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文 / 司馬紫煙
明湖驚鴻潛歸雁
長空碎雀脫困龍
林淇還來不及作何表示,費冰的手向上一托,暗勁潛生,將他的身子又推進了水閣的長窗,接著她自己也水淋淋地上來了。
面對著她,林淇不知如何開口才好?費冰擠著長髮上的水滴,一面出聲埋怨道:「你是怎麼弄的,我叫你不要來,你偏不聽話!」
林淇不禁怒道:「憑甚麼我要聽你的話!」
費冰呆了一呆!才歎了一口氣道:「我是為你好,這地方絕不是你能來的……怎麼樣,我爹難為了你沒有?」
林淇微異道:「你不是全看見了,還問我幹嘛?」
費冰連連搖頭道:「不!我是瞞著爹回來的,所以爹在這兒的時候我不敢過來,爹叫你做甚麼?」
林淇想想才道:「你爹要測試我一下!」
費冰大急道:「甚麼?你千萬不可接受……」
林淇不解地道:「為甚麼?他那些測試並不能難倒我,第一場群仙會就被我一眼拆空,現在是第二場測試,限我在十二個時辰內走出這個水閣!」
費冰頓了一頓才道:「你走得出去嗎?」
林淇臉上微紅道:「我試過回橋沒有成功,只有改從水道通行,就被你攔了回來!」
費冰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水裡比回橋好走嗎?」
林淇點頭道:「我想是吧!因為剛才那批假仙女是從水上退去的,你也能從水裡進來,可見此道危險性不大!」
費冰冷笑道:「你不要看來覺得容易,我能從水裡進來是因為我懂得其中機關變化,換上你的話只怕送了命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林淇傲然道:「我不信,也在不乎!」
費冰將手一攤氣道:「好吧!你一定要找死我也沒辦法。」
林淇負氣拿起一段鮮藕,準備再用先前那方法渡水而行,他剛把鮮藕擲下湖心,還沒有縱身下躍,費冰忍不住又叫住他道:「你為甚麼一定要逞能通過測試呢?」
林淇莊容道:「我不是逞能,這是一個交換條件!」
費冰連忙問道:「甚麼條件?」
林淇道:「你爹答應若我能通過測試,他便讓娃狄娜隨我離開!」
費冰臉色一動道:「你知道爹一共要測試幾場?」
林淇搖頭道:「他沒說……」
「這測試共九場,一場比一場困難,一場比一場危險,就是我爹自己也不見得全能通過,你行嗎?為了一個苗女,你值得嗎?」
林淇想了一下道:「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我別無選擇餘地!」
費冰緊緊地逼問道:「你對那苗女的感情真是如此深摯嗎?」
林淇被問得有些生氣,大聲道:「我告訴你這些也沒有用,因為你根本不懂『感情』二字的定義!」
費冰神色又是一變,片刻之後才輕輕一歎道:「那你就在這兒等著吧!別再冒險去接受那些測試,我負責在一個月後將那苗女帶出來交給你!」
林淇不禁一愕道:「這是為甚麼?」
費冰怕怕地道:「為了我自己的誓言,我不能讓你死在那些測試中,過了一年之後,你就是死得成了灰,也不再關我的事了!」
林淇氣往上衝,厲聲道:「謝謝你的好意,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娃狄娜是我的未婚妻,有能力我自己救她出去,沒能力我為她一死……」
費冰怒道:「你死了我怎麼辦?我那一年之約豈非永遠無法實踐了!」
林淇怒叫道:「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別說一年,就是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我也不會對你生出一絲感情!」
費冰氣得滿臉煞白,牙齒緊咬住嘴唇,連血都滴下來了,可見她心中憤怒已到了極點,可是她居然忍住了自己的怒氣,倔強地道:「我不死心,一年之後,你若再如此對我說話,我才真的認輸!」
林淇冷笑道:「那你最好希望我能活那麼久!」
費冰的眼中射出堅定的光芒道:「是的,這一年中我絕不讓你死,你跟著我走出這水閣吧!見到我爹之後,你向他認輸,拒絕以後的測試……」
林淇怒聲道:「不!我絕不認輸,你以為我無法通過那些測試嗎?」
費冰歎了一口氣道:「能通過那些必是天下第一絕情人,也是天下第一至情人,你或許會成功的,不過你想帶著那苗女離開,恐怕更不可能了!」
林淇不覺詫聲問道:「這話怎麼說呢……」
費冰長歎道:「爹雖然自許為神仙,其實他也是一個人,既無至情,又不能絕情,所以他雖然能參悟成仙之道,自己卻無法達到那個境界,你若通過測試後,他一定會留下你去完成他的心願……」
林淇仍是不解道:「這與娃狄娜有甚麼關係呢?」
費冰恨聲道:「斬情滅性始為仙,你接受爹的條件,就必須放棄一切,連你那苗女未婚妻在內,你若拒絕爹的條件,他必不容你存留於世,兩者都與我的一年之約衝突,因此你一定不能接受那些測試!」
林淇毅然他道:「我不管,我不想成仙,只想帶著娃狄娜離開這兒,我想你父親還算個人物,他總不能食言!」
費冰大急道:「你這人怎麼那樣固執,你若通過測試,受了測試時的影響,完全變了一個人,定然會斬滅人性,自動地放棄那苗女!」
林淇仍然搖頭道:「我不會變的,你別再說了,我要開始了……」
費冰歎了一口氣道:「好吧,我看你會變成甚麼樣子,跟我走吧!」
林淇拒絕道:「不需要,我有我的方法!」
費冰冷笑一聲道:「你以為利用那一段藕就可以飛渡那十里水面嗎?
