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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文 / 司馬紫煙

    午夜終於來臨。

    前面店門響起了一陣拍門聲,由扮成夥計的鐵錚去應門。

    打開門一看,來的果然是金福元,尚有兩個健壯中年人相隨,一付來者不善的架勢。

    金福元並未認出鐵錚,盛氣凌人地喝問:「段老么沒有開溜吧?」

    鐵錚低著頭,作個禮讓的手勢:「老闆正在內廳恭候大駕。請!」

    金福元把手一招,領著兩名健壯中年便往裡闖,登堂入室地進了內廳,鐵錚則關上門,緊隨在後。

    廳內,段老么已端坐在桌前,桌上放著海碗和一付六粒骰子,兩個女兒站在他身後。

    金福元眼光一掃,似在查看廳內是否尚有其他人,然後走近桌前冷笑道:「我還以為你舉家潛逃了呢!」

    段老么不屑道:「閣下還沒有那麼大的威望!」

    金福元乾笑兩聲,反唇相譏道:「段老么,你也不是當年的『賭國小霸王』了,否則何必窩在這裡賣燒餅!」

    段老么置之一笑,目光落在兩個中年壯漢身上:「這兩位是……」

    金福元道:「他們是我請來的見證人,一位是老盛記賭坊的東家丁老闆,一位是雄風武館的薛總教頭。」

    段老么笑笑道:「還是閣下想的周到,如果沒有人在場見證,將來傳出去,還以為我欺侮你呢。」

    金福元冷冷一哼:「勝的未必是你!」

    段老么胸有成竹,照鐵錚的主意依計而行,故意問道:「你有把握?」

    金福元狂妄道:「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此番我不辭千里迢迢來京師找你,就是為了一雪當年三擲皆輸之恥,如果沒有絕對把握,何必跑來自取其辱。段老么,大概你還記得,咱們當年約定的賭注吧?!」

    段老么心頭微覺一震,但不動聲色道:「當然記得!不過,據說閣下在入關之前,被風雪困在霧靈山中的一個小村子裡,曾在一家茶棚裡跟一個無名小卒對賭,慘敗在人家手下。

    這樣看來,閣下苦練十多年,似乎並沒有多大長進啊。」

    金福元的臉頓時脹得通紅,那日只怪自己先向黑衣青年暴露了身份,又被那紫面大漢當場認出,偏偏技不如人,敗在對方的「一柱擎天」絕技之下,事後消息自會不徑而走,傳遍了江湖,尤其是京師。

    那麼段老么獲悉此事,根本就不足為奇了。

    可是,此刻被段老么提起,不禁使金福元非常難堪,頓時惱羞成怒道:「哼!那只怪我一時輕敵大意,不能以成敗論英雄。只要你段老么有本事勝我,我的睹注不折不扣,立時把一條命奉上!」

