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曾經滄海難為水 文 / 司馬紫煙
謝寒月一歎道:「我不能,藍素雲肯把這種內情告訴我,是真正的尊敬我,她們學一身武功,也想有所作為,我如果不管她們,寒星帶著她們,不知胡鬧到什麼程度,她揭穿娘的秘密計劃;是希望我帶著她們好好地成就一番事業!」
杜青道:「規規矩矩的創業我不反對!」
謝寒月忙道:「我可不想求你幫忙,所以才求你講出實情,你與血魂劍的關係僅僅如此,我也放心了,如果你真是血魂劍的傳人,我只好打算跟你同走天涯,找個沒有人的地方隱居起來!」
杜青一愕道:「為什麼?」
謝寒月正色道:「人人怕血魂劍,人人也恨血魂劍,背上了那塊招牌只會引禍招災,娘跟王非俠都沒有看清這一點,我卻不如此想,謝家如果要想有所作為,必須跟血魂劍不沾一點關係!」
杜青臉上流露出欽敬的神色道:「寒月,你是對的!我也不打算使用那幾招劍法,我老覺得它們太毒!」
謝寒月笑道:「血魂劍也許不是個壞人,可是他以往行事的手段大過偏激,他的劍法更不給人留餘地,你能不用最好,明天把消息轉告他之後,你總算對得起他了,等期限一滿,你再設法把與血魂劍的關係公開給大家知道,好在你只會他的劍法,沒有傷過人,更沒有殺過人,誰也不能硬將你們拉在一起!」
杜青點點頭,然後道:「對於寒星,你該有個打算!」
謝寒月道:「不必!她並不像你想的那麼壞,只是受了娘的影響慢慢會改變的,近來她已變了很多,尤其是對你,她在你床前站半天而不吵醒你,臨走還給你蓋上被子,足證她的本性是善良的!」
杜青道:「你這是從何說起!」
謝寒月笑道:「她肯體惜別人,就不是真正的自私,如果她不顧一切把你叫醒了,我就考慮到要除去她了!」
杜青呆了一呆道:「原來你都看見了!」
謝寒月點點頭然後道:「我是一家之主,對每個人都必須瞭解,今天我不是監視她,而是不放心你……」
杜青臉色很不自然,謝寒月忙笑道:「你別會錯了我的意思,今天在酒席上她把我們已經拉在一起了,我不知道她的真心如何,假如她內心陰毒一點,我想她會乘機會暗中對你下毒手的!」
杜青不以為然道:「她不是要利用我嗎?」
謝寒月笑道:「那是到了娘與王非俠那種年齡的想法,照二妹的年紀,不會考慮到這麼深,更無所謂利用,對於得不到的東西,除了毀壞便是忘我的護措,她能達到忘我的境界,還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妹妹……」
杜青一歎道:「希望你沒有看錯!」
謝寒月搖頭道:「不會的!我跟她從小在一起,瞭解得很清楚,娘走了也好,否則真會把她越教越壞……」
窗外更鼓四擊,杜青一怔道:「天這麼晚了,我該走了吧!」
謝寒月拉住的手道:「不必!回去了你也睡不了多久,如果你真累,就在我的床上躺躺,我在椅子上坐著陪你,如果你不累,我們就聊到天亮吧!」
杜青笑道:「我不累,可是別人知道了我在你這兒過夜,對你可不太好!」
謝寒月一笑道:「我們的名份已定,還怕人講什麼閒話,何況我們真正要對得起的是自己,無愧於心,就不在乎別人怎麼說了!」
杜青乍嘗溫柔,相對玉人,實在也不捨得離去,聽她這麼一說,更不想走了,含笑道:
「我們談些什麼呢?」
謝寒月道:「談談你吧,我對你知道得太少!尤其是你藝成離家,行走江湖的事跡,聽來一定很有趣,利用這個機會,使我對外面的情形也多一分認識,可以作為將來創業行事的參考資料!」
杜青整整思緒,絮絮地敘述著,窗外卻有一條人影,含著眼淚,悻悻地離開。
那是謝寒星,她走到池邊,首先將懷中的一張紙拿出來,沉思片刻,然後撕成無數碎片,迎空拋落水面!
