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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拳 文 / 倪匡

    躺在廣場上的,已有十二三人,被史翠蘭帶走的鏢頭,也有十二三人,鏢局中還有多少人能抵抗的?勞天行撲了進去,又何濟於事?他想到這裡,突然大叫了起來,道:「不行!」

    他絕不能袖手旁觀,他一定要打這場抱不平!他竭力將足尖向前伸出去,伸出去,伸得他全身的骨骼,在『格格』地作響,他的足尖,離那柄斧頭,漸漸近了,一寸,半寸,他終於碰到了那柄斧,他小心地用足將利斧慢慢地勾近來!

    然後,他足尖一挑,將利斧挑了起來,一伸手握住了斧柄,立時一斧,同鐵上砍了出去。

    『錚』地一聲響,利斧砍在鐵上,鐵在石柱上,留下了一個凹痕,斷了開來,胡千鈞又是一斧,又將鐵砍斷,仍有一團鐵,連著那柄鎖,在他的頸上,但是他的身子,卻已可以自由活動了!

    他握著那柄利斧,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才一走進鏢局大門,他使呆住了。

    天井中,人廳上,足足躺著二十具體,只有勞天行一人,還在浴血動手,他的身上,已經受了好幾處重創@和他在動手的是三個人,一忙是觸臂漢子,一個是油頭粉臉,免崽子一樣的人,一個就是妖巫施嬌嬌,那三個人,顯然已佔了極度的上風!

    其餘的人,正在將一口一口的箱子,自內院中搬出來,打開箱子,將值錢的東西取出來,將不值錢的東西,拋在地上。勞天行發出一下又一下的怪叫聲,可是和他動手的三人,卻不住地笑著。

    胡千鈞也看到了鬼猴兒王奇,和天外一霸佟明魂。

    佟明魂正在指揮著強徒,快些將箱中不值錢的東西拋去,又有兩個強徒,自內院中曳出了兩個婦人,一刀一個,將那兩個婦人砍死在地上。

    胡千鈞看得血脈賁張,他兩步便跨進了天井,一腳踏進了大聽,便發出了一下驚天動地的巨喝!

    那一下巨喝,令得大廳中所有的人,都呆了一呆!

    和勞天行動手的那三個人,正是冀東三凶,也突然收起了兵刃,勞天行身子一晃,用手中的單刀,支住了地,勉力地站走了身子,不致跌倒。

    他出來的時候,是從睡夢中驚醒,被著一件外衣,就走了出來的,是以連他的那柄彎刀也沒有帶!

    胡千鈞站在大廳門口。滿面怒容,喝道:「好強盜,殺人越貨,還有天理麼?」

    妖巫施嬌嬌發出一聲狼嗥也似的怪叫,仗著柳葉刀,就待跳過來。但是佟明魂卻立時一擺手,道:「慢!」

    只見他一俯身,自他腳下,堆滿了金銀的箱子之中,取出了兩隻老大的金元寶來,在手中掂了掂,道:「朋友,見者有份,這是你的!」

    他雙手一揚,『呼呼』兩聲,兩隻金元寶,已向著胡千鈞,飛了過來,胡千鈞大喝著,左拳已呼地擊出。

    那兩隻金元寶。每隻足有一百兩重,侶明魂揚手將之拋出,向前飛來的勢子,也是十分勁疾。

    但是胡千鈞的一雙鐵拳,卻是橫練的外門功夫,他拳才一擊出,『砰』地一聲響,便擊在一隻金元寶上,那隻金元寶立時反震了出去,撞在另一隻金元寶上,又是『叭』地一聲響。兩隻金元寶,一起向外飛了出去,撞在柱上,陷進了柱中。

    妖巫施嬌嬌又發出了一聲怒吼,佟明魂卻一聲冷笑道:「怎麼,可是還嫌少麼?」

    胡千鈞厲聲道:「放屁。你當我是何等樣人?我要你們個個難討公道!再不能橫行!」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大踏步地,向大廳中走進去。

    胡千鈞一走進大廳,在他前面約兩個強徒,本來正在翻搜箱子的。立時倉皇向後,退了開去。

    可是胡千鈞的出手,快捷無比,左手突然一伸,已然將左面的那一人,當胸揪住,他右手的那人,揚起箱子,同胡千鈞拋來,胡千鈞右手一揮,利斧拋出,利斧穿過了箱底,向前飛去,恰好砍在那名強徒的面門之上,那強徒慘嗥倒地!

    被胡千鈞當胸揪住的那匪徒,身子用力掙扎著,雙手揮舞,可是他的心口被胡千鈞制住,全身力道一點也使不出來,雙手揮舞,也是軟弱得無力。

    胡千鈞一聲大喝,道:「人人住手,將箱籠送回去!」

    大廳上發生了事,正在到處搜索的,也都知道了。一時之間,佟明魂帶來的人,全都集中到了大廳上,也人人都不出聲,望定了佟明魂。

    整個大廳上,可以聽得到的,只有勞天行濃重的喘息聲,勞天行用刀支著身子,勉力維持若他身子的平衡,總算還不致於跌倒在地上。他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臉上倒有一大半,全是血污。

    當胡千鈞發出了那一聲大喝之際,翼東三凶以及其餘所有的人,都望定了咚明魂,顯是要他拿主意,但是勞天行,卻抬頭向胡千鈞望了過來。

    在勞天行滿是血污的臉上,現出了一股極其迷憫的神色來,他實是不明白,何以胡千鈞在砍斷了鐵之後,竟然會幫著他,來對付佟明魂!

    因為胡千鈞被鎖在清遠鏢局門口,就是他勞天行下的手,難道胡千鈞竟不將這件事引為奇恥大辱?難道胡千鈞他,竟不是武林中的人?勞天行的口唇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佟明魂在胡千鈞的一聲大喝之後,呆了片刻,才冷笑道:「原來閣下想要獨吞,那胃口也未免太大一些了!」

    胡千鈞濃眉向上一揚,又喝道:「胡說,清遠鏢局中的金銀,不是客商寄存,就是一眾鏢頭,過著刀頭上舔血的日子,用性命換來的,你們這些盜賊,卻起了貪財之心,難道天下人人都和你們一樣麼?」

    施嬌嬌實在忍不住,尖聲叫道:「咚大哥!」

    佟明魂一直是擺著手,不令施嬌嬌出手的,但是這一次,施嬌嬌一叫,佟明魂立時點了點頭。

    施嬌媽的出手也真快,佟明魂才一點頭,她身形已然掠起,手中的柳葉刀,蕩起一股銀光,『颼』地一聲,已然向胡千鈞疾攻了過來。

    胡千鈞也早已看出,眼前的情形,絕不是憑著三言兩語,便能將這批強盜,打發出去的,是以他也早已有了準備,施嬌嬌旋風也似,攻了過來,胡千鈞左臂一振,那被他抓住了胸口的強徒,已向前直跌了出去!

    那強徒乃是迎著施嬌嬌跌出去的,他身不由主,向前跌出,眼前只見銀光閃耀,心知不妙,大叫道:「施三姑,是我!」

    施嬌嬌也知道向他跌來的,不是胡千鈞,而是自己人,可是,她那一刀去勢何等之猛,如何收得住?

    那人這一下凌厲無匹的呼叫聲,兀自在大廳之中蕩漾,便已然聽到了『』地一聲響,施嬌媽的柳葉刀,早已砍進了那人的脖子,鮮血泉湧,那人的一顆頭倒到了一邊,可是身子還是在向前衝去。

    緊接著,又是『砰』地一聲響,那人撞在施嬌嬌的身上。

    施嬌嬌的那一刀,下得實在太快,刀一下,那人便立時斷了氣,可是也由於死得太快,是以那人自然而然的反抗,雙掌一起揚了起來。

    當那人撞在施嬌嬌的身上之際,他其實已經死了。然而,他疾揚而起約兩掌,還是挾著勁風,擊了下來。

    妖巫施嬌嬌的武功,本來極高,可是她此際,一刀攻向前去,未曾攻中胡千鈞,反倒砍死了一個自己人,心中便不免大是慌亂,再加地做夢也想不到,那人分明已然死了,還會有那麼大的力道!

    當她被那人撞中之際,她踉蹌向後,退出了一步。緊接著,那人兩掌拍到,施嬌嬌目瞪口呆,『砰砰』兩聲響,那兩掌正擊在他的胸口!

    那兩掌,是那個人,臨死之前,所發出來的,力道之強,竟如排山倒海一樣,施嬌嬌發出了一下狼嗥也似的怪叫聲來,陡地後退了兩步,口中鮮血狂噴!

    這一切,本是電光石火,一剎那之間的事情!

    而胡千鈞在一將那人推出之際,便早知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是以他連看也不向施嬌嬌處看上一跟,一將那人推出,身形一轉,身子縱起,『呼』地一拳,已經向站在大廳中間的佟明魂攻出!

    他在攻出那一拳之際,是身形聳動,連人一起撲了過去的,是以勢子更是猛烈!就在他攻到一半之際,又聽得一聲暴喝,一個彪形大漢,掄起了海碗大小的銅,斜刺裡竄了過來,銅迎著胡千鈞的那一拳,挾著勁風,直砸了過來。

    那銅看來十分沉重,使的那漢子,腰粗膀圓,也是力大無窮,眼看拳、將要相撞了!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人人都是當胡千鈞一定會收回拳去,另行發招的,那使的大漢,也打定了主意,一等胡千鈞收拳,便立時趁機進攻!

