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一 章 文 / 司馬紫煙
每年例行的聚會,紫騮與青驄總是到得最早的一對,因為它們是當世跑得最快的兩匹寶馬,總是比其他人早一天到達,但是這也不是絕對的原因。舉世聞名的八駿中,它們的腳程雖然常居首位,但其他的馬絕不會比它們慢上一天才跑完那三千里長途。
最主要的是它們的主人──「天馬行空」龍千里與「流星趕月」華無雙,不僅是聞名當世的情侶,而且也是關中首富,更是這八駿園的主人。
他們這對夫婦,不僅慷慨好客,也很懂得享受,更是最曉得如何使每一個客人愉快的主人。
八駿園並不在關中,它座落在距離關中三千里外的湘中雪峰山脈支嶺的白馬山,也是八駿初會的地方。
二十年前八駿齊聚,而八頭名駒的主人都是名重一時的豪俠之士,雖說老少齊具男女兼有,但是這八位奇俠卻因馬而及人,結成了莫逆之交,訂下了這個一年一度的聚首,而且約定了不管有多麼大的事都不得爽約。
二十年來,每個人都做到了這一點,初次相聚後,年輕英俊的少年豪俠龍千里立斥萬金,雇工修建了這一座八駿園,作為八駿騎士的聚會之所。
第二年,他與青驄駒的主人──美艷絕世的俠女華無雙結為連理,婚禮就是在八駿園中舉行的。
為了尊重友情,他們沒有破例,一對轟動武林的俠侶,嘉禮時就只有六位賓客,回到關中的家園後,他們也沒有再補行婚宴。
正因為如此,每年中秋的八駿之聚,就成了慣例,從來也沒有人缺席過。
第十四年的中秋前夕,「瘦伯樂」韓大江的老妻病故,韓大江不顧一切,把剛斷氣的老婆用被子一包,捆負背上,跨上他的驃馬上,急馳千里,剛好在月出前趕到,踐完那一夜暢聚後,第二天才哭著給老伴落葬。
誰也不知道八駿騎士在中秋之夕,聚在一起做什麼!雖然大家都知道有此一聚,但沒有一個人敢在那天到八駿園去探個究竟,因這八個人有一兩個已經夠人頭痛了,八個人湊在一起,連當今武林最有實力的一宮二堡,四谷五門都惹不起他們的。
八駿園平時由龍家的人在照料著,在約期的前一天,也就是龍千里與華無雙到達之後,他們就全部撤離到百里外的邵陽縣去等候,直到八月十六再回去。
八駿園的八月十五,是專為八駿奇士聚會而設,除了死人外,誰也不能多帶個活人前去的。
酒菜是早已經備好的,一張大圓桌上設了八席,龍千里與華無雙已進入中年,依然是飄逸瀟灑,風姿如仙。
「瘦伯樂」韓大江則更瘦了,相對的「胖弭陀」劉笑亭更胖了,跟他的五花驄一般,像一塊五花肉。
黑天虯的主人「賽元霸」秦漢像尊天神,玉龍馬的主人「白衣仙子」裴玉霜依舊如昔,美艷的臉上始終堆著一層寒霜,「張果老」騎的是驢,他也像八仙中的那個張果老,但沒有人認為他那頭小灰驢不算是駿騎,以腳程而言,它不弱於任何其他的七駿。
酒已到,月已升,就缺「病書生」歐陽善與他那頭病懨懨的瘦龍,七友臉上都浮現起悵然之色。
龍千里端起了酒盞,輕輕一歎道:「歐陽兄可能是趕不到了,讓我們祝他安息吧!」
言下有無限的沉痛,因為他們都明白,除了死,不會有第二個缺席的理由。
最富於感情的華無雙卻微哽咽地道:「再等一下,月還沒到中天,那才是我們最後約定的時限。」這是一句安慰自己的話,病書生一向是最重信諾的人,往年除了龍千里與華無雙,他一定是第三個到的。
離月到中天,不過只有一炷香的時分了,誰都知道這可能性太少,但都不忍放棄這最後的一點希望,因此沒有一個人反對,龍千里手中的杯子也放了下來,十四隻眼睛都望著他們聚飲的石亭,望著那月光投下來亭角的影子,以及那一道刻線,一分分地移近,七顆心也一寸寸地沉重起來。
很少開口的白衣仙子裴玉霜忽然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也沒有不死的人,總會有人先開始的!」
她的聲音跟她的人一樣的冷,說出來的話也是一樣,全不帶一點感情,張果老卻有點激憤地道:「但不該是歐陽善,他是我們當中最年輕的一個。」
「但也是最可能早死的一個,拖著一身病,偏要崛強多事,盡找些惹不得的人去惹!」
話還是冷冰冰的,賽元霸秦漢卻感到不平了,拍了下桌子:「笑話!這世上沒有我們八駿騎士惹不起的人,多少惹不得的人我們都惹過了,最後倒下去的總是他們,玉娘子!別忘了他的病書生這個外號是怎麼得到的,他原來可不是叫這個,瀟湘美劍客變成了病書生,你比誰都清楚,要不是他捨命力拚軒轅赤,對了那三十六掌,你玉娘子今天已經是黃土一,白骨一堆了……」
裴玉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活該!我一點都不領情,剪除西天一魔原是我拈到的鬮,他只是負責協助而已,誰要他強自出頭的!」
秦漢叫道:「你講不講理,西天一魔的火陽掌已經到了裂石熔金的境界,歐陽兄弟的玄五神功已臻化境,對拚三十六掌後,還是被炙黃了臉,換了你,只怕連十掌都拆不了。」
「等我死了他再出頭也不晚,誰要他搶先出手的,我裴玉霜一生從不領人家的情。」
「你不領情我領情,那天拈到協助的鬮是我,應該由我去,假如真是我去,就會跟你齊登極樂了,他搶在我前面,一腳趕到小西天,我先前也以為他要搶我的差使,可是等我到了那裡,看見他們拚鬥的現場,才知道那老魔頭功力之深,遠超出我估計的一倍還多……」
「那你領他的情好了,可別把我給拖上……」
秦漢看著她,歎了口氣:「玉娘子,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他為你受了重傷,你當時居然還放他一個人躺在地上看都不看就走了……」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受傷活該,那天本沒他的事……」
秦漢還要開口,華無雙則惻然道:「月影還有三分!二位能不能為一位老友的失約而靜默片刻!」
亭角的陰影果然只差三分了,眾人也俱皆默然,就在這時候,他們聽見了得得的蹄聲。
剎時,每個人的眉頭都為之一舒,因為他們都聽出這是馬蹄聲,而且正是病書生歐陽善所有的那頭瘦龍的蹄聲,落地輕悄而疾若驟雨,不,只是細雨打在荷葉上的聲音。
那麼輕盈,又那麼急促,表示它正在疾馳而來。
秦漢一聲歡呼,跳了起來道:「沒錯!是歐陽兄弟,只有他的瘦龍才能落蹄如點。」他剛要跑到門口去接,可是一灰影卻早在他行動前飄過了園外的圍牆,逕自飄落在亭前。
跟著馬上跳下一個騎士,灰色長袍,頭戴竹笠,首先俯頭一看亭角的月影,恰好在刻線上,這才呼了一口氣:「還好,總算趕上了,沒有過時,有勞各位久等了!」
他拱拱手就準備坐上那個空的席位,秦漢連忙一伸手,沉聲道:「且慢!閣下是什麼人?」
來的這個人口氣神態都像是病書生,甚至於穿的衣服,佩的劍都是歐陽善的,但他並不是病書生!