當碎紙都隨著輕緩的流水飄走後,她一咬牙,拉出腰間的長劍,準備割上自己的咽喉時,斜裡又穿出一條人影將她的手托住了叫道:「二姊,你這是何苦呢?」
謝寒星看清那是淘氣的小妹妹謝寒雲,不禁怒道:「小鬼!放開手!」
謝寒雲放開了手道:「二姊姊一定要自殺我也不攔你,可是你總得說個明白,你為什麼要死!」
謝寒星厲聲道:「我恨我自己!」
謝寒雲道:「你自己沒有什麼可恨的,如果你真的照娘所安排的計劃去做,那才可恨呢!」
謝寒星—怔道:「你也知道了?」
謝寒雲撇撇嘴道:「你一夜沒睡,我也一夜沒睡,跟著你到處轉,看你進了杜大哥的屋子,看你出來,再看你跟杜大哥身後到了大姊的樓下,你聽見了他們的談話,我也聽見了,如果你想自殺,我還更想自殺!」
謝寒星道:「你一個小鬼有什麼想不開的!」
謝寒雲道:「你是為了娘而感到慚愧,我還有一番見不得人的身世,而且你的娘也是我的娘……」
謝寒星一歎道:「別去想那麼多,我們都把你當親妹妹看待……」
謝寒雲道:「我也不在乎,有一個王非俠那樣的父親並不丟人,你們不告訴我,其實我想也想到了!」
耐寒星呆了一系,謝寒雲哽咽地道:「其實這件事並沒有什麼特異的,王非俠在世時,對我就特別好,今天白天到韓家去決鬥時,為什麼破例准我前去,韓家的人為什麼肯放我進去,可見他們都知道了,讓我們父女見上最後一面而已,王非俠死後,娘對我不肯跪拜,為什麼特別生氣,我再傻也該想明白了!」
謝寒星低喟了一聲道:「你知道了也好,王非俠在江湖上的名頭並不辱沒你!」
謝寒雲輕哼一聲道:「我還是不能原諒他!」
謝寒星道:「為什麼?」
謝寒雲道:「為了他不像男人,為了他一直脫不開娘的控制,從生到死,沒有一點自主的意志!」
謝寒星歎道:「你是個小孩子,不懂得感情對人的影響……」
謝寒雲道:「我怎麼不懂,人為了感情,可以犧牲一切,但絕不能把自己的人格也犧牲在內,你看杜大哥,他對大姊可以不顧性命,但並不損及自己的風骨,男人最值得尊敬的就是骨氣,沒有了骨氣,那根本不能算是男人!」
謝寒星道:「娘與王非俠,大姊與杜青,這是兩回子事,不能相提並論,他們的處境遭遇不同!」
謝寒雲道:「沒什麼不同的,杜大哥愛大姊,不會比王非俠愛娘遜色,可是杜大哥並沒有喪失自我!」
謝寒星道:「娘不是姊,她只有自己,從沒有想到別人過!」
謝寒雲道:「不錯!正因為如此,才證明娘不是個值得為她犧牲的女人,王非俠是自甘墮落!」
謝寒星道:「你不能這麼說,他畢竟是你的生父!」
謝寒雲冷笑道:「他也自己輕視自己,始終不對我承認,我為什麼要認他呢?」
謝寒星道:「他是為你好,怕你受不了打擊!」
謝寒雲道:「他如果認為自己的作法是對的,便不會怕我受刺激,他以自己為羞,才想瞞著我,一個自暴自棄的人,我也不必去尊重他!」
謝寒星默然片刻,才用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柔聲道:「三妹,你太倔強了,那很不好!將來會傷害自己的,我就是一個例子!」
謝寒雲笑笑道:「你實在還不夠強,否則不會想到自殺,你有什麼必須自殺的理由,為了這而羞恥,我比你更屈辱,為了你得不到杜大哥的喜歡,那不算什麼,也許世上會有更好的男人!」
謝寒星搖頭道:「遲了,太遲了,曾經滄海難為水,也許在別人的比較中,可以找到比杜青更好的男人,對我說來,不會有人更好了!」
謝寒雲笑道:「我相信這句話,可是我更相信人定勝天,活著總有希望的,你輕易一死,那才斷了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我可以幫你的忙!」
謝寒星不信地望著她,謝寒雲正色道:「大姊與杜大哥如果沒有我幫忙,不會有今天,你應該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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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的秋晨,謝家的大門口已擺開浩蕩的行列,一色素車白馬,蜿蜒上道,向漢西門外而去。
謝家是世族,家中都是女人,這在金陵城中已夠引人注意了,所以謝家大舉出動,即使是在早上,也引起許多人駐足聚觀,更有許多浮浪的登徒子,像追逐腥氣的蒼蠅一樣釘在後面!