    可是,接下來的,卻是出人意表之外,胡千鈞非但不收拳,拳頭反倒向前,疾伸而出!

    當他的拳頭向前伸出之際,他的指節骨上,發出一陣『格格』的聲響來,轉眼之間,『砰』地一聲響,拳頭正打在那柄銅之上,只聽得那使的大漢,突然之間,發出了一下怪叫聲來。緊接著,只見他手中的銅,反震了起來,『噗』地一聲響,陷進了他的腦門之中,足有一大半!

    而胡千鈞的左手,順手一撥,已將那大漢撥了開去。那大漢一被撥開,仆倒在地,立時就聲息全無了。

    那大漢倒地身死之際,也恰是施嬌嬌後退,口噴鮮血之時,在施嬌嬌的身前,則又是一個頸際鮮血泉湧的死人,胡千鈞闖進大廳來,只不過是一眨眼工夫,便已大展虎威,斃了三個強徒!

    胡千鈞一撥開了那使的大漢,身子一縱,又是一步跨出,已來到了侈明魂的身前。佟明魂一揚手道:「各位兄弟,先將他圍住了再說!」

    大廳中還有十來名強徒立時但成了一個圓圈。

    冀東三凶中,那兔崽子一般的人,扶過了施嬌嬌,令她倚著柱,勞天行這時,也已勉力退到了柱旁,喘息著,所有的強徒,當他已是死了一樣,連望也不向他望上一眼,注意力都集中在胡千鈞的身上。

    勞天行只覺的舌焦口蔽,他伸出舌頭,舔了一舔,舔到的卻全是又鹹又腥的鮮血。這時,他只希望胡千鈞能夠將佟明魂這一干人,都殺個乾淨。

    胡千鈞也知道他已被人團團圍住,但是他卻並不回頭向後看,雙目神光炯炯,望定了佟明魂。

    侈明魂也真不愧是一等一的黑道高手,在那樣的情形下,他臉上卻一點也沒有驚惶的神色。

    他居然還微笑著道:「閣下的武功真不錯,若能與我們合作。倒是無往不利,不知閣下之意如何?」他說來十分輕描淡寫,倒像是胡千鈞根本和他,沒有什麼敵意一樣,胡千鈞悶聲一哼,道:「看拳!」

    他雙手一起捏著拳,雙拳互擊,發出了『砰』地一聲響,光從那下聲響聽來,倒不像是雙拳相碰,而像是兩塊石頭,重重擊在一起一樣,差的只是沒有濺出火花來而已。

    他雙拳一擊,右拳已『砰』地直搗而出,攻向佟明魂的胸口。

    佟明魂的出手也真快,看來,他只是閒閒地站著,像是一點準備也沒有,然而,胡千鈞一拳攻出,他手腕一翻,『嗤』地一聲,手中已多了一柄,足有八寸來長,雪也似亮,鋒利無匹的匕首!

    那柄匕首一出手,便向著胡千鈞的右拳刺了過來!

    胡千鈞的鐵拳功夫,極其了得,能將來勢沉重的銅,便生生地擊了回去,但是,對於如此鋒銳的匕首,他卻是無法抵擋的,是以他右拳立時向下一沉,左拳又已打出,打的乃是佟明魂的右臂。

    他這一拳,若是能打中佟明魂,那麼佟明魂的臂骨自然立時斷折,再也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了!

    可是,就在他一拳打出之際,佟明魂左腕又是一翻,精光再閃,在他的左手之中,又多了一柄同樣的匕首,仍是對著胡千鈞的拳頭,刺了過來。

    胡千鈞吃了一驚,左拳是一沉,咚明魂發出一聲怪叫,雙臂一振,兩柄匕首,蕩起了兩股精光,『颼颼有聲』,已逕向胡千鈞的面門攻到。

    胡千鈞的身子,只得突然向後,退了開去,他一退,背後金刃嘶空之聲大作,剎那間,少說也有四五柄兵刃,向他一齊夾攻了過來。

    胡千鈞並不轉過身來,他聽風辨影,聽出有一柄長大的兵刃,來勢最疾,他反手一拳堆出,『砰』地一聲響,只聽得一下骨折之擊。他五指鬆開,順勢一抓,已將一柄大砍刀,奪了過來。

    他一套刀在手,向後橫掃一刀,將背後的四人一齊擋開去。

    那時候,佟明魂的雙匕首,又已攻到。

    但胡千鈞的大砍刀,卻也高高掄起,直上直下,砍了下來。

    胡千鈞那一刀,看來就像是莽漢破柴一樣,一點也說不上有什麼招式來,但是卻拙中有巧,逼得佟明魂非向後退了開去不可!

    佟明魂身形一晃,後退了一步,佟明魂一退,胡千鈞立時又掄起大砍刀,又是一刀砍下。

    那一刀,和剛才的一刀,還是一樣,侈明魂又只好再後退,胡千鈞立時又逼向前去,第三刀又已砍出。

    佟明魂的心中,不禁大驚,他手中的雙匕首,招式堪稱神出鬼沒,出招如風,而且,兵刃是一分短,一分險,他兩柄匕首,只有八寸長,施展起來,令人眼花撩亂,實是縱橫江湖,罕遇敵手。

    可是此際,胡千鈞只是掄著大刀,直上直下地砍下來,招式笨拙之極。然而卻大開大闔,恰好將他那一柄小巧機靈的武功,完全制住!

    侈明魂也看出,自己非被對方逼得一退再退,直到退無可退為止,可是當對方的大砍刀,挾著呼呼的勁風砍了下來之際,他除了後退之外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只好怪叫道:「你們呆著作甚?」

    侮明魂不叫,翼東三凶中的大凶天煞計獨,二凶粉煞伊眉,早已一步一步在接近胡千鈞。

    等到佟明魂一叫,二凶粉煞伊眉,倏地向前欺來,他手中的兵刃,乃是一根極細的尖針。

    那尖針約有兩尺長,握在手中,時硬時軟,他一欺向前來,尖針便已疾刺而出,那針十分之細,在向前剌出之時,竟連一點聲響也沒有。

    而這種細針極其歹毒,專攻人要穴,此際,伊眉的那一針,便是攻向了胡千鈞的『靈台穴』的。

    伊眉向前攻來,胡千鈞看不到,但是在胡千鈞對面的佟明魂,卻是看得到的,他心中大喜,連忙身形一閃,在電光石火之間,向後連退了兩步。

    也就在此際,勞天行也看出了胡千鈞身在危境之中,他聲嘶力竭,大叫道:「胡俠土小心!」

    就在勞天行出聲一叫間,胡千鈞左拳已然反擊而出。他手臂長,出拳又快,就在伊眉手中的尖針,離他背後,只不過兩寸間,他那反手一拳,已『砰』地一聲叫,擊在伊眉右臂臂彎之上。

    只聽得『咯』地一聲響,伊眉的臂骨,立時斷折。他臂骨一斷,手臂的前半截,便軟垂了下來,自然再也不能刺中胡千鈞,而胡千鈞右手大砍刀一掄,繞著他自己的身子,掄了一個圓圈,『颼』地一聲,刀鋒過處,將伊眉的雙腿,一起斷下!胡千鈞連停都不停,一步跨向前去!

    當他一步再跨向前去之際,他的刀又已揚起,仍然一刀,直上直下,向佟明魂砍了下來!

    這其間的經過,當真是疾逾電光石火,大凶天煞計獨,雖然是窮凶極惡之人,但是眼看著二凶伊眉,只不過比自己攻早了一步,便落得那樣的下場,也不禁呆若木雞,冷汗直淋,如何還敢再動手?

    而當胡千鈞再度掄超大砍刀砍下來之際,佟明魂的情形,卻是一點也沒有改善,仍然和剛才一樣,他只好再向後退出了一步。而那一退,他已退到了牆前,再想要後退,也是在所不能了!

    但是胡千鈞卻並不停手,大刀又再度向下砍!

    佟明魂退無可退,他明知對方的大刀,下落之勢,極其沉猛,但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他也只好怪叫一聲,交叉揚起匕首,向上格擋上去。

    只聽得『錚』地一聲響,他那兩柄匕首。居然將胡千鈞的大砍刀,凌空架住!

    但是,胡千鈞手中的刀,卻在一寸一寸,向下沉了下去!

    佟明魂額上的青筋,根根綻起,汗水如雨而下,奮力抵禦,但是他的手臂,卻在不斷地向下縮,終於,胡千鈞的刀尖,已經離他的頭頂,只有寸許了!

    佟明魂自知,對方的刀尖只要再向下沉兩三寸,他的腦袋,一定要被砍中,劈了開來了!

