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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一 章 文 / 司馬紫煙

    一望無際的黃沙,綿綿無盡的路,景色是荒涼的,極目遠眺看不見一個人,蔚藍的天空顯得那麼高,那麼空曠,即使偶而飄過的白雲,也是那麼匆匆,大概白雲也怕這兒的寂寞與空虛,無意留駐。

    路,經過千百年來,億萬旅人的踐踏,無數馬蹄車輪的輾壓,已經變得很結實,很結實了。

    路雖是沙粒與泥土混合鋪成的,但路面卻是無數人的血汗揉合了泥沙而成,血汗使泥沙結合得那麼密切,幾乎已成為一體,展延成無盡的路。

    一片無盡的黃,連生長在上面疏落而乾枯的茅草也是黃的。

    黃,枯,原是死死的顏色,然而在這大漠上卻不是的,這一片黃卻孕育著生命。

    拔起一棵草來就知道了,枯黃的草莖中,包含一小株青綠的翠芽,也許這葉苗也是黃的,卻不是那種枯黃,那是帶點白,帶一點綠的嫩黃,生機就保藏在這一點葉芽中,只等一場雨,得到雨水的滋潤,生機立刻就蓬勃地生長出來,這一點嫩黃,立刻就能變成一片充滿了生意的翠綠,細小的葉芽,很快就會長成兩三尺高的綠葉。

    這些葉子很快的又會被大漠上的烈日炙去水分,被掠過的強風帶走光潔,掩去翠綠,再度變成枯黃,但是在它的根部,早已萌發了另外一點的葉苗。

    「人生一世,草長一秋」。這句話不適用於大漠,這兒的草生命都很長,假如沒有意外,它們能永遠地生活下去,一年,兩年,十年,百年。

    這是祁連山聽一個老牧人說的。

    「在大漠上,一棵牧草可以永遠不死,因為它的生機不是長在地面上的葉子與草莖,而是托在深入地下的根上,大漠上的牧草可以高到七八尺,甚至超過一丈的,可是它們的根卻深入地下五六丈,七八丈,為的是能吸取地下的那一點水氣,保藏著那一點生機!」

    「看見一叢枯黃的牧草,別以為它枯死了,它還活著,或許已經活了幾十年,它只是在休息,在等待,然後再蓬蓬勃勃地生長。還有一件奇事,在雨後,你守著一株牧草,幾乎看得見草苗的抽長,生長,在一夜間,一顆米粒似的嫩芽,能長成兩尺來高的草葉。」

    「在大漠上,你可以看見一條河,一座山,在一夜之間消失,或是移到另一個地方。」

    老牧人是祁連山家裡的一個長工,年輕時在大漠上長大生活的,知道他將要遠行大漠,所以才把自己年輕時一些生活在大漠上的經驗告訴他。

    祁連山並不相信,雖然他生長的地方離大漠並不遠,但是這種近乎神話式的話使他難以相信。

    前夜有一場豪雨,難得一見的沙漠豪雨,證實了一些事,老龍那個老牧人的話沒有錯,他在帳蓬躲雨,忽然聽見一陣如萬馬奔騰的喧嘩,連忙起來一看,腳下不久以前還是平坦的沙漠,突然形成了一條奔騰的巨川,聲勢之浩大,不遜和他見過的黃河。

    好在他紮營時還是遵照了老龍的囑咐,選了一塊隆起有二十多丈高的山石上,沒有被洪水沖走,於是他回到帳蓬裡,繼續尋夢,是被他的馬因為飢餓而嘶叫醒的,他不知那一覺睡了多久,因為他的那隻老懷表在兩天前就壞了,但是他相信不會超過十個小時,但眼看的景色全變了。

    石山下奔騰的河川不見了,砂粒上幹幹的,別說是這兒曾經成為河川了,簡直不像下過雨。

    身外有幾個沙丘都不見了,一削如平,唯一不變的是他不遠處走過的那條路,還是那個樣子,一端伸向他來的地方,一端伸向他要去的地方。

    祁連山應該是山名,而且是西南最大的一座山,伸入大漠,綿亙到青海甘肅兩地,廣及千百里。

    大疆南北,西南各地,沒人不知道祁連山的,祁雲程是個大財主,祖上做過大官,他本人則性好遊俠,少年時學了一身武功,在蘭州府開設了一家天馬鏢局,天馬旗走遍祁連山,雖然那兒窩藏著不計其數的凶盜悍匪,但沒有人敢一挫天馬旗的威風。

    二十年,天馬旗稱雄西南,沒有人能擊敗他,卻被物質文明擊垮了天馬鏢局,民國之後,北京的大王朝倒了下來,槍械的流傳,槍手代替了鏢客行業,天馬旗的威風仍在,仍然受到綠林道的尊敬,但天馬鏢局的生意卻減少了,祁雲程乾脆收了山,在蘭州設了大風牧場,販賣由塞外捕來的天山野駒,施以訓練後再賣到內地去。

    祁雲程是個很自負的人,一生功成名就,從無憾事,只有一件事使他略感不滿,那就是唯一的獨子祁連山。

    他姓祁,為自己的獨子取名祁連山,原是想兒子能繼承他的事業,但是祁連山顯然對父親的一切都沒有興趣。

    祁連山長得比父親年青時還英俊一點,骨架子也壯一點,應該是練武的好材料,祁雲程把一生的武功心得教給了兒子,祁連山領悟得很快,學得也快,就是不肯下苦功去練,所以拳腳也好,那柄厚背鋼刀也好,玩起來心眼步法一點不差,卻一點也不著實。

    祁雲程的妻子是個才女,詩詞琴棋都通,還能畫得一手好丹青,溫嫻端莊,卻把她的這些也遺傳給了兒子。

    祁連山居然對文的這一套著了迷,跟著母親學做詩,學填詞,學畫,倒是津津有味,一點都不厭煩。

    這使得祁雲程很惱火,但兒子肯讀書總是好的,只是他不希望兒子在母親身邊,學些什麼李太白,李清照,在祁連山十六歲那年,把兒子送到內地去上學堂。

    祁家有的是錢,祁雲程不怕花錢,但希望兒子學有所成,二十歲,祁連山寄回第一張文憑是上海藝專的,但是祁連山沒回家,他又上杭州讀音專去了。

    祁雲程不知道藝專跟音專是學什麼的,倒也無所謂,直到有一天眼一個洋傳教士談起,才知道藝專是學藝術,敢情是畫圖,音專是專攻音樂,祁雲程這才火了,每年大把銀元,寶貝兒子卻拿去學唱歌畫圖,一氣之下,摒脫一切的事務趕到杭州,把還差兩個月就畢業的祁連山硬給抓了出來,但祁連山卻遺傳了老子的倔性,不讀音專可以,絕不回家養馬,他還要讀書。

    說讀書是唬人的,祁連山除了對風花雪月的文字感興趣,他那海闊天空的性情,根本就不喜歡讀書,他讀了一個學校,又換一個學校,只是愛上了大學生無-生活。

    生兒如此,祁雲程直想揍人,但是看到兒子站起來比他還高半個頭以及那付灑灑的氣度,他實在打不下手。

    父子倆逛了西湖,祁雲程看見了音專的女學生對祁連山的熱絡勁,才兩天沒去上學,居然有三四十個嬌滴滴的女孩子來到他的寓所探詢,祁雲程總算明白了,小伙子在此間是樂不思蜀了,才不肯回家。