因為一連串的素白,使大家意識到謝家又要作喪事,這不希奇,過去一段時間,每隔三年謝家一定會死人,據說死的都是男人,大家也不感到奇怪;處在粥粥群雌的脂粉堆中,一個男人能活三年已經算長命的了!
謝家究竟有多少女人,誰也弄不清楚可是謝家每逢出殯,必是轟動金陵的大事,因為這一天大家才可以看見謝家群芳,品頭論足一番!
最熟悉的是謝家二小姐寒星,因為她經常出來,美是美,卻像朵帶刺的玫瑰,摘了要扎手,儘管她跑的都是遊人很多的名勝古跡之處,依然有些色膽包天的登徒子想湊上去一親芳澤,自然這些人也吃了不小的虧!
謝寒星揍人的方法頂乾脆,兩下熱辣辣的耳光,然後把他舉起來,在水池一扔,僅憑這一手鎮住了金陵少年!人家知道她會武功,大家小姐,家裡一定聘有高明的武術教師,這位小姐學得很出色,幾次一來人家都領教了,對著這朵玫瑰花兒都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因此謝家的車列上雖然都是年青女郎,卻也很太平的通行著,沒有人敢去捋虎鬚!
今天的情形較為特殊,謝家的發喪行列是最大的一次,差不多全家都出動了,連最難得出面的大小姐也素裝白衣在人前露了臉,她的美猶勝於乃妹,謝寒星以往喜歡穿紅,今天雖然換了一件素袍,底下仍是紅繽羅裙,然而謝寒月一身素白,像是月下的睡蓮。美得一塵不染,使得那些急色兒直往喉頭嚥口水!
第二個令大家奇怪的是今天舉喪的對象竟是謝家的管事王老頭兒,那是多年來唯一在謝家出入的男人,花白鬍子,胖胖的身材,一臉和氣,除了東家的事絕口不談外,對人永遠是那麼謙恭有禮,聽說他死了,大家都很惋惜!
為了一個老家人而出喪,大家很欽佩謝家的體下有恩,甚至於還有人轉著進身去頂他的遺缺的迷夢,守著那一大群鶯鶯燕燕,不領工錢白幹活也是心甘情願的。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謝家的車列中多了一個年青的男人,這個男人相貌英俊,人品軒昂,如玉樹臨風,腰中佩著劍,陪著大小姐坐在車子裡,二小姐與三小姐兩匹馬夾持左右,每個人都對他很巴結,看樣子是謝家的嬌客貴賓!
這情景引人羨慕,也惹人嫉妒,尤其是一向自命風流的金陵俠少,恨不得將他拖下去替代他的位置!
可是沒有人真這樣子,一來是通衢大街不容人橫行,再者是有人領教過二小姐的厲害,惹不起這顆小辣子!
小辣子是金陵遊俠少年私下給謝寒星起的綽號,紅得可愛,辣得怕人,不管那年青男子是什麼來路,光是這顆小辣子就招惹不得!
車列慢慢出了漢西門,後面跟的人更多了,許多香燭紙店清早就被敲開了門,做了一筆大生意。
大家跟謝家扯不上關係,王老管家卻是熟的,有人真心是給這位老好人上注香,一表悼思,有人也想藉此機會去套近關係,跟那批女孩子們搭搭訕!
謝家自己有幾輛車,今天不夠用,又雇了十幾輛,所以精明一點的人早在馬伕口中打聽到她們的目的地是清涼寺,有跟著走的,也有騎了馬先趕了去的!
清涼寺並不大,平時香火也不太盛,昨夜已經得到了通知,佛堂早就佈置好了,主持老和尚智海是王非俠的方外好友,聽見王非俠的死訊後,連念了幾句阿彌陀佛,便默默地著手準備一切!
