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文 / 司馬紫煙
黃山的雁回峰上有一塊巨石,壁立千仞,猿猴不渡,有人在山壁上刻了幾行字,因為字跡太小,山壁又陡,一般的遊客都望而卻步,不知那些字究竟寫些什麼。
因為黃山是聞名天下的名勝境地之一,前來游賞的人自然不少,可是雁回峰下卻很少有人來到。峰名雁回,意思是說鳴雁飛渡,也無法越峰而過,必須繞峰回轉,其高可想像而得知,面這種高度,更不是一般文質彬彬的騷人墨客的體力所能勝任攀越,所以這幾行字更為人注意了。
交秋天氣,在高山上的寒意已很深,木葉凋落,一片肅殺,雁回峰下,卻來了一老一少。
老的已年逾古稀,鬚髮銀白,身軀佝僂,爬這麼高的山,對他簡直是不勝負擔,連連喘氣不止。
年輕的不過才二十多歲,虎背熊腰,十分雄健,一身勁裝,佩著長劍,襯托著他的劍眉朗目,更顯得英氣勃勃。
兩人到峰下,不過才午後,秋陽照在身上的暖意,卻抵不住獵獵的山風,尤其是吹在老者身上,被汗水半透的衣服更添增一分寒意,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年輕人含笑道:「簡爺爺,重九登高,不過是象徵性的出來溜溜腿,您何苦一定要跑到這兒來呢。瞧您累成這個樣子,濕衣被冷風一吹,回去又該嚷背疼了。」
老者卻不理他,逕自抬頭望著那山壁上的細字,只是他的目力已經不行,看了半天,依然看不清楚,只得朝那年輕人道:「夢秋,你的眼睛好,看看上面寫了些什麼?」
年輕人舉目遙望,然後道:「時乖逢七劍,運蹇遇九狐,三公寂寞後,一鶴鎮江湖。簡爺爺,這是什麼?」
老者神情為之一震,軒然笑道:「還是這幾句,沒被人塗掉,看來流水十年間,並沒有造就出什麼人才。」
年輕人還是不解道:「簡爺爺,您到底說些什麼?』老者笑笑道:「夢秋,你跟我學了幾年的輕功,現在可以考考你,這座絕峰你上得去嗎?」
年輕人看了一下道:「不知道,而且要用凌空虛渡身法才能上去,因為峰壁太陡,沒處落腳,必須一氣飛登,我的一口氣不曉得是否能憋得這麼久。」
老者說道:「夢秋,你別跟我裝傻。我知道你偷偷在練飄絮身法,在空中可以換氣,這點高度算得了什麼?」
年輕人這才訕然道:「那是萍妹私下教我的,我也沒練好,她怕您生氣,不讓您知道,想不到您早已曉得了。」
老者笑道:「我人雖然老了,耳朵還沒聾,眼睛也沒花,你們暗中搗鬼,哪一樣瞞得了我的。」
年輕人紅了臉,低下頭不做聲。老者又道:「曉萍是我的孫女兒,你是我的小東人,我在你家寄居十年,蒙你父親不見棄,將我待若上賓,雖說教你跟我學武功,倒不如說是教你讀書為妥,你家學淵源,根本就用不著我教,唯一可取的只是那份輕功身法,我教了曉萍,還會對你藏私不成,我是故意留下飄絮身法,讓曉萍教授給你的,因為我知道這小妮子絕對不會藏私……」
年輕人忙問道:「簡爺爺,那您為什麼不直接教我呢?曉萍還說你不讓我學的。」
老者笑了一笑,然後才輕歎道:「我只有這麼一個孫女兒,以我的能力,只怕將來無法保護她,所以才存了一點私心,想托你多照顧她一點,藉著這點授技之德,使你不好竟思推辭。」
年輕人道:「這是什麼話,您就是什麼都不教,我也不會讓她受人欺負,您又何必如此?」
老者道:「你是沒問題,但你父親是個耿介的人,一點不苟取。如果不用點方法管住他,他很可能袖手不理,所以我才用點心機,對故人本不應如此,但你如能體會我的這種私衷,想必不會怪我的。」
年輕人坦然笑道:「當然不會,其實是您多慮了,我父親雖然不准我多事,人家真要欺負到曉萍頭上來,他也不會坐視的,何況曉萍也不是個好欺負的人。」
老者一歎道:「你不知道,如果曉萍的身世被人知道了,不知道有多少麻炳呢……等上去再說吧!」
年輕人道:「上去再說?簡爺爺,您也要上去?」
