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七 章 文 / 司馬紫煙
樹林深處,有兩個女郎也悄悄的抹去了頰上的淚珠,牽過在一邊的馬匹悄悄的躡上去。
那是朱羽家中的侍女大小桃,這是兩個神秘的女郎,她們屈身在朱羽家中,是另有目的的。
朱羽曾經派她們出去,相機刺探公孫梧的下落,現在她們卻悄悄的躡在預讓身後,目的何在呢?
悄行片刻,小桃才低聲道:「姐姐,剛才那一場婚禮真令人感動,那個文姜也真有魄力,居然拋棄了錦衣玉食的生活,追隨預讓流浪去。」
「那是她會挑男人。換了我,也一樣不放過預讓的。
小桃點點頭,輕輕一歎道:「我一直就在想將來出嫁要轟轟烈烈,好好的熱鬧一下,可是剛才看了他們的婚禮,既簡單又冷清,我居然好羨慕,好羨慕……」
大桃笑道:「你想要熱熱鬧鬧的婚禮倒是不難,馬老伯已經升了晉城的總捕快,他的兒子也獨當一面了,辦完了這件案子回去,你們可以風風光光的成親。但是你想要剛才那樣的一個婚禮,卻永無可能。」
「這是什麼話?」小桃道:「我可以叫馬永成照樣也做一次。」
「照樣做十次也沒那個味兒,你不是文姜,馬永成也不是預讓。」
這不算是解釋,但小桃卻懂了,她們的跟前有一雙蝴蝶在追逐飛舞,天空中有兩隻鳥在追逐翱翔,這是春天,他們都是在求偶。
同樣是飛翔的動作,同樣的目的,但飛鳥與蝶蝴給人的感覺絕不會一樣。
那是氣勢上的不同,蝴蝶永遠不會有飛鳥的氣魄,不管做什麼都是一樣。
過了片刻,小桃又問道:「他們恐怕還不知道朱羽會在前頭狙擊他們。」
「嗯,應該是不會知道。朱羽這次行動很秘密,要不是我們昨天恰巧聽見了他跟范中行的密談,我們也不知道。」
「要不要告訴預讓一聲?」
「不必了,預讓是有名的劍客,他應該有足夠的警覺性,不會受到偷襲的,而且朱羽也決不會去偷襲。
「何以見得?他一向都是卑鄙的人。」
「對別人,朱羽或許會不惜採取卑劣的手,但是對預讓則不會。因為朱羽也是很不錯的劍手,一個劍手在面對真正高手時,希望用自己的真本事去擊敗對方。」
「朱羽能擊敗預讓嗎?」
「不可能。雖然朱羽自己以為很高了,但是他仍然比預讓要差一點。」
「姐姐,你又沒見到預讓的真才實力,更不知朱羽日來的進境,憑什麼就預言勝負了?」
「因為這是公孫梧去挑起來的。這頭老狐狸,躲在范中行的府邸,目的在對付朱羽。」
「是啊!他的目的要對付朱羽,為什麼還獻計范中行,要他說動朱羽去殺死預讓呢?」
「妹妹,你就是不肯用頭腦。公孫梧的計劃上看來是叫朱羽去殺預讓,實際上是叫朱羽去送死啊。你想,他一定深知雙方的虛實,才推出這個計劃的。」
「我看他們在伯仲之間,預讓也不會高到那裡去。」
大桃笑道:「你真笨,朱羽對公孫梧逼緊了不放鬆,預讓對公孫梧有留命之德,他怎麼會去幫著朱羽對付預讓呢?這分明是藉著預讓的手除掉朱羽。」
「那我們怎麼辦呢?如是朱羽一死,我們怎麼回去交差?這些年來不是白忙了嗎?」
「不會的。」大桃說道:「公孫梧還在。我們亮明瞭身份,找他幫忙,指點我們找出證據來,那樣就行了。」
小桃道:「他會幫忙嗎?很多事情他也有份的。」
「只有把他出脫了,好在我們最重要的是拿住元兇主犯,為先人復仇昭雪,其他的人也只有放過了。」
「我可實在不甘心!我真想把他們一網打盡的。」
「沒有辦法,只有擇重而避輕,天下事很難盡善盡美,我認為復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昭雪先人的冤屈,別忘了我們的大哥還關在監獄中,我們在晉城仍然是犯官的後人,沉冤不得昭雪,我們終不得出頭。」
小桃一聲輕歎,顯然是被她姐姐說服了,兩個人悄悄的牽了馬,步躡著向前行去。
預讓仍然是抱著文姜,在馬上得得的走著。他的心中充滿了歡欣,因為他終於找到了他理想的伴侶。
當他開始闖蕩江湖,獻身遊俠事業時,他已經為自己立下了一個擇偶的標準。
他要找到一個美麗、賢慧、聰明而又心胸豁達的女子時,才考慮到終身的問題。
美麗、聰明、賢慧,只是他個人的標準,也不難找,而豁達的心胸,是做一個遊俠妻子所必須的。
遊俠的生涯是充滿危險,遊俠的生命是短促的,他們極少有善終,差不多全死於非命。
他們活著,就是為了等待一個機會,拋卻頭顱,灑盡熱血,從事一項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偉大行動。
他們的名字留傳史冊上,流傳在後人們的心中,這是一個遊俠的希望。
這一個行動必然是壯烈的,然而每一個遊俠卻從不肯放過這樣的機會,只不過有些人在機會來臨時,卻因妻子的懇求而放棄了,沒有一個妻子肯失去自己的丈夫。
他們雖然保全了生命,一直生活在後悔與痛苦中。
預讓看過不少這種例子,看了他們行屍走肉般的活著,心中就充滿了感慨。
所以他一直很謹慎,不輕易的付出感情,他要找到一個能夠與他共享那份遊俠尊榮的女子,才肯付出感情。
那實在不容易,但他居然找到了,所以他十分的高興,把文姜抱得緊緊的,使她幾乎要窒息了。
文姜掙動了一下:「郎君,你抱得松一點好嗎?」
「不行!為了找一個知情著意的老婆,我已經虛渡了半生的歲月,好容易找到了,我要把失去的時間都補回來,我恨不得兩個人揉為一體,永遠都不分開。」
「但是也不要抱得這麼緊呀?」
「這樣才使我有一份真正的感覺,感覺到我是真正的擁有,不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可是你再不松一點,我的氣透不過來,就要死掉了。」
「不會的,我是一個劍手,我知道輕重,你還能說話,就不會死。」
文姜歎了口氣,沒有再作爭辨,事實上她同樣的也在享受著這種粗獷的、猛烈的,近於原始的愛情。
愛情,必須要有一點痛苦,才能體會到甜蜜。
在范中行那兒,她永遠得不到這些。
她滿足的吐了口氣,用自己的臉擦預讓壯健的胸膛,聞著那一股充滿了男性的魅力,帶點汗味的氣息。她也在心頭低喊著:「這才是男人,這才是我要的愛情……」
當她把雙臂拖得更緊來配合預讓時,預讓卻鬆開了?
