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文 / 司馬紫煙
眾人渾身一震。稍許,他們似是驚醒過來,旋又恢復常態。其中一人訕笑一聲,走出人眾,開口道:
「於食魚,你那張破網,在定時守,已然毀了。你弄出個這麼玩藝,還想欺世嚇人?……」「於食魚,你黔驢技窮,竟開如此玩笑,真是無恥之尤,死不足惜!」
於食自聽此一哼,卻不理會。他把手一揚,立見一道光柱呼嘯而出,顫如游龍,撲向殿中的三尊佛像,眾人驚驚望去,又見那游龍幾繞,罩定三尊大佛,那佛立時光芒四射,宛若佛祖再生,祥光普照。
眾人大駭之下,自知這「雲蛛網」為真,一時魂飛魄散,轟然奔逃。急走之時,他們猶是難解:於食魚的「雲蛛網」,舉世無雙,他們前番參加比武大會之時,親見它已然毀去,焉何今又重現?!
要知這其中緣故,原是於食魚苦心所致。比武大會之上,」『雲蛛網」為段千秋割為碎屑,四下飄散。會後人去,於食魚忙是遍地拾撿「雲蛛網」的碎屑來。他不捨晝夜,忘我勞作,怎奈碎屑如雪,成千上萬,更有許多遠飄他處,如此一人拾撿,縱是窮極一生一世,也是無望全然覓得了。
於食魚苦於三天三夜,筋疲力竭,失望之下,不禁伏地大哭,再念比武大會之上,段千秋尋仇毀網,文奇崛當眾戲耍於他,於食魚哭聲更響,心下直道:
「我於食魚為一個女人所棄、所害只恨我情心不滅,偏偏擺脫不了她的陰影。我獨居深山三十年,到頭來還是如此無能,一如前狀,可是她離我而去,竟是把我已然看透,一無錯處嗎?我耿耿難忘,苦苦掙扎,非要出得這口氣來,可是錯了嗎?難道,這一切皆是命中注定,與人無涉,縱是我萬般求取,亦是無用?……既是如此,我還要網做甚?流光似水,前事如煙,網毀不在,我命如此,又復問求?」
他黯然之下,心下又是頹敗如死。夜空曠曠,陰氣沉沉。他大痛難捱,猛地舉起手來,拍向自己的腦袋;只想一死了之。
一生是難,一死問易?於食魚自毀之時,卻是被人抓住手臂,令他求死不能。
於食魚不知身後之人何時到來,他亦不多念死外之事,只是怨聲罵道:
「狗東西,你不讓大爺去死,大爺就讓你活在!」
如此之言直似出自瘋人之口,身後之人聽來,卻是不以為怪,只道:
「我是死人,自是求活了!」於食魚一聽此言,心兒一蹦,他急轉回頭,一看身後之人,竟是驚喜叫道:
「香戀?……你是香戀!
身後之人渾身皆黑,長髮披肩,蒼白的臉上,幾無一絲血色。
身後之人不為所動,冷冷道:
「我已死了,變成這個樣了,你還能一眼認出我來,食魚,真也難為你了。」
於食魚抓住她的雙手,喜極而泣,癡癡道:
「香戀,看你說的,都是些什麼話,香戀!」
阮香戀面上如冰,截住他的話語,漠漠道:
「食魚,我真的死了,你若想救我回轉,非得拿到『魔王天書』不可,只是你無德無能,又怎能夠?」
阮香戀言及此處,兩臂一抖,將雙手拿出,瞥他一眼,飛身即走。
於食魚恍忽若夢,見她這般,撒腿便追。眼見那阮香戀身去如電,轉眼即逝,於食魚心中一梗,腳下一軟,隨即委坐地上。
經此之變,於食自灰死之心,立見亢奮。他自知『魔王天書』已為眾矢之的,那會辛不羈拿住蘇萬卷,那天書勢必也為他所有;若要奪得,非功力超群,心機過人,二者兼備方可。眼下,自己若能將「雲蛛網」修復,再以此投靠武林盟主辛不羈,贏得他的信任,暗中下手,取那『魔於天書』當不是什麼難事。
他有此盤算,自度能否修復「雲蛛網」,乃是此中的關鍵。他苦心積慮,竟是想起「人為財死,馬為食亡」,「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古語來。是此,他仗著一身武功,天黑打家劫舍,劫得無數財寶,以此重賞為他撿回網屑之人。