老者道:「不錯,那上面是我十年首舊遊之地,十年不來了,我想去看看,是否一切如舊。」
年輕人道:「您上山已經累得直喘了,怎麼上得去?」
老者道:「十年前,我一口氣可以上下幾個來回,都是那場病,害得我爬個小坡都感到吃力了,可是我非上去不可,自己雖然不行,只要你行就不成問題。」
年輕人道:「您早說,我帶根繩子,到上面拉您上去,現在四處無人煙,連借根繩子的地方都沒。」
老者道:「不用繩子,你背我上去。」
年輕人忙道:「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萬一摔下來,該怎麼辦?」
老者道:「我相信你行,萬一你支持不住,就把我丟下來好了,摔死我也認命,絕不要你賠償。」
年輕人笑道:「您別開玩笑。」
老者負氣道:「誰跟你開玩笑,我是非上去不可,否則我巴巴的趕來做什麼,你怕麻煩,我就自己爬上去。」
說著走到絕壁下,準備開始攀登,年輕人只得追上去道:「簡爺爺,您一定要上去的話,我自然不辭其勞,只是我覺得上面連個立腳的地方都沒有,去了又幹嘛呢?」
老者道:「上去了自然知道,你背不背?」
年輕人忙道:「背!只是您可得小心點,摟緊我肩膀,我的手要騰出來貼壁使力,可不能托住您。」
老者一歎道:「英雄就怕病來磨,想我簡士堯二十歲闖蕩江湖,三十成名,六十退隱,一生中從未遭遇敗績,卻被一場病生倒了,這小小的一個雁回峰,還不知多稱心呢?」
年輕人聽了道:「簡爺爺,您雖不說,爹也不讓我問外面的事,可是我想您在江湖上,一定是個赫赫有名的人物,您在外面用的是什麼名號?」
老者道:「上去了再說,假如有必要,我自然會詳細告訴你,否則你就別問了,只當我是個窮途潦倒的落魄教書匠就夠了。快,我們一定要在黃昏日落前上去。」
年輕人道:「現在才過午不久,離黃昏還早呢!」
老者道:「我知道還早,可是我要你背著上去,就必須早一點,萬一等別人先來了,我這個老臉就掛不住了。」
年輕人愕然道:「照您這麼說,您是上去等人的,莫非您跟人家有什麼約會不成?」
老者道:「十年前訂下的約會,但也不一定會准,反正挨到日落月升,沒人來就算我贏了。」
年輕人道:「要等到那時候,咱們回去可晚了,出來的時候又沒跟爹講一聲,回去恐怕要挨罵了。」
老者笑笑道:「這個你放心,一切由我擔當,他知道我帶你上這兒來,一定不會罵你的。」
年輕人還要開口問,老者已不耐煩地道:「到了上面你再問行不行,我必須要搶在人前登山。」
年輕人只得蹲下身子,讓老者伏在背上,招呼一聲,隨即提氣飛昇,雖然他帶著個人,滑行在山壁上面卻如履平地,有凸出的小石塊,他伸手借借力,實在無處可攀時,他用手掌緊貼山壁,也毫無困難地攀升上去。
沒有多久,已經來到壁間刻字的地方,老者拍拍他的肩膀道:「夢秋,你停一下,讓我看看這些字。」
年輕人用手指勾住一塊小石,同時去注意那二十個字,才發現那字體原來很大,每一個字至少比原來的粗上幾十倍,只是都用泥土填平了,再用利器在筆劃中心刻了—道細痕。
年輕人道:「我說這些字真奇怪,為什麼筆劃這麼細,卻又刻那麼大,原來是用泥土封平了,又劃出來的,這又是為什麼呢?弄成這麼不倫不類的!」
老者用手摸著開頭的那幾個字,微帶感慨地道:「十年封塵如舊,就看今天了,如果沒有意外,就可以敲去封土,讓這二十個字,永遠成為一塊武林史上的里程碑了!」
年輕人道:「簡爺爺,我看這些字跡很熱悉,有點像您的手澤,莫不是您刻上去的?」
老者笑道:「不錯,這是十年前我飛身凌空,靠著劍尖的借力,一口氣刻上去的!」
年輕人道:「那可真不容易,提氣騰空,還要用內力注劍削石,簡爺爺,我沒想到您的武功能到這種境界……」
老者一歎道:「這種境界並不難,除了我之外,至少還有三四個人能辦得到的,只是十年後,我落到這步田地,才是真的令人想不到,咱們上去吧!翻過峰去!」
年輕人道:「簡爺爺,您刻上了宇,幹嘛又要用土封上呢?