他比病書生健壯,比歐陽善年輕,至少年輕了二十歲,看來只不過二十五六的模樣。
而且也比歐陽善來得英俊絕倫!歐陽善年輕時雖有『瀟湘美劍客』之稱,但這個青年卻是俊得迥異,俊得超凡脫俗!歐陽善是一種溫文儒雅的豪,而他卻是整個人都生似渙散著一股惑人的光采,充滿了蓬勃男子陽剛的氣概。
年輕人淡淡一笑:「這位一定是賽元霸秦漢大兄,我聽師兄說起過,說秦兄古道熱腸,是血性朋友,以後還請多指教!」
他又想坐下去,秦漢仍是伸手把攔:「閣下到底是誰?」
年輕人瀟灑地一笑:「是家師兄的師弟。」
「令師兄又是什麼人?」
「自然是這個位子的主人,也是瘦龍的主人……」
秦漢還要問,龍千里截道:「秦兄!這大概不會錯,歐陽兄的瘦龍是性子最烈的,如果老弟與歐陽兄沒有淵源,瘦龍不會馴服的讓他騎了來,你先坐下,讓我來問,老弟,首先請教一下尊姓大名!」
年輕人笑了一笑:「這是我失禮了,在下楚平。荊楚的楚,平安的平,與師兄是同裡人士,同師學藝。」
「楚老弟!令師是哪一位高人?」
「歐陽師兄沒有跟各位談起嗎?」
「我們八個人是道義之交,意氣相投而相聚首,從來也不問對方出身來歷,師承門戶。」
楚平一笑道:「那在下也自不必說了。」
龍千里皺皺眉頭道:「自然可以,只是今天的情況不同,我們對老弟並無深交。」
楚平道:「我是代師兄來赴會的,師兄該做的事,以後都由我接下,這樣行不行?」
龍千里搖搖頭道:「恐怕還不行!」
楚平笑道:「我忘了,師兄還有一句話,要我一到就說的,那就是八駿雄飛,瘦龍禿尾,這樣總行了吧?」
秦漢首先叫起來道:「什麼!瘦龍禿尾了?」
楚平用手一指道:「瘦龍還在那兒,各位沒看見?」
灰色的瘦馬,尾部只剩下了三寸來長的禿毛。每個人起先都沒注意,這時看見了,心都為之一沉,八駿雄飛是他們約定的口號,但座騎禿尾則是一個痛心的暗號,那表示這騎馬的主人已不在人世了,而且是死於非命的。他們都事先約好,誰遇上了強敵,身遭不測時,就把馬尾斬禿,來向其餘的人奔報噩耗。
瘦龍禿尾,那表示歐陽善已不在人世了,而且是死於仇家之手。他們是沒有私仇的,八駿騎士,是一個俠義的組合……嚎年之聚,大家都是將一年來的探訪所得加以統籌匯報。武林中哪些人干了哪些罪難容遣的惡跡,簡單的,當時伸手就料理了,提出一番報告即可。較為扎手,一人之力無法解決的,才在這裡公決,看看要採取什麼方法去應付。
但他們有個原則,就是行俠不留名,也不落形跡,二十年來,他們合力剪除了無數巨奸大惡,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是他們幹的。
龍千里精擅策劃謀思,他總有辦法把對像計誘到無人之處加以剪除,因此武林中發生過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到頭來卻都是一個個未解的謎,而謎底就只有他們八個人知道。
瘦龍禿尾,那就表示歐陽善已經遭遇了毒手。
龍千里臉色一沉:「是誰幹的?」
楚平指了指座位道:「龍大俠,借問我是否可以坐下?如我能坐下,當然會提出報告,以等候大家的公決,如若各位不允許我坐下,那這就是我一個人的事了,爾後就無須各位費心了。」
龍千里道:「是歐陽兄推薦老弟入會的?」
楚平點點頭:「是的!師兄雖已身亡,但瘦龍還沒死,八駿之聚,他認為還需要持續下去,所以他身受重傷後,拚著最後一口氣,還是要奔回三湖故里,交代了這件事……」
龍千里道:「龍某絕對歡迎,但這事龍某一人不能擅專,要問問大家的意見如何!」。嚎個人都沉默無語,換一個新的夥伴,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張果老年齡最長,沉吟道:
「八駿之聚已有多年,欠缺一位當然是憾事,楚朋友要入盟,我們原則上是應該歡迎的,但當年我們選擇盟友時,是以德行、藝事與座騎為三大考慮要素。」
楚平道:「座騎未換,還是師兄的瘦龍,今後將易名禿尾龍,這是師兄的遺言,以示有別。」
龍千里道:「第一項審核通過,騎術也不必考了,剛才大家都有眼目睹,楚老弟控騎之術似乎還比歐陽兄精嫻一點。」
裴玉霜道:「至於品德方面,也應該沒有問題,病書生既一切都托付給他,他又是病書生的同門師弟,我們信得過病書生,就應該信得過他。」
大家都點點頭,龍千里道:「這一項也通過……」
楚平一拱手道:「謝謝裴大姐,可惜師兄無幸聽到,否則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能聽奶說他一句好話可不容易!」
裴玉霜臉色還是冰冷的:「他要是活著,我還是不會說的,因為他自己就沒有說過別人一句好話。」
秦漢忙道:「誰說的,他對我們都很謙遜客氣。」
裴玉霜道:「那就是對我特別了?」
眾人心裡又是一陣的惆悵,誰都知道歐陽善與裴玉霜兩人心中彼此默許多年,一個未娶,一個未嫁,但兩人都是倔強性子,誰都不肯先表示出來,甚至於故意鬧彆扭嘔氣……
龍千里忙道:「楚兄弟!這藝事一項,可就得憑真才實學了。」
楚平淡然一笑道:「敬候考較!」
龍千里道:「歐陽兄內功、劍法、輕功、暗器各項都是我們八人中之冠,我們不期望你每樣都追得上他,但至少有一兩樣要跟他差不多,才能擔當得起未來的任務……」
楚平道:「小弟只有暗器一項略勝師兄……」
秦漢立刻叫道:「好傢伙,歐陽老弟的暗器功夫被譽為宇內第一,你還能比他更高,你用什麼?」
楚平笑笑道:「師兄有三十六種打穴暗器,分心為途,雖精而不純,小弟只專練一項,所以比他略勝一籌。」
龍千里道:「我們每年聚會,歐陽兄總是表現一兩手暗器功夫,使我呵歎為觀止,老弟只專精一樣,而且還勝過令師兄,那一定了不起了,就請施展出來,讓我們開開眼界如何?」
楚平道:「這恐怕很難從命,師兄的暗器是練來制人的,花巧很多,小弟只練了一手,卻是傷人的,總不能無緣無故找個人來試吧?」
裴玉霜起立說道:「就拿我來做人肉靶子好了,歐陽善雖然身有三十六種暗器,卻沒有一樣傷得了我!」
楚平一笑道:「那也好,施放暗器,最怕胸藏殺機,那出手會很難控制,小弟此刻卻心無殺機,因此可以心平氣和地施為,大姐就站在那兒,小弟數到三的時候出手,大姐千萬別注意我的手法,因為小弟的暗器是無影無形,只憑感覺的。」
他開始報數,三字出口,屈指往前一彈,一縷勁風彈出,只聽得叮的一響,裴玉霜左耳所懸的珠墜已經飛射出去不見了,大家都沒看見他用的到底是啥的暗器!
