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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文 / 司馬紫煙

    打那遠處,青年便見寺前車馬雲集;更有諸多增人,手執長棍,站立大門兩旁,青年心下一奇,自道:

    「定時寺如此景致,卻是亙古未有,卻不知這是為何?」

    他心中度惑,腳下匆匆。未至門前,便見護院僧眾齊齊盯住他,口中喝道:

    「站住!」

    青年聽此喝聲,炸響逾雷,不禁一驚。他穩穩心神,深施一禮道:

    「小生蘇萬卷見過列位大師!」

    護院僧眾見他身著德衫,施禮之時,手中仍拿著一本書不放,自知此人乃一儒生,遂道:

    「我們不是什麼大師,你快走吧l」

    青年蘇萬卷一見僧眾不問情由,便打發他走,立時大急。他上前一步,大聲道:

    「小生有事求見主持方丈,煩請…」

    僧眾之中,有一長臉和尚眉頭一擰,當先喝道:

    「你再另外羅咦,我就打斷你的腿廠」

    他把手中長棍一揮,作勢嚇了一下蘇萬卷。蘇萬卷雖見之色變,卻仍是不動。

    方瞼和尚見此搖頭,慢聲道:

    「這位施主,請恕我等不前通融,今日非比尋常,施主還是改日來吧。」

    蘇萬卷瞥了一眼雲集的車馬,冷笑道:

    「別人來得,我這窮書生就來不得了,難倒佛門聖地,也如此世故嗎?」

    長臉和尚又欲喝斥,卻被方臉和尚搖頭止萬。方臉和尚道過佛號。再道:

    「這位施主,你多說無用,還是回轉吧!」

    方臉和尚言罷,再不作聲。任憑蘇萬卷如何求肯,他們都似未聞。

    蘇萬卷一氣之下,索性委地而坐,遙望涪江,心若潮浪:

    「紅塵多怨,空門難人,我落到如此地步,只可笑腐冠誤身,詩書害人了。」

    他手摸書兒,有意撕扯,卻狠心不下,只是重重拍打,自道:

    「世態炎涼,錢權霸世,我雖書破萬卷,又有何用?惟恨我讀書成癖,清狂傲物,雖自知時勢不容,謀生不易,卻自甘其苦,天性不改!」

    他自怨自艾,竟忘了時日。直待寺中一陣喧囂之聲傳出才將他驚醒過來。

    他回頭一望,但見大門開啟,出來人等竟俱是挎刀佩劍。趾高氣揚的武林中人。他驚奇之下,釋道:

    「難怪護院僧眾百般攔阻,原有武林聚會在此」

    他有此一念,心下憤憤:

    「泛泛武夫之流,不學無犬,竟這般洋洋自得,真不知天高地厚!如此之輩,老天卻讓他們錦衣美食,車馬代步,可見天理不存;世事黑暗!……」

    他怪天尤人,面上卻是窘迫灰敗。待見寺中方丈陪幾位老者最後出來,他心下一怯,竟是倒退三步,避在一旁。

    武林中人,這會齊聚在寺側的石破前面,足有上千之眾。他們停止了喧囂,但聽一位銀髯團指的老者出口講話。

    那老者道:

    「老朽身為天下盟主,今召集諸位,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捕殺腐儒怪俠,為武林除害。方才寺中密議,萬般籌畫已然妥當,惟推舉總領其責之人一事,未有結果,老朽前番有言,老朽因有其他要事,不能分兼此是此,為以示公允,免起紛爭,總領其責之人,以比武獲勝者居之。此中比武,點到為止,不可強逞其能,殺人害命,望諸位以情為重,謹守此節!」

    白髯老者言罷,群雄一陣騷動。他們人人擦掌,個個摩拳,直欲一試』白髯老者見此,撫髯一笑。定時寺主持方丈輕咳數產、最後一語方道:

    「比武選能,現在開始!」

    定時寺主持方丈話音未落,但見人群之中,竟飛出十幾個錦衣大漢,幾乎同時落在石樓前面的空地上。

    主持方丈眉頭一皺,正待出言,卻聽有人長笑一聲,走出人眾。

    此人身材矮瘦,面上黝黑,尤是那身青衣打扮,更顯得他矮小單薄,年老無力。

    他笑望搶先出列的十向個錦衣大漢,淡淡道:

    「你們如此心急,自是藝高膽大,不肯讓人了。若是你們爭論起來,誰先誰後,豈不大傷和氣,費時費力?老大斗膽托大,且將你們視為一人,前來挑戰了!」

    青衣人一語道明,卻不顧那些錦衣大漢臉色怒變,心有何想,身形一晃,當先動起手來。

    那些錦衣大漢先見此人,未曬一笑;一待他口出狂言,直視自己灑囊飯袋一般,他們立時心肺氣炸,共仇敵汽。要知此乃天下武林聚會,大庭廣眾之下,受此污辱,若不殺之,焉能洩恨?!