此事傳揚出去,四鄉轟動,來者如潮,男女老少竟都放下手中活計,幹起這拾拾檢撿,便能發財的美事來。不消一日那諸多碎屑便俱被收回。於食魚又雇上行家裡手,絞線織網,如此下來,「雲蛛網」重新造就,亦不過二日。
於食魚以「雲蛛網」之威,前去投效辛不羈,果然深受器重。只是他至此方知,那「魔工天書」不在辛不羈的手裡,卻是被雲飄鶴掠走。人書俱無下落。於食魚本想馬上行走江湖,找尋雲飄鶴。可是一念四海闊大,尋覓不易,若是茫然奔走,還不如暫居此處,這裡為盟主重地,天下武林人上來往頻繁,若是有雲飄鶴的音汛;自己當馬上知曉。冉說,的番比武會上,自己名聲大損,趁此時機,亦可做幾件轟轟烈烈之事,樹下威名。爭口氣在,他日也好和阮香念相見。
靈巖寺中,於食魚自認為無憂所辱,忍不住故態重萌。
後來無憂為他而死,大動之下,他方說出和辛不羈決裂之語。一待他擲出「雲蛛網」,嚇跑眾人,於食魚忽似想起一事,臉上不定,週身亂顫,一聲痛叫,竟是回網猛收,將那三尊大佛連根拔起於食魚網破大佛,頓聽有人高喝:「於食魚,住手!」
於食魚心惱自己情激之下,和辛不羈公然決裂。如此一來,辛不羈傳命江湖,追殺於他,勢必有誤找尋「魔子天書」,自也救不了香戀了。
時下,他一聽有人喝斥,氣血更往上撞,回視之際,但見靈巖寺僧眾簇擁著一素衣老者魚貫而人。
於食魚把佛像帶至眼前,冷冷道:「爾等可要圍攻在下?!」
他向佛像蔑視一眼,看著素衣老者,出口又道:
「殷無法,你罪名昭著,詐死欺世,眼下又連累無優方丈為你而死,怎麼,這三個破佛,你也會在意嗎?」
素衣老者淡淡一笑,開口道:
「「於食魚,老夫不想和你逞口舌之利。老夫自信所做無錯,於舵主何必咄咄逼人了』他苦苦一笑,走向無憂方丈的屍身旁,淒然不語。良久,他目視於食魚,一宇一頓道:
「於舵主,無憂方丈救你而亡,你可知此中真相嗎?」
於食魚傲然一挺,隨口道:
「在下為他去了強敵,自要比寺毀人亡強多了。他這番作為,實也算聰明之舉。」
殷無法苦苦又笑,道:
「」於舵主,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為情所傷,為情所苦,為情所迷,竟至是非不辨,豈不可惜?」
於食魚臉上漲紫,氣道:
「殷無法,你是羞辱我嗎?」
殷無法搖頭道:
「』於舵主,我說的不對嗎?於舵主,你要知道,老夫詐死瞞世,吾女、吾婿、吾孫所受諸多苦難,說將起來,卻是源於你於舵主一人所賜。」
於食魚驟然一呆,轉而發聲大笑。殷無法目不轉睛看視於他,平平再道:
「於舵主,三十年前,你逼死段文烈夫婦,掠走『雲蛛網』,可有此事?」
於食魚聽此,一笑即止,他恨恨道:
「殷無法,此事與你何於?」
殷無法沉沉點頭,繼而又道:
「於舵主,你搶了『雲蛛網』,從此再無蹤跡,倒是安閒得很。只是江湖之上,因此之故,卻是起了軒然大波。
到後來直叫老夫不得不詐死,無門分崩離析。時至今日,此禍亦未消除,無憂之死,當是這彌大大禍重又降臨的凶兆。」
殷無法如此說法,於食魚置之一笑。殷無法臉色更沉,隨後又道:
「段文烈本是大理的後人。他這一死,江湖之上眾說紛壇。有三位結義兄弟,出於義憤,暗中調查此事。萬不想正因如此,三兄弟反目成仇。後來,老大不得不詐死避禍,老二亦是隱姓埋名,出家做了和尚,只有老三春風得意,得為天下武林盟主。」
於食魚怦然心動,禁不住一聲道:
「殷無法,你編這個故事,大可不必。我於食魚對你無用,亦是無害,你如此咬定因我生變,可是令我悔過不成?」