    他急得心膽俱寒,喘著氣道:「朋友……高抬貴手!」

    胡千鈞喝道:「放下你的匕首!」

    佟明魂手中的匕首,是硬生生將胡千鈞的大刀架住,使他的大刀不能向下砍來的,此際,胡千鈞卻令他拋棄手中的匕首,佟明魂不禁大驚失色。

    他雖然是黑道上一等一的高手,但是面臨生死的大關,他也不禁聲音發起顫來道:「你……那你是決心取我性命的了?」

    胡千鈞道:「我叫你放下匕首,只是不想殺傷你的!」

    在他們說話間,胡千鈞的大砍刀,仍然在向下壓著,又壓下了寸許,佟明魂心知自己若不肯棄去匕首,也捱不了多久,聽對方的話,反倒是棄了匕首還可以有幾分的僥倖一樣,是以他突然一鬆手。

    他雙手一鬆,『當當』雨聲響,那兩柄匕首,便已落到了地上,而被他用盡氣力架住的大砍刀,也倏地向下,沉了下來,,佟明魂在那一剎間,閉住了眼,只當自己已然是死定的了,可是,大砍刀在向下一沉間,胡千鈞手腕略翻刀身已翻得了打橫。

    是以,向佟明魂頭頂上壓了下來的,不是刀鋒,而是刀身。

    佟明魂感到頭頂上一股重壓,再睜開眼來時,方知自己是在鬼門關之前轉了一轉,並未曾身死!

    他喘著氣,胡千鈞已遭:「佟明魂,你走了之後,還來不來?」

    佟明魂苦笑著道:「若是再來,便是豬狗。」

    胡千鈞又緩緩地道:「你們傷了清遠鏢局這許多人,本不該饒你們——」胡千鈞的話還沒有講完,勞天行已經喘著氣,叫了起來,道:「別饒他們,胡俠士,不能放過他們!」

    胡千鈞長歎了一聲,四面看了一眼,當他的眼光,在那些強徒的身上掃過之際,那些人都不禁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胡千鈞緩緩地道:「勞總鏢頭,他們也沒有佔了什麼便宜,死的死,傷的傷,唉!」

    勞天行還掙扎著想要說什麼,可是他的身上受了好幾處傷,實在難以再支持下去了,他手臂一揚,話還未曾說出來,身子向前一裁便已跌倒在地。

    胡千鈞皺了皺眉,又轉回頭來,道:「佟明魂,你將史鏢頭他們一行人,怎麼樣了?」

    佟明魂面上神色,青白不定道:「他們……他們中了伏,死傷過半,但還有七八個人,被綁住了……在離縣城不遠處的一個破廟之中。」

    胡千鈞揚聲叫道:「清遠鏢局,還有人在麼?快出來!」

    他大聲叫了幾聲,才見有七八個鏢頭,從內宅中走了出來,這七八個鏢頭,有的帶了傷,有的滿面全是塵埃蛛絲,想是剛才佟明魂帶著強徒衝進來時,他們不知躲在什麼地方,不敢應敵。

    這七八個鏢頭,一到了大廳之上,看到了大廳上的情形,精神不禁一振,有兩個搶到了勞天行的身邊,將勞天行扶了起來,其餘的人,則用奇訝的眼光,望定了胡千鈞,勞天行道:「你們……快出縣城去,史鏢頭他們,在城外的破廟之中。」

    那七八個鏢頭答應著,便向外奔了出去,不一會,便聽到蹄聲得得,想是他們已出城去了。

    胡千鈞手中的大砍刀,仍然壓在佟明魂的頭頂上。

    佟明魂不敢動,那六七個強徒,也是面色青白,呆立著,不知如何才好。胡千鈞沉聲道:「你們自己,找繩子將自己綁起來,聽到沒有!」

    佟明魂駭然道:「朋友,這……卻是為了什麼?」胡千鈞道:「你們糾眾行兇,其罪難逃,我不殺你們,但是官法難逃自然要將你們送官究冶。」

    那些人,連佟明魂在內,一聽得胡千鈞那樣說法,不禁盡皆面無人色,需知他們全是出了名的江洋大盜,鄰近幾間官府,不知下了多少海埔文書,畫形圖影,在追緝他們,一到官府,便性命難保!

    佟明魂勉強苦笑著,道:「朋友,這未免過份些吧!」

    胡千鈞『哼』地一聲道:「殺人搶掠,罪不可逭,怎叫過份,總不成清遠鏢局的人全白死了!」

    佟明魂面色鐵青,但是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下,他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是以只好悶哼一聲道:「你們各人,聽他的吩咐,全將人綁了!」

    那六七個匪徒面面相覷,但既然是佟明魂這樣吩咐了下來,他們也是無可奈何,其中有兩個人,一面答應著,一面突然轉了身,向鏢局之外撲去。

    可是,他們才一向前竄出,胡千鈞抬起腳來,便向腳邊的一具體踢去,那體被胡千鈞一腳踢得向前疾飛而出,『砰』地一聲,撞在那兩人身上。

    其中一人的頭顱,還恰好和那死人的頭撞在一起,只聽得頭骨迸裂之聲,那人的頭頂,被撞得凹下了一大塊,身子軟了下來,眼看活不成了,另一人被撞在臂上,重重向前,仆跌了出去。

    他一跌下,面門正好撞在門檻上,撞得他滿面是血,倒在地上呻吟,再也難以站得起來。

    這些強徒,誰又甘心自己綁縛,聽憑鏢局將他們送到官府去究辦?是以人人無不想逃走,那兩個人,只不過是先走了一步而已。可是那兩人卻連鏢局的門!都未曾出,便已然一死一傷!

    還有幾個人,看到了胡千鈞那樣神威,如何還敢動?

    胡千鈞再是一聲大喝,這幾個人,連忙各自抽下腰帶,你縛我,我綁你,都綁了起來。

    這時,內宅中叉有幾個鏢頭,走了出來,胡千鈞命他們將佟明魂也綁了起來。

    這才道:「快去報知官府!」

    大廳中的人,不是面無人色,便是倒在血泊之中,只有胡千鈞一個人,神威凜凜地站著。

    是以,胡千鈞一說話,自有一股叫人不能不從的氣概,兩個鏢局中的趟子手,笑應著便待向外走去,但他們還末出門,勞天行便叫道:「且慢!」

    兩個趟子手聽得是總鏢頭的叫聲,自然停了下來。

    勞天行以刀支著地,慢慢向胡千鈞走了過來,他身子搖晃著,隨時可以跌倒,但是位還是支撐著,來到了胡千鈞的面前,道:「胡俠士,我有幾句話說。」胡千鈞呆了一呆道:「勞總鏢頭,有什麼指教?」勞天行苦笑著道:「胡俠士,清遠鏢局栽啦!」

    勞天行在說那句話的時候,語音極其淒苦,令人聽了,心頭也有一股重壓,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胡千鈞沉聲道:「勞總鏢頭、你雖然受了傷,但可以調養得好,史鏢頭也快回來了,鏢局中的財物又未失,唯然折了不少弟兄,但是佟明魂處心積慮,一無所獲,清遠鏢局卻可以威名遠播!」

    胡千鈞雖說是在安慰著勞天行,但是所說的卻也是實情。不料勞天行一聽,『嘿嘿』苦笑了起來道:「胡俠士,威名遠播的是你不是清遠鏢局!」

    胡千鈞呆了一呆,但是在剎那之間,他還是明白了勞天行的意思,而當他明白了勞天行的意思之後,他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是站著了發呆!勞天行繼續道:「胡俠士,你殺了那麼多人,立時聲名會不脛而走。成為大英雄大俠士了!」

    胡千鈞苦笑了一下道:「天下哪有以殺人成名的英雄?就算真有那樣的英雄,不提也罷!」

    勞天行像是根本末曾聽到胡千鈞的話一樣,只是自顧自地道:「清遠鏢局是你救的,以後,江湖上人人知有你,誰還會將清遠鏢局放在心上?」

    胡千鈞又呆了一呆道:「在下生性淡泊,除了好管閒事之外,名利倒淡薄得很,決計不會將這件事去到處宣揚的,勞總鏢頭請放心就是。」

    胡千鈞在說那幾句話時,他的心頭實在沉重之極!

    他剛才在闖進大廳來,面對著那麼多聲勢洶洶的匪徒之際,他豈有必勝的把握?他也是冒著性命危險來相搏的,當其時,他何曾想到自己會因此而成為大英雄?他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然而,當他制服了佟明魂一干人之後,勞天行不是對他感激流涕,擔心的卻只是清遠鏢局的名頭,被他蓋了過去,從此難以在江湖上立足!

    胡千鈞的心中,思潮洶湧,但是他的話,語言卻還是十分平淡,在他想來,他既然已那樣說了,勞天行一定該滿足了。

    但是勞天行還是搖著頭道:「胡俠士,我——」他講到這裡,身子突然一晃向前直跌了下來。

    他就在胡千鈞的身前,他一跌,胡千鈞自然伸手去扶他。可是就在胡千鈞一伸手去扶他之際,他的身子,陡地一挺,手中的刀,疾揚了起來,直搠向胡千鈞的腰際。那一刀來勢,極其凶狠!

    胡千鈞陡地一呆,刀尖已經搠進了他的腰際寸許!

    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利間,胡千鈞簡直不知道發坐了什麼事,但是他的腰際一陣劇痛,他身子便自然而然,向前一俯,而在一俯之際。他已經一拳向前打出,那一拳,正打在勞天行的胸口上!