    錦衣大漢們殺心一起,登時熱血奔湧。眼見青衣人襲來,他們不約而同,怒吼一聲,十幾種兵刃寒光爆閃,盡向青衣人斬去!

    青衣人如此行事,天下群雄自料此人非同等閒。可此刻他要以一敵眾,且那些人亦非庸手,只怕此舉還是弄險。再想如此關頭,若能爭得那總領其責之職,使平步青雲,一攬群豪,名揚天下,他們俱是心下大熱,自道: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能遂得心願,縱是一死,也是值了!」

    群豪有此感念,激情澎湃。至於眼前的廝鬥,他們只盼早早收場,以便自己隨後就上,一展神威。

    他們思想之時,場上的較量卻是激戰正酣,懸著生死。青衣人面對錦衣大漢們的如山攻勢,身形凜然掠起;十幾種兵刃合擊落空,相交一處,立有撞擊之聲,響亮如雷,轟然四散,青衣人人在半空,未等那些大漢撒手分開,已從懷中掏出一物,揚手撒下!

    群豪看得清楚,那物什一經擲出,立見一張大網鋪陳開來,明光四散,耀眼奪目。一眾大漢猝然之間,見有物拋下,望之目眩,躲避不及,忙揮動兵刃,砍向那網。不想那網迎頭罩來,雖細軟如紗,兵刃挨上,竟堅逾鋼鐵,一絲不斷。眾大漢駭然之下,不待回身逃竄,已見那青衣人手腕一抖,大網驟收,漫如捕魚撈蝦,直將那眾大漢一併納人網中!

    青衣人拿下眾大漢,嘿嘿一笑。群豪見來,僅是面容一動。此人其貌不揚,竟在如詩之間,制住眾位大漢,雖說他倚仗手中利器,以巧取勝,總不能算他功力駭人,可他竟能以網為器,且使得這般說酒、利落、終為難得了。

    青衣人放出眾位大漢,嘿嘿又笑。錦衣大漢們無地自容,臉色慘慘。他們相顧一眼,俱是搖頭,沮喪之神,難以言表。

    群豪見他們呆呆仁立,全失了先前的英武豪邁,亦是憐心隱起,微微一歎。

    眾人一歎之際,忽見那些大漢身手一動,手把兵刃,竟是俱向自己的脖子抹去!想必他們羞以見人,只圖自盡了。

    群豪眼見,不覺驚聲一呼。有的不忍見血,竟把雙目一閉,心下怦跳。

    那些大漢死志已絕,自是出手不緩。不料刀到脖前,卻聽急響聲聲,撞在刃上,手上一麻,俱是刃脫手,掉在地上。

    眾大漢驚呆之下,臉色又變。回望之間,但見一中年漢子,藍袍加身,虎目紅面,手按劍柄,踱步走出人群。

    中年漢子邊走邊道:

    「『成大事者,不恤小恥』,爾等如此模樣,縱是功高蓋世,又怎能統領群雄,成就大業?!」

    眾大大一見此人,自知必是他出手相救。聽他一說,話雖刺耳,卻是至理。他們醒悟之下,俱是拱手一拜,口道:

    『大俠救命之恩,言教之情,我等來日必報!」

    他們道過此語,又瞪了一眼青衣人,方自歸隊。

    青衣人收網在手,揉作一團。他沖中年漢子一聲冷笑,傲然道:

    「閣下的『連珠暗器』果然不錯!只怕救人是假,嚇人是真吧?」

    言下之意,竟是笑他虛張聲勢,行那先聲奪人之效。

    中年漢於不氣不惱,只道:

    「魚龍舵主的『天網神功』,那般美妙,在下未窺全貌,深以為憾。舵主何不盡行施展,令在下大飽眼福?」

    青衣人聽他話中隱含譏諷,竟對「天網神功」不屑一顧,自是心下憤憤。他故作一笑,張口道:

    「老夫於食魚,若有魚吃,自會張網。只是老夫捕魚有術,網下無虛,一網已是足夠,卻令閣下失望了。」

    中年漢子仰頭一笑,反譏道:

    「於幫主以魚為生;正所謂大魚吃小魚。不過,倘若遇有魚精,撕破你那『雲蛛網』,於幫主吃魚不成,豈不反被魚吃?!」

    中年漢子隨口道來,魚龍舵主於食魚卻是心下一震,聳然動容。

    要知於食魚手中的「雲蛛網」,世人罕見罕聞。此網由一種奇蛛之絲編就,實為至寶。

    此蛛蛛絲不僅光華四射,輝煌推燦,尤以柔若無物,且堅韌無比令人納罕叫絕只因它寄生之處,傳說是在雲海之間,是以號為雲蛛。

    此蛛這般名貴,世間自是極為稀少,難得一見。久而久之,人們只當這是謠傳神話,卻不以為真了。

    眼下,中年漢子竟能一語道破,且暗言能破解此網,於食魚聽來,焉能不驚!

    群豪之中見聞廣博者,此時亦被點醒:

    「不錯。若非『雲蛛網』,又怎有此等妙處!只是那雲蛛甚是難得,縱得一隻,其絲又出之甚少,若說以其為網,卻又不知取多少蛛絲方可有成!如不親見,實令人難以相信。」

    驚異至此,他們自又心下惑問:

    「青衣人不過是小小的魚龍舵主,如此至寶,他從何處得來?難到,織網之絲,儘是他一人尋得?

    於食魚一驚之餘,心下旋安。他自知「雲蛛網」的威力,卻笑中年漢子雖可識得寶物,但終是不曉它的厲害,難免大言惑眾,口出狂言了。

    於食魚蔑然一笑,對中年漢子道:「閣下知難而止,本舵主欽敬了得。卻不知閣下問許人也,竟這般英勇豪邁?』」

    中年漢子見他動間自己名姓,眉頭一皺,臉上如霜。瞠目視之,卻不作答。

    於食魚瞧得心慌,不耐道:「閣下若是無名蝦輩,本舵主也無意揚網!」

    他用聲道過,面向群雄,卻不理會中年漢子。

    中年漢子對此忽放長笑,仰天道:

    「蒼天有眼,我們大理段家,終可收回聖物,告慰先租了!」

    此番言表,群豪聽了,莫名其妙,不以為然。可於食魚聽來,卻似晴天霹靂,直轟頭頂。他傲氣盡洩,面色如上;回望中年漢子,竟是目光惑惑,連連倒退……

    中年漢子步步逼近,於食魚牙關一咬,猛然站住。他臉色青青,狠狠道:

    「姓段的,你不要欺人太甚!老夫這般退上,你道我真的怕了你嗎?』」

    他手握「雲蛛網」,隨時準備拋出。

    中年漢子卻不止步,嘴道:

    「於食魚,三十年前,有人殺我父母,盜走我段家祖傳之寶,你可知道?」

    不待於食魚出口,中年漢子雙目噴火,劍柄緊握,續道:

    「於食魚,怪只怪你利慾熏心,為爭名位,今日竟不惜亮出髒物。若不如此,在下只怕窮此一生,也難尋你這元兇了!』」

    群豪至此,方知端倪。此中情由,竟是因於食魚盜寶害命而起。一念三十年前,先朝大理皇家後裔段文烈夫婦的死案,群豪登時猛醒,恍然大悟;段文烈夫婦當時遇害,武林皆知。只是他們為人忠厚,與世無急,且早已退隱江湖,一時之間,人們竟難以猜測,又有何人還下此毒手。萬想不到,他們原擁有「雲蛛網』;身遭暗算,竟也是因它所致

    群豪知此真相,感慨萬千:

    「如此寶貝,誰不朝思暮想,意欲已有?段文烈夫婦據此,怎奈命喪於廝;於食魚竊得,又不知足,偏以此求功、反遭人追殺。加此看來,至寶之物,非福是禍;貪慾之心,乃百害之源「話雖這般,倘若是我,又該如何?……」

    他們設此一問,心下跳,眼望場中的中年漢子,禁不住總打冷戰,不敢正視。

    敢情那中年漢子,此刻已拔劍在手,怒發上豎了。

    於食魚眼見中年漢子拚死之狀,冷汗冒出。再想此等時候,怕也無用,轉又撐住精神。

    他心跳氣喘,不待中年漢子出手發動,亦是當先飛出「雲蛛網」,直向中年漢子全身罩來!