殷無法搖頭一歎,重聲道:
「於院主,你縱是真的悔過,也是晚了。老夫舊事重提,只因『魔王天書』乍現世上,令老夫不得不重出江湖。
與你言此,自是希望於舵主明白此中就裡,助我拿到天書,消彌江湖大禍!」
於食魚一聽「魔王天書」,心神立緊,白忖:
「殷無法言及重出江湖,卻是因為『魔王天書』之故,如此說來,他詐死瞞世,也是為了『魔王天書』?他說三年前的三兄弟,其中二人分明是殷無法自己和武林盟主辛不羈,那出家做了和尚的,卻是不知所云了。他說起這些,可也是和『魔王大書』有關?』我眼下追查天書的下落,白要從他的口中,得知『魔王天書』的來龍去脈。」
於食魚記掛「魔王天書」,忍不住問道:
「」殷無法,依你所說,辛不羈派我等追殺於你,也是因為『魔上天書』嗎』殷無法一臉肅然,頜首道:
「老夫如今沒死,他自是怕那『魔王天書』落人老夫的手中。如是那樣,他辛不羈的諸多籌劃,險惡用心,豈不要全盤落空,功虧一簣了』殷無法言此一聲冷笑,於食魚心驚膽戰,喃喃道:
「辛不羈已貴為天下武林盟主,若說他還有什麼險惡用心,在下實在想像不出。」
殷無法啼噓一聲,款款道:
「十舵主不知真相,也是難怪想像不到。於舵主可否容老夫從頭道來了』於食魚驚驚之下,卻道:
「殷無法,你和在下言及這些,到底為廠什麼?」
殷無法漠然道:
「於舵主,老夫若說為了救你,你可相信?」
於食魚啞笑一聲:
「在下為人所棄,為人所鄙,自不奢望有人救我。不過,在下欲取那『魔王天書』,以此救人,倒是千真萬確。」
殷無法吁口長氣,接道:
「於舵主,你深陷情中不能自拔,雖是情癡情重,卻愈加令人惋惜了。」
於食魚神情一凜,顫聲道:
「在下十分可笑,是嗎?在下隱在深山三十年,原是想功成之日,殺她洩恨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愈是恨她,就愈是愛她,三十年啊,那日她冷冷的一句話,竟叫我渾然忘了三十年所受的一切苦難我太傻了,是不是?……可我真的不覺得傻,還自豪得很殷無法,你說,這是為什麼?」
殷無法見他神情大動;默然一歎。他踱上幾步,自顧道來:
「三十年前,我們結義兄弟三人,趕到段文烈夫婦那裡,他們早已死了。他的那個孩兒,亦是奄奄一息。我們四下搜索,竟在夾牆之中,找出一柄長劍,劍刻著『斬魚』二字,再有一物,便是『魔王天書』。
「見此武林至寶,我們三人立時心生慾念,俱是想佔為己有。而當初的義憤之心,卻是全無。為此,我們三人互相攻殺。先是老三偷襲老二一掌得手,將其打成重傷,昏死倒地。
後是我和老三拚鬥一處,直殺得兩敗俱傷,倒地不起。
「我們三人躺在地上,不想此時來了一個蒙面之人,他衝我們冷笑聲聲,把那書劍,連同那孩兒一併帶走了。我們傷重在身,動彈不得,心下只歎這蒙面人坐收漁翁之利。
「我們後來各自調息三日,方能站起。因為此事實不光彩,我們又生怕外人得知,俱是打那二件寶物的念頭,有此緣故,我們三人才不再繼續攻殺,保持緘默,只在暗中詢那蒙面人和書劍的下落。
「十八年前,老三憑其武功,一舉奪得武林盟主之位。
我和老二心下疑懼;我們三兄弟原本功力相當,他驟然戰敗天下群雄,可是已然找到了那個蒙面人,奪得了書劍,方有如此神功嗎?……若是如此,老三定會再無顧忌,殺人滅口了。
「有此恐懼,我和老二盡去怨恨,相聚一處,密商對策。相商之下,老二決意毀去容顏出家為僧,身在明處;我詐死欺世,身在暗處。我們一明一暗,一是去了殺身之禍;二是互相配合,探尋那書劍到底落沒落人老三之手;三是等待良機,一待我們功力高過老三,再重出江湖,聯手殺他。