她驚奇低問:「夫君,你做什麼?」
下意識地,她以為預讓要進一步的愛她,因為這正是春天,太陽已經出來了,原野上百花盛開,春風吹來一陣醉人的暖意,春意也在她心頭蕩漾著。
預讓找了一處較為隱僻的地方把她放下。文姜的心頭咚咚的跳著,她不是個扭捏的女人,對於在春色醉人的原野上做愛,更是充滿了一種野性的刺激與喜悅。
可是當她充滿了柔情去擁吻預讓時,預讓的反應是冷淡的。他把馬匹交給了她,取下了掛在鞍旁的長劍:「文姜,你在這兒等一下,我到前面去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前面是山,不會有人。」
「有,我看見了亮光閃動,那是兵器的光。」
「啊!兵器的光?有強盜嗎?」
「不知道,但是我的判斷不會錯,一個劍手對兵器有著特別敏銳的感應,尤其是對劍器,雖只是浮光一掠,我已經能體會到那是一柄利劍,一柄充滿了殺機戾氣的寶劍,執在一個高手的手中,要對我不利。」
「那有這回事?誰會對你不利?」
「還不知道,但我相信不會錯,我有預感,我要殺人時,殺氣外溢,老遠就向人提出警告。這使我無法暗算別人,但是,別人要對我不利時,我也能預感到,這也使我免於暗算。」
「郎君,假如有人能使你都感到威脅,那一定是高手。」
「可以這麼說,尋常的人,已經不足以引起我的感應了,只有絕頂高手才有此等氣勢。」
「這個人是來殺你的。」
「在我的感受上,他是有此意圖。」
「你卻不知道他是誰。」
「文姜,我只是有一種感受,卻沒有千里眼,這人距我最少還有十里,我怎能知他是誰呢?」
「你決定去接受他的挑戰了。」
「我別無選擇,因為到河東去,一定要通過那條路,何況,我從來都沒有避過誰?」
文姜道:「這一戰非常必要嗎?」
「沒有。」預讓道:「我沒有生死的大仇,也不殺死誰,但是這個人等在前頭要殺我。」
「避開他,既非必要,又何必要去拚命呢?」
「文姜,不能避,一個劍手最重要的就是氣勢,所謂氣勢,就是鬥志。也就是所謂必勝的信念,我避開了一次,就會想到有下一次,久而久之,我就對自己失去了信心,一個劍手如果失去了自信就完了,即使不被人殺死,也等於是死了?」
文姜想了一下點頭道:「我懂了,許多人往往為了一點小事情而鬥,至死方休,也就是為了這個。」
「是的!武士之鬥,所爭的不是事情的本身,那是不值得一斗的,但他們爭的卻是氣。」
「好!我明白了,我不會阻止你去。」
「文姜,我知道你是個好妻子,這雖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明白這重要性的女人可不多。」
「可是我要跟你一起去看看。」
「那沒什麼好看的,而且還很危險。」
「什麼危險,假如你被人殺死了,那人也會殺我嗎?」
預讓想了一下道:「大概不會,一個高明的劍手是不會濫殺無辜的。」
「是啊!對方如果是位高手,不會牽連到我,若是一個普通的劍手,絕對殺不了你,所以我沒有危險的。」
「可是你在一邊能使我分心。」
「郎君,假如我在一邊能使你分心,你就不必去應戰了,這證明你的修養太差,如果你沒有這種灑脫的心胸,我在什麼地方都是一樣的。」
「說的是,但你為什麼一定要看呢?凶戰、流血都是醜惡的事,不是一個美女應該看的。」
「我不是喜歡流血,我只是在盡我做妻子的責任,你若是受了傷,我可以立刻照顧你,你若是死了,我就在你身邊,為你收屍,我更應該知道你是怎麼死的,死在什麼人的手中!」
「難道你還打算替我報仇?」
「如果你是死於公平的決鬥,我不會那樣做,如果別人是用陰謀算計了你,我就會記住那個人,即使不報復他,也要讓人知道,你並非死於技藝不如人,維持你的英名。」
預讓終於笑笑道:「好吧!你心裡有了這準備,我就不在乎有你在旁邊了。你記住,我活著,我們自然可以快樂的生活,我死了,你也該活下去。」
文姜一笑。「我不會自殺的,我還沒活夠!」
預讓又把她抱了起來,上馬徐徐前進。
他們雖然知道前面有危險,也想到很可能不久就將生死異途,但他們居然都若無其事。
勇士是以歡笑去面對死亡的,不是他們喜歡死亡,而是他們無愧於死亡。
大桃與小桃在遠處又繼續趕來了,小桃輕輕一歎:「若不是我一直追躡著他們,我簡直難以相信他們是不久之前才結合的,到現在還不到一刻工夫!」
大桃道:「是的,聽他們的談話以及他們相互瞭解的程度,一定以為他們是多年的夫婦了。」
「他們認識都有一年了。」
「那一年都沒什麼,我知道他們很規矩,從未私下說過一句話,更談不到感情。」
「但是范中行卻已看出了他們在互相傾慕,他們早已互相瞭解,互相心許了,昨夜只不過是一個機會,促成了他們在一起,所以范中行才知道文姜夫人一走,是永遠不會回來了,所以才要唆使朱羽去殺預讓。」
小桃幽幽地問道:「朱羽即使殺死了預讓,文姜會回到范邑去嗎?」
大桃道:「依我看是不會的。預讓若是死了,文姜也會追隨於地下,他們的身體雖未結合,他們的心靈早已結為一體。」
小桃忽又問道:「姐姐,你希望預讓被殺嗎?」
「怎麼會呢!我衷心地期盼他勝利!」
「他若不死。朱羽一定要死了!」
「嗯!高手較技,已經沒有勝負,生死也只是一念之差。朱羽的劍技差一點,他之所以敢去殺他,就因為有了文姜,他以為預讓有了顧慮,鬥志必弱,假如他聽見他們剛才的談話,就會打消戰意。」
「你希望朱羽死嗎?」
「當然。這是我們拋家遠出的目的,也是我們報仇的機會。我們已經能確定當初殺父親,劫去官餉,陷害大哥入獄的人是朱羽,但是憑我們的能力,又降不了他,告他又沒有確實的證據,只有寄望於預讓了。」
「可是我知道朱羽召你侍寢過。」
「不錯,他是主人,我是奴婢,我無法拒絕。」
「姐姐,你別強詞奪理了,你若是心中不願意,拚死你也不會答應的。」
大桃神色微變,未作答覆。