封了之後,又刻了一道細痕,是什麼意思呢?」
老者忽然道:「我聞到酒味,八成是醉狐陸仙遊來過了,但願他沒在上面等著,否則就太難為情了!」
年輕人間道:「醉狐陸仙遊又是誰?」
老者道:「上去再說,只是醉鬼還沒關係,最多落一場笑話,給別人看見了,可就麻煩了!」
年輕人一長身,直上峰頂,原來這山峰僅是一道峭壁,峰後丈許之下,就是一大片平台似的谷地。
谷地四周,有老松加蓋,蒼松若亭,樹下有三五孤石。
這孤石或如幾,或如榻,或如椅凳,可坐可臥,竟是一片極好的天然亭院,在一塊大石几上,安放著一個朱紅的大酒葫蘆與一些殘餚碎骨。老者離開了年輕人,跑過去一看,點點頭道:「醉鬼喝酒從不用餚的,這一定是他老搭檔,落拓劍客辛不第,幸好是這兩人,更幸好他們倆醉飽之後,不知躲到哪兒去睡覺了,否則看到我被人背了上來,麻煩談不上,一場奚落是難免的!」
年輕人實在忍不住了問道:「簡爺爺,現在您總該可以把事情告訴我了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者找了塊大石頭坐下,定了定神才道:「醉鬼與窮鬼先期來到,必然是其他的人在十年間練成了什麼驚人的技業,今天一戰難免,我得把事情告訴你,說不定還要你幫個忙,為我打發幾個對頭,雙拳難敵四手,我畢竟是老了!」
年輕人興奮地道:「今天還要跟人比武?」
老者道:「夢秋,你家學淵源,劍法、內勁都有了相當根底,雖然你不履扛湖,我相信足可躋入一流高手之列,但也只是我以十年前的眼光來作標準,十年後,別人的技業進步,我一點都不知道,恐怕也不會像十年前那麼好相與了,萬一要與人動手,你不能當作比武……」
年輕人道:「不比武,那就是廝殺了!」
老者一歎道:「可以這麼說吧,因為有些人心狠手辣,拿殺人視同兒戲,你跟他們客氣只有自己吃虧了!」
年輕人道:「廝殺也不怕,爹說我的劍法雖熟,卻沒有實際作戰的經驗,必須找人認真地拚鬥一番,才能有所長進,可是,他又不准我出門,更不准我對外顯露武功,使我毫無機會充實自己,吸取戰鬥的經驗!」
老者道:「今天我帶你出來,就是給你一個磨練的機會,好在今天來的人,有一半與你祖父都有極深的交誼,只要表明你的身份,相信不會使你涉險的!」
年輕人道:『我爺爺在江湖上很有名嗎?」
老者道:「是的,四十年前你祖父名列三公,技震天下,他所至之處,無人不敬,無人不服,服他的武功,敬他的為人,只可惜他在六十歲時,就封劍歸隱,退居到你們現在所住的極樂山莊,不問世事,使我多忙了十年……」
年輕人神色飛舞道:「我知道爺爺不會是個藉藉無名的老道士,他雖然離家在觀中修真,卻連一篇經卷都背不出來,小時候他還常教我一點武功,只可惜前年出門雲遊去了,否則我也不會經常因為練劍而挨罵了。爺爺教我的方法很奇怪,再難的招式,他都能用最簡單的方法,使我—學就會,不像爹,只會叫我苦練,也不加以指點……」
老者道:「你祖父是個有福氣的人,實至名歸,急流勇退,不像我這麼倒楣,行將就木,還擱下一個無法收拾的爛攤子,今天能否保全老命還很難說呢!」
年輕人道:「簡爺爺,別談那些了,還是說今天的事吧。您跟什麼人約會了,那二十個字又是怎麼回事?」
老者道:「二十多年前武林中有三位高人,技鎮天下,德行高超,江湖在他們的領導下,風平浪靜,宵小匿跡,被尊為三公,那就是智叟方日平,仁翁江河遠,勇士孫不老。這三人中,尤以你祖父仁翁江河遠最為大家所崇敬,他一生中,從未殺傷過一條人命,一劍無敵,完全是憑高超的劍技,鎮邪制惡,感化了不少十惡不赦之徒……三公之後,江湖出現了十六名高手,其中有七名是劍手,九名則各使一種獨門兵器,武功都很高。這十六人中,有正有邪,也有半正半邪,可是這十六人就不像三公那麼寬大了,邪者嗜殺無度,正者嫉惡如仇,江湖上掀起了一片血雨腥風。那時候智叟早歸道山,勇士莫知所終,只有你祖父仁翁潛居在家,他比我大十歲,我們算是忘年之交,循他的請求,我出面與這十六人一一會過面,僥倖沒輸給他們,於是交了幾個朋友,也結了不少冤家,十年的今天我在這裡跟他們同時見面,表演了那一手凌空揮劍,絕壁題詩,總算壓住了他們,規定他們從此以後不准傷害任何人!」
江夢秋道:「這就是壁上二十個字的由來!但為什麼又要用泥土封了起來呢?」
簡士堯道:「當時有很多人雖不敢違抗,卻也不服氣我的語氣太狂,相約以十年為期,十年後再度重會此地,找我比個高下,如果他們勝了,就削平山壁上的題詩,如果仍勝不得我,就讓那二十個字永遠留下去,我答應了,才用泥土封住了字,只用劍細刻了一劃……」
江夢秋道:「那今天一戰後就是您立名千秋的日手了!」
簡士堯歎道:「我也是好勝心強,題詩的最後一句,連我的朋友都不服氣,如果我不病一場,也許還有希望,現在我實在不敢再有奢望,只求能保住老命就夠了!」
江夢秋笑道:「詩上的三公我已經知道了,那十六名高手就是所謂七劍九狐了?」
簡士堯道:「不錯,他們或以劍名,或以藝傳,七劍的名號都有個劍字,九狐則多半以機智而得號,只有一個飛天魔娘令狐飄是從姓氏上取號的。」
江夢秋道:「您最後一句是一鶴震江湖,您的外號是叫一鶴嗎?這個外號倒很合適,您的輕功一時無兩……」
簡士堯道:「我的外號叫衝霄鶴,十年前我題名一鶴,倒成了讖語,害得我家破人亡,一病纏綿,只剩下一個孫女兒,孑然一身,都應在這個一字上了。」