    段老么輕蔑道:「閣下連那無名小卒都勝不了,我贏了你也勝之不武,我看你這條命還是留著吧。」

    金福元怒道:「段老么,不要光說不練,咱們骰子上分高下,來吧!」

    江小婷突然挺身而出:「好,我奉陪!」

    金福元一怔:「你?」

    江小婷昂然道:「咱們不下注,一擲定勝負,你要能贏得了我,才夠資格跟家父賭,否則就回去重練十年再來!」

    金福元怒斥道:「你這丫頭好大的口氣,我今夜來是跟段老么一決勝負的,你滾一邊去吧!」

    江小婷道:「哼!虧你還是位成名人物,連一點江湖規矩都不懂,實在很差勁!」

    「什麼規矩?」金福元怒問。

    江小婷一本正經道:「所謂入境問俗,客隨主便,你既然找上門來挑戰,那就得依我家的規矩,如果過不了我這一關,就不夠資格……」

    不等她說完,金福元已怒形於聲大喝道:「我從來不跟女人賭!」

    鐵錚突然走上前道:「那麼在下不是女人!」

    金福元眼皮一翻:「你更不夠格,我賭的是段家人的命!」

    鐵錚笑道:「我就是段家的人。」

    「你?」金福元打量他兩眼,仍未認出他是誰,狀至不屑道:「一個跑堂的夥計,也能算段家的人?」

    鐵錚的突然挺身而出,使段老么也感到很意外,但他不愧是老江湖,隨機應變道:「他是我女婿!」

    「哦?」金福元的目光又轉向了鐵錚。

    鐵錚很有默契地洒然一笑:「女婿是半子,請問算不算段家的人?」

    這一問,不但金福元怔住了,連江小婷和江小娟也不禁面紅耳赤,一臉的嬌羞。

    金福元也不是好唬的,嘿然冷笑道:「嘿嘿,不管你這小子是什麼來頭,都別想在我面前打馬虎眼。」轉向段老么道:「姓段的,今天下午我已做了一番調查,你這片燒餅店已經開了十多年,只有你們夫婦和一對雙胞胎女兒,連跑堂的夥計都未雇,怎麼突然冒出了個女婿來?」

    段老么只好一口咬定:「今晚剛成的親!」

    「哦?」金福元獰笑道:「那我來的倒真巧,可惜還是來遲一步,未能趕上叨擾一杯喜酒。但不知你這位乘龍快婿,娶的是兩位令嬡中的那一位,還是一箭雙鵰?」

    始終沒有機會說話的江小娟,再也憋不住了,嬌斥道:「這是我家的事,跟你毫不相干!」

    金福元朝她看看:「這麼看來,想必是你囉?」

    江小娟冷哼一聲道:「你管不著!」

    金福元哈哈一笑,轉向段老么譏道:「段老么,如果你自知不是我對手,乾脆直說好了。只要你答應我三個條件,第一,明日在天橋當眾宣佈不敢接受我的挑戰,第二,當眾向我磕三個響頭陪罪,第三,自斷一條手臂,那我就放你一馬,又何必找來個幫手,硬說成是你女婿呢。」

    段老么斬釘截鐵道:「他確實已與小女成親!」

    金福元道:「就算這小子真是你女婿,那也跟這檔子事扯不上關係,我找的是姓段的!」

    鐵錚斥道:「哼!恐怕是你不敢跟我賭吧!」

    金福元眼皮一翻,盛氣凌人道:「不錯,我從不跟無名小卒賭!」

    「那麼我呢?」鐵錚突然摘下氈帽,抹去臉上塗抹的簡單易容物,恢復了本來真面目。

    金福元乍見之下,只是微微一怔,似曾相識而已,一時卻記憶不起在那裡見過此人:

    「你是……」

    鐵錚洒然一笑道:「閣下真是貴人多忘事,咱們不久之前,曾在霧靈山中的小村子裡,有過一面之緣呢!」

    金福元終於認出了他,不由地驚道:「是你啊!」

    鐵錚譏道:「我還以為閣下找地方躲起來,去苦練『一柱擎天』了呢,想不到這麼快又見面了。真有緣!哈哈……」

    金福元一張臉脹得通紅,惱羞成怒道:「小子,那日我只不過是輕敵大意,為你所逞而已,沒有什麼好神氣的!」

    鐵錚趁機激他道:「這麼說,你是輸得不服囉?」

    金福元哼聲道:「當然不服!」

    鐵錚道:「那咱們就再賭一場,希望你這次好自為之,不要再輕敵大意,重蹈覆轍了。」

    金福元沉聲道:「等我跟段老么的事作個了斷後,你小子跑不了的!」

    鐵錚搖搖頭道:「不行!我可等不及,萬一閣下把命輸掉,難道要我等你投胎轉世?」

    金福元是何等人物,那會看不出鐵錚故意強出頭,是存心把段老么的事攬下,不由地怒問:「你小子是存心要找麻煩引」

    鐵錚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那日在蔡老頭的茶棚,是你先找上我的!」

    金福元忍無可忍,怒形於色道:「好!咱們的事先了斷!」

    鐵錚哈哈一笑道:「這才上路,不愧是『江南第一賭』,果然名不虛傳,但不知閣下這回要怎樣賭法?」

    金福元不懷好意地問:「你是要我出題?」

    鐵錚泰然道:「我一向敬老尊賢,閣下是鼎鼎大名的『江南第一睹』,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自然由你劃出道來,在下無不捨命相陪。」