龍千里一怔道:「老弟,這分明是彈指神功,老弟年紀輕輕已有此等修為,的確是值得敬佩,但這可不是什麼暗器手法呀!」
楚平只是笑笑,雙手已經垂放兩側,這時忽而又是叮的一聲,裴玉霜右耳的珠墜又響了一下,兩顆珠子同時落到她前面的桌子上,滴溜溜地直滾。
華無雙雙手一把抓住了兩顆珠子,看了一下,面現驚容道:「楚兄弟!這就是你的暗器手法嗎?」
楚平道:「是的,小弟身邊從不帶暗器,若是要傚法施為時,只好就地取材,我彈出的那一道指風,不是為了傷人,而是借用裴大姐的珠子,以回勁把第一顆珠子引回來,這顆珠子就是我的暗器,擊落了第二顆珠子。」
龍千里不禁動容拱手道:「佩服!佩服!楚老弟就憑這一手,已經獨步天下了,當今武林,誰還防得了你這一手?」
楚平卻莊容道:「龍大俠,擅泳者溺於水,小弟卻不敢存有此心,我師兄的暗器手法已經夠精絕了,可是他自己卻還是傷於敵人的暗器之下。」
他從身邊取出一個紙包,打開來,裡面竟是四片翠綠的樹葉。
秦漢又叫道:「什麼!這玩意它能傷得了歐陽兄?」
楚平把四片樹葉倒在桌上,叮然有聲,那四片樹葉竟是用上等的翡翠雕成的,眾人臉色全都為之一變,瘦伯樂韓大江首先驚呼道:「這東西是誰的?」
楚平淡淡道:「我不知道這是誰的東西,只知道師兄帶著這四片葉子,一路飛馳來到寒舍,交代了幾句就去了,那幾句話就是關於八駿園的聚會之期。」
裴玉霜問道:「他是在什麼地方中的暗算?」
「衡陽,他正在赴約的途中。」
「你的家是在湘潭,他受了傷之後,趕到這裡還近一點,為什麼不先來赴約呢?難道他對這個聚會已沒興趣了?」
「不!正因為他對這個約會太重視了,所以才不想來赴這一死會而使此園永遠易名為七駿園。」
「他沒有說出兇手是誰?」
楚平惻然地搖搖頭:「來不及了,他勉強提住那一口真氣,只夠說十句話,實際上只說了九句半,最後一句話只說了一半就嚥氣了,因此我代他向奶致歉。」
裴玉霜神色微動道:「怎麼要向我致歉呢?」
「因為他最後一句話是帶給裴大姐的,但他只說:『告訴玉霜,我……』底下的話他已來不及說出來了。」
裴玉霜冷漠平靜的臉上突然有著一絲波動,但也僅僅是那一剎那,隨即又恢復了冷漠:
「我知道了。」
秦漢忙道:「玉娘子,你知道他要說什麼?」
裴玉霜冷冷地道:「他沒有說完,我怎麼知道他要說什麼?但我知道他無論做什麼,都把我放在最後。」
楚平道:「大姐奶這就料錯了!是放在第一位,因為他以他僅餘的一點生命,留下了半句遺言,只給了奶一人。」
裴玉霜頓了一頓才道:「他前面不是還有九句話?」
「那是他對責任的交代,師兄一生中向來是公重於私的,他把未盡的責任交代清楚後,才能談到他自己的事。」
裴玉霜終於一歎:「他始終沒有提到是誰殺死他的!」
「沒有,他認為那件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如何在月到中天之前趕到這裡,以及如何維持八駿雄飛。」
龍千里終於坐了下來道:「楚老弟,請坐下!」
楚平道:「小弟是否被批准入會了?」
龍千里歎道:「屈指一彈雙珠飛,老弟的功力較諸歐陽兄有過之而無不及,三個條件都已符合了。」
楚平拱拱手:「謝謝各位,兄弟當盡全力以不負各位的厚望,敬以杯酒,酬各位之德意。」
龍千里道:「不,這杯酒該是我們敬你,歡迎你加盟!」
他舉起了杯子,其餘六個人中只有秦漢沒舉杯,龍千里道:「秦兄是否還有意見?」
秦漢道:「我以為第一杯酒,該為死友致哀。」
龍千里豪氣地道:「八駿齊,八士齊,我們沒有死友,只有活著的夥伴,歐陽兄沒死,他永遠活在我們心裡,八駿園中八騎士在中秋相聚,是為了增加人間歡樂,不是為了增添悲哀的。」
秦漢道:「我不同意,我們只是把歡樂分給人間,把悲哀留給自己而已。」
楚平笑道:「秦兄這話就不像個豪俠之士了,自己如果沒有歡樂,又怎能給人家歡樂呢?師兄臨死時臉上都是帶著笑容的,他這一生中似乎沒有悲哀的事。」
一番話激起了八友的萬丈豪情,秦漢也舉起了杯子,大聲道:「老弟說得對,大丈夫生而何歡,死有何悲,其實歐陽老弟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為生者笑,莫為死者垂淚,是我大迂了一點。」
八隻玉盞中,琥珀色的酒液灌下了八個人的喉嚨,接著又是第二杯,第三杯……
他們似乎都有了一種習慣,在飲酒的當兒,絕不說話,但楚平斟到第四杯時,壺中的酒卻已點滴不存,只勉強倒出了一點殘瀝,他搖著酒壺一笑道:「主人何其忍心!青騾馬、紫騮駒,呼兒將出換美酒,莫使金樽空對月……」
華無雙這才歉然一笑道:「很抱歉,這席位原是為歐陽兄留的,他好飲而量淺,每飲不過三杯,因此沒有多準備,我給你上酒窖裡拿去。」
她正要站起來,裴玉霜卻攔住道:「不必了!我這兒有,把我這份拿過去好了。」
她把自己手邊的酒壺挪到楚平面前道:「這是龍夫人陪嫁時帶來的女兒紅,全都埋在八駿園的酒窖中,每次限開一壇,剛好照八個人的量分配的,你能喝多少?」
那是一把特大的錫壺,約可容三斤之數,楚平笑道:「小弟有量而無品,喝多了會發酒瘋,所以不敢多飲,似此佳釀,大概三斤就是最清醒的關頭了。」
裴玉霜居然綻現從未有過的第一個笑容:「那好,例子不必破,以後就三斤屬你,三杯歸我吧。」
華無雙道:「裴姐!這又何必呢,酒還多的是,總不能要你屈量,何況奶也能喝。」
裴玉霜道:「正因為我往日醉的日子太多,才覺得有必要清醒,今天是最適合的一天,歐陽善的一切都有人接下去了,今後,這三杯苦酒就留給我吧。」
舉座默然,每個人都很快喝完了自己的酒,撤去殘席,華無雙才道:「開始談正事吧。」
她嫻熟的從旁邊的沸壺中沖了八盞香茗,送到每個人的面前又道:「楚兄弟,歐陽兄是喝慣普洱茶的,今夜你將就一下,下次我會為你特地準備你要的茶……」
楚平道:「不必費事,我自己帶來了。」
他從身邊又取出一個小包,裡面是一撮半枯的榆葉葉子,龍千里一怔道:「鄉里有人煮榆錢為飲,那是在不產茶的地方,為了節省,楚老弟!你……」
楚平道:「寒舍在湘鄉尚稱小富,我平常也不喝這個,這一包榆葉是從衡州東陽渡口一株老樹上摘下來的,小弟來得遲一點,就是為了繞一趟衡陽,幸虧瘦龍的記性還好,它還認得師兄被襲的地方。」
龍千里哦了一聲道:「就在這棵樹下?」
楚平點點頭:「我走得急,就是為了要找一點線索,此行總算沒有白跑一趟,這些榆葉不是從樹枝上摘下來,而是從樹幹裡撥出來的,它們也就是間接傷害師兄的凶器!」
龍千里又是一怔。