    少年風流老來瘋。祁雲程並不是那種古板頑固的父親,何況家裡並不指望著他學成致用去管理,趁著年輕,就讓他去瘋瘋吧,但是搞這個可不行,那不像個大男人。

    祁連山無所謂,在父親的押解下他又進了上海體專,對於學校教的這一套,祁雲程根本瞧不上眼,他陪著兒子一起辦轉學手續時,操場上正熱鬧,祁雲程撿了一個鉛球,信手一撩,成績比全校運動會的鐵餅紀錄還遠。

    這是不可思議的,就憑這一手,學校破格在暑假前一個月,收下了這個由音專轉來的插班生。

    祁雲程拒絕了校方總教練的聘書,卻為兒子辦成了入學許可,他使祁連山成了特殊學生,高興就去逛逛,不高興就不必上課,他的體能不如他老子,但是每一項也足可在全國運動會中把記錄超前一大段。

    校方把這個寶貝藏了起來,準備在秋天全國運動會中大亮一下。

    祁連山只是為了喜愛大學生的生活而入學,他不在乎成績,在音專時,他的術課只有聲樂是優等的,因為他有一付雄渾而嘹亮的歌喉,作曲,理論,他一竅不通,連五線譜都看不懂。然而每逢考試,他的成績都不錯,全班同學,不論男女同學都義務的掩護他作弊,除了一個名字,考卷上沒有一個字,一個符號是他寫的。

    學科裡,他的國文幾乎可以拿滿分,除了家學淵源之外,他本身就有著一付詩人的氣質,與羅曼蒂克的性格,一首小詩一闕小詞,都充滿了才華與感情,此外,只有歷史可以自己混及格,但是他不在乎。

    他不為成績而讀書,也不為求知而求學,他只是喜歡這份生活,喜歡這些年輕的朋友。

    如此而已。

    他幾乎是每一個女同學的情人,但從來也沒真正愛過誰,興之所之,他填一首小令送給一個女孩子,人家當寶貝一樣地藏起來,他卻連送給誰的都忘了。

    進體專是他們父子兩人的協議,祁連山在這兒很痛快,因為他的術課也能樣樣出人頭地了,祁雲程瞧不起那些技術理論與方法,但是認為兒子在這裡跑跑跳跳,多少總還算不墮家風。

    最使祁雲程放心的是祁連山離開杭州,雖然惹得幾十個女孩子淚汪汪地送行,祁連山自己卻沒有太多的依戀,他跟她們握手,祝福告別,然後瀟灑地揮揮手而去。

    不管他得到的是什麼,他付出的只是友誼,真摯而純真的友誼,這證明了他的品德,他沒有玩弄感情。

    而且說走就走了,雖然留下了無限的思念給那些女孩子,也帶著他對她們的思念,卻沒有什麼悲哀與惆悵,他沒有為情所迷,提得起,放得下,這是祁雲程引以為豪的丈夫氣概,也除了倔強之外,他在兒子身上找到第二種屬於他的氣質遺傳他最喜歡欣賞的一種。

    就為了這原故,他才放心地留下兒子,回到蘭州去了,當然還有另一個條件,只有兩年,再放縱兩年,體專畢業也好,不畢業也沒關係,他必須回去,著手接辦牧場的事宜,那是他的責任,自立的責任。

    但是並沒有到兩年,祁雲程回去才兩個月,一紙電報把祁連山追回了蘭州,那是一個令他痛心的消息。

    電報上的字句很節單,只有幾個字:「家有變故,父母俱遭凶垂危,速返!」

    他急急地趕回了蘭州天風牧場,才知道他的父母遭凶沒錯,垂危只是安慰他而已,祁雲程夫婦被發現時已經死了,被人殘忍地暗殺身死了。

    凶器是兩枝細小的針,塗了毒,很厲害的劇毒,這種鋼針好像是江湖人所用的暗器。

    祁雲程早年行走江湖,這一定是江湖人的尋仇行為,但是祁連山不相信,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從來沒有結過仇家,牧場上的人都是忠心耿耿的老部屬,祁雲程待人很寬厚,也不可能是自巳人,更不會是謀產,因為他雖是獨子,也只佔了牧場中十分之三的股份,其餘十分之七,祁雲程早就分給了牧場中七個老部屬了。

    沒有人會因為祁雲程而得到好處,連同業間都不可能,因為牧場還是由那七個人在經營著

    現場上還留下了另外一樣線索,用細絲繩吊著的一塊玉珮,玉質很名貴,上面雕著一頭長了翅膀的飛馬,游翔於碧空,馬旁有幾朵浮雲,一彎新月。

    玉珮是握在祁雲程的手中,絲繩則是頓斷的,那一定從行兇者身上扯下來的。這就是唯一的線索了。

    然而這個線索並沒有多大的用處,誰也不知來歷,問了很久,才有一個老牧人指出他看見過這樣的圖案,似乎是一個維吾爾族的族徽!但叫不出名目來。

    再分析那兩枝作為凶器的鋼針,發現那種毒,是煉自天山特產一種螫尾毒蠍的尾毒。

    那是一種很毒的毒蟲,一頭小蠍子,可以螫死一頭牛,而且死得很快,從中毒到絕氣,不出十分鐘。正因為這種蠍子太毒,牧人們見到就會設法在周圍仔細搜索撲殺,所以它們幾乎絕種了。

    這兩項線索歸納起來,兇手似乎來自大漠,這就是祁連山單騎千里,深入大漠的原因。

    牧場上的人要跟著去,祁連山拒絕了,來人只刺殺了他的父母,卻沒有傷及旁人,可見這只是他們一家的仇隙,不能再牽累及別的人,此其一。兇手悄悄地來,行兇殺人後悄悄地去了,而且能暗算了他一身武功的父親,必然是個很細心的人,查訪並不太容易,自己一個人去,悄悄地尋訪,不動聲色,或許還有希望,如果有牧場上的人跟了去,很可能會打草驚蛇,因為自己離開蘭州五六年了,兇手是最近才來下手的,可能根本不知道有他這個人!此其二。

    第一個理由攔不住人,因為牧場上的人個個都是祁雲程的忠心夥伴,幾十年出生入死的老弟兄,對祁雲程的死,他們傷心憤怒的程度,恐怕還超過祁連山,那裡還會在乎牽連;但第二個理由,卻很有道理,兇手的行動乾淨俐落,分明是老江湖的手法,而牧場上的那些師父也都是江湖上混了大半輩子的,誰都知道他們與祁雲程的關係,都認識他們,他們一去,兇手立刻就知道了,提高了警覺,倒是這位大少爺,五六年沒在家,也沒有人認識他。

    有一個最重要的理由是祁連山的執著,有人跟著他,他就不管了,甚至於連那十分之三的牧場股份他都放棄了。這些忠心耿耿的老部屬們對祁雲程的忠心極為可感。雖然祁雲程早把牧場分了股,他們卻並不想接受,更不肯拆伙,這片牧場是他們精神團結的力量所寄。

    他們不敢寄望於這位花花公子型的大少爺真能查出兇手來,但希望他能早日由那種莫名其妙的少年荒唐迷夢中覺醒過來,振作奮發,繼承先人的事業,主人與主母的慘死給他是一個刺激,難得他肯正正經經地做件事了,誰也不敢再去拂逆他、打擾他,查不出兇手沒關係,能在塞外轉一圈,磨練過一年半載,至少有助於他的成熟!