    金福元聞言暗喜,心想:「好小子,這可是你自找的,我看你要倒大楣了!」

    當即不動聲色道:「這碗內的六粒骰子歸你,我自備有一付……」

    說著便探手入懷,摸出一付六粒銅骰。

    段老么乍見之下,不由地失聲驚呼:「賭幫鎮山之寶!」

    金福元面露得色:「不愧是當年的賭國小霸王,果然識貨!」

    有關賭的典故佚事,鐵錚所知有限,只聽段老么驚詫道:「相傳百年前賭幫正盛,幫主蓋嘯天卻病危,幫內因而起了內訌,發生明爭暗鬥,對爭奪幫主寶座的大有人在。蓋嘯天惟恐手下自相殘殺,竟抱病帶著這鎮山之寶突告失蹤,從此不知去向,賭幫也自此日漸沒落,不復再有過去的風光,閣下這六粒銅骰從何得來?」

    金福元故意賣起關子來:「這你就不必知道了。若是百年前,這六粒銅骰落入我手中,即可以賭幫幫主自居,憑此信物號令天下賭幫徒眾。可惜時不我與,如今這六粒銅骰已不再具有無上權威,只不過形同玩物古董而已。否則,我第一個就拿你段老么開刀!」

    鐵錚不耐煩道:「就算你是賭幫幫主,也嚇不了我,廢話少說,劃出道來吧。」

    金福元胸有成竹,從容不迫道:「小子,閻王要你三更死,絕不留命到五更,你急什麼。你用碗裡的骰子,我有自備的這一付,咱們雙手各握三粒,以這張桌子為中心,各退三步,即時雙手齊發射向對方,可以任意射擊對方致命要害,傷亡不計,各憑本事。」

    江小娟叫道:「這根本不是較量賭技手法,是在搏命嘛!」

    金福元冷森森笑道:「咱們賭的本來就是命,用的又是賭具,這有什麼不對?」

    「爹!……」

    江小婷剛要想讓父親出面阻止這種賭法,不料鐵錚已毅然接受挑戰:「好!姓金的,就照你的賭法!」

    金福元暗喜,沉聲道:「很好!很好!現在請把六粒骰子抓在兩手中,為了讓你心服,可以由你剛娶的新娘來發口令,從桌邊為起點,退後三步就出手。我帶來的這兩位朋友,和你的岳父大人為見證,還有什麼問題嗎?」

    鐵錚道:「只有一個問題,是否傷亡勿論?」

    金福元斬釘截鐵道:「當然,我們賭的是命!」

    鐵錚洒然一笑:「那就沒有其他問題了。」

    他們雙方已沒有問題,但江小婷和江小娟卻有了問題,那一個自承是鐵錚的新婚妻子呢?

    江小婷尚在遲疑,不料江小娟已自告奮勇地站出來:「準備……」

    這一來,江小婷只好默默向後退去,一向她總是讓著妹妹的。

    鐵錚正色道:「小娟,你也離桌邊遠些!」

    於是,所有人都退開了,只剩下鐵錚和金福元站在桌前,各自將六粒骰於分握在兩手。

    江小婷有些緊張,因為她雖見識過鐵錚的擲骰子手法,卻不清楚他的武功如何。而對手金福元,她早巳聽父親說過,當年就不在父親之下,如今又苦練十多年,有備而來。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金福元如果沒有絕對制勝把握,就絕不會找上門來。

    金福元這種賭法,等於是比暗器,而鐵錚用的不過是普通骨制骰子,除非是以深厚內家真力發射,根本傷不了人,比那六粒銅骰先已吃了虧。

    萬一鐵錚不敵或失手,接下去就輪到段老么一家了。

    江小婷在那裡暗自憂急,江小娟大概酒意尚未完全清醒,居然像事不關己,只是在看熱鬧似的那般輕鬆。

    只聽她一聲號令:「開始!」

    便見站在桌前的鐵錚和金福元,各自急向後退三步。

    金福元的第三步剛向後退,雙手已齊發,六粒銅骰疾射而出,分取對方面門及前胸三大致命要穴。

    他不但在時間上取巧,佔了先發制人之利,而且出手非常狠毒,左手三粒銅骰,射的是鐵錚前胸「華蓋」「中庭」「巨闕」三大穴。右手疾射的三粒銅骰則以「品」字形,直取對方雙目和眉心,稱得上心狠手辣。

    鐵錚出手雖較他慢了一拍,但六粒骰子卻毫無偏差,正好擊中六粒銅骰。

    若照一般常情判斷,六粒骨骰必被擊得粉碎,事實卻不然,鐵錚是以內家真力發射,非但骨骰毫未受損,反將六粒銅骰撞回。

    六粒銅骰如同是鐵錚發射,完全依照他所選的目標,射中金福元的兩隻臂肘關節!