「這般籌劃之後,我卻犯難了。我詐死之後,無上門豈不遭殃?無奈之下,我瞞著吾婿,將吾女召來,告之此事。
我言明厲害,命她待我詐死之後,自可將那『不了情毒』暗中讓吾婿服下,他淫亂無度,惡名傳出,老三自不會介意他了,吾女亦可佯借此故,憂憤詐死。
「吾女初時百般不肯。直到我反覆言明,如此做法,雖對吾婿名聲有礙,卻是救他不死之術,她方哭著應下。如此安排妥當,萬不料我詐死之後,吾女依計而行,吾婿不僅變得淫惡,更是逼她交出『不了情毒』,強行給她灌下,令其與他同淫。這還不算,他又變得性情暴虐,對本門二位師兄大打出手,霸佔了他們的妻子。
「吾女為此傷心悔恨,我亦始料不及。如此一來,無上門真不如為老三毀了。於是,我暗中見了吾女一面,令其佯做悔恨而死,將她安頓於一無名谷中。後又將吾婿抓走,陳明一切,吾婿痛恨於我,一氣之下,出家定時寺做了和尚,自道修行懺悔。
「如此一來,我更把老三恨人骨髓。怎奈那書劍找尋不到,我終是不敢發作。不過,我還是有所收穫,暗察之中,我發現老三雖貴為武林盟主,卻和『萬神幫』相互勾結。我對此甚是驚惑,乃告之老二;讓他投身『萬神幫』,探知真情。原來,老三這個盟主,竟是個傀儡。當年那個搶走書劍的蒙面人,只不過傳他幾招據說是『魔王天書』上的功夫,便假借他手,控制了整個武林。老三心下不甘;這才暗中和『萬神幫』來往,直想借助這黑道勢力,替他除去那蒙面人,真正做個武林盟主。』
「我得知此情,日夜難安。『斬魚劍』、『魔王天書』出現的消息一經傳出,我立時感到,這是天賜良機,無論如何,我必須將天書拿到。不想後來吾女為人所劫,我方將天書之事放下委託老二假冒『萬神幫』幫主之命,令南方舵主宮笑海查辦此事,救回吾女。由此方知劫人者竟是梨花鏢局,這樣一來,使我猛然想起一人,如我所料不錯,他就是當年那個蒙面人!」
殷無法說及梨花鏢局劫人,又道他由此已然猜到了那個蒙面人為誰,於食魚心兒一抖,忙道:
「殷無法,他是哪個?」
殷無法掃視殿中僧眾一眼,卻不急於說破。他沉吟半晌,沖於食魚道:
「於舵主,三十年前,你的妻子阮香戀棄你他走,你只道阮香戀瞧你不起,遂自輕自賤,幹出那等蠢事,卻不知此中因果,當與那蒙面人大有關連。」
於食魚始終為此費解,今聽殷無法言及,登時心頭猛震他臉色紅漲,氣喘有聲,忽一聲叫道:
「殷無法,你不必吞吞吐吐。那蒙面人既令我們夫妻不得團圓,我於食魚自要將他碎屍萬段!殷無法,他到底是誰?!」
殷無法重咳數聲,皺眉道:
「他到底為誰,老夫也只是猜測。於舵主可否容老大把話說完;我們再做決斷?」
殷無法不待於食魚作答,續道:
「我既懷疑那人,再一思想近來江湖發生之事,卻又難以詮釋、那人據有『斬魚劍』、『魔王天書』,焉何又在二個無名小輩手出現?且任其一毀,一失?若是那人真的死了,此等寶物也斷不會落人他們手中,更何況以他的功力,又怎會為人暗算得手?……更令人不解的,他竟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骨肉被人掠走…」
殷無法自言自語,於食魚心下愈加焦急。他抖出網中三尊大佛,收網在手,上前一步,不耐道:
「殷無法,你說出那人的名字,在下雖是隔世已久,自會判斷一二。」
殷無法凝視那三尊大佛,似是全沒聽見於食魚之言,只道:
「他死之狀,奇崛乃是親見,我當好好問問他了。」
他逕自走到藥師大佛前,右手按住大佛頭頂,向下一旋,那頭頂竟是一下脫落,露出一個大洞。
於食魚驚奇觀望,不想殷無法手伸人洞,一拉之下,卻是拉出一個人來。
於食魚一見那人,幾地呆住,敢情那人竟是腐儒怪俠文奇崛!