    『蓬』地一聲響,勞天行的身子,向外直跌了出去。

    他的身子,撞在一根大柱上,他口中的鮮血狂噴,跌了下來,他口唇抖動著,看來像是還想講些什麼,但是,只不過在他的喉間發出了一陣『咯咯』聲,接著,便什麼聲音也沒有,他已死去了。

    胡千鈞用力按著腰際的傷口,鮮血自他的指縫中迸出。

    在那剎間,胡千鈞只覺得眼前金星亂迸,他腰際的劇痛,令得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彎了下來,他眼前一片模糊,幾乎什麼也看不到。而在那時,佟明魂等幾個人,已一齊向外逃了出去。胡千鈞掩住傷口的手上,迅速地染滿了鮮血,濃稠的鮮血,還在大滴大滴地落下來,落在地上的青磚上,濺了開來,又被青磚吸進去。

    他想直起腰來,可是那痛楚實在太劇烈了,令得他不能直起身子來,他所能做到的,只是勉力維持著身子不致跌倒。

    一直到門外又響起了一陣馬蹄聲,胡千鈞的神智,才從極度的昏亂中,清醒了些,他勉力直起身子來。

    他一直起了身,就看到倒斃在地上的勞天行。

    在那一剎間,他簡直無法回憶起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無法想起勞天行是為什麼會死的!

    他只記得自己是如何拚命地執起了那柄利斧,如何用力砍斷了鐵,如何闖了進來,重創匪徒,踢走了佟明魂,他也記得勞天行聲聲呼他為『胡俠士』。可是,接下來的事,究竟是在什麼情形下發生的?

    他想不起為什麼自己替清遠鏢局解了大危,卻還會有那樣的結果。鏢局的大堂中,燭火十分明亮,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也令得他的心中,格外煩亂。在燭火的照映下,地上的鮮血,看來格外地缸。

    而被佟明魂帶來的人,自內堂中搶掠出來的珠寶,有的還在箱中,有的散亂在地上,到處都是,有的還在血泊之中,一個強盜仆倒在地上,但是他的手中,還抓著一錠黃澄澄的金子。

    金珠寶石。在燭光下閃閃生光,因為腰際極度的疼痛,胡千鈞又慢慢地彎下腰去。而當他漸漸彎下腰去之時,他的視線,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金珠寶石的光輝,在他的眼前,幻成了一圈又一圈各種色彩的光芒,他緊緊咬著牙,忍受著。

    馬蹄聲傳到最近時,像是有數十柄鐵,一起向他頭頂上敲下來一樣,馬蹄聲突然停止了!

    在馬蹄聲突然停止之際,胡千鈞又旋地抬起頭來。

    他看到人影閃動,火光騰躍,一個一個人,掠進了大重來,走在最前面的一個,正是史翠蘭。

    史翠蘭的面色鐵青,頭髮散亂,在他的手中,居然還提著那一對判官筆。在他的身後,跟著十七八個鏢頭,每一個人的臉色,都極其難看。

    胡千鈞慢慢挺直了身子,當他的身子挺直之際,他腰際的傷口,鮮血出得更多,也更加劇痛。

    他終於站直了身子。

    史翠蘭是直衝了進來的,但是她一進了大廳,便突然停了下來,他的視線,凝止在勞天行的體上,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鐵青,看來簡直不像是個生人。

    她一步一步向前是來,走向勞天行的體,等到她來到了體邊上時,她才一字一頓,問道:「是誰殺了總鏢頭?」

    他的聲音極其尖利,尖利得使胡千鈞幾乎要掩住雙耳,但是胡千鈞卻仍然僵立著,一動不動。

    大廳中有幾個鏢頭,當勞天行突然在胡千鈞的身前,向外跌出來,跌倒在地上之時,一直只是呆若木雞地站著,直到此際,史翠蘭一問,他們才從極度的驚駭之中,醒了過來,道:「是他!」

    當他們那樣說的時候,他們一齊伸手指向胡千鈞!

    胡千鈞的身子挺得更直,史翠蘭霍地轉過身來,自他的雙眼之中,噴出憤怒之極的神色來!

    胡千鈞口唇哆嗦著,正要向史翠蘭解釋幾句。

    但是,他卻一點聲音也未曾發出來。在那一剎間,他已完全記起了勞天行死前所說過的話!

    那也使他明白,這時候,不論他說什麼,都是不會有用處的了,史翠蘭決不會放過他的!

    他喋血除邪,苦戰得勝,趕走了佟明魂,保全了清遠鏢局的財產,勞天行尚且不肯放過他,何況這時候勞天行是死在他的手下了,他解釋又有何用?

    他仍然挺立著,史翠蘭慢慢地向他,逼近了一步。然後,只聽得史翠蘭發出了一下只有野獸才能發出的呼叫聲,手中的判官筆突然翻了起來,『颼』地一聲響,便已向胡千鈞的喉嚨,疾刺而至!

    史翠蘭進了大廳之後,他的動作都極其緩慢。

    可是此際,那判官筆的一刺,去勢卻是凌厲之極!

    胡千鈞也發出了一下悶吼聲來,他那一下悶吼聲,聽來也不像是人聲,而只有跌進了陷阱之中,而且已受了傷的野獸,才會發出那樣駭人的,絕望的聲音來。

    隨著那一下悶吼聲,他身形疾轉,陡地向旁一例!『嗤』地一聲向,史翠蘭手中的判官筆,在他的身邊掠了過去,史翠蘭向前衝出來的勢子實在太勁疾,是以一筆刺空,勢子收不住,人仍然向前疾衝了出去。

    而胡千鈞那一閃,閃得十分及時,但是當他避開了史翠蘭的一擊之後,他卻再站立不穩了。

    他的身子,突然向前仆跌了下去,他的心中恨到了極點,恨沒有人能夠明白他的心意,他重重地一拳,擊向地上,只聽得『噗』地一聲響,他的拳頭,幾乎陷進了地上所鋪的大塊青磚之中!

    他打出那一拳時,只是因為他的心中實在太憤恨難平了。他卻沒有料到。一拳打下去,那一拳的反震之力,將他的身子,震得向上直彈了起來!

    他剛一彈起,史翠蘭也已倏地轉過身來。判官筆已向胡千鈞的後心,刺了過來。胡千鈞猛地一扭身,又是『呼』地一拳,向前直打了出去。

    在他打出那一拳之際,他根本看不清什麼了!

    腰際的劇痛,像是有一塊燒紅了的鐵,不斷地在炙烙著他,那種難以忍受的疼痛。使得他額上的汗珠,比豆還大,向下滴了下來,遮住了他的視線。

    但是,他還是可以看到自己向前打出去的那拳頭。

    那是一隻握得極緊,指節骨恨根隆起的拳頭,這只拳頭,曾打了不知多少不平,但是現在,他卻是為自己的生命,在作幾乎沒有希望的掙扎!

    他一拳打出,只聽得『錚』地一聲響,正打在史翠蘭那一支判官筆,史翠蘭只覺得虎口一熱,五指不由自主一鬆,判官筆已脫手向上飛起。

    史翠蘭騰地向後,退了一步,胡千鈞的第二拳。又已打到,史翠蘭身形一側,尖叫道:「你們全在幹什麼?」

    胡千鈞逼開了史翠蘭,那時,他只想到一點:如果再不走,那一定會死在清遠鏢局的大堂中了!

    是以,他一看到前面已沒有人攔阻了去路,他又是一聲怪叫,身子向外直撞了出去。當他向外撞去之際,他依稀看到有兩個人撲了上來。

    那兩個人和他迅速接近。胡千鈞已完全不能還手,他只覺得當自己和那兩人接得最近時,肩頭上和大腿上,又是一陣劇痛,但是他仍然向外衝了出去,是以他的身子,撞在那兩個人的身上。

    『砰砰』雨聲響,那兩個鏢頭被他撞得向外,直飛了出去。而他也已經衝出了大廳的門!

    他一出門。一股夜風迎面吹來,令得他精神一振。

    他衝出來的勢子慈在太驚人了。以致停在大堂之前的十幾匹駿馬,也一起驚嘶了起來。

    胡千鈞抓住了一匹白馬的馬鬃,身子騰空而起。

    他才一上了馬背,只聽得『呼』地一聲響,一柄長劍,自門中飛了出來,插在馬頸上。

    那馬兒的身子立時向下倒去,胡千鈞也滾跌在地。但是胡千鈞立時向前爬著,又爬到了另一匹馬前,那馬抬腿向前踢來,胡千鈞抱住了馬蹄,身子一挺,再度抓住了馬鬃,又翻上了馬背。

    他伏在馬背上,用力一腳向馬腹踢去,那馬兒受了痛,四蹄揚起,向前直奔了出去。

    等到胡千鈞奔出去時,史翠蘭趕了出來,她怪叫一盤道:「留十個人在局裡收拾,其餘的人全跟我來,這傷得十分重,走不遠的!」

    她飛身上馬,跟在她後面的,有六七個人,他們策馬向前奔出之際,還可以聽到胡千鈞的馬兒,在前面疾馳時發出的聲音,但當他們也策馬飛馳之際,他們的馬蹄聲便將胡千鈞的馬蹄聲蓋了過去。

    胡千鈞卻聽到了後面傳來的,雷霆也似的蹄聲,他知道史翠蘭已在後面,率眾追上來了!