    只聽金福元發出聲驚呼:「啊!……」雙臂便無力地垂了下去。

    鐵錚雙手一抱拳:「承讓了!」

    金福元臉色慘白,整個人都呆住了。

    段老么和兩個中年壯漠都看得非常清楚,憑鐵錚這一手,要取金福元的性命易如反掌,只須射向任何一處致命要穴,但他卻手下留情,讓這一心要報復的金福元保住了一條命,只是從此不能再擲骰子而已。

    金福元強忍住雙臂的澈心之痛,驚怒交加地喝問:「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鐵錚洒然一笑道:「閣下是否打算再苦練十年,然後找我一決勝負?」

    金福元氣餒地一聲長歎,向兩個中年壯漢一使顏色,一言不發地往外就走。

    沒有人送他們。

    兩姐妹也看-了眼,直到聽見前面的開門聲,她們才回過神來。

    江小娟突然衝向鐵錚,張臂將他一把抱住,清不自禁地振奮大叫:「鐵叔叔,你真了不起!」

    鐵錚一時不知所措,正窘迫萬狀,忽聽江母出聲喝斥:「娟兒,不許胡鬧!」

    江小娟忙放開鐵錚,轉身一看,她母親正站在房門口,手上尚執著一張連發弩弓。

    段老么見狀,不由地一驚:「孩子的娘,你……」

    江母神色凝重道:「剛才我已作了最壞打算,萬一鐵爺不幸遭了毒手,我就用這個對付姓金的,大不了來個同歸於盡!」

    段老么沮然歎了口氣:「唉!都怪我當年一意孤行,迷戀虛名,害你們母女三人……」

    江小娟笑道:「爹,您何必說這些,鐵叔權已經把姓金的嚇跑,諒他以後永遠也不敢再找上門來啦!」

    段老么不以為然道:「今夜要不是鐵爺解危,後果真不堪設想。可是,姓金的雙臂雖廢,他絕不會就此甘休,很可能另找幫手捲土重來,我們又不能留下鐵爺……」說到這裡,眼光轉向了鐵錚,流露出一片期望之情。

    鐵錚似已明白他的心意,只好裝蒜道:「我想他經過這次教訓,大概不敢再來了。」

    江母卻上前委婉地間:「鐵爺,你不能留下嗎?」

    鐵錚面有難色道:「這……」

    段老么鄭重其事道:「鐵爺若不嫌棄,我想將兩個丫頭的終身相托,讓她們倆女共事一夫。」

    兩姐抹一聽,頓時窘迫萬狀,羞紅了臉急急逃回房裡去。

    鐵錚情急道:「不不不,這萬萬使不得……」

    江母忙問:「鐵爺是不是已有婚約?」

    段老么接道:「那也無妨,兩個丫頭願作側室。」

    鐵錚啼笑皆非,只好正色道:「不瞞段兄和嫂夫人,我確已有了婚約,更重要的是,如今有一個勢力龐大的殺手組織,正在各處追殺我,隨時都可能遭到殺身之禍,所以我連客棧都不能住,不得不暫借府上藏身。

    段兄和嫂夫人如此抬愛,並非我不領情,實在……」

    段老么已十多年未涉江湖,安份守己地當燒餅店老闆,對於如今江湖上的事毫無所知,聞言驚詫問:「鐵爺,你說的是什麼殺手組織?」

    鐵錚道:「天殺門!」

    「天殺門?」段老么對這殺手組織的名稱很陌生。

    鐵錚不便說明真相,只能避重就輕道:「事情是這樣的,他們跟我未來的岳父家有些過節,使我未來的岳母遭了暗算,我自然義不容辭挺身而出,全力追查那組織的幕後主使人。

    最近我一連破了他們好幾處據點,使天殺門大為震怒,出動大批殺手,四出追殺我。日前我和未婚妻在長辛店投宿客棧,他們竟趁我一時疏忽,擄走了我未婚妻。

    據我判斷,天殺門的秘密大本營,極可能設在京城之內,而且受到官府勢力掩護包庇。

    所以我來京師追查,不便下榻客棧,只好借住在府上。

    今夜姓金的已見到我,雖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但隨同他來的兩人,一個開賭坊,一個是武館的總教頭,那種地方人多口雜,消息最容易傳開。萬一被天殺門的耳目風聞,很可能就會想到是我。