江夢秋問道:「簡爺爺,您怎麼會生病的呢?練武功的人應該不受病魔侵擾才對呀?」
簡士堯神色一黯道:「我從此地完事後,順路先到太平縣你家去見你祖父,報告在山上的情形,你祖父就說我太囂張了一點,慎防激起人怒,我也不以為意,誰知十天後回到家中,我的老妻子媳孫兒都被人殺死了,只有曉萍在外婆家裡,才倖免於難,我心裡一急一氣,就病倒了,幸而你祖父陪我回家,為我悉心醫治,而且把我們祖孫接到你家裡,才過了十年安靜的日子……」
江夢秋變色道:「曉萍知道這些事嗎?」
簡士堯道:「不知道,她一直在外婆家,我怕她也受到別人的侵害,才硬把她接了來,卻不敢告訴她身上的血海深仇,因為這孩子性太烈,天賦又差一點,武功始終練不好,所以報仇的事,我也不寄望於她了!」
江夢秋又問道:「仇人是誰您知道嗎?」
簡士堯道:「不知道,滿門死無孑遺,一個活口都不留,毫無線索可尋,不過據我推測,總是七劍九狐之內,我的家人都會武功,尋常人等傷不了他們的。」
江夢秋想想道:「就算您今天找出了仇人,報仇也不容易,您的身子一病之後……」
簡士堯神色激動地道:「夢秋,我的輕功是毀了,別的武功可沒擱下,十年前黃山一別後,七劍丸狐都分散各處,尋找不易,我咬著牙,苦等十年,就是為了要等這一天。老實說,名不名對我早已淡了,壁上字跡存留與否我也不關心,我念念不忘的就是滅門之恨,如果我找到了那個賊子,絕對不放過他……」
江夢秋道:「七劍九狐中,您敵友各佔其幾?」
簡士堯長歎一聲道:「這十六人個個心高氣傲,為了那句一鶴鎮江湖,我可以說沒有朋友了,在我看來,人人都有這可能,所以這十年來,我把仇恨埋在心裡,除了你祖父外,連你父親都不知道,我要在各人的談吐中,慢慢探究出那個人,然後再施以報復。」
江夢秋道:「難道您也要殺他全家不成?」
簡士堯輕歎道:「不!我答應過你祖父,報復絕不及他人,只是那兇手,卻絕不能放過……」
正說之間,忽然山後有人笑道:「衝霄鶴,十年不見,你又要找誰的麻煩了?」
隨著聲音,走出一胖一瘦兩個中年人,胖的紅光滿面,矮矮的身材,一副詼諧之狀,瘦的身材很高,神情落寞,面目愁苦,腰懸長劍,瘟瘟地道:「衝霄鶴,十年前為了你一番限制,害得我苦死了,眼見多少不平事,也不敢放手去管,你居然還不滿足,又想不放過誰了?」
簡士堯收起臉上激憤的神情笑道:「我只要求你們別殺人,可沒要你連行俠都放棄了。」
瘦子道:「不能殺人,還行個屁俠啊,除惡務盡,要就不管,要管就管個痛快,這才是行俠之道。」
胖子卻朝簡士堯看了兩眼道:「衝霄鶴,不過十年,你怎麼老成這個樣子,竟成了風雞了。」
簡士堯輕歎道:「歲月催人,更有誰能不老。來,我給你們引見一下,這是醉孤陸仙遊,這是落拓劍客辛不第,這位小友乃仁翁之孫,江夢秋……」
陸仙遊看了一眼笑道:「好,名家之後,又兼一表人才,衝霄鶴,你不該帶他來的,假如被騷孤看上了,把這小伙子迷了去,看你如何對仁翁交代。」
簡士堯眉頭微皺道:『情狐崔妙人猶未適人?」
陸仙遊一把撈起石上的酒葫蘆,滿滿的灌了一口,酒瀝從嘴角直往下淋,再用袖子一擦,哈哈笑道:「那騷狐狸還在打光棍兒,誰叫她早年眼睛長在頭頂,專找年輕英俊的小伙子賣弄風情,小白臉哪一個是靠得住的,她愛上一個,人家就遺棄一次,一直到現在還是小姑獨處,如果她早年肯對我酒鬼稍假幾分顏色,保證連小狐都生上一大堆了,有眼不識真情漢,該她一輩子嫁不到漢子。」
簡士堯淡淡一笑道:「崔妙人絕世丰姿,無邊才情,擇偶然要嚴一點,即使她肯降格以求,也不會差勁到以閣下為對象,你在背後這樣糟蹋她,如果給她聽見了,準保有—場大麻煩的!」
陸仙遊打了個酒呃道:「我不怕,當她的面,我也敢這樣說,諒她也不敢對我怎麼樣。」
一旁的落拓劍客辛不第微笑道:「這個我可以保證,在十年中,我們遇到過她三次,每次老陸都藉著酒裝瘋,說了一大堆不堪入耳的話,崔妙人居然都無動於衷!」
簡士堯喔了一聲道:「崔妙人性烈如火,受不得一點委屈,陸老弟居然能如此對待她,想必在技業上精進了……」
辛不第笑道:「沒有的事,這醉鬼整天就泡在酒裡,能維持個不退步已經難得了,更別說求進境了,他敢惹崔妙人是看準了崔妙人的毛病與缺點。」
陸仙遊又喝了一口酒笑道:「崔妙人的殺人利器是她那尖尖的十指與一把嫩蔥似的指甲,同時又最愛乾淨,稍髒一點的東西就不願沾,所以她殺的人都是乾乾淨淨的小伙子,像我這種又髒又醜的老醉鬼,滿心想在她的指下超渡,做個牡丹花下的風流鬼,卻偏偏沒她娘的機會,崔妙人連看我—跟都覺得噁心,還肯大發慈悲找我麻煩嗎?」
江夢秋初次遭逢江湖人,見了陸仙遊這份突梯滑稽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陸仙遊橫了他一眼道:「小老弟,騷狐狸捨不得殺死我,卻十分中意你這種小白臉,為了避凶趨吉,你還是學我的樣,飲個爛醉如泥吧!」
說著把酒葫蘆遞了過來,江夢秋連忙推開了道:「謝謝前輩,再晚不會喝酒,一沾唇就要醉的。」
陸仙遊道:「醉了好,醉裡日月最逍遙,醉眼看花皆絕色,醉中滋味最宜人,但願常醉不願醒,一醉能消萬古愁!」
江夢秋道:「再晚初歷江湖,尚不知愁為何物,無愁可解,自然還用不到借酒消愁。」
陸仙遊一瞪眼道:「老鶴,你帶來的這小子真是仁翁之後嗎?
