

    這是一個很平凡的決定,但是對李靖而言,卻有絕大的影響,尤其是在他後期的英雄歲月中,有許多冒險的突擊行動,都是靠著張出塵領著華氏姐妹的飛鳳軍,拚死拚活才得以完成。那些行動計劃,在事前看來,簡直沒有成功的可能,若非對李靖有著足夠的信心,誰也不肯去接受那種任務的。

    在快要接近海邊的一個小漁村裡,薛飛霞興奮地回報道:「公子,您判斷得很正確,主公果然是在這條路上。」

    「哦!你是見到他了,還是得到他的消息?」

    「那……還沒有,但是在前面的漁村裡,卻挑出了主公的旗號,有了這旗號,就表示主公一定在那兒。」

    「什麼樣的旗號,我怎麼沒見到呢?」

    薛飛霞用手一指,只見一根高高的竹竿,挑著三綹長短不一的青色布條,一條較長在上,兩條較短的在下。

    既沒有繡字,也沒有任何的記號,李靖見了笑道:「這是村沽酒店的布招,到處都可以見得到。」

    「不錯,但是一般酒店布招,只有一面而已,從沒有像這樣同時掛三條的,這是主公在行動時的標記,告訴弟兄們他在什麼地方。當然,這是一個秘密,在門戶也只有幾個人才知道。」

    李靖道:「這倒不錯,我們快走幾步吧!」

    催馬急奔村中,那是一個很荒落的漁村,才十幾戶人家,卻有一家野店,大部份是做那些路過的漁夫們的生意,所以設備很簡陋,就在空地上,架了竹棚子,放了七八張白木桌子以及幾條板凳。

    店中此刻約莫有八九個客人,都是漁民打扮的漠子,坐了四五張桌子,卻空出了兩張最大的。

    這些食客目的是在歇腿喝酒,所以每人面前都是一口大碗以及幾碟醃瓜、鹽豆之類的小菜。

    李靖到了店門中駐足,那些人飲啖如常,沒有一個人看他們。李靖低聲問道:「飛霞會不會弄錯了,怎麼沒見到大哥呢?」

    薛飛霞道:「不會錯,這些人都是神龍門中的,而且都是主公身邊的侍衛。」

    「你認識他們嗎?」

    「不認識,主公的侍衛經常換,也不跟其他弟兄來往,但是他們的腰間都綁著腰帶,作為識別。」

    那些腰帶是黃色的,半新不舊,並沒有什麼特異之處,張出塵皺眉道:「這些腰帶又能證明些什麼呢?」

    薛飛霞笑道:「大姐,你可能忽略了,黃色用於衣著,一般極少見,即使有些鄉民無知誤用,也只是二一人而已。像這樣九個人同時扎上黃腰帶,在別絕不可見。」

    黃為帝王之色,只有天子才能用於衣著,臣民百姓,一例是禁止的,雖有無知鄉民,糊里糊塗地穿了,但立刻會被官府警告禁止,像這樣大批的人用作腰帶,的確是見不到的。雖在通衢鬧市,恐怕會被視作意圖謀反而吃上了官司。張出塵經她一說明,倒是看出了他們異於尋常之處,當然也由此看到了虯髯客的勃勃雄心。

    因此,她一皺眉道:「這……不是太招搖了一點嗎?而且也容易惹麻煩。」

    薛飛霞笑道:「這是主公為了作特別標示時才使用,他們的腰帶兩面的顏色不同,另一面是青色,平時青色在外,沒有人會注意,在必要時才使用黃色的這一面,當然,這個時候及地點都是較為隱秘,外人不多,不會有麻煩的,而對自己人卻非常搶眼,一望而知。」

    李靖道:「好!那我們去問問大哥在那裡。」

    「九龍衛在此,主公也一定在附近,我們不必去問,只要照規定坐上那張空桌子,再打出暗號,主公自會出現,或是傳下指示。」

    李靖笑道:「大哥的行動還真謹慎!」

    「不得不如此,因為主公的實力很大,想拉攏他的人多,想算計他的人也不少,主公必須要時時防備。」

    李靖笑了一笑,進去坐在一張空桌上,一個夥計模樣的人過來陪笑道:「四位對不起,這兩張桌子有人定下了。」

    薛飛霞道:「我們知道,我們就是東家請來的客人。」

    「喔!請問四位貴姓?」

    薛飛霞一瞪眼道:「嚕囌,我們告訴你也沒有用,你去告訴東家,派個人來看看,不就知道了嗎?我們能坐上這張桌子總不會是沒名沒姓的人。」

    那夥計連連陪不是去了。李靖低問道:「這是連絡的暗號嗎?很有意思!」

    薛飛霞卻有點擔憂地道:「公子,不大對勁,照規定那夥計應該繼續問我們的姓名,我們則繼續發脾氣,雙方吵起來,然後裡面有人出來勸架,那必然是個認識的人,或者宣示進謁,或是傳達指示,卻沒有這樣子的。」

