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部：「是我創造的地獄！」 文 / 倪匡
羅開勉力使自己鎮定了下來，又走前一步，離得她更近了一些。雖然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十分近，但是羅開仍然沒有面對著一個生人的感覺，那美女看來只是一個虛像，並不是一個真實的存在，那情形就像是那美女只是存在於鏡子之中一樣！
羅開這時，心中的感受是如此奇特，以致他甚至沒有勇氣伸出去碰一碰對方，去試探一下對方是不是真實的存在。
他只是道：「請問，你……你是……」
美女的神情仍然不變，只是伸手向前指了一下，羅開循她所指看去，前面更是一片朦朧景象。
羅開陡然吸了一口氣，問了一句：「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這裡？一個人？你不覺得寂寞？」
這句話，令得那美女陡然震動了一下，神情更茫然，過了片刻，才聽得她喃喃地道：「不知道，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過了多久了？」
羅開自然無法回答她的這個問題，因為在這個美女，這個當年盧洛伯爵的美麗的情婦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羅開也一無所知，甚至無法作任何想像！
盧洛伯爵的情婦，應該早已死了，天使根據了她的骸骨而製造了她生前的形像，天使絕不是當年那個美女。
可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如何又會動，又會說話，還能保持幾百年之前的樣子，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呢？
要回答這一個問題，其實也很簡單，現代人，幾乎人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歷：一個人已死了，可是還可以看到他在活動，在說話──說起來很玄，是不是？
但一點也不玄，是一個十分普通的現象，一個電影演員已經死了，當年拍攝紀錄下來的他的活動，言語，可以重複子萬次出現在人的眼前。
可是，一切的形像紀錄，都是不能改變的，根本不能和別人作應對，但是眼前這個美女，卻分明接受了羅開的話，她是活的，不單是紀錄下來的形象。
羅開真正感到迷惑，他只好向那美女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那美女居然也還了他一個苦澀的微笑，接著，她又伸手向前面指了一指。
羅開道：「你放心，我向前去，我知道會遇見什麼人，也一定會把你的情形弄清楚來告訴你！」
美女微蹙著眉，口唇掀動了幾下，但是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在這時候，羅開陡然伸出手來，想在美女蒼白的手背上，輕輕去碰一下，可是他的手伸了出去，卻什麼也沒有碰到！
正如他曾隱約想到過的，眼前的美女，只是一個立體的，極其迫真的虛像，而這時，他已經可以證實這一點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景像，羅開一時之間，無法想像。
羅開對這個美女，並沒有任何感情，可是由於天使的外形，是依據她而來的，羅開自然對之也有一份關切，他曾想過，如果那美女的「靈魂」，被時間大神的「魔法」攫了來，一直禁錮在這幅畫像之中，那將是極其淒慘的一種情形。
可是如今看來，卻又不像是這樣的情形，眼前的美女，可能是一種立體錄像的結果，但是何以又能對他人的言行有反應呢？是不是另外有著什麼力量在控制著這個虛像的反應？這個虛像，和原來的生命，又有著什麼樣的聯繫呢？
一連串的疑問，沒有一個是有答案的，羅開縮回了手來，那美女又緩緩轉回身去，又變成背對著他，可是再一次伸手指向前面。
羅開喃喃地道：「不論我向前去，會遇到什麼，我都會設法再來見你，你對於自己的處境不瞭解，我會設法給你答案！」
那美女背對著他，羅開看小到她臉上的神情，但是在她的背影上，羅開還是可以感到她的心情，在聽到了自己這樣說之後，一定相當激動。
羅開不禁又想起了神話中的種種傳說來，一個美女，被魔法禁錮著！
他歎了一聲，鼓起勇氣，向前人踏步走了出去。一切和他原來生活中的行走，並沒有什麼不同，他的雙腳，仍然是一步一步，踏在地上，可是低頭看去，由於「霧」實在太濃，他甚至無法看到自己的雙腳，自然也看不到地面是什麼樣子的。
向前看去，霧越來越濃，但是，卻又不是十分黑暗，在朦朧之中，又有著光亮。
羅開一直向前走著，大約走了十分鐘，羅開根據自己前行的速度，知道自己已經走出將近一公里了！