    所以讓一個最有經驗的老牧人,告訴了他在沙漠上旅行的知識,以及一切有關的事項,等兩個死者終七落葬後,就送他單人獨騎上了路!

    父母猝亡,固然使祁連山感到很傷心,但是對他的樂天性格並沒有多少影響,雖然他是緝兇出塞的,但一出玉門關後,他似乎已經忘記了此行的任務,成為一個真正來體驗大漠風光的遊客了。

    出發時,他騎了一匹駿馬,另外還帶了一頭馱馬,帶足了在沙漠上旅行時必需的裝備,在居喪期間,他更學會了一些必須常用的維吾爾話。

    沙漠對旅人是畏途,但只是一個前人得下來的一個先入為主的觀念,事實上,由於時間的累積,這一條路已不像從前那麼荒僻而難行,尤其是元代之後,東方的綢緞傳到西方被視為珍品之後,這條路就被商人的足跡踏遍了,因而有了絲道之稱,只要懂得沙漠,路並不太難走。

    至少在祁連山的心目中是如此的,因此他事前既然有了充分的準備,而且也有人告訴了他足夠的智識,更加上他自己的心情,他是以詩人的美感來看沙漠的,白雲、藍天,黃昏的晚霞,浩浩渤海,都構成了他的詩情畫意。

    行囊裡,他居然帶了一卷畫紙,幾罐顏料,一付畫架,在那兒他高興,居然能停下來揮筆作畫。

    因此渡過了沙漠中的暴雨之夜後,他又發了傻氣,他居然沒有繼續前進,留下一天來觀看春草的成長。

    足足等了一天,他才知道老龍是騙人的,沙漠上的生命固然成長得快,但沒有快到那個程度,他守了一天,才看見枯黃的草根處冒出了一點新綠,不過才半寸來長,雖然比別處,生命發展得算快了,但是不合乎他詩情的要求。

    祁連山有點失望,但是又捨不得離開這個地方,因為這是一個很好的位置,看得遠,而且牧草也較為茂盛,現在看去雖是滿眼枯黃,但是已經抽了芽,再過一兩天,必將是一片翠綠,那時將會引來許多的遊牧人家,趕來了成群的牛羊,讓他領略一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牧野風光。

    他在此不怕耽擱的道理,是他知道離此只要一個鐘點的快馬行程,就有一處永恆的海子—也就是新疆人所說的湖泊,湖畔有綠洲,有著幾戶紮了根的人家形成的一個小小的寨子,沙漠上旅人最迫切需要的就是食物與水。只要到了劉家寨,一切都可以得到補充。

    他這麼有把握,最主要的是老龍給他的一份地圖,地圖是畫在桑皮紙上,不成比例,也沒有按照投影的方式,但是絕對準確,「黑虎石向東一個鐘頭快馬的路程,就是劉家寨,靠近烏裡海,可以找劉二禿子,是我的朋友。」

    老龍曾經指著一個小黑點說過這樣的話,黑點旁邊—寫著黑虎石三個字,又說過「黑虎石最好找,五十里外就可以看得見,像一頭黑色的老虎趴在那兒,少爺,您要紮營,一定得紮在虎頭上。黑虎石下周圍五里的地方,別看著平坦,是最危險的斷魂灘,您去正趕上雨季,不定什麼時候一場暴雨,就會成一條急河,因為那兒是隘口,四周的雨水都集中在那兒往下流散。」

    老龍的地圖是配合著行程畫的,從玉門關後,一直到南疆的疏附,是所謂的天山南路,他註明了每一個可以歇足的地點,這是幾十年經驗的累積,絕對錯不了!

    身上背著父母的血仇,探索兇手的祁連山,不應該這麼傻氣,居然會有心情來欣賞青草的成長。

    但祁連山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做事有他自己的準則,有他自己的方法,一定要把他看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書獃子,那就是走了眼了。

    在黑虎石上硬挨了一天,他還好整以暇地畫了一幅水彩畫,筆法是純寫實的,意境卻是高度寫意的,他採用了沙漠為背景,卻把那一綹綹枯黃的草莖染成蒼綠,夕陽晚霞是寫實的,他那兩匹馬卻化身千百,出沒在草叢間,然後在角上題了「牧馬秋風」四個字。

    就這樣消磨了一天,他很放心地又鑽進帳蓬裡去睡了,卻聽任那兩匹馬兒在附近自由地溜躂。

    夜晚的沙漠很涼,他用毯子把自己連頭帶腦地包起來,卻把耳朵貼著地面,靜靜地聽著,聽著。

    而且他很有耐心,從鑽進帳蓬開始,他就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像一個有經驗的狩獵者。

    耐心地等待著獵物入阱,他也有相當的耐心,絕不會浪費他的等待!

    白天,他做過一件事,把帳蓬挪了個位置,一個從前途看不見的位置,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他聽見了有輕微的聲響,是有人騎著馬走過來的聲音。

    於是他把身子悄悄地從毯子裡退出來,把馬包塞進去,仍然做成有人在裡面睡覺的樣子,自己卻悄悄地溜了出來,匐身爬到一壘石塊的隙縫中,那是個很好的位置,可以擋住自己的身子,也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前面。

    大地的陰影中慢慢地淌來了兩匹馬的影子,馬上的人似乎顯得很悠閒,馬是用碎步跑的,來人顯然並不急著趕路,也沒準備在黑虎石停下來,好像打算一直往劉家寨行去,他們沒有帶笨重的行囊。顯然是個老沙漠。

    不過他們立刻被祁連山放在石塊下面的兩匹馬吸引了注意,很快地勒韁下馬,牽住了散漫在漠野的馬匹,兩個人都是身材頎長的漢子,一個開口了:「奇怪,怎麼會有兩匹野馬散失在這兒的?」

    另一個卻仔細地看了一下:「不是野馬,是天風牧場的,後股上還有火印標記,不對,老黑,就是那小兔蛋子的!」

    「楊二虎,你不會弄錯?」老黑似乎很震驚!