    張出塵道:「也許大哥改了規定。」

    薛飛霞道:「不可能,用這種方法連絡的人不多,而且是在主公不便公開現身相見時才用,不會隨便更改。」

    正說之間,那夥計提了一罐子酒和幾個較為精緻的碗來放在他們面前,另外則是幾樣精緻的菜餚乾果,也放在桌上道:「東家有事離開一下,很快就會來的,請四位等一下,先用點酒菜。」

    薛飛霞問道:「這是東家剛才關照你的?」

    「不,東家臨走時說的,說他在這兒等幾個朋友,若是客人來了,就請客人-兩杯等著他。」

    薛飛霞再問道:「東家知道我們今天會來嗎?」

    「知道,東家一早就來此地等著了,後來因為發生了一點緊急事故,不得不離開一下,但他吩咐過說很快就會回來,要小的小心招呼著。」

    薛飛霞點點頭,然後笑道:「這位兄弟你貴姓?跟隨東家有多久了?」

    那夥計有點受寵若驚地道:「不敢當!不敢當!小的姓江,江日昇,跟隨東家有六年了。」

    薛飛霞道:「六年,那該是很長的日子了,咱們以前怎麼沒見過呢?」

    那夥計道:「小的一直都是在這邊地面上,您薛姑娘跟董姑娘來過兩回,只是小的地位太低,二位沒在意而已。」

    薛飛霞微笑道:「這是你們俞老大不對了,像江兄這麼能幹的人,應該早加重用才是。」

    江日昇陪笑道:「多謝薛姑娘誇獎,小的不過是口齒伶俐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薛飛霞笑道:「那裡,口齒伶俐,態度鎮定,行事從容,這都是難得的長處。兄弟,你能被派來聽候東家派用,可見身份不低了,你在俞老大手下擔任什麼職務?」

    江日昇道:「小的是外堂三級執事。」

    「太委屈了,我一定要告訴俞老大,叫他好好的提拔你一下。對了,多日不見俞老大,他還好吧?他那左腿的風濕病還常發嗎?他那兩個小老婆還常打架?」

    江日昇彎腰笑道:「還不是老樣子!」

    薛飛霞笑道:「江兄弟,你的確是口舌伶俐,可是犯了一個毛病,就是言多必失。」

    江日昇一驚,立刻躬身道:「是,多謝薛姑娘教訓。」

    薛飛霞沉聲道:「說!你真是俞元直手下的人嗎?」

    「是的呀!這兒是俞大哥的轄區,小的若非他的手下弟兄,也不可能派到這兒來侍候東家了。」

    薛飛霞冷笑道:「江兄弟,你別強辯了,想要冒充俞老大的手下弟兄,至少也得把俞元直的情況先瞭解一下,他的左腿早在十年前就被人砍掉了,還會鬧風濕嗎?再者,他是個老光棍,連大老婆都沒討,那來的兩個小老婆?我故意考考你,那知你一考就露出馬腳了。」

    江日昇神色如死,欲待逃走,但是看到董輕雲的手中已握著一柄飛刀對看他,知道絕難逃得過飛刀的追襲,只有哭喪著臉道:「薛姑娘,這不關小的事,你饒了我吧!」

    這時四周的那些漢子們一個個都站了起來,腰間的劍也紛紛出鞘,意圖圍攻上來。

    李靖端坐不動,張出塵也不過手按劍柄而已,董輕雲與薛飛霞則站在李靖的左右,握劍備戰。

    李靖微笑道:「飛霞,這些人不是神龍門中的。」

    薛飛霞笑道:「不,人恐怕都是神龍門中的,否則他們不會懂得布下這麼一個陷阱,只不過他們絕不是主公的護衛就是了。」

    「何以見得呢?」

    「因為主公的護衛絕不會坐在這兒。我們一道來,他們就應該立刻站到外面去才是,主公對這一點很重視,他為了怕貼身的護衛作威作福,仗勢欺壓同僚,對他們的要求極嚴,禮數上不得有半點錯失。」