小桃道:「朱羽人既生得倜儻瀟灑,口才學問又好,劍技超凡,這條件足以使每一個女子動心,倒是怪不得你。」
大桃冷笑道:「若是你以為我愛上了他,那就大錯特錯了。我的眼界高,看不上一般的男人是不錯,朱羽的條件能使我動心也不錯,但是我絕不會愛他。」
「為什麼呢?他對你也不錯呀。朱羽雖然好色,但絕不濫用情,他對一個女人好,是真心的好,雖然他是我們的仇家,但他只是主使者,爹並不是他殺死的。」
「他是元兇,我們已經調查得清楚了,這些年來,許多大的盜劫案子以及官餉被劫的案子,全是他居間策劃的,我們的父親死了,他就是兇手。」
「姐姐,你能這樣想就好了,我是怕到時你動情。」
「若以為我對他有情,那就太不必了。他召我侍寢,只是那天他想要個女人,並不是喜歡我。我之所以不反抗,是因為我們已經打了進來,略有所獲,我不想功敗垂成,此外什麼都沒有。」
「我看他對你好像略為特別。」
「那是因為他沒摸透我,我對他一直若即若離,不為他的風采所迷。他雖然得到了我,卻沒有征服我,所以他才感到有點屈辱,他以為跟他接近過的女人都會死心塌地愛上他的。」
「事實也是如此呀!」
「未必。我就一直沒有看中他過。」
小桃顯得不以為然。
大桃道:「我說的是真話。他自以為風流倜儻,對女人的感情只是一種施捨,他已經有了不少女人了,仍然公開揚言,他的翠芳閣要等候一位絕世無匹的美人住進去。」
「他有這個資格的。」
「可是他卻沒有為那些他接近過的女子打算一下,既不准嫁出去,又不給她們一個名份地位,甚至於不讓別的男人去沾一下,他根本就是個獨夫。」
「那些女子都是心甘情願如此的,我問過她們,她們情願一輩子侍候他!」
「你卻沒有問過我,至少我就不是。我殺他之心從未止息,而且比以前更加深了。」
小桃道:「那就好,姐姐若不是有這番談話,我就要阻止你過去了。」
「為什麼?」大桃問道:「難道你還怕我會放過朱羽?」
「那倒不怕。他跟預讓決鬥,非死即生,我們也作不了主,我怕是在緊要關頭,你出手幫他一點小忙,那對預讓就太不公平了!」
「我幫得了嗎?」
「幫得了的。如果在他們酣鬥之際,你只要發出一枝袖箭,就可以置任何一人於死地。」
大桃道:「我要真那樣做,你也阻止不了。」
小桃道:「不,我阻止得了的。只要你有這個意思,我會立刻殺了你。」
大桃望著妹妹,似乎感到很驚奇,小桃毅然地道:「姐姐!我不是說笑話,我是真的作了這準備。」
「你又為什麼呢?難道你愛上了預讓?」
小桃道:「是的,我愛他,他是個十足的男子漢。」
「妹妹!那怎麼可能呢?你們只見過一次面,談過幾句話,甚於他現在見了你都不認得了。」
「那不重要,只要我愛他就行了。我對他的感情不是那種男女之愛,不須要他認得我,我更不想嫁給他。但是我尊敬他的為人,欽佩他的劍技。在我心中,他是一個神像,是至善至美的化身。所以我不能容許別人去傷害他!」
大桃輕歎了一聲:「如果他敗在朱羽的劍下,你會不會用袖劍去暗算朱羽呢?」
「不會!如果那一戰是公平的,如果朱羽不使用狡計,全憑劍技勝過他,我絕不插手。」
「即使朱羽拔劍要殺他,你也不插手!」
「是的。真到那個時侯,我出手也沒有用,也救不活他了。一個劍手只有一次真正的失敗,那也是他生命的終結,我即使留住了他的生命,他也將成為一具行屍走肉了,倒不如以一次轟轟烈烈的死亡,使他保持此生的完美。」
「妹妹!我真不懂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說明白點。」
小桃微微一笑。「沒什麼玄妙的,你如具有我這份悟力,我不說你也懂,否則,我就是說破嘴,你也不會明白。快走吧,再遲就趕不上決鬥了,兩個高手的決戰是很快的,或許只有一個接觸就分出高下了。」
她們趕到落魂崖前,朱羽已經現身攔在路上了。他佔了很有利的位置,背著朝陽,使預讓的臉在陽光的照射下。
文姜還是在馬上,很從容也很鎮定。
預讓似乎不想接受戰鬥,他淡淡地道:「朱羽,你我這一戰並無必要,你放不過的是我這名頭,可是我此去投奔河東智伯,不會再在江湖上走動了,也不會再跟人論劍,成為你爭雄的對手了。」
朱羽一笑道:「那不是我要找你的原因!」
「有什麼非戰不可的原因?」
「原因很多,有些是可以說的,也有一些是不能說的,可以說的我說給你聽,比如說,你被譽為當世第一劍客,只要活著,我就永遠到不了第一。」
「這太可笑了,我並沒有以天下第一自居,即使你勝了我,也不見得就是第一了。」
朱羽淡笑道:「天下第一是由別人公許的,你不承認也沒用,假如你是劍技平平,即使自認為天下第一,也沒有人會承認。現在大家都認為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你就是天下第一,除非你倒下來,才有第二個人代替你。」
預讓苦笑搖頭。
朱羽指指文姜道:「還有,就是她了,你知道我曾經蓋了一座精美的樓閣,要得到一位天下第一的美女而建之,那座樓還空著。」
文姜笑道:「你不會是想要我住進去吧?」
朱羽道:「我正是有這個意思。」
「這份感情我很感激,只是你遲了一步。」
「遲一步總比遺憾終身好!」
文姜道:「有些事遲一步就是遲了,遲得無可挽救,若是在我未嫁之前,你來相求,我是會考慮的。」
朱羽笑道:「以前我忙於練劍,亦聞過夫人美名,在夫人于歸范氏之日,我曾在路上相迎過。」
文姜笑道:「原來那天攔路搶親的是你!我說誰有那麼大的膽子呢!」
「朱羽!」預讓插口道:「文姜現在是我的妻子了。」
朱羽笑道:「沒關係,我不在乎她做過幾個人的妻子,只要她最後歸於我就行了。」
文姜笑道:「恐怕你還是沒有明白,我是范中行的妻子時,我還可能另事,但我成為預讓的妻子時,已經永遠不會改變了。」
「當世上沒有預讓時,你也不是預讓的妻子了。」
文姜莊然道:「當世上沒有預讓時,也不會有我了,他活我追隨他,他死時我也跟著去死!」