楚平道:「師兄本人乃是暗器名家,旁人想用暗器傷他是很難的,因此一定是出於預謀,有人把那四片翡翠葉子雜在榆葉中,以飛花摘葉的手法打過來,師兄不知有詐,用衣袖反震,結果那四片翠葉破袖而入,擊中了師兄胸前四處大穴。」
廳中陷入了一片沉思,還是秦漢首先打破了岑寂:「此人能達到飛花卻敵、摘葉傷人的境界,武功一定不錯!」
裴玉霜忍不住道:「廢話,敢找上八駿騎士的,自然不會是庸手,能殺死病書生的,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你要是沒有新鮮話說,為什麼不乾脆閉上你的嘴!」
秦漢橫瞪了她一眼,幾乎要跟她吵架,但最後還是一歎:「玉娘子,今天我不跟你鬥了,雖然大家的心裡都不暢快,但你的感受一定比別人深,因此今天就算你罵我是龜孫子、王八蛋,我也認了!」
裴玉霜聞言,不由玉頰生窘,也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不語了。
秦漢輕歎一聲道:「其實我說的並不全是廢話,說實在的,江湖道上有這份造詣的能人原已寥寥可數,而有這份能耐能夠殺死病書生的更是少之又少,舉世間不會超過十人,我們如能由這個範圍往裡一個個的推敲,不難找出元兇的。」
很合理的推測,而且把要搜索的範圍也縮小了,秦漢再道:「這近十個人裡面,五大門派的掌門人是絕無可能的,剩下來就只有一宮二谷跟一兩個俠義道老一輩的名家,在這五個人身上找就行了。」
瘦伯樂韓大江道:「對,大個兒,看你個粗腦大,倒是粗中有細,細中有理,我們乾脆就在這五個人身上一個個尋去。」
胖弭陀劉笑亭卻道:「病書生之死,固然可悲,但人總難免一死,活著的人有比報仇更重要的事情做,何況我們入會之初就說過,大家各安天狐,絕不會為哪一個報仇撐腰,所以我覺得當務之急,大家應該先把仇恨擱在一邊,要探討的該是兇手要殺害病書生的動機和原因,再定行止。」
龍千里道:「劉兄所言有理,我們不能改變初衷,不過對歐陽兄的死因,兄弟以為有深究的必要,兄弟之所以要這樣做,至少有兩個原因:第一,病書生生前為人坦坦蕩蕩,從沒與人結怨,而八駿騎士剪除的惡人雖多,卻也從沒有人知道是我們幹的,因此可以把仇家尋仇的可能性撇開,無需從我們以前所殺的那些仇家找起,最後就只剩下第二個原因了。」
秦漢叫道:「龍兄,你就快說出第二個原因來吧。」
龍千里道:「第二個原因沒說之前,兄弟先提出一個問題,這一年來,不知各位可否提出江湖上有沒有任何值得我們去辦的事……」
大家都沒開口,龍千里道:「這一年是最平靜的一年,我相信大家都感覺得出來……」
秦漢道:「是啊,這一年來江湖風平浪靜,簡直邪得出奇,那些該殺的混球,一個個都像吃齋念佛似的成了善男信女了。」
龍千里道:「兄弟在四五個月前就有這種感覺,卻苦於找不到原因,前些時候歐陽兄途經關中,在舍下坐了一會兒後就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臨行前但說已經掌握到一絲線索,還說萬一調查屬實,我們今年的中秋之會就會更熱鬧了……」
裴玉霜忙道:「他就只說了這些?」
龍千里苦笑一聲道:「歐陽兄的脾氣奶是知道的,他向來不說捕風捉影的話,沒有確切的證據前,他絕不作斷語,因此他只說了那幾句,已經很不容易了。」
秦漢一歎,道:「他一定是因為過於深入調查,觸及了對方的忌諱或隱密而慘遭滅口……」
楚平忽然道:「師兄其實說得並不少,只是各位沒注意聽而已。」
眾人不禁一愕。
楚平手指那四片翠玉葉子繼續道:「師兄帶著這些東西跑到我那兒,主要是要我來抵他的缺,但如果是他不願意對他的被害被我們深究,他至少有時間把這四片葉子撥掉的,留下了這四片翠葉,事實上說的已經不少了。」
龍千里道:「老弟說得對,因此我才主張追查下去,這不是為了報仇,歐陽兄對八駿騎士的宗旨很清楚,他提供的是一個讓我們往下追索的線索,而且也提示了一項我們八駿騎士必須達成的任務。」
張果老開口了:「可是這四片葉子所揭示的案情太少了,秦老弟雖然把範圍縮小到了四五人,但卻沒一個是和想像中的兇手吻合的。」
楚平淡淡地道:「小弟沒闖過江湖,無法從這些暗器上去認出兇手是誰,但小弟祖上是販賣珠寶的,只能以一個珠玉商的眼光提供兩點意見:第一,這是一個女子的東西;第二,這個女子一定十分富有……」
龍千里道:「我也看出這四片翠葉的價值不菲。」
楚平說道:「豈止不菲,每片都價值萬金以上,這是罕見的稀世貓兒翠,中華本土並無出產,是來自波斯胡商的貢品,而且我也研究過了,這是從一副耳墜上摘下來的,捨得把價值四五萬金的一副珠玉帶在耳朵上的人不多,而又買得起這種翠玉的人家更是屈指可數,除非是真對珠寶極具鑒賞力的行家,絕不會花那麼大筆錢買下來,又除非是身在豪富之家,是絕對捨不得把它拿來當暗器使用的。」
華無雙道:「人為了救命,還有什麼捨不得的!」
楚平笑道:「龍夫人與裴大姐平常都不是喜好修飾儀容的人,因此不曉得其中的關鍵,但凡能以數萬兩黃金購買耳飾的人,一定是那些特別注重儀表的仕女!對方也一定要是身懷億萬家財的豪門巨富,才捨得用它來殺人,尋常的女子寧可犧牲性命也不會肯把自己最心愛的珠寶給捨棄的,這些條件拼湊起來,再附加到一個能以飛花摘葉功力施為的女子身上,各位是否能找出一點根苗了……」
幾個人都想了一下,然後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五鳳堡!漢陽儀賓王府!」
龍千里道:「五鳳堡雖是武林世家,但她們也是官宦巨室,很少到江湖中來走動。」
裴玉霜冷笑道:「因此她們家的人才不受注意,否則我們大部分的人都是從漢陽那條路上過來的,有什麼成名人物經過了,我們多少會知道一點。」
龍千里道:「楚老弟!你是否還能判斷得更精確一點?」
楚平拿起一片翠葉道:「這個女子的皮膚很白,才能配得上這麼翠綠的顏色,臉形一定是尖圓的瓜子臉,才會使用較大的耳墜,年齡約在三十左右。」
秦漢叫道:「那一定是老王丹鳳!」
龍千里道:「這個定論可不能下得太早,楚老弟,你是根據什麼斷定年齡的?」
眾人對楚平像親眼目睹似的一番見解說詞,都抱持著一種懷疑的態度。
楚平一笑:「從珠寶商的眼光來看,這耳翠色太深,年輕的女子帶了會老氣,年長的女子臉上早有皺紋,帶了這種耳飾會因翠光的映射而使皺紋更明顯,只有三十上下的女子帶了最適合,益增其美,更添其姿,好了,歡聚已過,我要先行一步了,咱們在漢陽見吧。」
撮口輕嘯,瘦龍已揚蹄疾奔而至,楚平人縱起半空,馬也跳了上來,剛好在空中相互迎合,人輕巧的落在鞍上,繼而人馬一體,迅若奔雷的飄向牆外!