    一個大漢冷笑道:「主公要除去你們,自然不須要再對你們客氣了。」

    李靖淡淡地道:「你是說大哥要除掉我們?」

    「不錯,李藥師,主公視你為弟,把門戶的大權交給你代理,對你何等重視,你卻包藏禍心,趁機培植自己的勢力,想要獨佔大權,所以主公才命令我們除掉你。」

    薛飛霞立刻道:「胡說!主公絕不會有這個意思。公子,你別相信他的鬼話。」

    李靖一笑道:「我知道,我自問並沒有對不起大哥的事,而且大哥要殺我,也一定會自己動手,絕不會假手別人而為,這多半是張豹與武揚的主意。」

    薛飛霞道:「一定是的,這兩個狗頭好大的膽子,上次私通外敵,小妹就請求公子頒下神龍令,著令各地分壇緝拿此二人以正門規的,都是公子寬大不予追究,現在他們又膽大包天,行此大逆不道之舉!」

    李靖揮揮手,阻止薛飛霞說下去,然後對那些大漢道:「各位弟兄,大哥已經回來了,張豹與我的是非曲直,立刻有個明白的解決,你們可別夾在裡面湊熱鬧。」

    那些大漢悍然不理。

    張出塵也道:「各位弟兄,我們身懷神龍令,即使你們能殺了我們,大哥追究起來,你們也是死罪,別做糊塗事,叫張豹跟武揚出來說話。」

    那些漢子依然不理。

    董輕雲道:「你們擅懸主公的九龍旗,冒充九龍衛,以門規而言,就是死罪,姑念你們是受人蠱惑,現在放下武器,聽候處置。李公子或許還可以為你們擔待二一;要是你們逆行犯上,那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大家想想清楚。」

    這番話倒是頗有力量,使得一個個漢子都猶豫起來,這時屋後轉出兩個人,卻是張豹與武揚。張豹指著李靖叫道:「大家別聽他的,殺!殺了我負責。」

    這兩個人一現身,那些漢子們都像是得了支持,發喊一聲,各持兵刃圍了上來。

    李靖這邊迫不得已,也只拔出兵器來抵抗。交手之下,他們才發現這九條大漢個個身手矯捷,武藝超群,沒有一個好對付,以四敵九,頗感不支。好在他們作戰經驗豐富,四個人背對背各管一面,勉強維持住。

    薛飛霞與董輕雲一面戰,一面發射暗器擾敵,倒是傷了兩個人,但是其餘的提高了警覺,不再逼近過來,守住周圍,也用陪器來對付他們。

    兩下成了僵持的局面,但是李靖他們卻陷於劣勢,第一,他們是少數,而且被包圍在中間,目前靠著董輕雲的飛刀與薛飛霞的袖底飛針撐著,尚可維持。但是對方不住地擾亂性追逼,總要消耗掉幾支暗器的,一旦這些暗器用完,就難是敵手了。

    再者,對方是以逸待勞,而李靖他們卻已走了一陣子的路,精神上就此較差了。

    畏時間耗下去,情況頗難樂觀。最氣人的是張豹與武揚坐在一張桌子上,江日昇搬來了一些熱騰騰的酒菜,兩人坐著吃-起來。

    張豹笑道:「李公子,你們長途跋涉,腹中應該飢餓了,酒菜已經準備好了,若是你們想要肚子填飽了再戰,我倒是可以叫他們停手等一下的。」

    江日昇先前端來的酒菜還放在一邊的桌子上,大家都沒動過,伸手可及,而李靖他們也的確是餓了,可是卻沒人伸手去拿酒菜,他們知道這酒菜中,必然動過了手腳。

    因為有幾頭蒼蠅,趁著桌上無人,飛在那塊滷肉脯上,沒有多久,都翻身跌了下來,可見菜中的毒性很重,那酒雖是沒人動過,想來也必是一滴穿腸。

    薛飛霞怒聲道:「張豹、武揚,你們這兩個殺胚,可曾想過沒有,主公回來了,他會饒你們嗎?」

    張豹笑道:「正因為主公要回來了,我們才必須動手,否則主公一定會殺我們來討好李靖的,但我們如除去了李靖,情形又不同了。」

    薛飛霞道:「有什麼不同?難道主公就會饒了你們?」

    張豹道:「主公重視的是李靖之才,可不是死的李靖,只要李靖一死,他就不會再責怪我們。再說他也不敢對我們如何,因為神龍門中,有一半的人是支持我們的,主公不會放棄這一半的實力吧!」