    「怎麼會錯,那小兔蛋子出關之前,我還特地到他歇下的客棧馬棚子裡,問得很清楚,就是這兩匹,一黑一白,黑馬鼻子尖上有一點白,他們牧場上的人說這是「的盧」,馬雖神駿,但騎了會妨主,說三國的尤快嘴不是就說過這一段話,龐統就是借騎了劉備的「的盧駒」,結果在落鳳坡叫亂箭給射死了,可是那小兔蛋兒偏偏喜歡這一頭!」

    「別混扯了,的盧馬還能活到現在?」

    「適……說書的說的盧馬就是這份長相,它原來是祁雲程的,尤快嘴說過那段書後,祁雲程就中了毒針歸了天,可見這還真有點講頭!」

    「楊二虎,你敢情是不要命了,這是什麼事,信口胡說,要是叫人聽了去,你就出去頂著!」

    兩個人中,老黑的地位顯然高於楊二虎,因此楊二虎受到了申斥後立刻就顯得很惶恐:

    「是!是!黑哥,兄弟我也是瞧著四下沒人才隨口說說,在人前絕不會露半句口風,黑哥,馬在這兒,那小兔蛋子的人呢?他走在咱們前面一天的路,總不會落下叫咱們給趕上了吧!」

    老黑也為這個問題感到困擾,舉目四望,除了這兩匹馬之外,卻又不見其他的東西,用手敲敲腦袋:「難道說他不小心叫馬匹給跑了?」

    「這個絕對不會,這匹馬原先是祁雲程的,不但腳力好,而且還很馴,絕不會隨便亂跑的,即使不騎它,也不會走離原地百步之外,祁雲程有次騎了它去看朋友,在路上又遇上了另一件事,耽誤了一天一夜,這匹馬就等了一天一夜沒離開,沒吃沒喝的,它都能忍得住,名駒之稱,的確當之無愧,要不那姓祁的小兔蛋兒也不會再騎它出來!」

    老黑似乎頗為欣賞地笑了一聲。「二虎子,看不出你這王八蛋倒是有兩下子,才把你放到蘭州去幾天,居然把這些事都打聽得清清楚楚!」

    「黑哥!您抬愛,兄弟這份能力倒不是自吹,只要把我往那兒一放三天,連誰家媳婦屁股上長痣都能探出來,所以大夥兒才送了我一個耳報神的外號!」

    「好了,別丑表功了,咱們的任務是踩住那小子的腳根,把他引到瑪爾罕那兒去,把祁雲程的死栽在那婆娘的頭上,好叫天風牧場的人前去拚命,照你一說,馬在這兒,那小子應該在不遠的地方,可是人呢?」

    楊二虎摸了摸腦袋,顯得十分困擾,想了一陣才歎了口氣:「黑哥,這下子真問著了,那小子雖然嫩,可是總還是個大男人,而且在沙漠上,除了咱們這一幫子,再也沒有別的人敢作案了,雲大哥已經再三吩咐弟兄們,相信不會動他的,會不會有別路不長眼的東西伸了手!」

    「絕無可能,雲大哥為了籌劃這件事,已經費了半年多的準備,塞裡塞外,天山南北,已經佈署得十分嚴密,任何人都不能插足進來。」

    楊二虎又歎了口氣:「那就是他被那一族過路的維吾爾給弄走了,那些姑娘見了漢家少年就像蒼蠅見了蜜,那小子既長得一表人才,又是個風流種子,遇上了這些如花似玉的塞外姑娘,還不是連魂都給勾飛了!」

    「少胡說八道,維吾爾人跟天風牧場的關係很好,知道是天風牧場的少主,誰敢硬架他,再說人走了,也不會把馬匹給留下!沙漠裡不比別的地方,離了牲口,寸步難行,何況這匹馬又是千中選一的名駒,誰肯放下在此地!」

    楊二虎忽地一拍腦袋:「我知道了,這兒是斷魂溝,八成兒是前夜一夜暴雨,把那小子給沖走了!」

    「那怎麼可能,人給沖走了,馬匹會留下?」

    「黑哥!您瞧!這馬身上都沒鞍子,暴雨是在夜裡突然下來的,那小子一定是卸了馬,搭了帳蓬做清秋大夢,洪水突如其來,把他給捲得連影子都沒有了,馬匹卻比他機警,落水時它們上高處躲著了,水退了,它們又下來等候,倒底是畜牲,還以為主人會再回來呢!」

    這個揣測倒是相當合理,叫老黑的傢伙沉吟一陣:「他難道不知道這兒是斷魂溝,黑虎石下不能紮營的!」

    楊二虎哈了一聲:「黑哥,除了真正的老沙漠,有幾個人知道這碼子事兒的,黑虎石下,那年不添幾個新鬼,連經常跑沙漠的人還會送命呢,何況那小子是頭一回上沙漠,這倒好,他自己送了條小命不打緊,把雲大哥苦心籌劃的計劃給破壞了,豈不是白忙了一場!」

    那個叫老黑的沉吟了一陣,才搖了搖頭:「雲大哥料理了祁雲程夫婦時,還故意留下了線索,就是要把人引向尉犁的,那知道祁雲程的那些手下居然能沉住氣,等這個小的回來作主,他孤身一人出塞,目的就是為了追查兇手,雲大哥叫咱們倆綴著他,也是叫咱們設法照著辦,慢慢把他引到尉犁去,現在這小子雖然死了,但雲大哥的計劃不會受影響的,天風牧場的人等不到消息,還會繼續派人出來追查,慢慢的仍然會找到尉犁去的!」

    「可是咱們留下的線索不就斷了嗎?」

    老黑笑了一笑:「那一塊玉珮是瑪爾罕的表記,天風牧場的人都看過,你還怕他們找不到!」

    「就算找到了,可是沒有了證物,瑪爾罕可以否認呀!」

    「楊二虎,你的腦子裡缺幾道轉,就算有證物,瑪爾罕難道就會承認嗎,因為人根本不是她殺的,證物丟了更好,天風牧場的人會認定了她,她則認為天風牧場的人存心找碴兒,兩下子越鬧越僵,一拼在所難免!」

    楊二虎一豎大姆指:「高,究竟是您高,難怪能得雲大哥如此器重,往後可得您多提拔了!」

    老黑很高興,拍拍胸膛:「二虎,雲大哥是沒話說,他處處都比人強,但是除了雲大哥之外,我黑旋風的確沒把別人放在眼裡,這件事辦好了,不僅是咱們露臉,而且咱們整個風雲會,也有很大的好處,往後在回疆,咱們就能大小一把抓了,到時候有了我,總少不了你的!」

    「是!是!全仗您了,現在怎麼辦呢?」

    「怎麼辦?什麼都不辦,祁連山那小子完蛋了,咱們也不必再追下去了,還是折回蘭州去,等候這小子的死訊傳回來,咱們再燒上另一把火!」

    「那咱們把這兩匹馬給牽回去!」

    「不!不能動,讓別人發現了報回去,這件事咱們必須撇清關係,絕不沾上一點嫌疑,祁雲程手下那七個弟兄,當年都是他鏢局的鏢師,號稱天馬七英,個個都有一身好功夫,江湖閱歷也很豐富,所以絕不能讓他們知道……」

    「馬留在這兒行嗎?」

    「行!天風牧場在塞外很吃得開,馬上有天風牧場的標記,誰都不敢昧了下來,自然會送去的,咱們走吧!」

    兩個人又騎上了馬,飛快地走了。

    這是兩個老江湖了,正因為他們的江湖太老,太相信自己的判斷與目力,沒有肯多跑幾步往黑虎石上去瞧瞧,否則他們就算找不到祁連山,至少也可以看見架在低處的帳蓬,知道祁連山並沒有被那場豪雨給沖走。

    而且因為是在沙漠上,他們的視界很遠,除掉黑虎石上的低凹處,每一個地方都清清楚楚地在他們的眼下,瞧不見一個人影,因此他們才放縱無忌地談話,使得祁連山對自己父母的被殺,完全地瞭解了。

    這是一個陰謀,一個嫁禍的陰謀,殺死他父母的是一夥人,這夥人是一個叫雲大哥的人帶頭的,在塞上很有勢力,他們是想對一個叫瑪爾罕的人或是部屬不利,所以才暗殺了祁雲程夫婦。掀起天風牧場的人出來尋仇!