龍千里忙叫道:「老弟!等等,我們商量一下。」
牆外傳來楚平的聲音:「這次由小弟自告奮勇打個頭陣,因為沒人認識我,各位就打個接應吧。」最後的一句話因為是從遠處飄來,幾乎已經緲不可聞了!
裴玉霜也站了起來,道:「我也走了,不管是不是王丹鳳,我都要去打探一下。」
龍千里道:「玉娘子,我們八駿騎士向來都是了無聲息地在暗中行事,你可不能公開露面去盤根究底!」
裴玉霜冷冷地道:「龍兄!病書生拚著最後一口氣去相尋他的師弟來補缺,就證明他不是死於私仇,因為他原就是最反對報復的人,敵人既然已經公開找到我們頭上,八駿騎士今後也就無須再靜悄悄地干了,我覺得似有必要改改我們的行事方針。」
龍千里微微一怔:「這應該跟大家商決一下……」
秦漢也站了起來:「龍老大,玉娘子說得對,病書生死於中秋前夕,這說明了對方不僅洞悉了我們的一切,而且還是在向我們發出警告,我主張公開地幹。」
韓大江與劉笑亭同時站了起來,他們沒有開口,卻以行動表示了他們的支持。
龍千里想了一想,最後點頭道:「各位既然決定了,龍某自當服從眾議,要去就大家一起去,不能讓那小伙子一個人去涉險。」
多少年來的合作習慣,他們已經養成了默契,既然決定了,就無須多作思慮,一切都由龍千里去策劃安排,因此龍千里說完那句話後,大家都又坐了下來,準備像往常一樣,一個時辰後各自上道,該做些什麼?以及要如何做?龍千里都會妥作安排,並寫好密柬,放在他們馬囊裡,妥妥當當的,絕無差錯。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因此每個人坐定之後,絕口不談如何行動的事,喝酒的喝酒,飲茶的飲茶。
華無雙也像往常一樣,跟每個人寒暄、聊天,而龍千里卻單獨離開,到前廳的書房中構思策劃去了。
將近一個時辰,閉目打盹的張果老一如往昔,睜開眼睛,站了起來,慢慢的向外走去,大家自動地跟著,到了門口,龍千里仍像往日一般,在號口等著,拱手相送,彼此沒有一句話,在默默中結束這一年一聚……嚎個人的座騎也都準備好了,張果老循例跨上他的校韓驢,口中嘟的一聲,像一縷黑煙似的絕塵而逝,然後是裴玉霜的玉龍,瘦伯樂韓大江的黃驃,劉笑亭的五花驄,秦漢的黑天。八駿行程的設計也是經過一番深思的,一共八條道路,每人都有固定的一條,百里之間,大家都不會碰頭,這一百里就是每人翻閱密柬思考行動的時間。
裴玉霜最性急,玉龍馬才甫上了安排好的泥道,就迫不急待地伸手到馬鞍裡掏出一個信封,撕開了,鳳目閃處,但見內容卻很簡單,不像以往有一大篇瑣碎的論述,這當兒,上面只有寥寥的十個字:「九月之朔,午時正,黃鶴樓。」
日期、時間、地點都有了,就是沒說明該如何行動以及要做些什麼,裴玉霜先是一怔,思索了片刻才明白了。
這是一次公開的行動,大家在那裡集合了,然後再齊訪五鳳堡,只是裴玉霜不明白,為什麼要拖到九月初一,事實上,從湘中到漢陽,只需要兩天的行程就夠了,不過她用不著去操心,因為操心是龍千里個人的事。
從結盟的第一天開始,龍千里就成了整個八駿盟的靈魂人物──他全權負責了調查、安排、設計,然後到行動的各項諸多事宜。在眾人面前,一應相互配合的計劃都會被安排得妥妥當當、完完美美,絲毫沒出過一點差漏。在他的英明領導下,群俠不知剷除了多少巨奸大惡,以及許許多多假冒偽善的偽君子,假好人。更做了不計其數除暴安良的俠行義舉,使得嚎個人的遊俠生活更見多姿多彩,更充實,也活的更有意義。
江湖中沒有一個人知道哪些事是他們做的,八駿騎士組盟的第一個信條就是功成不居,不為名而行俠,在默默中做他們所應該做的事。同時他呵組盟的另一個先決條件就是與盟的人必須要有一匹日行千里的駿騎,以便製造一個不在場的證據。
像那一次剪除四川雙梟,計劃中設定由裴玉霜下手,在四百里外,她首先被安排去訪問一個武林名宿,二更時分她偽裝酒醉而臥,過後悄悄地爬起身來,單騎疾馳而往,其間,由八百里外的華無雙趕來替代她在屋中弄出一點聲響,使她在兩個時辰內趕到地頭,而龍千里則早已預先布好巧侯的計謀,誘使對方在僻處等候,敵我雙方一見面就動手,在極短的時間內裴玉霜將那兩個兇手劍下伏誅,完事後立即回馳,前後一共花了四個時辰,接著她替代了為她醉臥床榻的華無雙繼續在屋裡睡覺,而華無雙也悄然地返回到原來的地方去。
第二天起來,她佯作若無其事,在主人那兒繼續盤桓,一直到雙梟的死訊由四百里外傳開,始終沒有人知道是她下的手。
八駿騎士的每一件俠舉都是在類似的情形下完成的,只是這一次,病書生卻也在莫名其妙的狀況下遭了別人的暗算。雖然種種證據都把瞄頭指向五鳳堡,但並不能十分確定。可是裴玉霜卻已按捺不住了,尤其是聽說下手的人可能是五鳳之的王丹鳳,更使她激憤如焚,因為王氏五鳳是武林中公認的嬌娥美女,而鳳王丹鳳更是冠中之冠,不管是為著什麼,病書生死於一個女人之手,對裴玉霜來說,都是一件絕難忍受的事,所以她對龍千里安排在半月後才聚會每感到很不耐,但龍千里如此安排似乎又必然有其道理,她即使不耐也得遵行。
可是她卻把這股滿腹忿忿不平的怨忿都發洩在座下那可憐的玉龍馬上,只見她雙腿緊挾著馬腹,把馬催得像一支奔流的急箭,帶著一溜淺淡淡的白影,衝向了廣漠的原野。
八駿不僅是速度快,而且耐力長,這一路放蹄急奔,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馬兒自動地停了下來,她才警覺過來,發現地頭是一條小河,一個年輕人正站在河邊上,牽著一匹瘦馬,仔細一瞧,赫然是楚平當面!