於食魚驚歎之時,殷無法如法炮製,從那釋四、毗盧大佛之中,又拉出一位灰衣老僧和一位中年婦人。
於食魚見此搖頭苦笑,心道:
「我等來追捕,本是心下惶惶,十分畏懼,不料他們更是害怕,竟會藏身佛像裡面。由此可見,他們定是做了天大的虧心之事,才這般心虛膽怯。這般看來,殷無法之語,當是遮掩罪過之言,不可令人相信了。」」
於食魚心生疑竇,冷眼旁觀。眼見三人悠悠轉醒,慢慢睜開雙目。
殷無法將三人扶起,臉上浮出一絲笑意。他望了望一旁站立的於食魚,悅聲道:
「於舵主,他們身中『不了情毒』,世上本無解藥。無憂方丈將他們放置佛體之中,言及佛法無邊,佛祖慈悲,若是心有善念,受人超度,享奉香火,他們自去毒消醒轉。
如今他們安然無恙,可見無憂方丈所言不錯。於舵主這裡見來,以為如何?」
於食魚聽之心驚,一時難語。
殷無法將方纔對於食魚所言的一切,向三人重複一遍。
三人默默聽完,俱是臉顯驚疑;目光不定。
文奇崛當先道;
「外公,你懷疑的那人。可是梨花鏢局的總縹師仇嘯傲?」
殷無法重重點頭。
文奇崛連連晃首嘴道:
「外公,這太離奇了。他死之時,眼瞪口張,鼻息全無,絕不似假做,怎會是他?…他的女兒仇瀟瀟,至今還是下落不明,生死難知,他若是那蒙面之人,當初又怎會任孩兒掠走他心愛之女,甘冒女兒禍命之險?」
獨孤雄一聲長歎,接道:
「崛兒所言,雖是人情至理,卻非人人皆能持守。」
殷無法沖文奇崛苦苦一笑:
「老夫所作所為,你的爹爹先已見過。老夫尚可,仇嘯傲又有何不可?!」
中年婦人殷情愫茹苦搖頭,哀聲道:
「你們不要說了。」
獨孤雄陰雲不散,欲言又止。殷無法心中一冷,再道:
「老夫一錯再錯,自不需說了。唯今之計,我等既要找到雲飄鶴,奪回『魔王天書』,又要找到那二個無名小輩段千秋和蘇萬卷,查明書劍是何人所授。」
文奇崛惑然道:
「外公,那個蒙面人把辛不羈推上前台,江湖之上並未有甚異樣,真不知那個蒙而人到底有何圖謀。」
殷無法道:
「正因如此,我們更要及早把天書尋到。若是讓他搶先一步,即便我們知道了他的真意所在,再去阻止,也是無用。」
殷無法目光一凜,肅然環望殿中諸人,於食魚啞笑一聲,道:
「殷無法,聽你之言,那蒙面人和辛不羈,分明是江湖魔頭了。你變得如此仗義,宛若救世英雄,你若說不出所以然來,我於食魚第一個不信。」
殷無法聞此一笑,頓聲道:
「於舵主,你自可以不信老夫。不過,無憂方丈為你而死,你還不信嗎?」
於食魚搖頭道:
「你是你,他是他,我於食魚信不信他,自與你毫無干係。」
殷無法沉沉道:
「於舵主,無憂方丈就是我們結義兄弟的老二。他人了佛門,耳聞目染,竟是一改初衷,全心敬佛了、他加人『萬神幫』,為老夫假傳幫主之命,直至維護我等,俱是大違了他的心願。他為你而死,顯是悔過從前,超脫塵世紛爭之舉。至於那書信,卻是在下所書,由在下親信所送。旨在借此找到那神秘莫測,鬼神不知的萬神幫主。在下親信既是把信送到辛不羈手裡,自可證明辛不羈也是那萬神幫主了。老夫眼下這番作為,自可算為無憂報仇,替天下除害!」