    祁連山雖然對牧場的事不感興趣,但是對牧場的事並不陌生,尤其是父親到杭州去找他,把他由杭州送到上海,父子倆足足相處了近一個月,父親告訴他很多。

    天風牧場現下主要的工作是販馬,蘭州只是一個交易的中心,整個回疆幾乎都是他們的牧場!

    天山下,伊犁河畔的野馬有天馬之稱,捕捉野馬原來是誰都可以從事的,但天風牧場卻以財力支持供應幾個鉸大的回旅部落,利用他們的人力,變成了獨佔的行業,別的人就無法插手了,捕來的野馬也由天風牧場一家承銷,每年天風牧場都要派出大批的人手前來把維吾爾人所捕的馬群趕回蘭州去,牧場中養著幾百名人手,就是做這個工作,而那幾個維吾爾的大部族王公,跟祁雲程都是歃血為盟的兄弟,形成了一個親蜜無間的大結盟,也形成了天山之下最大最有力的一個集團。

    這些維吾爾人對祁雲程的支持是無條件的,那是祁雲程以忠誠換來的友情,漢人與維吾爾人的交往不是一天了,但是沒有一個人具有祁雲程如此的成功,獲得到這麼多的友誼,因為維吾爾人性情坦爽耿直熱情,容易相信人,也容易受騙,跟漢人交易常常吃虧,只有祁雲程不佔他們的便宜,公平互惠,近十年來,他成為維吾爾人最可信賴的一個弟兄。

    因此,誰要是殺了祁雲程,將成為半個沙漠上的敵人,祁雲程對此很自豪,曾經向祁連山說過:「兒子,即使我不留給你一分錢的財產,但是你只要到了沙漠上,只要說是我的兒子,你在那兒就可以成為最富有的人,那怕他們只有一塊乾肉脯,他們都肯分一半與你共享,這不僅是我傳給你的遺產,也是我留給你的事業,牧場的事,你不感興趣,但我跟維吾爾人的友誼合作的精神,你必須維持下去,成為他們的兄弟,而他們是最可信賴的人!」

    也因為父親的這番話,祁連山才要單獨一個人上塞外來闖一闖,他要看看父親在維吾爾人心中的地位究竟是否如所說的那麼深厚,更要看看自己是否能繼承父親的遺志,跟維吾爾人建立起那一種永恆不變的友情。

    父親死的現場留下的線索,似乎是維吾爾人所為,那些叔叔們很激動,罵他們忘恩負義,要帶著人湧進沙漠,找到那個殺人的兇手,祁連山也因為有了父親對他的那番談話,才嚴詞地拒絕了。

    雖然在稱呼上,那些人都是他的叔叔,但是這一亟忠心耿耿的漢子仍然守著江湖的傳統,尊重他少主的地位,有些人雖然跟祁雲程還敢發發性子頂兩句嘴,對這位少主卻不敢放肆,因為他們跟祁雲程是生死交情的弟兄,跟祁連山卻有著道義與傳統的束縛,這一點他們分得很清楚的。尤其是故主暴死新喪,他們尤其要表現得特別恭順,才能表達他們對故主的尊敬與忠貞。

    祁連山禁止了他們的衝動,拒絕了他們的同行,不是為了要顯示少主的威風,更不是要搭架子,考驗那些人的忠貞,他是個沒有架子的人,他只是對事情的看法不同,他不相信這是維吾爾人所為。

    但是他不願多作解釋,更不願在人前表現他的精明,他知道他只要表現自己的幼稚與無知,他才會安全。

    父母死於兇殺,他要找出原因,用他自己方法,現在果然得到了答案,可是他並不激動,也沒有立刻追在那兩個人之後去從事緝兇,他還要追求更多的內情。

    從石頭的隙縫中爬出來,他再度鑽進了帳篷,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起來,他仍是從容地收拾了一切,然後用口哨召來了那一頭昨夜被人稱為的盧的黑馬。摸摸它鼻心的那一塊白斑,很有興趣地端詳了半天:「想不到你還是有歷史的傳統,的盧,這個名字叫起來多彆扭,這一點白,像是一朵茉莉花,我叫你茉莉好不好?」

    馬兒不一定聽得懂他的話,但居然點點頭,但祁連山卻像個孩子一般地高興起來,抱著它的頭,親熱地靠了一靠:「你同意了,以後就這麼說定了,的盧會妨主,所以你妨死了我的父親,茉莉是一種可愛的花,需要插在女郎的鬢邊,襯托出女郎的嬌美,茉莉,以後你也要做個溫柔的好姑娘,乖乖地跟在我身邊!」

    茉莉是一頭雌馬,雖是他父親的坐騎,但是來到牧場時,只是一頭一歲的幼駒,祁連山常帶著她一起玩兒,馬與人之間,有著一種親切的感情。

    他再度回到蘭州,茉莉已經是壯大的牝駒了,但是對祁連山,它仍然像幼時一樣的溫馴,依戀。祁雲程死後,它很傷心,日夜暴躁,沒人能騎它,也沒有一匹馬能跟它同槽,直到祁連山回家,它才再度溫馴。

    有人以為這是緣份,也有人認為這是老主人的英靈不泯,轉注在幼主的身上了,所以對祁連山更形尊敬。

    但是祁連山跟這匹馬之間,確實有一種微妙的感情連繫,一路走,他一路絮絮叨叨地跟茉莉聊著天,似乎把它當作了一個知心的朋友,因此茉莉這個名字雖是祁連山剛起的,在他到達劉家寨時,馬已經習慣而且認定了它的新名字了,當祁連山用父親以前稱呼它的名字,叫它黑姑娘時,它還會撒撒嬌,鬧個小脾氣。

    劉家寨實在不能稱為寨子,那只是傍著一口小小的湖泊而蓋了幾十間草屋子,因為在這兒無法建起別的屋子。

    沙漠中建材缺乏,磚瓦要靠內地運來,不經濟固然是個原因,最主要的還是這個地方蓋不起屋子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陣大風,挾著大量的飛砂捲過來,會把地面上的一切埋進砂子裡,但是這兒有永恆的水源,有幾條小河把水引來注入湖中,也有幾條小河把多出來的水流向別處,所以這兒的水始終保持著一定的深度,不會乾涸,也不會溢出來。

    沙漠中有湖泊的地方一定是地質中含泥的成分較多,土壤結合較為堅固,才能保存住水不由底下滲漏掉,所以湖畔必然有著較為豐富的草原,形成一塊綠洲。

    劉家寨是一片綠洲,只是面積太小,也正因為它的面積小,不夠供應大批的牛羊食用,所以才不會被大群的維吾爾人當作牧地,因而保持了它終年長綠的面貌。

    湖畔也有著散牧的牛羊,那只是住在劉家寨的人養作為肉食的,劉家寨不是牧地,卻是旅人必經之地,不在通道上,但是一般的商除,旅人都得繞個圈子前來,補充食水、口糧,歇息個一兩天,解解旅途的辛勞。