裴玉霜怔了一怔:「你怎麼會在這裡?」
楚平笑了一笑:「小弟在此恭候大姐已有兩個時辰,原以為大姐要待黃昏時才到,不想大姐這麼快就到了。」
「這是什麼地方?」
「渭水下游,易家灣口,師兄說過,大姐要離開白馬山,一定會經過這個地方,所以小弟才在此守候。」
裴玉霜吸了一口氣:「什麼!已經到了易家灣了,這兩個時辰內,我居然跑過了六百里。」
「是的,由此可見大姐對師兄所給予的關切,不過這匹馬不能再跑了,小弟已經接洽好寄馬的地方,船也雇好了。」
「僱船幹嗎?難道我們要坐船?」
「是的!如果我們要想活著去查訪五鳳堡,就必須易馬行舟。」
裴玉霜怔了一怔:「我們要去探訪五鳳堡?」
楚平神色凝重地道:「既然各種跡象都指向五鳳堡,只有到那兒去看一看,才能一辨真假,大姐難道不願去?」
「我當然要去,可是龍千里已另作安排。」她取出那張字條。
楚平接過看了一遍道:「天馬行空這次居然準備公開行動了,那倒是很難得,不過沒關係,我們的行動跟他並不起衝突,九月初一那天大伙還是可以在黃鶴樓聚會,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去瞭解一下也是好的。」
裴玉霜又沉吟了片刻:「這不太好,龍千里做事向來有一定的規律,從來就按部就班,沒有過中途改弦易轍的記錄,我們若冒然前往,怕會打草驚蛇,擾亂了他的行動。」
「我知道他是個很謹慎的人,但是這次不是單靠謹慎就能辦得了事的,因為他擺脫不了拘束兩字;只要八駿稍有行動,就瞞不過有心人。我相信他確有一套萬無一失的計劃,但我還是願意照自己的方法一試。」
「他擺不脫什麼拘束?」
「他太重視八駿士這個名號。」
「這本來就是我們立盟的宗旨。」
「不錯,但是現在別人已經把目標放在八駿騎士的身上,這一個名號就只有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不懂你的話。」
「除了龍千里與華無雙伉儷是坐鎮一方的武林大豪外,你們其餘六個人都是獨來獨往的江湖遊俠,沒幾個人認識你們……」
裴玉霜顯然不太同意,楚平笑了一笑:「八駿士名揚天下,不客氣的說一句,大伙都是因馬而及人,那八頭駿馬事實上比你們更出名,如果人不在馬上,認識你們的人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裴玉霜忍不住點了點頭,因為她已有過幾次類似經驗,當她跟玉龍馬分開時,別人對她白衣仙子的大名雖然一樣的尊敬,但很少能當時就認出來,八駿騎士的盛名似乎與他們的名駒連在一起已化分不開的了。
楚平吸了一口氣道:「所以我們要想不動聲色地進入五鳳堡,不但要跟我們那兩頭馬分開,而且連大姐這一身白衣也得換一換,大姐意下如何?」
裴玉霜一時躊躇不決,楚平繼續道:「小弟已經安排好了,可以叫人把馬送到夏口去,九月初一仍然趕得上黃鶴樓之會,而我們卻可以在期前到五鳳堡去一趟。」
裴玉霜終於點了點頭:「好吧!反正我也是閒來無事,去就去吧!不過我們又是以什麼身份混入五鳳堡呢?」
「龍千里的計劃基本上不會錯,五鳳堡平時門禁森嚴,絕不與外人來往,但在九月初二當日,是五鳳之首王金鳳的四十歲誕辰,這一天她們絕無法拒絕江湖朋友們前來登門祝壽,龍千里選了九月初一的聚會,想必就是為了這個道理。」
「我們呢,九月初二以前,我們又怎麼進去?」
楚平又笑了一笑:「楚家在兩湖世代以珠寶為業,五鳳俱好修飾,在那次大喜大熱鬧的日子裡總要買點珠寶的。」
裴玉霜美眸奇光煥閃,居然也笑了:「原來你已智珠在握,明年的八駿聚盟,我會致力推薦你接替龍頭的寶座,讓你來主持八駿雄飛的行動好了。」
楚平笑笑一聳肩,未置可否,跟著撮口打了個輕哨,樹蔭下搖出了一條小船,掌船的是個小童,把船交給了楚平,跟著,牽了玉龍馬就走了。
楚平請裴玉霜上了船,自己操槳,一直經下游搖去,行出里許,泊近一條大彩舫,他招呼裴玉霜上了船,又吩咐一個大漢幾句話,彩舫立刻揚帆起程。
裴玉霜看見彩舫上獵獵聲中,飄揚著一面綢旗,大旗上繡著一柄玉如意以及一個楚字,不禁心中一動,大為愕然的道:「你是如意坊楚家的人?」
楚平苦笑一聲:「寒家的珠寶生意是做出點名氣了,人丁卻不興旺,六代單傳,小弟是如意坊第七代主人。」
裴玉霜這下更是驚異莫名了,如意坊楚家數代執珠寶業之牛耳,富甲天下,家財盈兆,沒想到楚平竟是如意坊的主人。
怔了半晌她才道:「楚兄弟!如意坊的擔子已經夠你挑的了,為什麼還決意要三加八駿騎士的圈子呢?」
楚平微微一笑:「因為我想做點我自己要做的事。」
「你已是家財萬貫,還有什麼事不能做?」
楚平神色一肅說道:「大姐,財可通神,但不能買到一個心的志向,有些事不是有錢就能買回來的,像師兄那天負傷來找我,縱使小弟願意獻出所有的一切,也還是買不回他的生命。」
裴玉霜美目異光連閃,點了點頭,接著又詫然地看著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行俠江湖固是逍遙自在,卻是極其危險的事,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何作此抉擇。以你的財力,其實可以做出更多濟世活人的善舉……」
「師兄知道我是富甲天下的財主,可是他來找我,不是要我把錢拿出來做善舉,卻是要求我這個人出來行俠舉,可見他對我這個人的評價比錢更高,為了這份知遇之情,我也不能使他失望。」
「你們真的是師兄弟?」
「是的!不折不扣的同門師兄弟,而且還是同時拜師學藝。」
「絕無可能,別人我不曉得,歐陽善的武功底子我卻如數家珍,瞭解得很透徹,他的武功得自家傳,從來沒拜過師父,更不可能有同門師兄弟,昨天我隱忍不語,沒揭穿你,今天你可得跟我說老實話。」