    他絕不能給人追上,絕不能,一追上,他就活不成了,他拚命地踢著馬腹,他身上的幾處傷口,痛得他要緊緊地咬住了牙關,才能抵受。

    他終於奔出了街頭,奔到了荒野,那地方,離城牆已經不遠了,他也再也沒有能力策馬前進了,他身子越滑越側,終於,自馬背上跌了下來。

    馬兒仍然向前奔著,胡千鈞在地上滾著,滾到了一個小土丘的旁邊,他向小土丘爬去。

    他爬進了小土丘內的灌木叢中,他仍然向前爬著,灌木的短枝,勾刮著他的傷口,痛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氣,他終於翻過了小土丘向下直滾了下去。

    他跌進草叢之中,已經枯黃的野草,將他全都裹住。他睜開了眼,秋夜明亮的星星在閃耀著。

    他雙手握著拳,拳在地上撐著,想要撐起身子來。

    但是每當他動一動。他身上的劇痛,就令得他冷汗直淋,他終於只好伏在地上,他喘著氣,他聽到那一陣馬蹄聲,在漸漸地向遠去,越來越遠了。

    他略鬆了一口氣,史翠蘭已走遠了,找不到他了。

    他低頭,就著星月微光,看到他自己身上的傷口,他苦笑著,他渡過了文安窪,只盼能在清遠鏢局中謀一份職,哪怕是人家不著重他的武功,他做一個趟子手,也是心甘情願,可以默默忍受的。

    然而現在,他卻全身浴血,倒在這裡!

    他慢慢地運著氣,過了足有小半個時辰,他才慢慢地站了起來,他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一間泥屋。

    這時,他沒有別的希望,只希望自己能夠捱得到那小泥屋中,他如果能得到休息,那就可以慢慢地養傷了。他不需要人來照料他,他已經習慣了!

    他在地上拾起了一枝枯枝,支撐著,慢慢向前走去。那小屋看來,只有三五十步遠近而已。

    但是,雖然只有三五十步,卻像是永遠走不到一樣!

    他每向前走出一步,那間泥屋就像是不斷在他的眼前晃動一樣,當他來到近前,看到那間泥屋之中,有燈光透出來時,他已沒有了考慮的餘地了!

    他來到了門前,身子向前一仆,『砰』地撞開了門,他人也跌了進去,他仆倒在地上。臉貼在清涼的磚面上,一動也不能動,只是喘著氣。

    當他伏在地上的時候,他看不到屋中的任何情形。但是,由於他的險貼在地上,他的耳朵,也緊貼著地面,他卻可以聽到,有腳步聲在向他傳來。

    他聽得出,向他走來的。不止一個人,而且,他還聽到了椅子移動的聲音,那幾個向他走來的人,本來自然都是坐在椅子上,見他撞開門,跌了進來,才離開了椅子,向他走了過來。

    他仍然伏在地上,他已連最後的一分氣力也用盡了!

    他看不到向他走過來的是什麼人,但是,他卻迅速地看到,在他的面前,出現了兩隻腳,那是已經有一個人,站在他的面前,那兩隻腳上,穿著鹿皮靴子,而在靴子上,全是斑駁的血憤。

    那些血債,有的已經凝成了褐色的斑塊,但是有的,卻還未曾凝透,還是刺目的鮮紅色。

    胡千鈞一看到那樣的情形,心便陡地向下沉了一沉。

    如果這時,他還有多少氣力的話,他一定一躍而起了,但是,他卻一點力道也沒有,所以他只好伏著。接著,胡千鈞便聽得有人問道:「這傢伙是誰?」

    在胡千鈞面前的一雙腳,右腳向上一挑,踢在胡千鈞的身上,將胡千鈞的身子,向上翻了一翻,變得臉兒向上,胡千鈞已然可以看到,在他身邊的是四個人。

    當他看到他身邊是四個人時。那四個人自然也看到了他,只見那四個人的臉上,都現出極其駭然的神色來,一起向後退了開去,但立時又圍了上來。

    胡千鈞的視線仍然很模糊,然而,當那四個人,重又來到了他的身邊,而且俯下身來看他之際,他卻也看到了離得他最近的那一張臉,是佟明魂。

    佟明魂臉上,開始時還有著幾分訝異的神色。

    但是,他的雙眼之中。卻已有閃閃的凶光現了出來,他的嘴角開始牽動,現出了一個獰笑來。

    他立時站直了身子,伸腳踏在胡千鈞的胸口上,來回地搓動著,胡千鈞的身子十分長大,但這時,他卻無力反抗,身子隨著搓動而左右地搖擺著。

    佟明魂後退了一步,發出了一陣難聽之極的笑聲來,他抬起了頭道:「真是巧事啊,各位!」

    另外三個人一齊應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啊?」佟明魂笑著道:「他受了傷,你們看不出來麼?」

    有人答道:「自然看得出了,可是他……他武功十分高,卻又是什麼人傷了他的?真是奇怪。」

    胡千鈞睜大了眼睛,他看到佟明魂突然皺起了雙眉。接著,他便聽得佟明魂發出了一下歡嘯,道:「各位,我們現在,最好去做什麼事,你們可曾想到?」

    屋子中靜下來,並沒有人回答佟明魂的問題。

    佟明魂卻立時道:「我們現在,再到清遠鏢局去!」

    胡千鈞躺在地上,並沒有什麼人向他攻擊,但是,他的心口卻像是有一柄利劍直刺了下來一樣!

    佟明魂真是黑道上一等一的高手,若是換了別人,剛從清遠鏢局中慘敗逃出來,是再世不會想到回去的了,可是他卻立即想到再回清遠鏢局去!

    如果他回到清遠鏢局,勞天行已死,史翠蘭在率眾搜尋胡千鈞,鏢局中只有幾個鏢頭,再也不提防他會捲土重來,他是一定可以順利得手的了!

    胡千鈞想到了這一點,心中的難過,實是無與倫比!

    佟明魂一聲長笑,右腳已然抬了起來,『砰』地一腳,踢在胡千鈞的腰際,那一腳,正踢中在他被勞天行一刀刺中的傷口上,疼得胡千鈞的眼前,一陣發黑,身子向上飛了起來,又撞在一張桌子上。

    他已不能感到身子撞到了桌子上的痛苦,因為他腰際中了一腳之後,便已痛得昏了過去。

    他長大的身軀,壓向那張桌子,『砰』地一聲響,將那張桌子,壓坍了一半,他人又骨碌碌地滾了下來,跌在地上,立時有人問道:「他死了麼?」

    佟明魂一聲冷笑,道:「自然不會,但是一時間也醒不了,我得留著他,慢慢來消遣!」

    有人遲疑地問道:「剛才咚大哥說再到……」

    佟明魂道:「自然。本來我們已經得手了,全是這王八蛋來生事,才落敗而走的,現在他也受了傷,鏢局中人非死即傷,我們還不去揀這些便宜?」

    他一面說,一面已向前疾涼了出去,屋中的四五個人,也忙跟在他的後面,一起衝了出去。

    胡千鈞躺在地上,他身上的幾處傷口,仍向外淌著血,他像是一個死人一樣,只有從他胸口的起伏來著,才可以看出他未曾死,只是昏了過去。

    他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悠悠醒了過來,他看到了一團搖曳的,昏黃色的光芒,那是柱上的一盞油燈。接著,他又看到了在他的身沒,一張被壓坍的桌子。

    他也立即想起了他自己是在什麼地方了!侈明魂等人還沒有回來。佟明魂是在他打死勞天行,而他也受傷之際,倉皇逃出了清遠鏢局的。

    當時,胡千鈞因為傷口的劇痛,並不知道他們一共逃脫了多少人,但是他們當時,全都被綁住了雙手,自己能夠逃脫,已然不易,自然再不能救受了重傷的人了。剛才,胡千鈞只看到天煞計獨。

    由此可知,施嬌嬌和伊眉仍在清遠鏢局,自然,他們也早已死在清遠鏢局的鏢頭之手了。

    可是只佟明魂一人,清遠鏢局便不是敵手了!

    胡千鈞睜大了眼,他看到一隻灰黃色的黃蛾,在繞著燈火飛撲著,他只想站起來離開了這屋子。

    他知道,佟明魂在得手之後,還會趕回來對付他,他必需在佟明魂趕回來之前,離開這裡。

    他勉力支撐著,他用的力道是如此之甚,以致他全身骨骼,都發出了一陣『格格』的聲響來。

    而他的下唇,因為他自己的聚咬,而在隱隱出血。可是,他仍然沒有力道撐起身子來,他只能慢慢抬起頭來,而當他的頭,抬高了尺許之後,他全身的力道,都用盡了,他突然一鬆,頭重重地撞在地上,又昏了過去。

    當他再度醒來之際,他的耳際,只聽得一陣又一陣『刷刷刷』、『刷刷刷』的聲響,他無法知道那是什麼聲響,他只覺得身上每一處地方,都傳來火炙一樣,難忍的疼痛,他幾乎要號叫了起來。因為那痛入骨髓的奇痛,實在太難忍了!

    但是,他仍然強忍著,未曾出聲,他慢慢地睜開眼來。

    他的眼臉,一定被鮮血凝住了,是以要睜開眼來,也變得十分困難,當他終於睜開眼來時,他立時知道那一陣『刷刷刷』的聲響是什麼了。

    他所看到的,是一片已然枯黃的蘆葦,和無數搖曳著的,銀白色的蘆花,他是在文安窪之中!