    中年漢子有備在先,身形如雲,飄然而起。眼見大網燦若雲霞,急如星火,從他腳下一掠而過。

    中年漢子進過此著,身形俯衝直下,於食魚見他徑向自己撲來,臉色一抖,身形倒貫,抱起大網,又捕中年漢於。

    中年漢子下墜之時,見得那網向上兜來,竟長劍倒握,手執劍尖,以柄橫挑。倆網相擊,悶響有聲。

    響聲過後,中年漢子墜落地上,他雖挑開了大網,然則網柄擊震,力道甚大,劍鋒一錯之下,已然割破了他的手掌,深人肌骨。

    於食魚看他鮮血濺出,順劍直下,畏懼之心,如煙散去。他一抖大網,蔑道:

    「段家之人,都如此不濟,老夫若要歸還,豈不珍珠暗埋,馬困鹽車?」

    他收網輕揉,慢聲又道:

    「老夫得此寶物,費時三十年之久,方創出這「天網大法」。似爾等碌碌小輩,若說以卵擊石,也是抬舉你了!」

    他狂笑一聲,得意之極。

    中年漢子沉默無語。良久,他方一聲苦歎,劍交在手。

    群豪見他面上大動,似是十分難過,付道:

    「他不惜自傷,也不肯以鋒接網,莫非真如他自己所說,他能將那『雲蛛網』破解,只十年之久。三十年來,他風餐露宿,與虎狼為伴,到是歷盡了風,吃遍了苦頭。

    初進山林,隔絕塵世,整日面對山林石壁,淒風苦雨,他不禁孤寂如死,度日如年。

    每至夜深,山野鬼人皆無;虎嘯狼嚎,如在其側。他輾轉難眠,倍受淒涼;數番哭訴,直沓沒山風之中,連那回聲亦是不見。

    此中時刻,於食魚總是哀盡生恨:

    「於食魚啊,你自命清高,狂妄可以,可你的妻子竟瞧你不起,捨你遠去。於食魚啊,你還不知嗎?!…你還掂念她嗎?!……你還如此不爭氣,只是一味愁苦嗎?……」

    有此心下喝問,於食魚總是翻然生起,氣血上撞:

    「我要報仇!我要親手殺了她!」

    一念此節,於食魚反到思想自己從前待她的好處,鼻子一酸,熱淚盈盈,硬咽道:

    「香戀,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這番待我,於心何忍?……你使我真的那麼無能,沒有出息,你就蔑視、污辱我嗎?人間世上,金錢、權勢、名利就那麼重要,為了它,什麼都不顧了?……可笑我情真一片,癡癡呆呆,如此人間至愛,竟一文不值!」

    痛傷之下,於食魚臉色扭曲;又似瘋狂。他抓起盜來的「雲蛛網」,狠狠道:

    「段文烈,你貌似仁義,其實獵狗不如。你勾引我的妻子,令我這般淒慘,我今生殺你,來世也饒不了你1」

    他恨憤大作,無可發洩,惟手擊石壁,大喊大叫!罷下手來,那雙手已是皮肉模糊,血水淋漓了。

    昏昏之際,眼前現出妻子阮香戀的面容。那張勝嬌美如花,明艷絕倫,只是目光冰冷,滿是蔑視。

    他打個冷戰,不寒而票。

    阮香戀乜斜看他,冷笑道:

    「於食魚,看你沒出息的樣,真是不可救藥!於食魚,你是個窩囊廢!你殺他們幹什麼?他們相親相愛,你嫉妒了,你眼紅了,是不是?你以為,你殺了人,我就說你有骨氣了,是男子漢了,我也怕了,就會和你好了嗎?…於食魚,你錯了,你愈是這樣,我就愈瞧不起你1」

    於食魚一跳起來,如道電擊。此語如刀,紮在心上,遠過肉體的傷痛。他伸手抓向院香戀,哪知手觸石壁,又是奇痛!

    他連晃腦袋,方悟此乃幻覺。自己心傷過度,此刻亦是陰影不散!