楚平又是一笑:「大姐,同師三藝不一定學的是武藝。」
「這還像句話,如意坊楚家的武功也是源出一流,同樣沒有師門,那你們究竟是同三的什麼師?」
「我們的師父叫李大狗,名不見經傳。」
「這個名字聽起來多俗氣,他教會你們什麼?」
「他是在湘鄉三官廟前捏面的藝人,我跟師兄同時在廟會上看他捏面人,見他的神技無雙,捏出來的面人維妙維肖,十分贊服,同時決定拜在他門下學藝,每人都交付了十兩銀子的贄敬,習藝三天才出師,雙方約定各以師父的形貌為范,各捏了一個面人,送給師父去品評,結果我略遜一籌,心誠悅服地尊他一聲師兄。」
裴玉霜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什麼!你們兩個人居然有這種閒情逸致,去學這種無聊……」
楚平依然聳肩笑著說道:「裴大姐,捏面人雖是一種彫蟲小技,卻包含有無限的學問內涵,家師所捏的面人,不但形容酷似,而且還極具神韻,一眼掃瞄,就能把一個人徹底看透而刻劃於心,運之在手,成之於形,那是一種何等巧奪天工的技藝,我與師兄都不是無聊的人,更不會做無聊的事,而且家師的脾氣也很古怪,他老人家終生鑽研此技,也只收了我們兩個徒弟,普通人想拜投到他老人家門下,他還不屑收授呢!」
裴玉霜目光一亮,問道:「你說他叫李大狗,是什麼地方人士?多大年紀?住在哪裡?」
楚平淡淡地道:「六十上下,居無定所,我們請問他名諱時,他說叫李大狗,那年是他老人家趕巧了,剛好在三官廟前碰上我們,結了三天的師徒緣!事後他老人家就離開了,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你們也沒有追問?」
「何必問呢?我們要學的已經學會了,以後各走各的路,捏面人也不是什麼名垂不朽的事業,沒有開山立戶的必要,而李大狗三個字也不足以流傳千古。」
「你們一共只學了三天?」
「三天已經足夠了,據師父說,他老人家也收過一些門人,第二天就被他認定不堪造就而逐出門戶,能蒙他老人家耐心教導三天的就只有我跟歐陽師兄兩人,藝習三天,正式出師,這三天之內,我們都得益非淺。」
「三天裡面,你們就只學會了捏面人?」
「實際上只學了兩天,第一天傳授技巧,第二天自己練習,第三天只是聊聊天,講解一些訣竅。」
「完全是關於捏面人的?」
楚平一笑:「師父教的是捏面人,我們也學的是捏面人,至於是否要用於捏面人,端看各人的意圖和表現了。」
「你們是什麼時候學的?」
「三年前,七月半廟會,七月十八出師。」
裴玉霜恨得牙癢癢的:「這個該死的病書生,難怪他不得好死,居然瞞得我緊緊的,人尋著了也不知會我一聲!」
「大姐莫非也想學捏面人?」
裴玉霜怒聲道:「楚平,你別跟我裝蒜,那個老頭子分明是『五湖隱龍』李南山,自號豹隱老人。」
楚平笑笑道:「南山豹隱,但沒見過豹的鄉下人,都會以為是條大狗,假如家師真是這位風塵奇叟的話,這位老人家倒是很懂得自我調侃,取了這個妙名。」
「你們都知道他是李南山?」
「豹隱南山,原是不願與人相見之意,我們知道他是李大狗,跟他學捏面人,所以才蒙他收錄,如果我們真把他當作李南山,恐怕還會挨他兩扁擔呢!」
裴玉霜慍然道:「他是我舅舅。」
「我知道,歐陽師兄跟我提過。」
「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我娘臨終時叫我去找他,學全他的雲豹十八劍,俾能在江湖上出人頭地。」
「大姐的雲豹劍法已經是享譽五湖了。」
「差得遠了,我的十八式只是一手變化,精妙之處,全在後面的十八手上,我找了他二十多年,也托歐陽善代我留心,這個死窮酸,自己偷偷找到了,居然不告訴我。」
「裴大姐,這你就冤枉師兄了,他跟師父只學會捏面人,師父捏了三十六個面人叫我們跟著捏,我費了兩天功夫好不容易捏到八分相似,師兄則只捏了三十六個頭像,他全心放在去揣摩頭像臉部的神情,不像我把手腳都捏了出來,所以藝成時,師父說他的手藝比我精,領悟比我深,也因此為我們論定了長幼之序。」
裴玉霜一怔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鑽的是藝,我學的是術,他研究其神韻,我學的是手法,如果他能多活幾年,把整個的竅門都融會貫通了,成就怕不比我高出不知多少倍!可惜他英年早逝,原就準備待把整個的手法悟透了再告訴你,以完成你多年的夙願,只可惜天不假年,這片心意是永遠也無法達成了。」
裴玉霜不禁又是一怔,楚平又道:「師父說過了捏面人這種手藝,只能在江湖上唬唬人騙口飯吃,不能用在出人頭地上,南山豹隱老人藝絕天下,知者無多,歐陽師兄雖然很重感情,但也尊師重道,所以他不敢違抗師命,放棄了手法的鑽研,想等自己想通了再教給奶。」
裴玉霜不禁低下了頭,目光中開始閃爍淚光。
楚平打開一個格子,取出一具錦匣道:「這是師兄弭留下來的遺物,他重傷之後,一口氣跑到我家門口,向我要了一方翠玉,足足花了三個時辰,苦心瀝血的才雕成了這三十六個頭像,要我親手交給你,然後又匆促地交代了八駿園聚盟的細節,就溘然而逝了,唉!如果他不把最後的一點精力都用在雕琢這方翠玉上,至少還可以多活幾年的,可是他寧願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裴玉霜用顫抖的手打開了錦匣,裡面是一方淺綠的翠璧,上雕了三十六個女子的頭像,雕工十分精緻,雖然只有頭部,臉上卻出現了三十六種決然不同的表情,神氣活現的,栩栩如生。像中女子,乍看之下,似曾相識,注目細瞧,卻原來是她自己!