    他身在一艘船,那船上還有五六十人,都用竹篙在撐著船,他也看到。佟明魂坐在船頭上。

    船上有很多箱籠,佟明魂正坐在其中的一隻箱子之前,伸手進去,將一串一串的珍珠,自箱中抄出來,又順著他的指尖,向下滑了下去。

    胡千鈞立時閉上了眼睛,他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佟明魂已經得手了!

    侈明魂不但搶了情遠鏢局,而且還來得及將他帶走!

    現在,佟明魂正在遠走高飛,他已逃進了文安窪之中,二百里水連天,天連水的水窪子,他現在已是穩如泰山,再也不怕有人能找得到他的了!

    胡千鈞開了眼睛一會,才又睜開眼來,日頭正照在他的臉上,已經是中午時分了。胡千鈞雖然身上疼痛極其難忍,但是他卻看到傷口的血已止了。

    他慢慢地緊捏著拳頭,他躺在船中心,緊貼著船底,他可以聽到蘆葦枝在船底擦過的聲音。

    他慢慢地聚著氣力,他不能做到別的,但是卻也有足夠的力道,一拳擊向船底,將船底擊穿。

    那樣的話,水就會湧進來船就會沉進水窪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和佟明魂以及那幾個強徒同歸於盡,但是水窪底下,全是淤泥,他總可以使得佟明魂他們,得不到他們搶掠來的金銀!

    這時,胡千鈞全然未曾考慮到他自己的生死問題。

    如果船沉了,那麼他當然活不成了,但是他卻一點也不在乎,因為他知道,自己落在佟明魂的手中,將會遭到比死更可怕的折磨!

    胡千鈞慢慢地揚起拳,但是他卻並沒有擊下那一拳!

    他的手指,鬆了開來,又輕輕放了下來。

    在那一剎間,他想到了清遠鏢局,也想到了只要他有一口氣在,就得設法對忖佟明魂這幫強徒,而不是自己求一個快捷了當的死,就可以完事的。

    船上沒有什麼人注意他,胡千鈞又漸漸閉了眼,他看到船隻穿過儂密的蘆葦,一直向前撐著。、又過了半個時辰,他看到小船在漸漸接近一艘早已停泊在蘆葦中的大船,那幾個歹徒,伸出了竹篙,搭住了大舶的船舷,小船迅速地靠近去。

    佟明魂站了起來,道:「好了,我們躲在這裡,誰也找不到我們,過得三五個月,我們就可以離開文安窪,各自去快樂逍遙了,你們看,這許多金銀!」

    那幾個歹徒興高采烈,抬起箱子,向大船走去。

    佟明魂來到了胡千鈞的身邊,伸腳在胡千鈞的太陽穴上,輕輕踢了一腳,喝道:「你也該醒了!」

    胡千鈞五指倏地一翻,向佟明魂的足踝疾抓而出。

    可是這時,他身受重傷,動作總不免慢了許多,他手才揚起,佟明魂一縮腳,『哈哈』一笑,道:「好傢伙,居然還想和我動手,站起來!」

    佟明魂一面說,一面身子一俯,拉住了胡千鈞頸際的鐵,用力向上一拉,將他的身子直拉了起來。

    胡千鈞的頸際,一直帶著鐵,當他被佟明魂那樣地址起身子來之際,他只感到了一陣窒息。

    佟明魂手臂抖動,道:「先請你到大船上去歇歇!」

    他手臂一抖間,五指一鬆,胡千鈞的身子,向上直飛了起來,重重地跌在大船的甲板之上。

    胡千鈞才一落在甲板上,計獨便已一步趕了土來,踏住了胡千鈞的頭,佟明魂厲聲道:「小心踏死了他!」

    計獨怒吼道:「這種人還留著他來作什麼?」

    佟明魂笑道:「我們要避上三五個月風頭,不將他來消遣,卻憑什麼打發時光,到我們要走時,自然不會放過他的。」

    計獨道:「除非答應由我殺他,不然我這就踏死地!」

    佟明魂身形一晃,已上了船道:「計老大,我說放開他,難道我說的話,竟不算數了麼?」

    計獨仍然怒道:「我們三人,有兩人死在他手」計獨的話還未曾講完,侈明魂突然揚手,五指如鉤,已向計獨的頭頂之上,疾抓了下來。

    計獨一聲怪叫,頭向外側了一側,但是卻未能避開那一抓,他一隻手連忙抓住了佟明魂的手腕,想將佟明魂的手拉開去,但是佟明魂的五指,在漸漸收緊,只聽得格格連聲,鮮血自計獨的七竅中滲了出來。

    計獨張大了口,他可能想講些什麼,但是鮮血自他的口中不斷湧出,他只在喉間發出了一陣『咕咕嚕嚕』的聲音,不消多久便一點聲息也沒有了。

    這時,還有四個歹徒,全都呆若木雞,望著佟明魂。

    佟明魂轉過頭來,在他的臉上,現出獰厲之極的神色來道:「你們全看到了沒有?這便是不聽我的話所有的結果,你們全看得清楚一些!」

    那四個歹徒一齊戰戰兢兢道:「看……看清楚了!」

    佟明魂一聲冷笑,『砰』地一拳,擊在計獨的胸前,同時,右手五指一鬆,計獨的身子,飛出了船舷,『噗通』跌進了水中,水中冒起了一串水泡,計觸的身子,已向水底下直沉了下去。

    在那一剎間,胡千鈞的心中,不禁產坐了一線希望!因為他已看出,另外四個歹徒,一定也活不長的了,因為佟明魂一定要獨吞這一大批金銀的!

    佟明魂的一隻腳,仍然踏在胡千鈞的胸口,胡千鈞只覺得心口發甜,氣血翻湧,一點力道也使不出來。他又聽得佟明魂吩咐道:「拿浸了油的牛筋來!」

    那四個強徒立時答應著,爭先恐後,奔進船艙去。

    胡千鈞這時,已經在半昏迷狀態之中,全然不知道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覺得身子被提了起來,手腕上和足踝上,好像傳來了一陣劇痛。

    但是,那種感覺,對胡千鈞而言,卻全像是十分遙遠一樣,他感到自己似乎是在半空之中飄飄蕩蕩,終於,什麼也不知道了。而等到叉有了知覺之際,他感到了一股涼意,他慢慢地睜開眼來。

    在月色下,驚蘆映起一片白,天色又黑了,他還在文安窪中,除了文安窪,哪裡也不會有那麼多蘆葦。

    他身上又傳來了一陣劇痛,但是那陣劇痛,反令得他清醒了些,令他奇怪的是,他竟然站著。

    但是他立即弄清楚了,他並不是站著,而是手、腳一起被綁在船尾的櫓架之上,他用力掙了掙,手腕一陣痛,他勉力轉過頭去,看到手腕上緊緊縛著的是浸了油的牛筋,縱使他未曾受傷,也掙它不斷!

    胡千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秋風涼浸浸地,有幾片蘆花隨著秋風,向他的臉上,拂了過來。

    胡千鈞可以看到,船艙上還有燈火,有一個人正粗著嗓子在哼淫褻的小調,另有一人,大著舌頭在道:「咚大哥……我們得在這裡住多久?」

    佟明魂冷冷的盤音,也從船艙中傳了出來,道:「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你性急麼?」

    那人怕是酒喝得差不多了,是以講起話來,斷斷續續,不是十分連貫,道:「我倒不是心急,只是船上沒有粉頭,這三個月的時光可難熬得很!」

    佟明魂冷笑道:「那好辦,你出來,我有辦法。」佟明魂人隨聲出,從船艙中走了出來。胡千鈞連忙閉上了眼睛,只見一個強徒身子搖晃,也跟在後面,還有三個人,在艙中向外探頭探腦地看著。

    那強徒才一走出來,佟明魂突然轉身,倏地出手,便向他的咽喉之上抓去。咚明魂出手快絕,那強徒已有七八分醉,恨本未曾有任何提防。

    及至佟明魂五指,如同鐵鉗也似,鉗住了他的喉嚨,那強徒陡地睜大了眼,看來酒也醒了,他雙手亂揮亂舞,可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只見佟明魂約五指,越收越緊,發出一陣『格格』的聲留來。那強徒的臉色,由紅而紫,簡直變成了紫姜色,雙眼怒凸,樣子可怕到了極點。

    前後還不到一盞茶時,佟明魂手一鬆,『咕咚』一聲響,那強徒已跌倒在地,早已氣絕了!

    在艙口的那三個人,看得目瞪口呆,簌簌地發著抖!

    佟明魂冷笑一聲,道:「陰司之中,粉頭可多著哩!」

    那三人你望我,我望你,面色青白,佟明魂緩緩轉過頭,向他們三人望去,三人不由自主,一起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佟明魂道:「你們三人如何?」

    那三人忙道:「我們……我們但憑咚大哥的吩咐。」

    佟明魂道:「那還好些,我們有的是金銀,還愁下半世不快活麼?將這的體拋到水中去!」

    那三人一起出了船艙,他們的身子在不住發著抖,其中一個,才一出來,便『噗』地跌了一交。

    佟明魂立時冷笑道:「看你們膽小成那樣,日後分了金銀上路,你也必然會露出馬腳來的!」

    那人驚至面無人色,忙道:「不,不,我不會的!」

    佟明魂卻自顧自道:「你露了行藏,卻累了大家!」

    那人雙腿一出,撲地跪下道:「咚大哥,你行行好,我上有八十老娘,你千萬不能……」

    那人話未曾講完,佟明魂已喝道:「似你這般膿包,遲早出事,不如早些了結,免致後患!」

    那人像是自知必無幸理,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突然一挺身站了起來,大叫道:「咚大哥,你——」可是,他那一句話未曾叫完,佟明魂已突然出手,五指如鈞,向他當胸抓了過來。那人大叫一聲,也不趨避,右手一揚,食、中二指,向佟明魂雙眼疾插而下!