可是情形大突然了,謝家的人還沒有來,寺外已聚集了不少的遊人香客,上山的路旁更擺滿了許多小攤子,做買賣的人耳朵最尖,早就趕來準備發一趟利市了。
智海穿上了法衣,到寺外轉了一趟,回來直皺眉頭,雲集的遊客固多金陵游少,但也有些橫眉豎目的江湖人。
王非俠的身份他是很清楚的,那些江湖人也有些是他認識的,雖然他息隱多年,退出江湖很久了,江湖人特具的敏感並未減退;人家不認識他人,他可認識人家,這些多年不見的江湖人物,忽然齊聚此間必非偶然!
是來給王非俠發喪的嗎?王非俠才死了一天,消息不會傳得這麼快,而且其中幾個人與王非俠根本扯不上交情。
「難道是為了自己而來嗎?」
這情形也不太可能,自己當年雖然與其中幾個人有點小過節,但是說不上大怨仇,事隔多年,也應該淡忘了,而且近十幾年來,自己皈依三佛,誦經禮佛,不問世事,誰都不知道在自己這兒,除了一二知己,從沒有人前來拜訪,那些老朋友的口很緊,多半也退出江湖,不會多事洩露自己的行藏!
再者看那些人的情狀,也不像是找自己的麻煩,他們翹首山下,頻頻引顧,似有所待,等些什麼呢?」
是跟謝家有過節嗎?那也不太可能,死友王非俠寄身謝家是一個謎,可是他曾經保證過謝家與江湖人從不來往,更不會有恩怨糾紛,這些江湖人齊集此間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他實在想不透,但是他意識到一件事,儘管與自己無關;今天一定不會太平,甚至會牽連到自己也無法安身!
為了省麻煩,他把王非俠靈位上的名字也改過,變成王仲遠,那是王非俠在家時的本名,除非特別親近的人不會知道,走江湖的人脫不了麻煩,一定事先安排好一個退身之處與一個隱藏身份的名字!
王非俠已經脫離了煩惱圈,用王仲遠的名字為他超渡似乎更適合一點,可是自己恐怕無法再用智海這個法號來作為避世避難的掩蔽了。
山下一陣喧鬧,人聲鼎沸,是謝家的車隊到了,智海迎到了門口,冷眼斜瞟,大家都跟著緊張,尤其是那些江湖人,個個都是摩拳擦掌的樣子!
智海心中一定,他知道這些人至少不是為著自己而來的因為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問題多半是在謝家,於是他打定了主意能夠不惹是非最好,雖然王非俠生前與他交情匪淺,但是卻沒有對自己作任何要求,自己樂得不管!
首先下馬的是謝寒星寒雲姊妹,她們等車子都停好了,才分左右把謝寒月扶了下來,智海眼睛一亮。
他聽王非俠說過謝家三妹妹中以老大寒月最出色,但沒想到會美成這個樣子,幸好年紀老了,如果再年青二十幾歲,見了這樣的美女,他很難把持住自己不砰然心動。
謝寒月朝四面望了一下,見聚集著這麼多人,不禁也皺了眉頭,謝寒星低聲道:「別理這些傢伙,他們是吃飽了飯沒事做,混夾著趕熱鬧,這又不是出廟會,他們跟了來多半不存好心意兒,照我的脾氣就宰他幾個!」
謝寒月連忙道:「你別胡說了,都是你以前太招搖,才引起人家的注意!」
謝寒星笑道:「謝家一窩子都是女人,早就引人注意了,如果不是我現了幾手厲害的,他們鬧到家裡來也不一定,你還怪我多事嗎?」
謝寒月輕輕一歎道:「今天別亂來,你看他們都提著香燭紙錢,一定是給老王來致喪的!
謝寒星冷笑道:「黃鼠狼給雞拜年,八成兒沒好心!」
謝寒月冷笑道:「老王的人緣不壞,人家也許是真心的呢?不管怎麼樣,今天總該忍耐著點!」
謝寒星這才不開口了,扶著寒月向寺門而來。
謝寒月見了智海,老遠就道:「煩擾老法師了!」
智海合手為禮,然後輕歎道:「故人西逝,老納理應盡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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