楚平又移過一面擦得雪亮的鏡子,放在她面前道:「大姐,小弟在路上相候,而且要求易騎行舟,就是為了給奶這十天餘暇,雲豹劍法奶已經瞭如指掌了,對著鏡中揣摩雕像的神情,奶也許會悟出另外幾手是怎麼樣的姿態,記住,只有十天,十天後,小弟就要遵照師兄的遺囑,取回璧玉,伴同師兄的遺骸,永沉於洞庭之底。」
「什麼,歐陽善的遺體你也帶來了?」
「沒有!我放在三官廟裡,聘高僧為他誦經七日,然後加以火化,十天後,有人以快馬護送到洞庭湖畔君山之側,我們的船也恰好在那兒停泊,屆時一併水葬。」
裴玉霜玉手輕撫著翠璧,陷入沉思中,楚平也不去打擾她,自顧起身到隔艙去了。
舟行很穩,因為這是條大船,而且駛船的水手也是百中挑一的好手。在這十天裡,楚平沒有再來探望裴玉霜。
十天後,大船停泊在君山之側,楚平才去叩門,裴玉霜打開了門,楚平嚇了一跳,驚見裴玉霜的滿頭青絲,已經有一大半花白了,臉色竟是出奇的憔悴。
裴玉霜似乎也感覺到了,看著鏡子苦笑道:「朝為青絲暮成雪,我每天都對著鏡子,看著一頭的頭髮變白,哪知道還是老得不夠快,只白了一大半。」
「大姐,你沒有揣摩劍式?」
裴玉霜苦笑了一下:「兄弟!我光看鏡子,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還有時間去揣摩劍式嗎?」
「這是何苦呢?不是白白辜負了師兄的一片心嗎?」
「我欠他太多,還給他更少,為了一念之傲,我發誓說:一定要超過他才肯嫁他,哪知道到頭來等到的只是他的死訊!現在我再練功又有什麼用呢?兄弟,他的骨灰送來了嗎?」
楚平默默地遞過一具木匣,裴玉霜冷漠地接了過來,拿起桌上的玉璧,跟木匣放在一起,又用一塊布包好,推開窗子,啪的一聲,丟進了湖心。
楚平很感動地叫了一聲:「裴大姐!」
裴玉霜笑了一笑:「兄弟,記得叫人把我的玉龍馬尾巴給剪了,八駿雄飛,玉龍禿尾……」
楚平心頭一震道:「裴大姐!你這是何苦呢?」
裴玉霜的神情很淡靜,語聲也很平和:「楚兄弟,你別往壞處想,我不會怎麼樣的,玉龍禿尾,只是表示舊日的裴玉霜已經死了,我跟歐陽善雖然無白頭之約,卻也跟他一起度了白頭的歲月……」
她掠一掠鬢邊花白的頭髮,繼續說:「往日的一切,隨著他的骨灰,一起都埋在洞庭湖心了,但是我這個人還會活下去,堅強的活下去,只是夯有心了。我的心已經死了,不久前死的!所以我要玉龍斷尾,這個意義只有我們八駿騎士知道,他們也會瞭解的。」
楚平覺得鼻子有點酸,哽咽地叫了一聲:「大姐。」
裴玉霜反而笑了:「楚兄弟!你總不會勸我再打開心房去容納第二個男人吧,歐陽善等了我二十年,才進入到我的心裡,第二個人不會有他那種耐性了。」
楚平什麼話都不能說了,裴玉霜近乎自言地道:「歐陽善真不錯!那十八個肖像刻得各具神態,難為他是怎麼記的,我對著鏡子,一面看鏡中人,一面看手中的肖像,覺得鏡中人跟玉璧上的肖像竟化成了一體,而坐在鏡前的真正的我,反倒成了另外一個人了……」
楚平仍是沒說話。裴玉霜似乎也忘記了他在旁邊,摸著自己的臉:「我大概是老了,怎麼會自言自語起來了呢,唉!保狐長辭知己別,更有何人不老?」
夜色漸深,黑暗籠罩了湖面,楚平沒有吩咐,下人也不敢送燈進來,很久很久,裴玉霜才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八月二十六。」
「難怪只有那麼一抹殘月,晃一晃就隱去了,此地離漢陽還有百里水程吧,來得及嗎?」
「來得及!八月二十八准到,『千里江陵一日還』,何況只有幾百里的水程,二十八日上午,我們就上一趟五鳳堡。」
「那我就放心了,九月初一黃鶴樓的約是不能耽誤的,龍千里這次很慎重其事,居然八駿齊聚,公開進行活動了,這是二十年來的第一次,我呵要捧他的場。」
「是的!原先小弟沒料到他會這麼做,所以另訂了一套計劃,既然天馬行空有意公開拜訪,那當然是該支持的,我們這次到訪五鳳堡,只是作一個事前的瞭解。」
「龍千里是個很重感情的人,以他關中世家的身份,大可以享享清福,可是他跟華無雙的婚事,居然只移在八駿園中草草舉行,實是委屈得很!唉!在八友中,他最敬重的也就是歐陽善了,臨行的時候,我第一次看見他眼睛是潤濕的。」
楚平也是心靈手巧的人物,當然洞悉話中玄機。
「大姐放心,我不會跟他搶老大的,因此大姐也別告訴他們說我是如意坊的主人。」
「那就好!龍千里義氣過人,這是我們大伙都及不上的,他也的確有做老大的資格。」
一路上,船走得並不理想,順水而逆風,但如意坊在江湖上自成一家,自有其成功的條件。
二十七日早上大船起碇開行,一個白天才行不下百里,剛過螺山,入夜後,船腹中竟伸探出十二枝長槳,交互操伐,頓時舟行如飛,只一夜工夫,趕下了近三百里的水程,晨色初上時,如意坊的巨舟,已靠泊在漢陽的碼頭上了。
然後船上抬出兩乘青呢大轎,四名錦衣侍女前引,十六個健漢,互抬著兩乘轎子,來到儀賓王府別墅,五鳳堡的大門前,那是一座氣象雄渾的宏偉樓堡,背倚漢水,跨地十數里,儀賓王是前朝的世爵,宦海浮沉,如今早已是歷史的名詞了。但五鳳堡卻還是當今武林中的一大世家,儼然仍是公侯豪門的氣派。
不過客人的身份也夠顯赫的,紫紅厚呢的拜帖上用絲線繡著『如意坊』三個小字,中間都是整整二兩重的金葉,打了一個亮晃晃的大『楚』字。
帖子是由兩名侍女搶先二十來步遞到門上,轎子剛到堡門前,就有一個中年漢子迎了出來,老遠就拱手道:「失迎!失迎!楚少東,區區王致遠,忝為五鳳堡總管。」
抬轎的壯漢已站立在轎子兩側,為首的一個冷冷地道:「敝上尚未成家,總管要找少東,未免來得太早了些。」
王致遠一怔道:「區區問過那位姑娘,說是楚平楚公子賜蒞,區區記得他是貴上東陽先生的唯一哲嗣。」
楚平掀簾而出,淡然道:「家嚴早於三年前見背。」
王致遠哦了一聲,連忙又拱手說道:「那是敝人失禮了,既是坊主蒞臨,理應由敝上大姑出迎,敝人這就通報去。」
楚平笑笑道:「不敢當,五鳳堡一向是敝號的大主顧,區區聽聞大姑壽誕將即,特備薄儀前來覲賀,同時也過來看看,有什麼生意可做!」
他揮一揮手,兩名侍女立刻趨前,捧著一對錦盒,打開盒蓋,裡面竟是四顆光彩奪目的晶瑩巨珠,每顆都有龍眼大小,王致遠一怔道:「這要大姑過目後才能決定是否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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