    跟著佟明魂來行兇的那些強人,本也是黑道上窮凶極惡的人,佟明魂一心以為自己武功高,一出手便可以致對方於死命,一時之間,卻未曾料到,對方在臨死之際,豁了出去,居然也會行此絕招!

    這時,佟明魂約五指,已將那強徒胸口,牢牢抓住!

    但也就在此際,那強徒的雙指,也已戳到,佟明魂急忙一偏頭,他躲得雖快,但是雙方的距離十分近,卻也難以避得過去,那人本來是叟指插他雙眼,佟明魂頭向左一偏,偏開了三寸,左眼已然避開,可是右眼,卻被那人的手指,直插了進去!

    只聽得『波』地一聲響,那人的一隻手指,插進了佟明魂的右眼之中,佟明魂在那剎間,實在是痛徹心肺,他五指陡地一緊,一陣『格格』聲,已將那人胸前的肋骨,抓斷了五六根之多。

    緊接著,只見他左手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柄雪亮的匕首,霍地向上揚起,自下而上,削向那人的手腕。精光一閃,那人發出了一下悶哼,身子向後退去,手腕已被削斷,斷口之處,血如泉湧。

    佟明魂雖然削斷了那人的手腕,但因為那人的一隻手指,插進佟明魂的眼中,插得極深,是以雖然整隻手部被齊腕切了下來,但是斷手仍留在佟明魂的臉上。

    佟明魂大叫一聲,手臂一振,他手中的匕首,突然電射而出,在一旁的另外兩個強人,看到忽然之間,事情有了那樣的變化,實是目瞪口呆!

    而就在此際,匕首突然飛到,那兩人中的一個,身子突然向上一挺,那匕首齊齊正正、插中了他的咽喉之中,那人手掩在咽喉上。連退了幾步。

    當他退到了胡千鈞的身前時,身子向後一倒,已然死去,他臨死之前,雖然握住了那柄匕首的柄,但是卻已沒有力道將那柄匕首拔出來了!

    他的體倒撞在胡千鈞的身上之後,才斷了氣,是以他靠著胡千鈞,身子並沒有倒在甲板之上。

    佟明魂在飛出匕首之後,才握住了那斷手,向外一拉,將手指自他的眼窩之中,拔了出來。

    隨著手指被拉出,一股鮮血,立時湧了出來。

    佟明魂的神態,本就獰惡,這時,他一隻眼睛,只剩了烏溜溜的一個深洞,血如泉湧,看來更是鬼怪不如其可怖,他將斷手往甲板上一拋,用力一腳,踏了上去,只聽得一陣『格格』,手指骨盡被踏斷。

    那斷手的強徒,退到了艙口,還想轉身逃進艙去。

    但是,他身子還未曾轉過去,佟明魂發出了一下驚天動地的大叫聲。手伸處已拉住了他的頭髮。

    佟明魂將那人直拉了過來,重重地摔在甲板之上。他伸腳踏住了那人的面門,卻睜著一隻怪眼,同那碩果僅存的那個強人,望了過來。

    那強人的面色,在月色看來,簡直比蘆花更白!

    他勉強在他蒼白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來說道:「侈大哥……我唯命是從你不必思疑我!」

    佟明魂『桀桀』怪笑了起來,也不知是他心情激動,還是他眼中劇痛,他一面笑,一面身子在發著抖,他尖聲道:「你放心,我一個也不會留!」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腳下在漸漸地加重力道。

    只見那被他踏住了臉的那強徒,另一半臉,在慢慢陷進甲板之中,他的眼珠先被踏爆了出來,接著,七竅之中,鮮血泉湧,可是他卻還未曾死。

    胡千鈞不由自主,喘起氣來,他雖然多年闖蕩江湖,也不是未曾見過爭鬥殘殺,但是像那樣踏住了一個人的頭,將那人慢慢踏死,他卻也是第一次看到!

    他抬起頭來,那咽喉中了匕首死去的人,就靠在他的身前,咽喉中的匕首,順著匕首的柄,在滴著血。胡千鈞一看到這樣的情形,心中便陡地一動。

    他立時用力伸過頭去,當他在伸過頭去之際,那死人的身子,搖了一搖,胡千鈞忙用力斜了斜肩頭,仍將之扶住,他一張口,已咬住了那柄匕首!

    當他咬住了那匕首的柄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直鑽入他的肺俯之中,那是人血的腥味!

    在那剎間,胡千鈞五臟翻騰,幾乎要嘔吐了起來。但是他卻竭力忍著,他定了定神,咬住了匕首柄,將匕首慢慢向外拉出來,同時,他翻著眼,向前著著。

    只見佟明魂的腳底,突然一搓,那被他踏在腳下的強徒,頭蘆骨已全被踏碎,自然死於非命了!

    另一個強徒手在腰際一抹,『嗆郎郎』一聲響,*已抖了一條三鋼鞭在手,在月光下看來,一十七節,每節三面鋒,鋒銳得在閃閃生米的鋼鞭,泛起了一片藍殷殷的光芒來,那人道:「佟大哥,既是那樣,那麼,我自也沒有束手待斃之理!」

    佟明魂怪笑著道:「自然,若你能趁我受傷,殺了我,滿船的金銀,也全是你一個人了!」

    那人後退了一步,手中的鋼鞭輕輕抖了一抖。

    佟明魂被插瞎了一隻眼睛,那人可以說是佔了上風,但是佟明魂威名遠播,那人雖然被逼動手,可是他的心中,也十分害怕,緊張得在發抖!

    胡千鈞看到佟明魂和那強人,誰也未曾莊意他,是以他又鬆了一口氣,竭力轉過頭去,等到他的頭轉到了不能再轉時,他突然鬆開了牙齒。

    那柄被他咬住的匕首,在他一鬆口間,便落了下去。

    那柄匕首如果落到地上,那麼胡千鈞就沒有希望了。

    那柄匕首落了下去之後,卻落在他的手腕之上,和木架之間,胡千鈞咬著牙,用力將手腕向前逼去,鋒利的匕首,割破了他的手腕,但是他還是向後逼著,直到他聽到了一下輕微的『拍』地一聲。

    胡千鈞的心中,一陣狂喜,那是牛筋已被割斷了一股所發出來的聲音!他用背脊壓住了那柄匕首,匕首割進了他的背肉之中,他的雙手勉力向上抬起,終於又是『拍』地一聲,再割斷了一股牛筋。

    這時,船身在劇烈地搖晃著,因為佟明魂和那強人,已經動起了手來。

    佟明魂究竟是才受重創,是以他的行動,說什麼也沒有未受創前那麼靈活,一動手,肩頭上又被鋼鞭拉過,劃出了一道尺許來長的口子。

    那強徒手中的鋼鞭,『呼呼』舞動,只是守住了門口,並不急於進攻,佟明魂繞著他左右盤旋,兩人的腳步,都十分沉重,踏在甲板上,發出『蓬蓬』的音響來,聽來實在是驚心動魄。

    在蘆葦叢中,本來有一大群水鴨子棲息著,這時也被船上驚天動地的聲響,驚得振翅飛了起來。

    而胡千鈞已逼斷了第三段午筋,他雙手已可鬆動了!

    佟明魂漸漸向前逼去,只見他突然之間,身子一側,在甲板上一個打滾,那強徒一見有機可趁,『呼』地一鞭,向下直砸了下來。佟明魂身子一滾,滾了開去,那一鞭正好砸在甲板之上。

    甲板的木板,又堅實又厚,但是那人的這一鞭,砸得實在太大力,『叭』地一聲過處,竟砸穿了甲板!

    那人連忙一握手臂,待將沉向甲板的鋼鞭,拉了出來,可是就在此際,佟明魂手按在甲板上,雙腳已然一起向上飛起,『砰』地一聲,在那人的面門之上!

    剎那之間,只見那人的面門上鮮血迸濺,那人慘嗥著,身子向後疾退而出,但是他還是握著鋼鞭不放,在他身形後退之際,將鋼鞭自甲板的裂縫中拉了出來。

    佟明魂雙腳中了那人的面門,身子一挺躍起。

    那強徒的武功也極高,只見他面上血肉模糊,可能根本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但是他手中的鋼鞭,仍然在亂揮亂舞,勢子十分之猛烈。

    佟明魂才一躍起,鞭梢便『呼』地一聲,掠到了他的面前,幾乎已被掃中,咚明魂身形一矮,鋼鞭貼著他的頭頂,呼嘯掃了過去,佟明魂反手一探,已抓住了那人的右腕,那人怪叫一望,一鞭反砸而至!