    那樣一來,我反而替府上招惹了更大的麻煩……」

    段老么夫婦聽畢,不禁面面相覷。

    鐵錚接著又道:「段兄,為了安全起見,我看你們也不能留在京師了,不如回山東去,以免遭到天殺門的騷擾,他們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段老么看看妻子,猶豫難決道:「這……」

    鐵錚察言觀色,看出他的難處,即道:「段兄不必為盤纏和今後的生活費發愁,我身邊還帶了些銀票,這片燒餅店就算萬兩銀子頂給我吧。」

    段老么忙拒道:「不行,不行,那怎麼可以……」

    鐵錚笑道:「段兄,我目前尚不能離開京師,正須要個地方落腳,這樣不是兩全其美嗎?-」

    段老么沉吟了一下,又望望妻子,始道:「這事明日咱們再從長計議吧,天時不早,鐵爺請先間房歇著……噢,對了,姓金的他們剛才氣沖沖地走,前面的門還沒關……」

    「我去關!」鐵錚搶著去關門。

    等他關上門,落了橫閂,回進內廳時,段老么夫婦已回了房。

    鐵錚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如果倆口子心意已決,今夜非要他答應娶那兩姐妹,他還真不知該如何應付呢。

    他聳聳肩,回到了房裡。

    不料進房一看,只見床上的羅帳已放下,床前竟放著一雙女鞋!

    鐵錚記的很清楚,羅帳今天一直是鉤起的,這時卻已放下,而且床前放著一雙女鞋,難道是……

    他心中不由地一怔,忙走至床前問道:「是小娟姑娘嗎?」他認定江小婷絕不會如此胡鬧。

    帳內傳出嬌柔的輕聲:「上床呀!」

    鐵錚正色道:「小娟姑娘,這個玩笑開不得,請你快回房去吧!」

    帳內的女聲嗔道:「我爹已經把我們的終身相許,你還有什麼奸顧忌的嘛!」

    鐵錚道:「剛才我已向令尊和令堂表明,我早已有了婚約……」

    帳內噗嗤一聲笑道:「那有什麼關係,我們兩姐妹不計名份,甘願作小不就行了。」

    鐵錚斷然道:「不行,我不能委屈你們,更不能愧對我的未婚妻!」

    帳內的女子委婉道:「那我連側室的名份都不要,只為今夜你替我爹解了危,陪你一夜表示謝意呢?」

    鐵錚怒斥道:「小娟姑娘,你愈說愈不像話了!你把我看成了什麼人?再不出房去,我就去叫你爹來了!」

    帳內的女子泣聲道:「是不是我很醜,此小上你的未婚妻,所以你不喜歡我?」

    鐵錚不為所動,厲聲間:「你出不出去?」

    帳內的女子道:「我的腳扭了筋,你扶我起來總可以吧!」

    鐵錚哼聲道:「你少玩花樣,我不上你的當!」

    帳內的女子也報以一聲嬌哼,嗔怒道:「隨便你,不肯扶我起來,我馬上脫光衣服大叫,看你……」

    鐵錚一聽大驚,心知這少女非常任性大膽,說得出就真做得到,情急道:「好好好,我扶你起來就是啦!」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上前掀開垂著的羅帳。

    冷不防被帳內的女子一把拖進去,使他措手不及,撲在了她身上。

    那女子摟住他就一陣狂吻。

    鐵錚怒從心起,奮力推倒那女子,揮掌正要摑她兩個耳光,卻突然驚愕地怔住了。

    定神一看,這女子竟是玉妙容!