看她那種堅決的神情,朱羽微微一震,接著笑道:「夫人!我是一個很不容易死心的人,因此,我一定要試過了才死心。再說,我的那座樓閣雖然為天下第一美女而備,卻並沒有限定死活,如果得不到活的,死的也一樣。」
預讓沉聲道:「好了,朱羽,你出劍吧!」
朱羽道:「你還沒有聽完我要除去你的理由呢。」
「不必了,只此一點就已足夠,你要我的老婆,我不能讓給你,為這一點,我已經有跟你一戰的必要了。」朱羽笑道:「她昨天還是范中行的老婆!」
「不錯,但今天已不是了。」
「預讓,你是聞名天下的俠客,范中行曾是你的僱主,你背主另投,又拐走主婦,這是俠客的行逕嗎?」
預讓哈哈一笑道:「朱羽,不必拿這種道義的帽子來壓我,那不會使我減低鬥志的。劍士之威在氣勢,心存愧咎,氣勢自弱,你大概就是想揀這便宜吧?」
「我承認有一點,但是,你全無愧咎之心。則證明已不配作為一個劍士,是一個罔顧道義的匹夫。殺一個無義的匹夫,可以增加我的氣勢,所以,預讓,今天我已佔了九分的勝望,而你卻死定了。」
預讓淡然一笑道:「朱羽,儘管你手中執著劍,你也會舞弄兩下子,但從沒有成為一個劍士過,你也根本不懂什麼是氣勢,所以,你不必去動那些歪心思了,出劍!」
朱羽倒是有點猶豫了。他原以為提出了預讓拐帶文姜的事可以使預讓心虛氣餒,或是惱羞成怒,這兩者都可以使預讓的出手受到影響,可是看到預讓的神態,卻完全不像受到干擾的樣子,他站在那兒,朝陽的紅光映在臉上,像是一尊巨人。
反倒是朱羽自己有點心虛了,他幾次想要抽身而退,放棄這次的戰鬥了。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決不能退,今天一走,不僅他的聲譽會一落千丈,而且永遠再也無法恢復自信了。
這還在其次,另外還有一個最重大的理由。
那是他所謂不能說出來的理由,是最重要的,也是公孫梧授策范中行,把他激出來的理由。
朱羽的財富有一小部份是他經營所得,大部份則是他劫掠而來,只是他很小心,蒙面遠出做案,所以一直沒被人發現。
當然,也有人懷疑到他,秘密的派人調查,雖有一點蛛絲馬跡,但因缺乏有力的證據,沒人動得了他。
大桃小桃姐妹就是為了這個原因而來的。
公孫梧曾經當過他的總管,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提供了范中行一個秘密的資料。
河東的富戶曾有十二人被劫,連智伯用以購買軍需的金子也被劫過兩次,智伯為此很震怒,一直找不到線索。
范中行告訴朱羽說,預讓已經知道了他的底細,他如去到河東告訴智伯,必將對朱羽展開行動。
以智伯門下的劍客,加上預讓,朱羽的手下雖眾,也難是敵手。
因此,最好就是截殺預讓。這個理由使朱羽下定了決心,所以,現在朱羽是不能退了。
朱羽緩緩地抽出了劍,拋棄了劍鞘,預讓沒有動,朱羽慢慢地接近,預讓還是不動。
朱羽已逼近到伸手可及的距離,預讓的劍雖握在手中,卻沒有離鞘,朱羽忍不住道:
「你可以拔劍了。」
「不必,到我該拔劍的時候,我自然會。」
「預讓,我知道你很快,你對別人都是在最後才拔劍,但是對我,你不必如此大意,我的劍不比你慢。」
「那是你自己的說法,在我眼中,你比別人高不到那裡去,一個好的劍手永遠知道在什麼時候拔劍,像你這種老早就拔劍的劍手,尚不足以登大雅之堂。」
朱羽被激怒了,通常他不會這麼早就拔劍,今天因為對手不同,他要爭取任何一點先手的時間,所以才提早出劍棄鞘,想不到竟為此惹來一頓譏諷。
但是他畢竟不是個平凡的劍手,也知預讓是在激怒自己,要自己了斷,這也證明了預讓儘管在外表上看不起自己,實際上還是深懷戒心,否則也不會有這種心理上的攻勢為輔助了。朱羽安定下情緒,預讓的輕慢反而增加了他的信心,他緩緩地發出一劍。
因為他不欲對方看出他的意向,發劍時隨手一揮,看似漫不經心,劍至半途,才突然加注勁力,幻出三朵劍花,擊向預讓,又快又狠。
三朵劍花攻向三處要害,任何一朵都可虛可實。只要對方有一個地方防守較疏,劍尖就會搶攻進去。
朱羽更知道這是拚命,不是切磋印證,也不可能激戰上幾千幾百回合,出手就是殺著。
預讓仍是沒有動,他敞開了胸膛,似乎毫不設防,朱羽攻的三個部位,都是毫無抗拒的,也都可以長軀直入,這使朱羽猶豫了一下,當他決定把攻擊集中在胸前時,已經耽誤了一剎那。
這是很重要的一剎那,預讓終於在最危急的關頭,抽身躲開了,但是已被挑破了一點衣服,也被挑破了一點肌膚,血水滲出,染紅了衣服,但只是輕傷。
第一劍得手,使朱羽信心大增,但也暗暗佩服,預讓在最後關頭仍然避開這必殺的一劍,畢竟不凡。
這是朱羽在最近一年多專心精練的殺著之一,也是專為與預讓一戰而下的苦功。
預讓微微動容道:「好劍法,地動天搖,劍發無方,應是必殺之著,只可惜你把它分為三處了,若是集中於一點,任何人也難以躲過。」
朱羽何嘗不知道,他劍分三路再合為一,在時間上略慢一步,但是他沒想到預讓的反應是如此快,照一般的倩況,對方一定要先研判他的三個劍式的虛實,然後再作閃避,那時就會在發劍之後主動總是比被動快的。
預讓卻是對三劍都不加理會,等到劍風觸肌才作應變的動作,雖也是動,卻是蓄勢而動,快捷多了。
那一劍倘若只有一式,不分散的話,預讓就躺下了。平白失去了一個好機會,朱羽沒有後悔,他還有機會,各種的殺手,他還有好幾招呢。
運足勁力,他再度攻出一劍,這次更糟,因為他驟覺眼睛一花,連方向都取偏了。
眼睛是被陽光照花的,第一招攻勢時,預讓已跟他調了個方向,使他面向陽光了。
朱羽暗罵自己粗心,怎麼會把有利的位置讓出去呢?他必須要轉回去。
因此他埋頭揮劍,像一頭奔牛似的急衝回去,手下全無章法,勢子卻銳不可當,而且更看不出是什麼路數。
預讓顯然為他的招式振住了,摸不透這是什麼劍式,先退了幾步,終於又以一個巧妙的身法滑過了。