我看他好像有點不對勁?」
簡士堯道:「他的確是仁老的令孫,只是江老歸隱之後,不想令兒孫輩再履江湖,所以他對江湖上的事很隔膜!」
陸仙遊這才道:「我說呢!我雖然沒見過仁翁,但也風聞其人,誠心誠意敬酒,就是仁翁親在,也不好意思拒絕。來!小伙子,不知不罪,我再敬你一次!」
簡士堯道:「夢秋!陸老弟的歲數雖然比令祖小,卻也長於令尊,多少算是你的父執輩,長者賜,不敢辭,你就喝一口吧,他整天酒不離口,卻很會挑嘴,夠資格裝在他葫蘆的,一定是五十年以上的極品佳釀。」
江夢秋本來已經有意接過來了,誰知辛不弟接著補了一句道:「小老弟,喝了醉鬼一口敬酒,等於是太上老君貼了護身符,天大的擔子他都會替你挑,這是很難得的機會,你為什麼還推辭呢?弄得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可麻煩了,別說你僅是仁翁的孫子,即使你是仁翁的老子,他也有本事,捏著你的鼻子,硬灌上你一葫蘆。」
江夢秋年輕氣盛,把葫蘆往石上一擱道:「陸前輩,這敬酒與罰酒之間,有什麼差別嗎?」
辛不第笑笑道:「敬酒只有一口,不限多少,罰酒必須飲下一葫蘆,而且還不許醉,能飲下他一葫蘆酒,看在酒友份上,哈哈一笑了事,假如被他灌醉了……」
江夢秋道:「怎麼樣?」
辛不第笑道:「那可不曉得,因為那些人都沒話說,他們的感想只到喉嚨口,就沒聲音了。」
江夢秋道:「為什麼?」
辛不第笑道:「因為他們喉嚨以上,就沒有東西了,縱有滿肚子話,少了一張嘴吐不出來。」
江夢秋臉色微沉道:「為了這點事就要殺人?」
辛不第笑道:「時乖逢七劍,運蹇遇九狐,這是江湖人給我們的定評,碰上我們,總要倒點霉的。」
簡士堯忙道:「辛老弟!對一個年輕人,你何必說得這麼難聽呢?他根本不懂江湖上的事。」
辛不第冷笑道:「老鶴,十年前你可以發一鶴鎮江湖的豪語,十年風水流轉,你這頭衝霄鶴太老了,也許有翅難展,欲飛無力呢!」
簡士堯臉色一沉道:「老弟是想先考較一下我嗎?」
陸仙遊笑笑道:「老鶴,別人對你如何不知道,我們哥兒倆可是存心幫你忙來了,要不我怎會敬那小伙子的酒呢!醉鬼一生中,對人如此客氣的次數可沒幾回!」
簡士堯這才鬆下臉色一笑道:「這倒是事實,想當年我力戰百餘招,僥倖以半招見讓,才獲得你一口敬酒,夢秋,陸前輩的敬酒很不容易到口的,你快喝了吧!」
陸仙遊笑道:「我敬他這口酒並不是為了他是仁翁的孫子,而是喜歡他的人品,唯恐被崔妙人看中找他的麻煩,所以先用口酒定下交情,崔妙人此生最討厭的人莫過於我,醉鬼沾過的人,她就沒興趣了!」
簡士堯一笑道:「陸老弟!崔妙人在九狐中雖是較年輕的一個,現在也有三十開外了,說什麼也不會對這小伙子有興趣,你說話留點口德行嗎?」
陸仙遊道:「崔娘老矣,風情不減,何況她身邊又添了一頭小狐,形態酷肖,多半是她的妹妹,前年見她時,那小妮子才十六七,還不太解事,現在正是十八九,只怕這小伙子難逃一場風流劫數!」
簡士堯道:「崔妙人還有個妹妹?」
陸仙遊道:「管她是不是,反正那小妮子,艷入骨裡,一旦長成,比崔妙人風情尤勝,她跟著崔妙人,還會學出什麼好的來,喝我一口酒,保你平安無事!」
江夢秋淡淡一笑道:「敬酒不敢領,再晚量淺,罰酒又飲不下,跟前輩打個商量如何?」
陸仙遊微愕道:「怎麼個商量法?」
江夢秋走近葫蘆用手指在葫蘆腰間一劃道:「我只領此半,算是感謝前輩—番愛顧之情好了!」
陸仙遊笑道:「好!這葫蘆裡足可裝三十斤,我跟老辛喝不到五斤,上面的小一點,也有七八斤,你小子喝得下這麼多嗎?」
江夢秋道:「沒問題,這點酒算什麼,恐怕只夠沾濕嘴唇,還不等到喉嚨就涓滴不剩了。」
陸仙遊更是高興道:「有章思,醉鬼一生中還沒有遇到過這麼豪量的對手,你唱上一半,我喝下一半。」
簡士堯擔心地道:「夢秋!你別開玩笑。陸老弟的壺中佳釀,進口雖滑,後勁可足得很呢。」
江夢秋笑道:「簡爺爺!您放心,我絕不會誤事,更不會喝醉,我還要瞧您大會群狐呢!」
辛不第冷冷地道:「老鶴的約會並不止九狐。」
江夢秋臉色一沉道:「七劍九狐,我只各見到一位,覺得已經夠了,蛇鼠一窩,都是這路貨而已。」