    「你……」鐵錚驚喜交加,一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玉妙容嗔聲道:「哼!有了新人忘舊人,不認識我了嗎?」

    鐵錚忙撐身坐起,把她一摟:「妙容,你是怎麼進到這房裡來的?」

    玉妙容把他推開,故作生氣道:「前面的門開著,我就溜了進來。」

    「那……」鐵錚急問:「那你是怎麼從他們手中逃出來的?」

    玉妙容反問他:「『他們』是誰?」

    鐵錚道:「天殺門的那些殺手呀!」

    玉妙容一瞼茫然:「誰告訴你,我落在他們手裡了的?」

    鐵錚詫異道:「哦?你不是被他們擄了去……」

    玉妙容笑斥道:「見你個大頭鬼,我是自己溜出那個鬼客棧的!」

    鐵錚追問:「為什麼?」

    玉妙容憤聲道:「哼!好意思問我?問你自己吧!」

    鐵錚若有所悟道:「你,你知道了……」

    玉妙容又一聲怒哼,不屑道:「當時我等了一會兒,不見你間房,就到隔壁房間去找你,見房裡沒人,又到樓下去找,發現桌上放著酒和一盤滷肉,卻不見你的人影。

    我以為你出了事,趕緊各處查尋,結果闖進櫃檯後那個房間,見到你跟那女人在床上……大哥,那種老女人,你居然能看上眼?」

    鐵錚終於明白了,昨夜他昏迷梭,被那女人弄回房去,扒光了全身任憑她擺佈時,被玉妙容闖進房裡撞見,一怒之下才不辭而別的。

    既不能矢口否認,他只好坦然說出了一切。

    玉妙容這才轉嗔為喜,故意道:「我還以為你是『飢不擇食』,隨便找個老女人發洩呢!」

    鐵錚笑道:「如果我真是那種人,當時就不會放過你啦。」

    玉妙容笑斥一聲:「討厭!」然後正色道:「剛才要不是我故意試探一下,發現你還有點良心,你說什麼我也不會相信呢!」

    「現在你相信了?」鐵錚把她往懷裡一摟,作勢要吻她。

    玉妙容推拒道:「大哥,這是人家的家裡,你不怕驚動他們?」

    鐵錚笑道:「三更半夜,誰會闖進來。」

    玉妙容伸手一指他的鼻尖:「你的那對姐妹花呀!」

    鐵錚尷尬地笑笑,忽問:「妙容,你怎會找到這裡來的?」

    玉妙容道:「我昨夜離開長辛店,就直接來到京城裡,不敢住客棧,只好找了個穀倉,躲在裡面好好睡了一大覺。醒來時天已黑了,肚子又餓口又渴,可是擔心撞上天殺門的人,又不敢出來買東西吃。