兩下才交錯過去,朱羽立刻就止步回頭,臉上綻出了微笑,他終於又爭回了背日的位置。
預讓站定了身子後,朗聲問道:「朱羽,你剛才所使是什麼劍法?」
朱羽得意已極,哈哈大笑道:「那是蠢牛劍法。」
「這是那一家的高招,怎麼以前沒聽說過?」
「這是本公子自創的劍法,不載於那一家的典籍中,但是十分有效。」
「有效?有什麼效?」
「預讓,你不是明知故問嗎?我一個不小心,被你奪去有利的位子,必須要搶回來,但是我知道你是不肯輕易讓出來的,所以我只有唬你一下子,剛才那一陣急舞完全沒有章法,只是為了亂你耳目而已,但是把這個位置搶了回來,所以叫蠢牛劍法,因為你居然被那一陣子瘋牛似的急衝給唬住了,不是蠢牛是什麼?」
他高興至極,得意地大笑。
預讓沉聲道:「剛才我們擦身而過之時,你全身都是弱點,我若是趁機出擊,豈不是冤枉送了命?」
朱羽一笑道:「是的,那我自己就是蠢牛了,反正我那套劍式一發,總有一方要做蠢牛的。」
「朱羽,劍道是極為莊嚴的學問,你竟以這輕率的態度視之,還配稱為一個劍手嗎?我因為你是個成了名的劍手,必不至無賴若此,才沒有趁機出手攻你,但你若是如此不自重下去,吃虧的必是你自己。」
朱羽大笑道:「預讓,那是你把劍道看得太神聖了。劍道也者,用劍之術也,換言之,也是殺人的方法?能殺人的就是好方法,沒什麼可敬的。剛才我那一招,若是用在一個不知劍的人,自然很危險,用在我手中,誰也不敢輕攻,因為沒有人相信我是亂揮無章的,不為敵所料,就是良策。」
預讓一歎道:「朱羽,你的劍法已落下乘,因為你想靠行險僥倖以取勝,對自己已沒有信心了,收劍回去吧,你勝不了我的。」
「預讓,我沒有這麼笨,給幾句大話就唬回去了。今天我不是想勝過你,而我是要殺你。」
「不勝過我,你殺得了我嗎?」
「殺人並不是難事,有很多的方法!」
「但要殺死我,只有一個方法,就是擊敗我手中之劍,否則你絕對殺不了我。」
朱羽笑了一笑道:「預讓,你太有自信了,雖然,一個劍手不可沒自信,但自信太甚,是很容易死掉的。」
預讓只笑了一笑,連話都不再說了,他的劍仍是留在鞘中,也仍然掛在腰間,只是手已扶在劍柄上,隨時可以出手。
朱羽也在等待,等待看陽光突轉強烈時,突出精著,一擊而成。照說預讓該知道才是,他知道自己所處地位極為不利,應該立刻搶回背日的方向,但預讓似乎沒作這個打算。
他睜大了眼睛,對著越來越強的日光,眼皮一眨都不眨,似乎想漸漸的去習慣那種光。
朱羽更得意了,哈哈大笑道:「預讓,如果你以為能張目對日,那就錯了,沒有人在日光的照射下張目的。現在只是朝日初上,光線還弱一點,要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厲害了。」
「預某長到這麼大,又不是今天第一次見到日出,用不著你來饒舌。」
「哈哈……,但今天可是最後一次見日出了,你不妨多看看吧!」
預讓沒有再開口,靜如山嶽般的峙立著,他的從容與氣度,使朱羽忽地感到恐怖了,他彷彿覺得自己面對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嶽。
山嶽不是一個人持劍可以推倒的,在恐懼中,朱羽卻除了殺死預讓外,再也沒有自己生存的餘地了。
英俊、瀟灑、多金、善劍,這些優越的條件,在預讓面前,忽然都變得淡然無光。
他覺得自己像個小丑,像個逗人發笑的佞人弄臣。
這種感覺愈形強烈,鬥志就愈形消退。而殺預讓之心也愈烈。鬥志愈餒而殺人之心愈切,這是很矛盾的心理狀況,也是最危險的狀況。
明知道此刻最不適於戰鬥,但朱羽已沒有選擇了。
他早就準備與預讓一戰。今天的時間、地點都是自己挑的,沒給預讓一個同意的機會就已決定下來了。今天要是不能成功,此後的一生就要活在預讓的陰影中了。
朱羽是絕對無法忍受這種生活的,因此,他一咬牙、發劍攻了出去。
他的時機也恰到好處。一輪紅日,剛好從山崗跳出,把一縷強光挪了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預讓的劍出鞘了,這也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時刻。日光對預讓不利,對朱羽還更不利,這是朱羽萬萬沒想到的。
預讓的劍出鞘之後,那發亮的劍身映著日光,把陽光都反射過來擾亂了朱羽的視線。逼得他閉上了眼睛。
高手對壘,一方突然失去了視力,那可是很糟糕的事,兩個人再度錯肩而過。
預讓的長劍歸鞘了。胸前有一抹血痕,那是朱羽劍鋒造成的。朱羽的劍法畢竟不凡。
朱羽也站著,沒有回過身來,他的背對著預讓,以怪異的聲音問道:「預讓!你還站著嗎?」
預讓道:「是的,一個劍手是不能倒下的,一生中只有一次。」
「這麼說我那一劍並沒有殺死你了?」
預讓道:「預某豈是那麼容易殺死的?」
「你別嘴硬。我知道那一劍已經把你傷得很重,你是在硬撐著的。」
「我只要比你多撐一會兒,看著你倒下去就夠了。」
「哈哈!我雖然沒能勝過,到底沒敗得太厲害,至少,我也要了你的一條命。」
「我真不懂這一戰有什麼意思?」
「有意思,至少可以向人證明,預讓是天下第一,我朱羽也沒排在第二去。」
朱羽的腰開始噴出鮮血,倒下來時,內臟開始由腰擠了出來,預讓的一劍,劃過了他半邊的腰。
後面衝出了一堆人,大桃與小桃奔向地上的朱羽,檢查了一下,確定他死了,小桃向預讓恭身行禮道:「預公神勇,天下無敵。」
文姜則過去為預讓裹紮傷口。「郎君,你受的傷並不重嘛,怎麼朱羽會以為你們同歸於盡了?」
「他那一劍出手凌厲,當者無幸,只因為他的目光被我劍上的反光所眩,偏了一點!」
「他拚命要搶背日的方向,卻沒有佔到便宜。」
「是的!一個劍手應該相信自己的劍術,那才是最靠得住的,此外沒有一樁是絕對有利的。」