    它不是沙漠的終點,也沒有特殊的停留價值,但是從玉門出塞過來,走了五、六天,這是唯一歇足的地方,所以才有那十幾戶人家搭了五十間大大小小的草篷,安置了幾件粗糙的傢俱,大部份是白楊木製的,白楊是沙漠上唯一能生長的樹,幾十年前,左大將軍遠征回疆,在班師的路上,遍植了白楊,倒底種了多少沒人知道,因為有些被人砍掉了,有的自然枯萎了,有些還長得很好。

    祁連山搖著手中的細皮鞭,跨在馬上得得地踏進劉家寨子時是很引人注意的,尤其難得的是湖畔還架著十幾堆皮帳,有五六個維吾爾裝束的女郎在湖畔石塊上坐著,用粗如髮簪的鐵針,縫著揉過的軟牛皮做靴子,看見他經過,都站了起來,向他招手叫著。「漢郎,好俊的漢郎!」

    「漢郎」是維吾爾人對漢家少年的稱呼,而且是女郎們用得多,但也不是輕易出口的,除非她對這個人印象還不錯,這個稱呼有著親暱的意味,但也相當尊敬。

    這些祁連山已經知道了,但是也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她們還加上了「好俊的」三個字。

    祁連山長得不醜,但是被幾個陌生的女孩當面這麼叫著還是第一次,不過他也知道草原女兒坦誠無偽,這種稱呼表示她們衷心的稱讚,所以他也在馬上向她們點點頭,作了個友善的微笑。

    騎馬到了寨子裡,他找到了門口掛著一口朱紅葫蘆的草屋,下了馬,這是老龍告訴他的:

    「到劉家寨子,找到門口掛著葫蘆的那一家進去找劉老好,提我老龍就行,少爺,您要什麼儘管張口,要問什麼也不必顧忌,都會給您辦得妥妥貼貼,舒舒齊齊,那是我十幾年的老交情了。」

    進入劉家寨子時,倒是有幾個人出來招呼他的,可是看他進了掛著葫蘆的那一家,都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祁連山還聽見了一句隱約的閒話,「那騷狐狸是有點神通,足不出戶都能把人給勾進去,下次老娘非砸了她那口騷葫蘆不可,他媽的?」

    是女人的口音,但最後三個字卻聽得祁連山皺皺眉頭,雖然他一路走過來,住過很多客棧了,這一口粗罵出自堂客之口也聽了很多遍,依然感到不太習慣!

    這所草屋子很寬敞,也很乾淨,白楊木的桌子,白楊木的凳子都擦得乾乾淨淨的,居然還有一具白楊木的櫃檯,櫃檯上坐著一個很豐滿的少婦。

    祁連山把她當作少婦是因為她梳了出嫁婦人的髮髻,青森森的頭髮梳得很光滑,身上的衣服穿得很鮮佻,卻沒有看見臉,因為她正低著頭算帳。

    等看見了她的臉,祁連山才覺得這張臉圓圓的,很秀氣,很成熟,但不是少婦,她比少婦要老氣一點,但也不是中年婦人,可以知道她一定三十出頭,但是卻說不上真正的年歲來,反正她就是那種既不年輕,也不年長的樣子。那種稱大嫂沒錯,叫大娘挨白眼的樣子。

    婦人看見了他,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齒,笑得很好看,然後搖著那付動人的身材迎了出來,接去了他手中的帽子,用很悅耳的聲音笑著:「在沙漠上難得看見一頭喜鵲,今兒一大早就有頭喜鵲對著門口直叫,我就知道一定會有貴客登門,這位爺您是打從關裡過來的吧!」

    口中說著,手下忙著,一會兒工夫,就給他捧來了一盆洗臉水,一塊雪白的毛巾,而且還有一塊香胰子!

    針織的棉紗毛巾倒還普遍,但是香胰子在西南一帶卻很少見,想不到竟在沙漠的小集上見到了。

    祁連山在上海唸書,見多識廣,知道是用來洗臉的,換了沒見過世面的,還可能當作是細麥做的香糕呢!

    祁連山洗過了臉,那婦人又泡了一盅香噴噴的茶過來,祁連山稱謝接了,才開口問道:

    「大嫂,請問有位劉老好,劉掌櫃的是不是在這兒?」

    那婦人笑笑:「沒錯,爺,你衝著門口那個葫蘆就找對了門兒了,你八成沒見過劉老好吧?」

    「是的,是個叫老龍的人告訴上這兒來找他的。」

    「老龍!喔!是天風牧場的龍八呀,這老殺才還記得這個門兒,把您給薦了來,總算他還有良心,爺!您跟龍八一定很熟吧,否則他不會把您往我這兒塞!」

    「是的!很熟!他是我的世叔,他跟先父是結拜兄弟,先父在八兄弟中居長。」

    婦人神色一變!「什麼!龍八的老大,那您一定是祁大爺的公子了,這真是貴客臨門了,我說祁少爺,您怎麼跑到沙漠上來了,有誰跟著?」

    「沒人,我一個人來的,八叔要陪我來,但是我拒絕了,一個人走路方便些,請問大嫂,,劉掌櫃的……」

    婦人笑道:「祁少爺,龍八叫您來找我,難道連公母都沒跟您說清楚,這老小子簡直越來越回頭了!」

    祁連山猛地一震,連忙拱手說道:「原來大嫂就是……」

    「我就是劉老好,不過您幸虧是認著葫蘆找來的,要是問的話,這兒沒人知道,大家都管我叫葫蘆娘子,也有人在背地裡叫我狐狸精,也只有龍八知道我的小名兒,祁少爺,您怎麼一個人上沙漠裡來了呢,祁大爺也放心!」

    忽然她神色一變:「祁少爺,您剛才說到先父兩個字兒,我沒聽錯吧?」

    「沒錯!家父家母在前個月初七過世了!」

    「怎麼會呢,祁大爺那麼一個金剛樣的人,還有您令堂,更是神仙一般的,祁少爺這一定是有了什麼變故!」

    祁連山見她的眼睛已經紅了,也感到鼻子酸酸的,正要開口,但是劉老好卻搖搖手:

    「回頭再說,小金鈴兒,出來招呼著!」

    裡面出來一個花枝招展的女郎,年紀很輕,不過十八九歲;雖然濃妝艷抹,卻別有一股娟麗,出來的時候,她是噘著嘴,一臉不高興,看見了祁連山後,眼睛一亮,立刻堆下了笑容,婷婷地走了過來:「這位爺……」

    劉老好卻推了她一下,瞪起眼睛來指著門口:「我是叫你去照料一下馬匹,順帶照顧著門戶,今兒咱們客滿了,有任何客人來,都叫他們往別家請吧,還有,我們要在地窖子裡談事兒,別讓人來打擾!」

    女郎顯得很失望,噘著嘴,滿臉不高興地:「娘!來了大粗漢子,您往我身上推,我認了,誰叫您是娘呢!可是來了個順眼一點的客人,您也得讓我調劑調劑!」

    劉老好的臉沉了下來:「小金鈴兒,爺兒們上這兒來是取樂子,可不是給你調劑的,什麼時候,你那張騷嘴裡能冒出幾句人話來!」

    小金鈴兒這才有點不好意思,用眼睛瞟了祁連山一下,低著頭:「娘,您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一樣侍候人,但是侍候年輕俊俏的爺們兒,心裡高興些!」