於食魚無以作答,忖道:
「殷無法這種說法,倒還教人相信一二。我時下處境和他們無有分別,和他們聯手,卻不見得有何害處。」
他念此再不猶豫,決然道:
「殷無法,在下就信你一次。」
殷無法臉上一動,微微一笑。他顧望眾僧,臉色一沉,重聲道:
「辛不羈抓我等不到,勢必要親自前來,你們可暫時散去。」
靈巖寺眾僧臉上大苦,卻是無奈。一待僧眾散盡,殷無法道:
「我和於舵主尋那雲飄鶴,至於那段千秋、蘇萬卷,就交給你們了。一月之後,我們在此謀面。」
殷無法言畢,和於食魚並肩而走。眼見他們消失門外,獨孤雄一人俱是發出一聲重歎。
獨孤雄望定三尊大佛,苦道:
「情愫,崛兒,我們一家三口,同是因佛而生,而那無憂方丈,卻是因佛而滅。我為夫為父,俱是對你們不起,佛祖如此待我,我已知足,自不求你們饒恕了。」
獨孤雄一語說過,忽出雙指,竟是點了殷情愫的穴道。
文奇崛錯愕之際,獨孤雄已是抓住了雙腕。
文奇崛不知所以,正待掙脫,忽覺二股氣浪直貫雙臂。
他大驚之下,極力想要抽開,怎奈獨孤雄雙手如鐵,憑他如何用力,也是擺脫不掉。
氣浪洶湧,漫如海水倒灌。文奇崛只覺毛孔都似漲滿,心如火焚,他一聲痛叫,隨及昏去……
一覺醒來,文奇崛一眼便見獨孤雄癱在地,面無血色,已然氣竭而死。他渾渾茫茫,竟不相信此事為真。
殷愫愫淚落雙腮,痛聲道:
「崛兒,你還不替為娘解穴嗎?」
文奇崛翻身爬起,解開殷情愫受制的穴道。
殷情愫身子能動,一如獨孤雄前狀,也是抓住了文奇崛的雙臂。她一邊傳功給他,一邊泣道:
「崛兒,我雖不是你的生身母親,這些年來,也是時刻掛念於你……崛兒,都怪我一時糊塗,害苦了你們父子
崛兒,你肯原諒我嗎?」
文奇崛心驚魂懾,吃吃點頭,卻道:
「我的親娘呢?你快告訴我!」
殷情愫悲咽道:
「崛兒,你不要問了。你殺了我,自可算為你的娘親報仇了。」
文奇崛靈魂出竅,駭聲道:
「她死了嗎?是你殺了她?」
殷情愫淚眼朦朧,只是點頭:
「崛兒,早在你失蹤之後,她就心傷死了。若不是我給你爹爹服下『不了情毒』,又怎會如此?崛兒,是我殺了她。你為娘親報仇,就殺了我吧。」
文奇崛慘叫一聲,猛地甩開殷情愫的雙手。殷情愫氣力將盡,一甩之下,竟是身形飛起,重重撞上牆壁,摔落地上。文奇崛驚呆之下,急急上前,但見殷情德滿面血污,已然氣絕。
文奇崛呆立良久,方是一聲哭出。哭罷,他把獨孤雄、殷情愫、無憂三人,葬人三尊大佛之中,又把它們放回原處。他面對大佛,叩拜於地,長跪之中,忽聽身後有人陰聲道:
「腐儒怪俠,你還沒死嗎?」——
坐擁書城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