文姜歎了口氣:「剛才可真把我嚇了一大跳,還以為真的傷重死了呢,郎君,你明明只受了點輕傷,為什麼不向朱羽說明白呢?」
「對一個死人,我又何必要他敗得太慘呢?」
預讓說這句話時,表現得很平淡,但是在別人的耳中,這番話極具震撼力,因為它烘托出一個偉大的靈魂。
蹄聲得得,王飛虎駕著一乘車過來了,他站在御車的位置上,另外空出的客位上鋪著很厚的豹皮褥子。這是文姜平時出遊的車駕,車上還有一頂朱紅色的遮陽華蓋。
文姜不禁色變道:「王飛虎,你來幹什麼?」
「奉城主之諭,請夫人回去。」
「你好像是從東端過來的?」
「是的,小人一直就等在那邊。」
預讓道:「你知道朱羽準定會在這裡攔截我們?」
王飛虎頓了一頓才道:「知道。因為城主昨天漏夜急訪朱羽,央求他在此地阻截預兄的。」
文姜怔了一怔道:「范中行去央求朱羽來的?這個老頭子,我倒真有點佩服他了。他怎麼會把朱羽搬出來的?」
王飛虎想想道:「朱羽雖聚財盈億,但並不全靠營利所得,主要是他暗領一批蒙面的騎士,在邊塞游動出擊,暴良客商貨隊,掠其財富而致富。」
文姜啊了一聲道:「原來是這個樣子的,我一直都在懷疑,朱羽的生意雖然做得大,但是他花得也凶,縱有盈餘,也不應該暴富如此。原來他有這不花本錢的買賣。」
王飛虎繼續笑笑道:「河東智伯的軍餉以及境內富戶的貨財也被他下手過,智伯為此很生氣,傾全力追查盜蹤。」
預讓道:「那與我可沒有關係呀。」
「有的!」王飛虎道:「如果預兄已經知道了這個秘密,走後告知智伯,率眾前來討伐,他的多年辛苦,豈非將毀於一旦?」
預讓笑笑道:「這倒不錯,如果我知道了這件事,我一定會管的,但是我並不知道呀!」
「他以為預兄知道了,城主說預兄就是回來掠取證據,到河東召喚人手去了。朱羽緊張了。故而埋伏在路上邀戰,勢必要殺死預兄不可。」
預讓冷笑道:「難怪他非要找我拚命不可,原來是為了這個!」
文姜也冷笑道:「他去邀鬥,還說另外有不足以告人的原因,也一定是指此而言。」
王飛虎道:「是的,他心中早有找預兄一戰之意,但始終沒有把握,這次勢在必行,不得不來了。」
文姜道:「范中行居然能打聽到這秘密,實在不容易,但他卻不該扣在預讓的頭上。」
小桃冷冷地道:「這是個絕大的秘密,范中行何由得知,這都是公孫梧透露的。他原是朱羽的助手,參與其事,因為被預大俠砍斷了一隻手,沒有什麼用了,朱羽要殺他滅口,他才出賣了朱羽。」
「姑娘,這話不公平。」公孫梧忽然現身。「老朽是他的總管,知道他的行動,卻沒有參與他的劫掠。老朽一直都在他的家宅中,沒有離開過一步。再說,也不是老朽沒用了,一臂雖殘,管家仍能勝任,老朽是為了心萌去意,藉著受傷的機會要離開,才引起他的殺機。」
公孫梧是藏在車子裡的,這時掀簾而出,倒是使別人一驚。
預計冷冷地道:「先生倒是好算計,為了要避開他的追殺,竟利用預某來替你除去對頭。」
公孫梧一拱手道:「大俠,實在對不起,老朽日近風燭殘年,而朱羽人多勢眾,劍技高深,老朽實難逃其毒手,只有依仗大俠之神勇以保之。」
預讓面有不豫之色。
公孫梧又道:「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為了苟延殘生而作百斗掙扎,用任何手段都是值得同情的,預大俠想必不致因而見怪吧!」
預讓一歎道:「先生說的是,我也不會讓朱羽傷害老先生,又何必要兜這麼大的圈子?」
「大俠念公好義,當然會垂危所請,甚至於主動的去找朱羽,但老朽深知朱羽之為人,他一定不敢正面應戰,悄悄地躲了起來。」
預讓道:「這就怪了,我去找他,他不敢應戰,我不找他,他反而來找我了。」
「是的!」公孫梧道:「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猜忌多疑,大俠若是找上門去,必然已有了準備,可能還另外作了安排,他知要在猝不及防之下應戰,多少會吃點虧。他卻是半點虧都不肯吃,故而一定要在完全主動的情形下才肯一戰。」
「主動者雖然佔了一點便宜,但也有限。」
「朱羽卻是很計較這些小地方的,他在決鬥時,任何一點有利於戰況的條件,他都不肯放過。」
預讓點點頭。公孫梧的確說得不錯,朱羽是個專好走捷徑的人,剛才決鬥時,他就是要佔便宜,背向日光,才忽略了反光的刺激。
當然預讓目受陽光直接的照射,他同樣的看不清楚,但他一直是面向日光,瞳孔因而縮小,此法能抗畏強光的刺激,也就是說,他約略還能看到一點影子。
就是這些微之差,決定了生死勝負。
默默片刻,預讓才道:「老先生,今天僥倖是預某獲勝,才落個皆大欣喜,若是預某死在他劍下呢?」
公孫梧道:「預大俠,如果你的劍技不如他而被他殺死,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你遲早都會跟他一打的,即使到了河東也是一樣,你是天下第一劍客,朱羽不肯讓人在他之上。」
「他會追到河東去找我嗎?」
「他不會,但是大俠會再來找他。老朽把他劫掠的事透露到河東,智伯必不會甘休。」
「智伯門下多士,不見得就用到我。」
「智伯門中多士,但是劍技高於朱羽者找不出一個來,朱羽之所以要急於殺大俠,也就是為此。他並不太在乎秘密洩漏,因為他本身的實力也不弱,誰想捉住他都不容易,只有大俠才是他的勁敵。」
預讓苦笑道:「我不是他的勁敵,若不是他聚然受到反光的照射迷了眼,現在躺下的是我。」
「適才一劍老朽也沒有放過,你們雙方都夠快的,只以些微之差,勝者雖然僥倖得存,也不可能完好無損。」
預讓冷笑道:「老先生就等著揀便宜了?」
公孫梧淡然道:「預大俠,這也許不太光明,但我若活下去,我早已厭倦了江湖,只求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所以我並不在乎用什麼方法活下去。」