    劉老好的臉色變得陰沉了:「小金鈴兒,我知道叫你幹這個你滿心委屈,可是沒要你學得這麼犯賤!」

    小金鈴兒雙眼一紅,泫然欲泣:「娘,我怎麼犯賤了,你叫我忍耐著點兒。找個好歸宿人家就跟著走!」

    「不錯!我沒打算留你一輩子,你得來的錢我一個也沒昧下,全讓你自己收著,教給你的也是好話兒,我從蘭州把你帶了來的時候,你也不小了,而且你以前也是耽在這個窩裡的,是非好歹,應該心裡有數,跟著我這麼一個娘還算虧待你嗎?別人對親生的女兒也好不過我去!」

    「娘!我沒說您不好,可是在這個地方,上那兒找歸宿去,好容易今兒遇上一個,你又不讓我接近!」

    劉老好哼了一聲:「你準知道人家要你。」

    「那也總得讓我試試,您自己霸著,連個機會都不給我,那又是何苦來,要是您真的有心,做女兒的不敢跟您爭,可是您自個兒已經有了著落了!」

    「混帳東西,你想到那兒去了!」

    「不管我想到那兒,瞧這位爺的年紀,您也不該橫插上這一腳,無論如何,由我侍候總比您合適吧!」

    劉老好臉上已經湧起了怒色,但是看了小金鈴兒臉上已經湧起了反抗的神色,終於歎了口氣:「金鈴兒,你原來是存著這個心思,那就難怪了,看樣子我不跟你把話說明白,你還不知道要怎麼編排我呢?孩子,咱們娘兒倆之間沒有秘密,你也知道我早就有了主見。」

    「我知道,所以我才認為您不該!」

    「放你媽的屁,老娘不是貞節烈女,用不著裝正經,可也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三年前我跟定了龍八,就已經收了心,這三年來,我除了龍八之外,有過第二個男人沒有,我在這兒頂了葫蘆娘子的招牌,你也知道是為什麼,難道說我還會做出對不起龍八的事兒!」

    小金鈴兒一仰頭:「八叔是個義烈漢子,對我也有救命之恩,所以我跟著您在這兒,管他生張熟魏,都為您攬了下來,也是為了報答八叔,所以我才覺得您不該………」

    劉老好笑了:「原來你也是衝著龍八,那敢情好,可見你這小娼婦還有點良心,現在我告訴你,這位爺是龍八那兒來的,是祁家大爺的少爺,我們進去有要緊事兒商談,你那歪心眼兒該得往好處挪了吧!」

    小金鈴兒的神情一震:「怎麼?是祁少爺……」

    劉老好趕緊一正神色:「知道就好,把你那張X嘴挾緊一點,少跟人亂搭腔,更別叫那些長舌婦把話給套了去!」

    小金鈴兒趕緊點頭出去了,在門口看了祁連山一眼,神情中有著一絲惆悵,好像是知道這個小伙子與她之間的身份太懸殊了。又像一個貧家小孩子扒著牆,望著富戶的花園與高樓大廈,雖然近在眼前,但是卻是屬於另一個世界,徒具羨慕之情,卻也不敢奢望能邁過那道牆去。

    劉老好拉著祁連山,把他帶到後面的屋子裡,點上了一盞煤油燈,掀起了靠牆的一塊木板,從木梯上走了下去,還高撐著燈:「少爺!下來吧,小心點兒,別摔著了!」

    祁連山兩步就跳了下去,張目四望,才發現這地下還挺寬敞的,四邊都貼著木板,用尺來粗的圓木干撐著,隔幾尺就架著一根橫樑,也都是用很粗的橫木,每段木樑有三丈鄉長,這地窖也就有著三丈來見方,推進去卻很深,成一個非字形排列,中間一條通道,每邊都是三個房間,前面的兩個房間堆著糧食雜貨,最後的兩間卻是放著床鋪、傢俱,很像西南內地的山居人家所住的窯洞,不過講究多了,祁連山被讓進了一間住屋,劉老好拉動一根粗繩子,牽動一塊頂上的木板,透進了天光,她熄了燈,笑了一笑:「為了做這個天窗,多花了兩百元大洋呢,但是我不在乎,人總要見天日的!」

    祁連山看看四周,撇著嘴:「這個地窖可是大工程。」

    「可不是,在這兒地方,木料就像是銀子做的,每根圓木要二十元大洋呢,不過也難怪,從內地用車子拉了下來,工夫也夠瞧的,好在沙漠上賺錢也容易,這兒二三十戶人家,每家都有這麼個地窖子,就是沒有我這兒寬大!」

    「劉大娘!有這麼多的木材,幹嗎往地下建呢?」

    劉老好笑了:「少爺,您是從內地來的,不知道沙漠上的情形,這個鬼地方,只有在地下才能生根,不定什麼時候,一陣風砂過來,什麼都給吹得乾乾淨淨了!」

    祁連山搓搓手:「我不知道您跟龍叔是……」

    劉老好也笑了一笑:「六年前我在蘭州認識他的,他不嫌我的出身,我們也挺談得來,當時我就想跟他上牧場去的,可是他要我等幾年,說是他有個約!」

    祁連山點點頭:「這我知道,他以前跟個姑娘定了情,但是姑娘的家裡不願意把女兒嫁個江湖人,另外許了人,那姑娘偷跑出來找他,他又把人給送了回去,那女孩子怪他薄情,上吊死了,他在那姑娘的靈前發了誓,在五十歲前守義不娶,先父跟幾個叔叔都勸過他,但是他堅持著,大家也就不好勉強,牧場上就是他一個老光棍。」

    劉老好歎了口氣:「我也是感他這份情,陪著他守下去,六年前是他要我上這兒來的!」

    「為什麼呢?就算要等到他五十歲,也可以在蘭州耽著,犯不著上這兒來受罪呀!」

    劉老好歎了口氣:「祁少爺,對著你,我可以說了,要是祁大爺在世,我絕不能說,祁大爺雖然收了鏢局開了牧場,但是他們哥兒幾個在江湖上得罪過不少綠林道的朋友,祁大爺收了鏢局,那些人可仍舊在黑道上混著………」

    祁連山點點頭:「是的,先父也跟我說過,我們老家是在山西,先父收了鏢局,原打算回去的,可是想到那些叔叔們為了他結了不少仇家,大夥兒要是分散了,很可能會被那些仇家一個個都摸了去,所以才開了牧場,只是為了找點事做,把大伙聚在一起,那知道過了幾年,牧場越做越發達,又成了一片事業……」

    「龍八說過,祁大爺義薄雲天,他們弟兄很感激,大家也只有死命效忠,把天風牧場撐下去,龍八打聽得舊日黑道上的一些冤家多半流亡進了沙漠,我在蘭州也是混混,上這兒來挪個窩兒,這個身份很好,而且也容易套取到消息,所以就叫我來了,我帶了小金鈴兒,娘兒倆扎根,龍八每年來趕馬的時候,就到這兒來聚個兩天,我探到什麼消息,也設法托人給他帶信去!」

    「那實在太委屈大娘了。」

    「說這個幹嗎?人就是為著義氣而活著的,祁大爺為了他們背井離鄉,我也應該盡點心,可是我很慚愧,祁大爺還是遭了不幸,我居然事先沒得到一點稍息,少爺,現在您能把出事的情形告訴我知道一下嗎?」