這時，他忽然又興起了一個十分怪幻的念頭：他進入了畫中，如果在旁人看來，站在畫前，是不是那幅畫，在那個美女的背影之外，又多了他的背影呢？
暫時沒有什麼情況發生，雖然他處身於一個不可測的環境之中，可是一切全是那麼平靜，羅開一面繼續向前走著，一面取出了那具通訊儀來，按下了那個按鈕，沉聲道：「天使，我想我已經進入了那個空間之中，可有什麼建議！」
通訊儀中，傳出了一陣輕微的「嗡嗡」聲，低微得幾乎聽不見。除此之外，一點反應也沒有，羅開又說了一遍，還是沒有反應。
他苦笑了一下，知道天使交給他的通訊儀，無法突破空間的限制，他和天使間的聯絡完全斷絕了！
羅開在一生冒險生活之中，經歷過許多奇絕的經歷。在他和時間大神的鬥爭之中，他的經歷也已經夠令人乍舌的了。
可是，這時，卻是他一生經歷之中，最難測的一次：他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之中，而這個空間，完全是由時間大神在控制著的，他可能從此再也出不了這個空間，就在茫茫的濃霧之中，一直迷失下去。
而且，雖然他一直習慣於在任何惡劣的環境之中獨來獨往，可是也決沒有一次是像如今這樣，真正只有他一個人，無法和任何人，即使是其它的外星人取得聯絡！
普通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心緒上多少會感到慌亂，但是羅開卻是一個性格十分堅毅的人，他在這種情形之下，反倒顯得更加鎮定，他已經作出了最壞的打算，因為在他的心中，他也感到，這是一件和天使合作的要事，為了天使，他可以去做任何是！當他想到，他甚至說過自己可以為了天使而向時間大神投降之際，他感到更沒有什麼是值得恐懼的了！
於是，他收起了盒子，繼續向前走，前面的霧，越來越濃，又過了幾分鐘！他突然聽到了一陣令人心悸的呻吟聲。這種呻吟聲中，充滿了痛苦和絕望，即使是羅開這樣堅強的人，在聽到了這種可怕的聲音之後，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那一陣呻吟聲，聽起來不止是一個人所發出來的，但是聲音之中所包含的那種悲痛，卻完全一樣。羅開聽到的，還只是一種聲音，一種一聽就知道是人在絕望之中發出來的聲音，甚至還不是語言。可是單是那種聲音，就足以令得聽到的人感到，發出這種聲音來的人，是處在一種多麼無助與絕望的境地之中！
羅開停了一停，鎮定了一下心神，循聲看去。在濃霧之中，他影影綽綽看到了幾個人，俯伏在地上，有的身子蜷屈成一團，有的，直挺挺地跪著，那種可怕的呻吟聲，就是他們所發出來的。
等到羅開走近一點時，發現一共是三個人，他們身上的服飾，都相當美麗，但是面上神情的悲苦，卻難以形容，呻吟聲似乎從他們全身，每一個充滿了痛苦的細胞之中迸發出來一樣，聽了格外令人心悸。
羅開一直來到他們的身前，那三人似乎並沒有覺察到他的來臨，看那三個人，他們的身體上，沒有一點足以造成痛苦的傷痕，可是他們的精神，一定受著極度痛苦的煎熬，不然，絕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來。
羅開在來到了他們的近前之後，立時想起了天使說過的話：盧洛家族中，曾有三個人神秘失蹤，失蹤者在消失之際，那幅畫像都在他們的身邊。
當時羅開還曾開玩笑似地說：難道這三個人都到了畫像之中？
如今，再回想自己講過的那句話，羅開不禁有點一不寒而慄！
那並不是開玩笑，這三個失蹤者，果然進入了畫像之中，而且看起來，他們還像是在這裡，正受著無邊無涯的痛苦的折磨！
這三個人也是一個虛像？不是真實的存在？羅開在-那之間，感到了極度的迷惑，可是他的迷惑，立即就有了答案。
當他在這樣想的時候，離他最近，一個直挺挺跪著的人，突然發出了一下可怕的叫聲，雙手一起伸出，抓住了羅開的小腿。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動作，令得羅開不知如何應付才好，而那人在抱住了羅開的小腿之後，仰起頭來，望著羅開，羅開的目光，一接觸到那人的臉，比剛才聽到那種呻吟聲時，更加吃驚，他從來也不曾看到過，而且，幾乎無法想像得到，在一個人的臉上，可以現出如此深刻的內心痛苦來！
那人的聲音發著顫，充滿了哀求：「你……是救星？求求你，把我從這個地獄中救出去！」
羅開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才好，只好惘然道：「地獄？這裡是地獄？」
他才回答了這一句，突然之間，在前面濃霧深處，傳來了一個低沉而生硬的聲音：「是的，這裡是地獄，是我創造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