預讓道:「以老先生之能,現在正是殺死我的機會,一舉而殺死我跟朱羽,老先生就可以名聞天下了!」
公孫悟笑道:「我殺朱羽,因為他不放過我,可沒理由要殺死大俠。」
「有的,我曾斷了你一臂,你找我討回斷臂之恨,這可是名正言順的理由。」
公孫梧的眼中掠過一陣奇異的光采。
王飛虎駭然道:「公孫先生,您不會對預大俠下手吧?」
公孫悟道:「一個劍手是很難抗拒這種誘惑的,同時能殺死當世兩大高手,這是多麼難得的機會。」
王飛虎忙道:「沒人會相信的。」
「兩具屍體就是事實,這比什麼證據都好。」
「可是這還有別人呢,別人會說出真相,你只是落井下石,撿個順手便宜而已。」
公孫梧哈哈大笑:「我公孫悟也是個有名有姓的劍手,不管我是用什麼方法,能把朱羽和預讓的首級提在手上出示於人,已是一件驚動天下的大事。」
王飛虎抽出了腰中的劍道:「不行!我不能讓你這麼做,你若是想成名,等預大俠身體恢復後,再去找他挑戰。」
「那時我還能殺死他嗎?」
「此刻您只是趁人之危,也不算什麼光采。」
公孫梧笑道:「小虎子,我真要出手,你擋得了嗎?別看我只有一條胳臂了,你那點本事還不放在我眼裡,你的劍法還有一半是我教給你的呢!」
「公孫先生,我的武功也許是不行,但我也是一個武士,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道理,我還知道選擇。」
大桃、小桃都很緊張,兩個人也都準備著扣好了暗器,只要公孫梧對預讓有出手的意思時,她們立將出手。
倒是預讓自己很從容,文姜也不緊張,她一笑道:「你們別緊張,公孫先生只是嚇人而已,他不會真做的。」
公孫梧道:「夫人何以見得呢?」
文姜笑道:「因為預讓跟朱羽都比你高,他們死在你手上的消息傳出,不會使人對你尊敬多少,倒是會有不少人來找你的麻煩,殺了你替那兩個人報仇。這種成名的機會更動人,你將永無寧日,得不償失!」
公孫梧笑道:「這個可能很大,但是我倒不怕,我總有方法預防的。」
文姜道:「還有就是預讓此刻所受的傷勢不是很重,你不見得真能殺得了他。」
公孫梧道:「老夫的劍技或不如預大俠,但也不是差了很多。他胸前一劍雖不足致命,但傷深見骨,流血不少,精力大減,我如找他挑鬥,他必敗無疑。」
文姜道:「不錯。但你們不是比劍,是在搏命,他只要能有發一劍之力就了。他殺死朱羽,也只用了一劍,你難道還能強過朱羽嗎?」
公孫梧道:「老朽自然強不過朱羽去,可是預大俠此刻的體力狀態都不如往時,出手的威力就差多了。老朽要一舉成名,這點險總是要冒的。」
王飛虎已嗆然出劍,預讓卻一動都不動,甚至於拔劍的意思都沒有。
公孫梧目注預讓道:「預大俠可是不相信老朽的話?」
「是的,我不信。你若是有那個意思,從車子裡出來時就會動手了,那時別人既沒注意,我也是處於最疏弱的時際。你放過那個時機,自然是無意動手了。」
公孫梧終於一歎道:「我若是年輕個十幾二十年,少不得還想冒死一拼,但我已是個老人,一個決心退出江湖,追求寧靜生活的老人,我不會做那種傻事了。」
王飛虎這才放心了,收劍回鞘笑道:「我說呢。老先生不久前還對預大俠那等推重,不可能突然改變的。」
文姜面向王飛虎道:「你是來接我回范邑去的?」
王飛虎道:「是的,是城主叫屬下來的。」
「范中行呢?他自己為什麼不來?」
「他說兵戰凶危之地,他不肯冒險前來。」
「其實他來了才是最安全的呢,誰都不會殺他。」
「城主也知道,但他認為有一點危險的事,他還是避免的好,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事也經常發生。」
文姜咬牙哼了一聲道:「這樣的一個人,還要我回去嗎?」
「這個……夫人,我只是受命轉達城主之意!」
「王飛虎,我下嫁范邑,是你陪范中行來求親的,我跟他約法立章時,你也聽見的。」
「是的。夫人,小人知道夫人有隨時離去的權利。」
文姜又道:「我也留下了筆據,告訴了范中行,我將何去何從,所以我的離開,完全是公開的,也不是背夫私逃!」
王飛虎道:「沒有人敢說夫人此舉不當或有何失德之處。」
「那還要我回去嗎?」
「是城主請您回去,小人絕無此意。」
「好了,我說我不回去了,你該怎麼辦呢?」
王飛虎笑笑道:「那我也只好不回去了。」
「你?你也不回去了?」
「是的,城主務必要我把夫人請回去,我既然無法達成任務,自然也不好意思回去了。」
「范中行會要你務必達成任務,他不是這麼肯定的人,也沒有這麼大的魄力。」
王飛虎歎道:「這次不同,他還請了公孫先生同行,等預大俠與朱羽一戰後,立即現身……」
預讓笑道:「無論是誰活著,你們都趁機下手……」
王飛虎道:「城主倒不一定要殺朱羽。」「那是要殺我了,只是殺了我之後,他就能得回文姜嗎?他未免太把文姜看輕了。」
王飛虎道:「他這樣認定了,我也沒辦法。他是主人,我犯不著跟他去爭,何況我跟公孫先生說好了,根本就沒作對付大俠的準備,因此,早也作了不回去的準備。」
預讓笑道:「飛虎兄,你是個很夠意思的人,那麼你今後將何去何從呢?」
「預兄若能帶著小弟一把,同往河東,小弟感激不盡。」
「我自己此去也只是居於斗客地位,恐怕能為王兄推薦的力量不大。」
「小弟只求智伯收容而已,並不希求什麼要職,預兄說一聲,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那當然是可以,可是王兄在此地總管一切,范中行不甚理事,王兄的職權不在城主之下,到那邊去太委屈了。」
「預兄,鳳凰擇木而棲,俊傑擇人而事,小弟雖不是俊傑,也不想在一個凡夫手下碌碌一生。預兄與夫人是一雙人傑,小弟願意終身追隨,只想在二位來日轟轟烈烈的英雄事業沾上一點光,就於願已足了。」