    祁連山沉吟了一下,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卷兒,打開來,裡面是兩支烏黑的鋼針跟一塊玉珮:「先父母是遭人暗算的,遺體上起出的凶器就是這兩枚鋼針……」

    劉老好似乎對這兩樣東西很注意,因此口中只哦了一聲,隨即拿起那兩樣東西來,仔細地看看,半天後才輕輕的一歎:「少爺!牧場裡有沒有人認出這兩樣東西?」

    「沒有,但是有人說這針上淬過毒,而且是一種天山某地特產的毒蠍尾巴上毒汁!」

    「是的,這是孔雀膽的毒,見血封喉!」

    「怎麼又是孔雀膽呢,這是蠍子的尾毒嗎?」

    「孔雀膽就是那種蠍子的名稱,這是一種極為稀少而罕有的蠍子,可能已經絕種了,因此很少有人會知道它的名字了。那種蠍子的形狀很奇特,別的蠍子只有一條尾巴,這種蠍子卻有九條尾巴,像一顆開屏的孔雀,而且這種蠍子的產地是在孔雀河的上游發源地的地方,因為孔雀膽是一種很厲害的毒藥,所以這種蠍子也就被稱為孔雀膽!」

    祁連山十分欽佩:「大娘,您知道得真多!」

    劉老好的神色顯出很奇特的表情,歎了口氣:「如果您拿這種毒針去問別人,很少有幾個能說得出的,只有問到我才能知道得如此詳細,而且這也是龍八要您來找我的原因,他是要我確定一下!」

    「大娘對毒很在行嗎?」

    「不!我對毒藥並不懂,只是對這種毒卻較為瞭解,對這種毒針也很熟悉,這是瑪爾乞米汗部的武器!」

    「瑪爾乞米汗部是什麼部族?」

    「是一個維吾爾的分支部族。新疆稱為回疆,維吾爾人被稱為回族,其實這是不對的,因為維吾爾人並不是完全都信回教,有的跟西藏人信喇嘛教,有的信仰他們自己傳統的神明,瑪爾乞米汗部族是其中之一,他們信奉的神是天蠍大神,就是那種九尾蠍。」

    「那他們一定是屬於半開化的部族。」

    「不,少爺,您又錯了,他們是較為開化的一部,因為他們部族中的男人少,女人多,必須要跟外族通婚,才能維持部族的繁衍,這個部族差不多有三百多人,男人卻只有不到三十個,一直是女王當權,對外通婚時,維吾爾族人因為信奉宗教的不同,不肯與他們通婚,再者維吾爾人中以男人為尊,他們卻是以女人為尊,也不願意跟他們成婚,只有漢人對宗教問題不太重視,願意入贅,所以他們的人差不多全會說漢語,也很開化。」

    「一個很奇怪的民族!」

    「是的,而且還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因為男人少,她們的男人只管吃-,唱唱歌,彈彈琴,什麼事都不做,倒是女人們負起了一切的工作,狩獵、耕作以及對外作戰,也都是由女人擔任的,而他們的女子不但勇敢善戰,更還個個貌美如花,有些漢人入贅是有時間限制的,只要滿了三年,就可以離開,那兒的金沙很豐富,男人入贅一家後,還可以跟別的女子要好,她們的妻子也不生氣,更不嫉妒,反而感到高興,這證明她的漢子俊俏引人,事實上也難怪,因為他們的男人少……」

    祁連山聽得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簡直像鏡花緣裡的女兒國,想不到在荒塞之地還有此妙處!」

    劉老好斜著眼看了他一下:「少爺!您可別認為這是艷福,等您自己嘗到那個滋味兒就受不了,粥少尼姑多,鐵打的漢子也經不起多久消磨的,所以雖然有那麼一個美麗的地方,卻很少有男人耽得下去的,有人實在受不了,耽了一陣後,就想逃出來,但是很少能逃出孔雀河的,她們對逃走的男人很無情,吹口氣就把人吹下了孔雀河底!」

    「吹口氣就能把人吹下河去,她們會法術!」

    劉老好一舉那兩支銀針,微微一笑:「不會法術,只是她們口中吸著根細管子,管子裡就藏著這樣一根毒針,每個女孩子從小就練著這一口吹針工夫,又狠又準,十丈之內,一口氣就能把人給吹斷了魂!」

    祁連山神色一震:「這就是她們的殺人武器!」

    「不僅如此,那兒的女人個個美如天仙,也凶如猛虎,騎馬、射箭、竄高越低,最近聽說連槍法也學得不錯了,很少再吹針,但是這種吹針卻是最厲害的一種,很少有人會防備這一招,殺人也很方便!」

    祁連山依然笑嘻嘻地:「用這種毒針殺人,也的確比別的武器好,他們何必要用別的武器呢!」

    「我不是說了嗎,孔雀膽九尾毒蠍,已經近乎絕種了,毒汁沒有了來源,只有限制使用,用掉一支就少一支!」

    祁連山不著痕跡地詰問下去:「這種針沒有流傳出去的?除了她們的人之外,還有人使用嗎!」

    「不可能,因為這種針太少了,現在根本就無法再制,只有以前留下的一些了,所以在使用時,有很多限制,只用來對付逃走的男人。」

    祁連山又指那方玉珮:「大娘,您認得這個嗎?」

    劉老好笑笑:「自然認識,這是瑪爾乞米部的王爺標記,回疆的許多部族還流行著前清的稱呼,酋長統稱王爺,這是瑪爾乞米部的王徽,一共是兩枚,合成為一對,我曾經在瑪爾賽郡主的身上見過同樣的一塊!」

    她緊釘著祁連山看著,見這年輕人的臉上毫無激動之色,不禁有了訝容,她似乎在等著祁連山的下一個問題。

    但祁連山居然一直不開口,倒是劉老好自己忍不住了,頓了一頓後,才試探地反詰他:

    「祁少爺,龍八叫你來找我,沒有作更多的交代嗎?」

    「沒有,八叔只說這兒有他的一個朋友,要我上這兒來問問,卻連您是什麼人都沒說清楚,所以我進門的時候,還指著要找掌櫃的,因為在我的想像中……」

    劉老好苦笑了一聲:「劉老好這名兒不像個女子,葫蘆娘子四個字兒倒是好找,但龍八如果告口訴你我的另一個名字,恐怕您根本就不願意上這兒來了!」

    祁連山淡淡地一笑:「大娘言重了,八叔絕不會是那個意思,我也不是那樣的人,對每一個人我都很尊敬,尤其是八叔的朋友,因為八叔是個不輕易交朋友的人!」

    劉老好頗為感動,想了一下才低聲地歎了口氣:「這兩樣東西龍八是認識的,一樣是殺死您親人的凶器,另一樣是獨一無二的表記,似乎兇手已經確定了,但是龍八很慎重,沒有遽下結論,要您來問問我!」

    祁連山嗯了一聲:「八叔把這兩樣交給我的時候是很激動,但是他只說毒針產於天山一個地方,這塊玉珮是一個維吾爾部族的標記,要我帶著仔細查訪,叫我別急著下結論,那時我就想到八叔對先父母之死,一定瞭解得較為深入,只是不便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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