    終明魂在出手去抓那人的手腕之際,早已料到,自己一抓中了對方的手臂,對方一定會反砸鋼鞭,來攻自己的背部,是以做才一抓中對方的手腕,立即一鬆手,身子也疾向外,滾了開去。

    那人一鞭反砸,本來是砸向佟明魂背部的,他那時,實在已什麼也看不清了,但是手腕被人抓住,卻是可以知道的,由此也可知侈明魂是在身前,是以他才回鞭來攻佟明魂的,哪裡料得到佟明魂突然鬆開了手?

    佟明魂一向外滾開,他那一鞭,『呼』地掃空,變得向他自己的面門上,直砸了下來!等到他覺出不妙,想要收住勢子時,如何還來得及?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叭』地一聲響,他的三鋼鞭,齊齊正正,砸在他自己的前額之上!

    那一鞭的力道極沉,一砸中了他自己的前額,幾乎沒有將他的頭顱,齊中一起剖了開來。

    那人身子向後倒,骨碌碌地滾進了船艙之中。

    佟明魂自甲板上站了起來,喘著氣,發出一陣又一陣鬼魅也似的笑聲來。胡千鈞聽得身子在不由自主地發著顫,他已經割斷了四股牛筋,在他忍痛掙扎下,他雙手已可以自由地活動了!

    他雙手緊緊地握著拳,仍然放在身後,身子挺立著。

    佟明魂笑了好久,才霍地轉過身來,他看到胡千鈞睜大著眼,他先是用一隻眼,凶光閃閃地望著胡千鈞,然後,慢慢地向胡千鈞走了過來。

    胡千鈞的拳越握越緊,握得連他自己的指骨也生痛。

    佟明魂來到他的身前道:「好,輪到你了!」

    胡千鈞道:「不。佟明魂,我看輪到你了!」

    胡千鈞的話才出口,手已揚起,『呼』。地一拳,鐵也似的拳頭,已向前打出。

    那一拳是來得如此突然,胡千鈞離得佟明魂又近,電光石火之間,『噗』地一聲響,一拳正擊在佟明魂的胸口上,佟明魂陡地向後,退出了一步。

    他在退出了一步之後,還能低頭向他的胸口看去。

    他的胸口,陷進去了一大片,而鮮血也在那剎間,自他的口中,湧了出來,他抬起頭來,一張口,鮮血更是狂湧而出,他『咯咯』地笑著,笑聲和著鮮血在打滾,發出像漱口一樣的聲音來。

    他望著胡千鈞,在他的鼻孔中,也有濃稠的鮮血湧了出來。他一隻眼睛是烏溜溜的深洞,而另一隻眼睛,則睜得老大,眼珠像是要突了出來一樣。

    胡千鈞立時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看佟明魂。但是胡千鈞也知道,自己已經避得退了一步!

    佟明魂臨死之前的情形,已經印進了他的腦中!

    他今後這一輩子,只怕再世不會忘記佟明魂慘死前的情形了!他知道佟明魂絕活不成,因為他知道他的鐵拳,是如何地有力。當他閉上眼睛之後不久,他聽得『咕咚』一聲響,那是佟明魂跌在甲板上的聲音。

    在那一剎間,胡千鈞突然感到了極度的疲倦!

    他的身子慢慢向下滑來,他也不及去割斷足踝上的牛筋,就伏在甲板上,喘著氣,他不知伏了多久,才又抬起頭來,自甲板上拾起了那柄匕首,割斷了腳上的牛筋,跌跌撞痘,走進了船艙中。

    船艙中燭火明亮,他端起酒壺來,連喝了三口酒。然後,他抹了抹嘴。找到了一些創藥,塗抹在身上,又扯開了衣服。將身上幾處大傷口紮好,又回到了船尾,拉開了錨,搖著櫓,向前搖去。

    船身『刷刷』地擦著蘆葦,令得蘆花一蓬又一蓬飛了起來,落在甲板上,就被甲板上還未乾的鮮血吸住,蘆花也迅速地變成了刺目的紅色。

    胡千鈞抬頭看著天,從天上的星星,辨別著方向。他要將船搖回文安縣城去,因為船上,全是清遠鏢局的金珠寶貝,他用力地搖著,雖然每一下搖動,他全身的骨節都像要散了開來一樣。

    船在向前緩緩地前進,穿出了濃密的蘆葦叢,在清冷的月色下,可以看到微泛波光的水面了!

    胡千鈞也看到,遠處有不少燈火,在閃耀著,還隱隱有人聲傳了過來。胡千鈞仍然向前搖去。

    他漸漸地接近燈火,接近人聲了,他抬起手臂來,抹了抹汗,汗水滲進了他的傷口中,又令他感到一陣劇痛。兩艘小船,正飛快地向他搖來。

    胡千鈞停下了櫓,倚在櫓架上喘著氣,小船上挑著燈籠,他已看清了,在一艘小船上的,正是史翠蘭。小船離大船還有丈許遠近,史翠蘭便已一躍而上。胡千鈞的聲音很嘶啞,他叫道:「史鏢頭,侈明魂和強徒全死了,清遠鏢局的財寶全在船上!」

    史翠蘭望著甲板上的體,也望著混身是傷的胡千鈞。

    她怔怔地站著,她在那剎間,甚至不明白發坐了什麼事,直到兩個捕頭模樣的人,也躍上了船來,史翠蘭才道:「你,你是想到文安縣城去?」

    胡千鈞點頭道:「是。」

    史翠蘭又問道:「你到縣城去,卻是想作什麼?」胡千鈞望著史翠蘭道:「我想將這一船金銀珠寶,送還給清遠鏢局,那是清遠鏢局的東西!」

    史翠蘭的身子,在微微發著抖,他的口唇也侈嗦著,她過了好一會,才迸出了一句話來,道:「那麼……你為了什麼,你究竟想要什麼?」

    胡千鈞實在是疲倦極了,他甚至疲倦得連再講話的氣力也沒有了,他緩慢地說道:「史鏢頭,我……不想要什麼,但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要一匹馬,我還要趕路,而我的馬……死在貴局鏢頭之手。」

    史翠蘭的身子,抖得更劇烈,在他的眼中,迸出了淚水來,但她顯然不願給胡千鈞看到她在流淚,是以她立時轉過了頭,望著閃光的水波。

    那兩個捕頭一上了船,就進了艙中,這時已走了出來,齊聲道:「史鏢頭賊贓全在艙中,你可要去點點數,看看是不是少了什麼,再好追查。」

    史翠蘭緩緩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我知道什麼也不會少的,這些東西,全是胡俠士拚著命,替我們找回來的,胡俠士——」史翠蘭轉過身去,來到了胡千鈞的身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還未曾開口,胡千鈞已道:「史鏢頭,千萬別那麼說,勞總鏢頭,就是因為不喜歡我擊退了侈明魂,是以才……暗算我的。」

    史翠蘭柔聲道:「胡俠士,我不會的,胡俠士,你可肯留在清遠鏢局之中,幫幫我的忙?」

    胡千鈞的眼中,閃起了一絲難得的光採來。但是那絲光采,卻是一閃即逝。他搖了搖頭道:「我確然還要到貴局去,我頸上的鐵,鎖還未開。」

    史翠蘭不由自主,伸手握住了胡千鈞的手臂,她充滿了希望,道:「然後,你肯留下來麼?」

    胡千鈞笑著,道:「史鏢頭,勞總鏢頭,總是死在我拳下的,我怎能再留在清遠鏢局之中?」

    史翠蘭鬆開了手,低低地歎了一聲,胡千鈞向前走出了兩步,在甲板之上,蹲了下來。

    這時,又已有不少差役,鏢頭,都上了船,每一個人都知道胡千鈞殺了咚明魂,是以他們都用欽佩的眼光望著胡千鈞。然而胡千鈞卻感到很麻木。

    他並不覺得那些人現在望著他的目光,和他被鎖在清遠鏢局的門口時,人家看他的目光,有什麼不同,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實在是再微妙不過的,他還是他——胡千鈞一直都是胡千鈞,為什麼別人對他的觀感,前後會有那麼大的分別,完全當他是兩個人呢?胡千鈞找不出答案來。

    天濛濛亮的時候,船靠了岸。

    胡千鈞和眾人在一起上了岸,史翠蘭一直在他的身邊,但是他們兩人,卻一直一句話也沒有說。

    到了鏢局。立時有人替胡千鈞打開了頸際鐵上的鎖。

    而史翠蘭則牽著一匹駿馬,來到了胡千鈞的身前。胡千鈞接過繩來,在他接過繩的一剎間,他和史翠蘭打了一個照面,他看到了史翠蘭的一雙眼睛,十分明徹深遼,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胡千鈞仍然沒有說什麼,他牽著馬向外走去。

    他牽過了鏢局前的廣場。翻身上了馬,史翠蘭明媚深遼的大眼睛,還像是一直在他眼前晃動著。

    馬兒越馳越快,胡千鈞心中,只想著一件事,他從史翠蘭的眼中看出,史翠蘭已經完全瞭解了他,明白了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但是,再向前去,是不是有人還能那樣瞭解他呢?他抬起頭來,天色漸漸明瞭,似乎在街石上。已有一層薄薄的霜花,胡千鈞並沒有回頭的打算,不論江湖風波如何險惡,他仍然要向前去,一直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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