預讓倒是頗為感動地說道:「預讓只不過是一介武夫,從沒有想到會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業,可是既得文姜青睞於前,又得王兄如此稱許,我倒是不能妄自菲薄,辜負二位的期望了。飛虎兄,我們一起上河東去,預某不敢保證別的,可以保證與王兄同工同酬同進退,凡事有我的就有你的。」
「這個小弟可不敢當。」王飛虎道:「我怎麼也不敢與預兄相比!」
「飛虎兄,你這就不痛快了,既蒙相許交,就沒有這些分別,此去河東,我一定要向智伯堅持這一點,否則我們哥兒倆就另外再找出路去。」
文姜笑道:「智伯若是人傑,一定會欣然接受,否則此人就不值得去追隨共事了。飛虎的機智謀略,強幹精明,無不過人,若以才具而言,尤甚於預讓。」
「夫人這麼說,我就更不敢當了。」
「飛虎,我此刻已是預讓的妻子,你再叫我夫人。就是在譏諷我了。」
「這……是小弟該死,請大嫂見諒!」
文姜笑道:「算了吧,我也是開開玩笑,自家兄弟還有什麼可計較的。飛虎,我不是捧你,是說真心話,預讓只精於劍術,此外一無所有。你不但精於武事,而且各門都通,智伯若有意大舉,特別要你這種人才。」
說得王飛虎倒是頗為不好意思,忙把車子駕了過來道:「大哥,這車子正好可以派上用處,請上車吧!」
預讓皺皺眉道:「這是范中行的車子。」
王飛虎一笑道:「大哥,小弟知道你操守耿介,一毫不非取,但是車子可放心乘坐,小弟在范邑干了十來年,所積的金珠財物,買十輛車子也有餘了,我一點都沒有帶走,只要他一輛車子,應該對得起他了?」
預讓這才上了車,他與朱羽一場決鬥,雖是得了勝,但是胸前受創,傷勢不輕,確實也不能再騎馬了。
小桃屈膝跪在車前道:「難女再次叩謝預公大德。難女之父為晉城捕頭,因護送公貨遇劫而被殺傷身死,家兄被困獄中坐牢,俱是朱羽所為,難女等打聽得是朱羽所為,卻奈何不得他,幸得預公誅殺元兇,得報父仇,以雪兄冤,難女當永銘於心,伺機圖報。」
預讓道:「你們別放在心上,我也不是為了你們而搏殺他的,對了,你們可曾找到他犯案的證據嗎?」
「目前還不齊全,但是公若孫先生幫助,相信不會有問題的。」
公孫梧忙道:「這個我可幫不上忙。」
小桃冷冷地道:「公孫先生,你必須幫這個忙。你必須出脫自己。才能過下半輩子安穩的生活,否則你也難脫嫌疑。我們是幹什麼的,一旦盯上了你,就如同附骨之疽永遠也別得脫。」
公孫梧一怔道:「你們好似吃定了我了?」
小桃道:「這倒不敢,我們也是為先生好、朱羽已經死了,他多擔些責任,我們點了頭,別人就可以少受點牽連。我們若是把誰帶上一筆,即使是冤枉的,朱羽也無法作證了。」她語氣中已經挑明了威脅之意。
預讓哈哈大笑道:「公孫先生,你專好算計人,這次也該嘗嘗被人算計的滋味了,這兩位姑娘一片孝心,就多成全她們一下吧!」他在車上拱拱手,算是告辭。
文姜擺擺手,王飛虎揮動鞭子,策馬徐行,為了顧慮預讓的傷勢不能震動,他趕得很慢,但沒多久也失去了蹤跡。
小挑悵然遠望,良久才自言自語道:「他們走了再也見不到了,但願他們今後生活得很愉快。」
大桃知道她心中的是預讓,輕輕一歎道:「妹妹,他跟文薑是多麼相稱的一對,你是插不進去的。」
小桃道:「我知道,我並不想插進他們中間去,只要能時常看到他,知道他很幸福,我就心滿意足了。」
公孫梧道:「姑娘假如只有這點心願,老朽倒可以稍盡棉薄,達成你的願望。」
「公孫先生,你又有什麼鬼點子?」
「老朽不是出鬼點子,只是想為姑娘盡點心,換取姑娘的好感,讓老朽置身事外,安度餘年。」
「公孫先生,只要你肯幫忙,搜齊朱羽的罪證,我保證不把你牽進去。」
「這個自然,老朽一定盡心,朱羽歷年劫掠財貨,都有冊典記載,而且有些贓物尚未出手,藏地也只有老朽知道,把這些指出來,證據足了。」
小桃大喜道:「謝謝老先生!還有,老先生剛才說可以幫助我時常看到預大俠,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公孫悟道:「老朽這麼大的歲數了,怎麼會騙你?」
「但不知計將安出?」
「很簡單,由老夫作媒,把你嫁給王飛虎!」
小桃一怔道:「他肯娶我嗎?」
「由老夫作媒,他絕不會推托。這小子一生事業。俱得之於老夫,這點小事,他還敢推辭?」
「老先生,他現在為了追隨預讓,把什麼都放棄了。」
「那就是老夫建議他的,老夫說:「人生一世,草長一秋,總不能沒沒以終,老夫老矣,時不我予,你還年輕,大可以振作一番,預讓此人不凡,將來必有非凡的表現,想要有出息,不妨跟了他去。」
「他就聽了您的話了?」』小桃問道。
「老夫告訴他的都是好話,他自然會聽。」
「可是剛才表示要殺預讓,他居然不惜要拔劍與您一戰,可見他對您不是十分的恭順呢!」
「他既非我的兒子,又不是我的弟子,自然不必事事都聽我的,何況他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凡事都有自己的抉擇,他不同意的,我也不能勉強他。」
「那老先生要把我嫁給他,他會接受嗎?」
「姑娘,你是個很美麗又很善良的女兒家,武功不錯,聰明能幹,這處佳侶打著燈籠都找不到,挑上他,他會不樂嗎?」
小桃低下了頭,心中卻是喜悅的。
大桃卻反對道:「不可以,小桃,你不能這麼做。王飛虎也是條漢子,不能為了預讓而去嫁給他。」
「我若是嫁了他,必會克盡婦道的。」
「那也不可以,因為你的內心是為了另一個男人而嫁過去,那就是不貞。」
小桃想了一下道:「也對,老先生謝謝您的好意,這件事作罷,但我心還是感激您的!」
公孫梧搖搖頭,歎了口氣,十分惋惜的樣子,但是他很快又笑了,笑得神秘——
天馬掃瞄,無名氏OCR,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