辛不第臉色一變,陸仙遊卻勾起了酒興,唯恐被辛不第打斷了,連忙道:「對!我贊成這句話,七劍九狐,都是江湖煞星,難道你還想什麼好聽的不成?老辛,再嚕嗦我都要跟你翻臉了,人家把七劍列在九狐之上,我就不跟氣,七劍並不高於九狐,我們算在一起,你還嫌棄嗎?」
辛不第道:「我要問問什麼叫蛇鼠一窩。」
陸仙遊道:「劍是長蟲,狐是耗子,放在一起就不得太平,大家憋了十年,今天不僅是跟老鶴有筆帳算,我們十六人也得見個真章,大家對咬一番,老辛,你要是不耐煩,就去睡一覺養足精神,等晚上再打。來!小伙子,咱們喝酒,別擔心酒醉,天塌下來,醉鬼也替你頂著。」
辛不第冷笑退後。
江夢秋道:「誰先喝?」
陸仙遊道:「你喝的上半截,自然是你先。」
江夢秋拿起葫蘆往上一提道:「我們一起喝吧。請!」
朱紅葫蘆發出錚然輕響,上半截在江夢秋手中,下半截還留在石上,斷處截然分明,如同刀削,更奇怪的是,葫蘆中的酒,不足一器,多於一半,那多出來的部份還凝聚在下半截葫蘆上,高出三四寸,依然保持原形,不溢不灑,顯然是為江夢秋用內功鎮住。
而且那口葫蘆是純鋼所鑄,江夢秋輕輕一提,只摘去了上截,卻將底下半截留著紋風不動。
這份內力表現得太驚人了,陸仙遊先是張大了嘴,繼而發出一聲乾笑道:「好!小伙子,原來你是借喝酒為名,向我示威來著。」
江夢秋不理他,將半截空葫蘆引向唇邊,作了舉引之狀,然後道:「先乾為敬,請!」
其實卻涓滴未飲。
陸仙遊大步上前,端起下半截葫蘆,江夢秋等他手觸及葫蘆時,內功一收,上面的酒立刻就塌下來,可是陸仙遊並非弱者,掌心勁力默運,居然將酒又逼回原狀,湊到口邊,如長鯨飲川,一口氣硬將二十多斤醇酒吸進肚裡,胖胖的肚子立刻鼓了起來。」
但見他長吁一口氣,噴出一道白色的小霧,肚子才消了下去,那是他硬用內功,將酒中的水份蒸化了。
雖然他也表演了一手絕技,到底是差了一點,因為江夢秋撤去內力時,他未能及時補上,使溢出的酒變了形,所以他臉色一紅,打了個干哈哈道:「小老弟,喝酒被你取了個巧,酒鬼只好自認倒霉,我的吃飯傢伙仍請賜還,那玩意兒不但要裝酒,還得靠它防身呢。」
簡士堯見江夢秋忽然露了這一手,不禁驚喜交加,他只想道江夢秋功力不錯,沒想到會如此高明,連忙道:「夢秋,快把東西還給人家,那是陸老弟的隨身兵器……」
陸仙遊道:「是啊,酒鬼看家本事,就是這把葫蘆上的醉仙十八招,給你攔腰一斷,葫蘆沒了柄,可怎麼使啊?」
江夢秋遞出半截葫蘆道:「得罪!」
陸仙遊倒是很有風度,接過來笑道:「不怪你,怪我太魯莽了,憑你老弟這份功力,降妖伏狐足足有餘,哪裡還用的著我來架樑,這是我自取其辱。」
江夢秋見對方如此謙虛,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連忙道:「晚輩並非有意得罪,只因為辛先生語下對家祖頗為輕視,晚輩才想討教一番。」
陸仙遊笑道:「咳,咳,老辛就是—張嘴不肯吃虧,仁翁名滿天下,他憑哪一點跟令祖比,是要給他一點顏色瞧瞧,只是老弟何苦拿我的葫蘆作靶子呢?」
江夢秋道:「辛先生既然敢把大話說在前面,自然有辦法替前輩將葫蘆接合起來。」
辛不第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聽見江夢秋公然出言向他叫陣,臉色更為陰沉,冷笑一聲道:「這一手還難不住我,小子武功並不光靠內勁。」
江夢秋道:「先生以劍聞名,在下也是練劍的,名宿當前,在下自然想請領教益,但先生至少得將葫蘆接合得天衣無縫,絲毫不差,才能叫在下的劍出鞘候教了。」
陸仙遊道:「這話有理,老辛!我的葫蘆是壞在你的一句話上,追究賠償責任,也該唯你是問。」
辛不第冷笑一聲,拿過兩截葫蘆湊在一起,放在石上,用掌一拍,葫蘆深陷石裡,然後用手一勾,又拔了出來,交給陸仙遊道:「你看一看,能否管用?」
其實他是存心炫示功力,因為葫蘆的接口處平滑如鏡,根本沒有接合的痕跡,陸仙遊懂得他的意思,笑著道:「管用,管用,只要不漏水就行了。」
辛不第臉現得意,因為接合斷縫比截斷它又要難上一倍,所以冷笑一聲道:「小老弟!