你自己看吧!」
說著用手指向湖水,這原是一片止水,可是林淇先擲出的那段鮮藕早已不見絲毫蹤跡,後擲的那一段也只剩下了巴掌大的一小塊,還在慢慢地溶解中。
林淇不禁失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費冰冷笑道:「這全湖都是毒水,任何東西都一沾即溶,你若貿然下去,片刻之後,腳下無處借力,最後連屍首都找不到!」
林淇望著她身上的濕衣,搖搖頭表示不信。
費冰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道:「你以為我在說謊!」
林淇點頭道:「不錯!你身上全沾濕了,為甚麼不中毒?」
費冰笑笑道:「我是爹的女兒,自然服過解藥,只有我與爹兩人能在水中自由往來……」
林淇低首深思片刻道:「我還是無須你的幫助,絕對要利用我自己的能力生離此閣!」
費冰默然良久,才歎息道:「你是個最固執的人,算了,我走了,你別再試其他的方法,那都是行不通的,除非你能像一頭飛鳥,沖天而去,你明白我的話嗎?」
林淇當然不明白,可是費冰不容他多想,縱身出了長窗,沒入水中不見,潛泳了一段路,忽然又把頭探出來叫道:「多想想我的話,見了爹別說我又回來了,自己多小心,記住我的一年之約,為我珍重此身……」
湖面上一圈漣漪,漸展漸微,慢慢又恢復了平靜。
林淇呆呆地望著水面,心中有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在沉思中作了許多無聊的試驗,有時擲下幾枚果殼,才發現費冰並沒有騙他,那中空的果殼應該可以飄浮在水上不沉的,可是無須多久,果殼已化入水中無影無跡。
假使他剛才不遇到費冰的話,現在一定也像那鮮藕果殼一樣,溶化在水裡了。
於是,在他的心中,對費冰起了一種微妙的情緒,九分九的感激,另外那一點卻是神奇而無法捉摸。
於是,他開始回味費冰的話。
「像飛鳥一樣,沖天而去……」
「可是我沒有長翅膀呀……」
無聊地抬起頭,水閣頂上架設了承塵,承塵上繪著圖畫,那是一幅秋景圖,遠山淡淡,長空寂寂,只有一列秋雁排成人字飛行著。
雁陣排列得很長,因為這水閣很大,一直到閣牆,雁陣似未完,靠牆之處只有一個小黑點,領先的那一頭卻足有一個人那麼大。
「像飛鳥一樣,沖天而去……」
他再次咀嚼這句話,心頭湧過一道靈光。
雙臂一振,身軀凌空拔起,直往上衝,衝向那頭領先的大雁,雙掌上拍。
「克!」
一聲急響,掌力擊破了承塵的木板,身子穿空而上,到達了閣頂,掌力未盡,繼續撞開了屋瓦,停身在閣頂上,舉目一望,心中不覺大喜。
原來雲霧封鎖的回橋,此刻已清楚地呈現在眼前,橋欄,橋柱,歷歷在目,連一絲雲霧都沒有。
像飛鳥一樣,沖天而起,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壓抑住心頭的狂喜,他雙臂再振,果然像飛鳥一般,腳尖在橋欄上十幾個起落,已經渡過了曲廊,停留在岸上。
費長房沒有食言,在岸旁的大樹下設了一桌盛筵,據案自飲,菜餚都完全沒有動。
林淇喜孜孜地走過去道:「喂!我走出來了,不知道可曾超過時限?」