    薛飛霞冷笑道:「你們以為主公是這樣的人嗎?」

    張豹道:「我當然知道,他是個心懷大志的人,唯其如此,他才不會感情用事輕舉妄動,他要權衡利害輕重,顧全大局,所以說李靖若活著,他會殺死我們來籠絡他,李靖若是死了,他卻不會為他報仇的。」

    薛飛霞冷笑不語,張豹卻得意地道:「你們離開了太湖,已在我密切的注意中,而且算準了你們的行程,安排好這個地方,此地十里之內,沒有人家,周圍卻有我帶來幾十名弟兄埋伏,你們是死定了。」

    董輕雲忍不住這:「我如決心突圍,不信你們這些飯桶能攔得住,何況……」

    張豹大笑道:「我知道你是神龍令的保管人,但是今天卻派不上用場,這些人都是我們從各地邀請來的江湖好手,他們不是神龍門中的弟兄,也不受神龍令的約束,所以你就是亮出了神龍命,他們也置之不理。」

    董輕雲冷笑道:「好!就算神龍令約束不了他們,但你跟武揚兩個人呢?你們卻是在神龍令的約束之下,若有違抗,所有神龍門中的人都不會放過你們!」

    說著已刷的一聲亮出了那塊金光閃閃的神龍令,高舉在手中,厲聲喝道:「神龍門下弟子聽令:張豹、武揚二人違令抗上,立即處死不貸!」

    張豹與武揚二人臉色大變,那九名大漢中也有兩個人與那個江日昇,神情為之一呆。

    董輕雲知道這三人必是神龍門下弟子,乃冷笑一聲道:「神龍令出,抗令是什麼後果,你們是知道的,除非你們能騙過主公,否則你們就得領受冒瀆神龍令的罪罰。」

    這句話倒是真的有鎮懾的力量,江日昇與那兩名漢子都後退了兩步,張豹見狀大叫道:「別怕,有我負責。」

    董輕雲冷笑道:「張豹,你負責不了的,冒瀆神龍令的責任誰都擔待不了,你自己不下來,不也是怕擔上這個罪名嗎?你能負什麼責?」

    經她這一說,江日昇乾脆退出了戰圈,另外兩名漢子也跟著退出。江日昇道:「不錯,總管,武頭兒,你們兩位為什麼不下來動手呢?」

    張豹翻著眼睛道:「第一是用不著我們動手,各位已經足可應付了,第二是我們要守住路口,怕他們若一突圍出來,便於攔截,今天可不能放過任何一個人去。」

    江日昇道:「那我們換一份工作了,防止突圍的工作由我們擔任,二位下來參與圍殺。」

    張豹怒聲道:「江日昇,你這是什麼意思?」

    江日昇道:「沒有什麼意思,我們擔負不起冒瀆神龍令的罪名,到時候你大總管也擔待不了,主公要懲罰我們時怎麼辦?」

    武揚道:「不會的,這兒一共才我們五個門裡人,大家不說,有誰會知道呢?」

    「但是神龍令由董姑娘保管,我們必須殺了她才可以取得神龍令,這冒瀆的責任是賴都賴不掉的。」

    張豹道:「殺了他們,毀了神龍令,主公問起來,我們就說沒見到,也不知道神龍令何在,這就沒關係了。」

    董輕雲冷笑道:「神龍令為本門至高權符,主公交代了李公子代理一切,神龍令自然要隨身攜帶……」

    張豹道:「反正已經豁開來幹了,殺死李靖跟冒瀆神龍令的罪名是一樣的,那有這些顧慮……」

    江日昇道:「不,不一樣。殺死李靖可以說他破壞江湖道義,排擠我們弟兄,門戶中的弟兄還會支持我們,冒瀆神龍令卻為門規所不容。死無葬身之地,張總管,武頭兒,我想你們自己不下手,大概早已考慮到這個問題,準備拿我們作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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