你滿意了吧?」
江夢秋淡笑道:「豈僅滿意,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辛先生這一手表現得有聲有色。」
陸仙遊道:「小老弟!辛老弟的火候已達爐火純青之境,剛才那一掌可沒發出半點聲音。」
江夢秋道:「掌落無聲不稀奇,奇在聲藏掌後,隨搖隨響,永遠不絕,這才是無上絕技。」
陸仙遊一怔道:「此話怎說?」
江夢秋笑道:「前輩搖搖葫蘆就知道了。」
陸仙遊把葫蘆搖了一下,果然發了沙沙的聲音,連忙倒過葫蘆,傾出一堆黑色的鐵沙。
辛不第臉色乍變叫道:「小子,你在搗什麼鬼?」
遠處松樹頂上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道:「窮秀才!你專好賣弄聰明,今天卻陰溝裡翻船,叫一個小伙子給耍了,這給你一個教訓,叫你以後別再小看三公的後人。」
隨著語音,飄落一點淡紅色的影子,落地後,卻是一個花信少婦,花容綽約,漫步裊裊,走了過來笑道:「好兄弟,咱們可算是世交,而且還是平輩,我平常最討厭這些老傢伙,既沒有真才實學,卻又老氣橫秋,你教訓得好,咱們三公的後人可不能給祖上丟人!」
江夢秋不識來人,簡士堯道:「這是智叟的孫女兒,方姑娘梅影,你們的確是世交,你就叫聲方大姊吧!」
江夢秋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叫了聲「方大姐!」
方梅影笑道:「簡老鶴,三公寂寞後,一鶴鎮江湖,我以為你認定三公之後,眼中再也沒有別人了,想不到你還是要找三公的後人來給你撐腰啊。」
陸仙遊道:「小老弟!方梅影雖然是智叟之後,卻也是九狐之一,她的外號叫智狐,一肚子鬼,你跟她論世交,可得小心點,別叫她把你玩了!」
方梅影立刻展顏一笑道:「醉貓,這位兄弟的武功心智可不像你們那樣差勁。我在樹上看得很清楚.他戲弄窮秀才的手法簡直妙到絕頂,也聰明到絕頂,他不玩我已經算我運氣了,我還敢玩他!何況我們是世誼,也沒有玩他的道理。」
陸仙遊帶著醉眼道:「我們在跟前都沒見,你遠在樹上倒看見了,莫非你跟靈狐學會了天眼通不成?」
方梅影冷笑一聲道:「段天化那—套天眼通根本是唬人的,他不過仗著些狐子狐孫給他當耳目,探聽消息而已,可不是真有神通,我怎會跟他學了……」
陸仙遊笑道:「那剛才這位小老弟用的是什麼手法?」
方梅影笑道:「說穿了你們可別氣壞肚子,這位江兄弟的心眼兒比你們靈多了,內功可不一定比你們精純,你們都被他用一手拔葫蘆的勁力唬住了,其實以他的造詣還到不了那程度,只是他掩蔽得法……」
簡士堯道:「方姑娘,這一手可是真才實學,取不了巧的,陸老弟的鐵葫蘆是貨真價實的玩意兒!」
方梅影笑道:「誰說葫蘆不真,只要手法高明,真的一樣能變成假的,江兄弟接過葫蘆時,已經在腰上用重手法將腰部震斷了一半,然後借喝酒的借口指了一下,震斷了另一半,隨即用先天勁氣逼住,不讓酒漏出來,等到喝酒時,輕輕一提,就拿了起來。兄弟!我說得對嗎?」
江夢秋臉上一紅,顯然是被她說中了,方梅影笑道:「他把半截葫蘆歸還時,就存心跟窮秀才較上勁兒,又暗中用力,在葫蘆腰上摸了一下,震碎了一部份殘鐵,窮秀才接過去,也沒有看清楚,就用金剛神掌將斷處合起來,他捏碎的一部份,自然就變成鐵沙,留在葫蘆裡了。」
辛不第怪聲叫道:「好小子,原來你跟我弄玄虛!」
方梅影臉色一沉道:「窮秀才!我沒有拆穿內幕之前,你為十麼不敢找他一決,現在聽出便宜,又想撈回面子,那可不行,底子是我戳穿的,有本事你衝著我來好了!」
也不知她有什麼力量,居然使辛不第安靜了下來,不敢再開口。
方梅影笑笑道:「江兄弟,你爺爺還好吧?」
江夢秋道:「還健朗,他老人家已不問世事,出門雲遊去了,以至小弟乏人教導……」
方梅影輕歎道:「你總算是有福氣的,還能得到你爺爺的教導,我爺爺死得太早,由我一個人在外面胡鬧,雖然還頂著他老人家一個智字,卻流入九狐之列……」