    他怔怔委地,頭腦嗡響;欲哭無淚,心火奔竄:

    「阮香戀,你既然如此薄情,我還戀你幹什麼?我受此奇辱,淪落荒山,令人恥笑,此等深仇,我焉能不報!我不殺你,殺你太便宜了。我要讓你後悔,讓你難受,讓你知道;你最瞧不起的人,就是天底下最最了不起的人!」

    於食魚這般打算,嘿嘿一笑。設想阮香戀他日百般央求,請他寬恕之態,他心下直道:

    「於食魚,縱是那臭女人怎麼痛哭流涕,萬般可憐,你是不忍毀損?這會他如此苦楚,可是已痛下決心,不求完網,只欲報仇了?」

    群家所慮,絲毫不錯。中年漢子不能兩全,只好如此了。

    於食魚見他又要拚命,心下太惱,自道:

    「此事已然相開,我自不能留此後患;為他若再多費時日,豈不壞我此中大事?」

    他心有此念,自是又搶先機;撒網過去,竟是使出了「天網大法」中的絕招「天網恢恢」。

    要知於食魚自從掠得寶物,使隱居荒山老林,竟達三十年之久。三十年來,他風餐露宿,與虎狼為伴,到是歷盡了風,吃遍了苦頭。

    初進山林,隔絕塵世,整日面對山林石壁,淒風苦雨,他不禁孤寂如死,度日如年。

    每至夜深,山野鬼人皆無;虎嘯狼嚎,如在其側。他輾轉難眠,倍受淒涼;數番哭訴,直沓沒山風之中,連那回聲亦是不見。

    此中時刻,於食魚總是哀盡生恨:

    「於食魚啊,你自命清高,狂妄可以,可你的妻子竟瞧你不起,捨你遠去。於食魚啊,你還不知嗎?!…你還掂念她嗎?!……你還如此不爭氣,只是一味愁苦嗎?……」

    有此心下喝問,於食魚總是翻然生起,氣血上撞:

    「我要報仇!我要親手殺了她!」

    一念此節,於食魚反到思想自己從前待她的好處,鼻子一酸,熱淚盈盈,硬咽道:

    「香戀,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這番待我,於心何忍?……你使我真的那麼無能,沒有出息,你就蔑視、污辱我嗎?人間世上,金錢、權勢、名利就那麼重要,為了它,什麼都不顧了?……可笑我情真一片,癡癡呆呆,如此人間至愛,竟一文不值!」

    痛傷之下,於食魚臉色扭曲;又似瘋狂。他抓起盜來的「雲蛛網」,狠狠道:

    「段文烈,你貌似仁義,其實獵狗不如。你勾引我的妻子,令我這般淒慘,我今生殺你,來世也饒不了你1」

    他恨憤大作,無可發洩,惟手擊石壁,大喊大叫!罷下手來,那雙手已是皮肉模糊,血水淋漓了。

    昏昏之際,眼前現出妻子阮香戀的面容。那張勝嬌美如花,明艷絕倫,只是目光冰冷,滿是蔑視。

    他打個冷戰,不寒而票。

    阮香戀乜斜看他,冷笑道:

    「於食魚,看你沒出息的樣,真是不可救藥!於食魚,你是個窩囊廢!你殺他們幹什麼?他們相親相愛,你嫉妒了,你眼紅了,是不是?你以為,你殺了人,我就說你有骨氣了,是男子漢了,我也怕了,就會和你好了嗎?…於食魚,你錯了,你愈是這樣,我就愈瞧不起你1」

    於食魚一跳起來,如道電擊。此語如刀,紮在心上,遠過肉體的傷痛。他伸手抓向院香戀,哪知手觸石壁,又是奇痛!

    他連晃腦袋,方悟此乃幻覺。自己心傷過度,此刻亦是陰影不散!

    他怔怔委地,頭腦嗡響;欲哭無淚,心火奔竄:

    「阮香戀,你既然如此薄情,我還戀你幹什麼?我受此奇辱,淪落荒山,令人恥笑,此等深仇,我焉能不報!我不殺你,殺你太便宜了。我要讓你後悔,讓你難受,讓你知道;你最瞧不起的人,就是天底下最最了不起的人!」

    於食魚這般打算,嘿嘿一笑。設想阮香戀他日百般央求,請他寬恕之態,他心下直道:

    「於食魚,縱是那臭女人怎麼痛哭流涕,萬般可憐,你也不能心軟,再去認她了!…你要記住,她害得你好慘、好慘、她就是你的最大敵人!」

    他心念此處,卻禁不住流下淚來。

    從此以後,於食魚狠下心來,自創「天網大法」,只待功成之日,出山霸世,揚眉吐氣。

    他察星觀月,追隨野獸,依山就林,竹風學雨,幾十年中,隨物同形,悟創出這門神功。此功詳分十三式,依次為:「網撈日月」、「游魚人網」、「網網不空」、「網下生風』、「一網打盡」、「網可羅雀」、「自投羅網」、「張網以待」、「拉網收魚」、「法網難逃」、空中網雨」、「網飛雷動」、「天網恢恢」

    「天網大法」神功,著實厲害。於食魚一招而改眾錦衣大漢。使的便是其中「一網打盡」。中年漢子雖先進過「網飛雷動」,卻還是敗在「拉網收魚」之上。至於那絕招「天網恢恢」,乃是集前十二式之大成,無懈可擊之致命招法,威力自然無比。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那家眼看於食魚又將「雲蛛網」擲出,其勢竟通過從前,僅是驚呆。但見網開之下,鋪天蓋地;宏光漫天,勁風呼嘯,排空而走,宛若無數蚊龍騰挪,萬虎追風!