費長房早就看見他了,表面上的平靜掩不住心中的震動,直等林淇開口說話,他才長歎一聲道:「年輕人,你的確是個奇才,只有七個時辰,你怎麼會參透那天衍大陣的奧秘,破壞了其中樞紐……」
林淇心中暗生愧意,若不是費冰的指點,他只怕一輩子也出不了水閣,可是臉上還掛著淡淡的微笑,毫不在乎地道:「那不算甚麼,我只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想到那神來之筆,只能說是巧合……」
費長房不信地道:「巧合!神來之筆!這是怎麼說……」
林淇心中一動,生怕被他查根問底,繼續討論甚麼天衍大陣的奧秘,那可就要露馬腳了,因為他對此道一竅不通,連忙道:「只怪你那幅秋景圖畫得太失真了,寂寂長空,煙雨濛濛,是何等高遠的境界,偏偏安上那一列歸雁,將情調整個地破壞了,尤其是那頭大雁,大得離了譜,我想你是個雅人,留此俗事,一定有著特殊的用意……」
幸好他對於丹青一道修養頗深,信口胡謅,居然頭頭是道。
費長房歎了一聲道:「老夫無心之失,卻不想被你抓住了把柄,不過你能觀察入微,頗令老夫心折,敬以杯酒為賀!」
說著滿滿地斟了一杯酒,送到他面前,林淇一飲而盡,放下杯子道:「你還有些甚麼測試?」
費長房笑笑道:「別急,別急!吃飽了再來,皇帝不差餓兵!」
林淇也的確餓了,狼吞虎嚥地大吃一頓,然後拍著肚子道:「快點出題目吧,我急得很!」
費長房將他引到樹下一塊大石旁邊道:「這一場要考考你的才思,這是一局殘棋,到現在為止,只有一種辦法,看看你是否能想得出來!」
林淇對石上望去,只見上面刻著九九宮格,是一副象棋盤,費長房又在袖中摸出幾枚棋子布好道:「我走黑棋,一步叫將,立成殺棋,你如何解法?」
林淇見他布下的棋局,不禁倒抽一口氣。
因為紅方只剩一枚孤帥,黑子卻是雙炮一將,只要走成重炮,兩將不能對面,哪裡還會有解法呢?怔了半天才道:「這種殘局還有救嗎?」
費長房笑笑道:「有的,老夫曾與一目不識丁的老農對奕,同樣走到這程度,結果被他走成和局,看看你這飽讀詩書的維揚才子是否能比老農高明一點!」
林淇連忙問道:「他怎麼走的?」
費長房道:「老夫若說出來,豈不被你知道了!」
林淇認準這是死棋,因此坦然地道:「只要你說出來,我絕不採用同樣的方法!」
費長房一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老夫就告訴你吧,他不走了!」
林淇一怔道:「這是甚麼解法?」
費長房得意地笑道:「這是最高的解法,他明知一動就成死局,因此賴定不動,老夫倒是拿他沒奈何,因為下棋之初,我們並沒規定思考時限!」
林淇氣道:「難道他要等一輩子!」
費長房笑笑道:「老夫若不自動言和,他可能等一輩子的,就是等他死了,棋仍不能算輸。一動不如一靜,這老農雖不識字,卻深知個中三昧,世事如著棋,老夫獨許他為第一高人!」
林淇吁了一口氣,發現自己上了他的大當,真如他所言,那老農賴定不動,的確還可以挨下去,可是自己先前又誇下海口不學樣,這一場可真的輸定了。
費長房更得意地大笑著:「孔子也說過:『吾不如老農!』看看你這小子有甚點高明的發法!」
林淇沉思片刻,突然伸手在棋盤中間一劃,指風若刃,將那方大石劃為兩片,移開那半片放在一旁,然後將孤帥朝前挪了一步道:「好!