陸仙遊瞪起眼睛道:「九狐有什麼不好?」
方梅影道:「沒什麼不好,但總是旁門左道,不登大雅之堂,好兄弟!三公寂寞後,我是沒出息了,勇士連個後代都沒有,仁翁有你這個好孫子,總算給三公爭口氣。來!咱們到一邊談談,今天方大姐要好好幫你出人頭地一下,你可別跟醉貓他們混在一起,他們只會把你帶壞。」
說著拉起江夢秋的一隻手,真像個大姐姐似的,顯得十分親切,也十分自然,江夢秋還有點拘謹。
簡士堯道:「你跟方大姐談談也好,她對江湖上的事比較清楚,趁著時間還早,你利用這段時間,對別的人多作一番瞭解,然後再斟酌一下自己的能耐,我是不行了,單看陸辛二位的表現,已經比我高明良多,衝霄鶴三個字今後該除名了!」
江夢秋這才跟方梅影走到一邊,陸仙遊與辛不第、簡士堯三個人低聲私語,不知在談些什麼。
江夢秋停了一停才問道:「方大姐,你怎麼會被冠上狐名的?聽簡爺爺說,七劍九狐……」
方梅影道:「七劍九狐你都認識嗎?」
江夢秋道:「不認識,連這個名稱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不過簡爺爺說你們十六人都是好殺成性!」
方梅影道:「三公當世,以仁義鎮江湖,雖保持一段時間的太平,卻非長久之計,我既沒有他們的本事,只好乾脆一點,來個以殺止殺,就這樣被冠上狐名了!」
江夢秋又問道:「七劍九狐,到底是些什麼人呢?」
方梅影道:「七劍是猿公劍袁凱,越女劍韓瑩,烈火劍秦明,追魂劍客上官令陶,瀟湘劍客諸葛晦,千手劍佛虛印和尚,窮秀才落拓劍客辛不第;九狐是醉狐陸仙遊,靈狐段天化,情狐崔妙人,天狐白無瑕,黑妖狐花六娘,紅狐齊天壽,玄狐空空道人,飛天魔娘令狐飄,再加上我智狐方梅影,我們這十六人,五女十一男,一僧一道十四俗.被江湖上公認為十六煞星,前後十年間,死在我們手中的人不計其數,直到衝霄鶴簡士堯出來才告一段落!」江夢秋道:「簡爺爺說你們十六人正邪各半……」
方梅影笑道:「那是他的看法,其實正邪兩字很難說,正者未必全是好人,邪者也不一定光做壞事,像飛天魔娘令狐飄,她是個性情乖誕的老太婆,動不動就要殺人,可是她殺的人有一半是十惡不赦之徒,另一半卻是眾所知名的孝子烈女,你說她是正是邪呢?」
江夢秋道:「她為什麼要殺孝子烈女呢?」
方梅影道:「她殺壞人是為了瞧不順眼,殺孝子是為了洩憤,因為她有個兒子對她最孝順,卻為了救她而被仇家殺死了,她最疼這個兒子,認為兒子不孝不會死,至於她殺烈女,則是環境逼出來的,她守寡很早,只有一個遺腹子,她守了兩年孀,認識了一個男的,情投意合,很想改嫁,她的夫家是武林世家,卻為了門風所關,硬逼她守節,將那個男的暗中弄成殘廢,所以她一見守節的烈婦就恨入骨裡,非殺不可!」
江夢秋道:「這個老太婆太偏激了。」
方梅影笑道:「她殺人卻很有分寸並不是濫殺,比如說是孝子,她一定打聽清楚,非大孝之子不殺,若肯以本身的性命去代替父母受罪的她才殺,因為她相信循環因果報應,她說父母者如果有災,是本身德行有虧報應,兒女如果替父母擋災,就是增加父母的罪孽,使父母多受痛苦,反為不孝;孀婦守節,她會上門去逼令改嫁,如果別人反對,她就殺死反對的人,如果本人堅持守節,她就殺死本人。她說年輕守孀是最殘忍的事,受人所逼,則逼她的人該殺,本人自願,則其愚可殺,你說她沒有道理,她有她那一套歪理,聽起來也像回事兒。」
江夢秋想想道:「別的人也是這麼怪僻嗎?」
方梅影笑道:「我不願給你一個先入為主的印象。七劍九狐,你已見到三個,其餘的你在今天都會陸續見到,我留待你自己去觀察他們的行逕,因為我的看法,來必是你的看法,不過其中只有一個天狐白無瑕,是公認的邪魔,此人殺人時,毫無理由,他想殺就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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