    群豪望之魂飛魄散,俱道:

    「天網恢恢厲害如廝,莫說那個中年漢子,就是天神地鬼,被它罩上,也該屍骨不存了……」

    群豪哀歎之下,卻聽中年漢子一聲長嘯!長嘯聲中,但見他身如龍捲風起,疾旋上射;長劍揮處,誰見一道光柱森森,渦轉轟鳴,扶搖直上!

    光柱直插「雲蛛網」中,儼若定海神針,攪起光湧的光浪……

    光滾過後,眼見那漫天大網,竟是支離破碎。碎片繽紛,飄飄蕩蕩,恰似萬朵梨花,風中搖落。

    群豪目睹此景,直如夢中。

    中年漢子倚劍仰視,直欲一哭。

    於食魚呵呆相向,瓦自難信,雙手抓天。

    一時,這裡死一般沉寂。

    沉寂之中,總有人吟道:

    一覺春蠶夢裡多,

    幾年幾過懺梅河。

    今日再不重振起,

    采日無長樂亦拙。」

    群豪聽此一愣。打眼看視,但見一青年手揀一書,目光悵悵,緩緩走進場中。

    敢情此人,卻是儒生蘇萬卷。

    要知蘇萬卷前番求見定時寺主持方丈,乃是因他屢試不第,情場落敗,心灰之下,要在此出家。不巧今日武林聚會,他被拒門外。感憤之中,他自道讀書無用,空門不空,那出家之念,卻是淡了。

    他旁觀在此,飄髯老者之言僅是聽得明瞭。心癢之下,蘇萬卷竊恨自己早不知悟,自道:

    「我寒窗苦讀,飽覽詩書,怎奈世事黑暗,小人竊據高位,豪強把持一切,剛正之人不客於時,有才之人多被埋沒!此等對保,我又窮又做,又有誰會真心愛我?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只怪我天真無知,枉自愁苦了。」

    他心思轉到此武事上,暗道:

    「窮文富武,一點不錯。看他們衣著氣派,似我等窮酸文人,焉能與之相比?更何況武林之中,人盡其材,推能者居之,自又不同為文一途,英雄無用武之地!」

    感念之下,他忽記起(古詩)中言:

    「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者?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

    蘇萬卷念過長歎,心道:

    「人生短暫,自要及時『立身』,謀取不朽的『榮名』。我如此窘迫,卻是故作清狂放縱,當真愚不可及了!」

    他又念及(古詩)中言:「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窮賤,感軻長苦辛。』」

    自覺心頭大熱,難以自禁。

    直待中年漢子攪碎「天蛛網」,群豪俱被驚攝,四下無聲之時,蘇萬卷熱血衝撞,再難遏止:

    『俗日:『賤莫賤于思求人,貧莫貧於不知生』;『自重則重,自輕則輕』,此等時候,我若逍遙而上,定會令天下群豪震驚仰視,名播天下。縱是一死,亦比求人為貴,安貧為快!」

    蘇萬卷頭腦嗡響,血流乾轉,抉擇之時,當真摧骨拉心,難言苦痛。他自知身無縛雞之力,如此冒然而上,直似送死無疑;可若這般苟話,優讒畏譏,被人輕賤,豈不生不如死?

    他自道自己有別常人,當不會安貧知命,可世事無情,又怎言道?

    蘇萬卷血脈賁張,忽心下一挺:

    「不冒奇奇,焉有奇獲?……古曰:『君子對青天而懼,聞雷霆而不驚;履平地而恐,涉風波而不懼』。眼下我已『身如不系之舟,一任流行坎止;心似既灰之木,何妨刀割香塗?」

    他神使鬼差,挺身而出;一路吟來,自是自策自勵,暗暗鼓勁。

    蘇萬卷來至中年漢子身前,見他雖是得勝,卻一臉苦態,大是驚詫。他搖頭不解,嘴道:

    「閣下勝之不驕,已屬難得;這般苦狀,卻大可不必了!」——

    坐擁書城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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