    直到不久前,我實在又饑又渴,心想夜已深,出來找找看有什麼地方賣宵夜的,轉來轉去,剛好發現這家燒餅店的門開著,我就闖了進來。

    當時我正要問有沒有人在,就聽見裡面有人在說話,而且其中一個很像你的聲吾。我一時好奇,就不聲不響悄悄溜了進來……」

    鐵錚接下去道:「一看果然是我,而且正在談到你的事,你就溜進房來,上了床等我對不對?」說著又把她往懷裡一摟。

    「大哥!」玉妙容情急道:「別這樣好不好,三更半夜,萬一驚動他們,教我怎麼做人。」

    鐵錚笑道:「怕什麼,那樣才能證明,我說已有婚約不是騙他們的啊。」

    玉妙容面紅耳赤道:「你告訴他們,我是你的未婚妻,又沒有拜天地成親,而且我是溜進來的,讓人家撞見像什麼話嘛!」

    鐵錚微微點頭道:「說的也是……」

    玉妙容即道:「大哥,我們不能留在這裡,趁他們都睡了,快溜吧。」

    鐵錚沉思了片刻,終於拿定了主意。

    他立即下床,找出紙和筆,匆匆留下幾行字,並且附上萬兩銀票,用燭台壓在桌上,便偕玉妙容悄然溜了出去。

    夜深人靜,兩人來到了尤二混的舊木屋附近。

    鐵錚囑玉妙容找地方藏起,才走向木屋去敲門。

    敲了一陣,才見尤二睡眼惺忪地披衣出來開門,一見站在門外的是鐵錚,急道:「鐵爺,還沒查出……」

    不等他說完,鐵錚已作個噤聲的手勢,把他拖至一旁,輕聲交待了一番。

    只見尤二混連連點頭:「是是是,鐵爺放心,這事全交給我了,準不會出錯。」

    鐵錚掏出張銀票,塞在尤二混手裡,催他回進木星去後,才叫出藏在暗處的玉妙容,雙雙掠身而去。

    當夜他們就出了城,跑到東新莊去,找了家小客棧住下,勤練起唱曲兒來……

    口口口口口口

    天橋在先農壇前面,除了皇帝祭天,要經過這兒到天壇去才清靜一點,大部份時間都是江湖賣藝人在盤集著。

    玉妙容聽過這個地方,然而這是大家小姐不能去的地方,所以只是心嚮神往而已,這次不但來了,而且還親身摻入那個形形色色的圈子,心裡充滿了興奮!

    到了天橋,各式各樣的江湖行業都已經開始了,賣草藥的,耍石鎖仙人擔賣大力丸的,變把戲的,要猴兒戲的,鑼鼓喧天,嚷叫著,鬧著,招徠著客人。

    這時,一輛騾車停在一個矮木棚前面,十幾條長凳,橫在破木板架成的木台前面,一個形貌猥瑣的漢子,嘻開黃板牙,上前恭身打了扦道:「鐵爺!金姑娘,二位來了!」

    鐵錚點點頭,玉妙容忍不住問道:「他怎麼叫我金姑娘?」

    鐵錚用手一指,木棚的樑上貼著紅紙條:「金蓮花准於申正候教。專擅關外小調。敬祈舊雨新知賜蒞!」

    玉妙容倒抽了一口冷氣道:「這金蓮花就是我?大哥,你怎麼給我起了這麼一個俗氣的名字?」

    鐵錚笑笑道:「幹什麼就得像什麼,這個名字挺新鮮,我總不能把你玉妙容的大名寫上去!那準保能把四城都轟動起來,逮不著兔子,咱們的鷹就白撒了!」

    玉妙容咬咬牙道:「我改成這副形相,誰都不認識我了,可是大哥你呢,剛才那傢伙還是叫你鐵爺呀!」

    「那是我們的夥計地老鼠尤二混,他叫我鐵爺是因為我叫鐵二胡,可不是叫我鐵錚!」

    「那個人也是你的朋友?」

    「是的!他是天橋的地老鼠,也是天橋的名人,要不是他的面子,想盤下這所棚子還真不容易呢!」

    玉妙容四處打量一下道:「一個鬼都沒有,咱們還賣什麼唱,真要指著這個混日子,只能喝西北風了!」

    鐵錚一笑道:「咱們又不是指著它吃飯,管他人多人少,不過你放心,天橋的客人可不是像上戲園子,他們要等時間到了才會來的,尤二混辦事錯不了!」

    尤二混也湊過來道:「金姑娘放心好了,我早就打過招呼了,第一場保證是個滿堂采,以後就全仗您的真功夫了,只要您的玩意拿得出來,別怕沒捧場的客人!」

    鐵錚笑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尤二!別光顧著要貧嘴,場子裡多招呼著點,別叫人砸了場子!」

    尤二混笑道:「鐵爺放心,錯不了,您跟姑娘到後邊先歇著,咱們準保能把水仙花給壓下去!」

    鐵錚卻道:「尤二!你探得準不準,要是人家真是指著這個混日子,咱們不妨讓一讓!」

    尤二混道:「小的不敢說準是您要找的主兒,但水仙花這妮子絕不是尋常角色,小的敢拿腦袋擔保!」

    鐵錚沉思片刻才道:「好吧!我相信你的眼光錯不了,只是小心點兒,別叫人家盤了底去!」

    尤二混笑道:「這您放心,就算真盤了來,小的也是一推三不知,小的在這兒混了十幾年,雖說在天橋還有個臭名,但要說跟您鐵爺能攀上交情,誰也不會相信!」然後把鐵錚拖到一旁,輕聲告訴他:「鐵爺,江老闆已經舉家離開京師了,要我把燒餅店交給你。」

    鐵錚一揮手遺:「好了!你去招呼吧!」

    他把玉妙容帶到旁台,那也不過是幾塊布幃子,圍著丈來見方一塊空地,上面蓋著蘆席,一把破竹椅,一張舊木桌,兩條褪還是接上去的,桌上放著粉盒兒,胭脂缸,以及一把梳子,一面舊銅鏡!