我走過了,你走吧!」
費長房愕然失色,他只剩下半片棋盤,走也沒有用,半晌之後,他才悻悻地道:「小子,你這不是在耍無賴嗎?」
林淇笑笑道:「你也沒有規定我不准撕棋盤,世事如著棋,一無所有才是大方真道,仙家鼻祖李耳力主虛無,你怎麼忘了本呢!」
費長房氣得將半片大石擊得粉粹,林淇不理他,繼續笑道:「你一共有九場測試,現在才過其三,下一場是甚麼?」
費長房神色一變道:「你怎麼知道有九場測試的?」
林淇這才發現自己一時高興說漏了嘴,不過費冰在臨去之時,還特別關照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她回來之事,因之只好強辯道:「你們學道的人最重九字,任何道理都從九這一個數目中變化出來,我如此猜測也是很正常的事!」
費長房「哼」了一聲道:「小子,儘管你油嘴滑舌,總別想逃出老夫掌心,下一場是九天魔音,你最好多小心一點!」
林淇聞言心中一驚!因為他從「簫聖」柳無非學藝,深知音響惑人之厲害,尤其與「鼓神」雷天尊較量過一陣之後,乃知此道奧妙無窮,費長房盛怒之下提出這一場測試,必然非同小可,可是表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地大笑道:「這一場不必試了,我受業於『簫聖』門下,對於音律之學也許比你還高明呢!」
費長房怒聲道:「胡說,舉世之間,老夫不信尚有人能於此道上勝過我!」
林淇一言不發,在自己那半片棋盤上用手一抹,掃平了上面的格子,然後信手刻下幾節曲譜道:「無論你用甚麼樂器,只要你能將這曲譜奏出,我就甘心認輸!」
費長房看了片刻,臉色急變道:「小子,你這曲子是哪兒得來的?」
林淇笑笑道:「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這句話倒是一點不假,原來他從柳無非那兒得到迷幻法曲之樂譜,再加上得自「鼓神」
雷天尊天鼓七撾的節奏,揉合在一起,格格不相入,根本就是無法奏出的曲調,然而也虧得他如此精深的造詣,才能將這兩種衝突的樂曲溶合成譜。
費長房果然被他唬住了,長歎一聲道:「小子,這一場算你又贏了!」
林淇沒想到這一場會如此輕易過去,連忙道:「下一場是甚麼?」
費長房凝思片刻忽然將聲音放為十分和氣地道:「小子,老夫跟你交換一個條件如何?」
林淇不知道他何似會如此,乃道:「甚麼條件?」
費長房緩緩地道:「老夫將那個女娃娃交還給你,你把這樂譜完成了給我!」
林淇不禁一怔!心中倒是很願意,可是這幾節曲譜是他亂編的,迷幻法曲雖然全會了,雷天尊的天鼓絕響卻未聽全,就是聽全了,他也無法將它們完全組合起來,因此倒不知該如何回答?
費長房見他遲疑不決之狀,連忙又道:「不僅如此,老夫還可以答應你任何要求!」
林淇被逼得沒辦法,只好老實地告訴他道:「我就想出那幾節,自己也無法湊成整套曲調!」
費長房不信地道:「真的嗎?」
林淇著急地道:「我從來不騙人,像那種艱奧的曲譜豈是輕易構思而得的……」
費長房失望地歎道:「不錯!就憑那幾節也是夠人一輩子捉摸的了。
好吧!小子,念在這一份資質,老夫破格優待,只要你再通過一項測試,就讓你把人帶走!」
林淇大喜道:「真的,那一項如何測試?」
費長房思索片刻道:「文武兩途,由你自擇!」
林淇想想道:「文試如何?武試又如何?」
費長房長眉微掀道:「文試由老夫考你十個問題,武試由我山中七神女合組一個劍陣,你能支持三十合不敗便算通過!」
林淇盤算了一下,覺得還是武試的把握大一點,因為這老兒學識淵博,他的問題一定刁鑽古怪,因此朗聲道:「我還是闖闖劍陣吧!」
費長房淡淡一笑道:「小子,畢竟聰明,武途雖凶,你還有一半希望,文試的十個問題連老夫也僅知其七,假如老夫全想通了,早已成為真仙了!」
林淇也微微一笑,故詐豪壯地道:「這倒不見得,我因為處身江湖,所以才選擇武試,將來若有機會,我倒願意聽聽你那些問題!」
費長房撮口長嘯,片刻之後,林中姍姍地出來一列女子,約有十幾人之多,每人都佩著長劍,林淇舉目看去,發現這些人都是不久前在湖上歌舞的女郎,且有那名叫董雙成與霍小玉兩女在內,最尾一人卻是梅華。
董雙成目含怨色,霍小玉臉寒如水,梅華則不動聲色。
費長房沉聲道:「雙成、小玉,領五宮司神布七仙劍陣。翩翩,把你的青冥劍借給他!」
一個綠衣女郎解下身上的長劍交給林淇,那七名女郎已經按照七星方位站好,每個人的長劍都鏘然出鞘,寒光輝映。
林淇也抽出長劍,用指一彈劍,葉豪笑道:「好劍,據聞此劍乃東吳孫權故物,今天有幸能用此神器,即使喪命劍下也算不負此生了!」
語畢挺劍振腕,對準天璣方位的董雙成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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