    鐵錚笑笑道:「你也該上裝了,多抹點粉!」

    玉妙容一皺眉道:「要我抹這玩意兒?」

    「是的!人家塗脂抹粉是增其研,你卻是為掩其美,誰叫你長得這麼美,完全不像個賣唱的女孩子!」

    「難道賣唱的女孩子一定要醜八怪!」

    口中雖然埋怨著,但心裡已經很高興了,因為鐵錚說她美,是出乎真心的,不是為了討她的歡喜。

    她對鐵錚已有相當瞭解,這個人說一是一,尤其是對女人,他絕不會說一句違心的話!

    玉妙容的臉色已經變過樣子了,但也只變得使人看不出來她是玉三小姐而已,仍然是很美的一張臉。

    因此她把脂粉往上塗的時候,心裡很不情願,塗了一下,她忽然道:「剛才我還聽說有一個水仙花的!她是誰?」

    「是另一個歌女,在天橋唱了有四個多月了!」

    「這個女的怎麼樣?」

    「好!色藝俱佳,艷麗妖媚而歌喉婉轉,雖然才短短的四個月,卻已風靡京都,無人不誇!」

    「大哥也聽過她的歌了嗎?」

    「當然!否則我不會說出那幾句贊詞的!」

    「大哥說好,一定是很好了!」

    「可以這麼說,我對任何事都不會妄贊一詞的!」

    玉妙容咬咬牙:「那我倒要領教一下!」

    「恐怕沒機會,因為她的場子就在對面,她上場的時候雖此你晚一刻。但她只唱三支曲子,唱完就走,你那時還沒有收場,所以你沒有時間去聽她唱了。」

    玉妙容道:「你懷疑她跟天殺門有關係?」

    「我只是這樣想,因為我除去的幾個天殺星,都在她的場子裡出現過,有幾個更是座上常客!」

    玉妙容頓了一頓才道:「大哥是要我跟她唱對台?」

    鐵錚笑道:「是的!假如她是天殺門的人,利用這個機會跟同黨連繫是很難被人注意的,如果真的,咱們把她的生意搶過來,使她那兒門可羅雀,再有人去捧場,那就很明顯了,尤二的弟兄也容易釘住那些人了!」

    玉妙容道:「我準能唱得過人家嗎?」

    鐵錚笑笑道:「恐怕很難,所以我只租了一天的場子,早她一刻開場,如果你唱到半場,大家都跑到對面去時,就是你的號召力不夠,我們得另外想法子!」

    玉妙容又暗地裡咬咬牙,這時尤二混已經進來道:「鐵爺!金姑娘,時候兒到了,可以上場了!」

    鐵錚點點頭:「外面來了多少人?」

    尤二混道:「棚子都坐滿了,還有不少站著的,約有百來人,一半兒是從對面拉過來的」

    鐵錚道:「才只拉過來一半?」

    尤二混苦笑道:「鐵爺!這一半兒都是小的憑交情拉來的,另一半兒的還攀不上,全靠金姑娘的了,只要這邊兒幾個滿堂采一鬧,那一半兒的人自己會來,否則小的只能維持著這一半兒不中途開溜!」

    鐵錚笑笑道:「那已經很不容易了,你去招呼著吧!」

    尤二混轉身出去,鐵錚道:「妙容,全看你的了,胡琴轉到第二段過門時,你就掀簾出場!」

    鐵錚這時已裝成個半百老頭兒,挾著二胡,先出場子了,玉妙容隔著簾縫往外瞧,但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尤二混雖說只有百來人,可是這棚子太小,擠在一起也就相當夠聲勢了,一顆心頓時突然地急跳起來。

    鐵錚拱拱手,交代了幾句話後,就在台角的一張椅坐下,調了調弦子,拉幾下試音。

    接著一段過門,已經把場面靜下來,因為他手法之精運弓之巧,簡直有出神入化之妙。

    玉妙容在後面聽得也幾乎入神,心中暗恨鐵錚,前兩天在練習時,他居然裝得生生澀澀的——

    孤劍生掃瞄,大眼睛OCR,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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