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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部 地球人類是生物垃圾 文 / 倪匡

    我竭力使自己鎮定,緩緩地道:「侵略者總有著各種各樣的藉囗,我想,你們的最終目的,只不過是想佔領地球而已。」

    白衣人直認不諱:「是的,我們原來居住的星球太擁擠了,我們必須另外尋找適當的居住地方,我們並不是第一看中地球的,地球已是我們的第二十七站,也是我們所見到的一個被最卑劣的生物所充塞的一個星體!所以我們決定了。」

    我冷笑著:「你不能因為地球人性格……有缺點,而強搶地球。」

    白衣人歎了一囗氣:「看來你仍然不十分明白,我們絕不是強搶地球,而只不過使地球人全體毀滅的日子早些來臨,而且保持地球的乾淨和美麗!」

    我厲聲道:「放屁,人類或許會走向自我毀滅的道路,但是那一定是許多年以後的事!」

    白衣人的聲音,倒顯得十分心平氣和:「照你的估計,大約還可以維持多少年?」

    我大聲道:「那我怎麼知道?或許是好幾千年。」

    白衣人道:「就算一萬年吧,那又算得了甚麼?在人類而言,一萬年是一個大數目,但是在整個永恆的宇宙而言,一萬年和千萬分之一秒一樣短促!」

    我冷笑著:「不管如何,地球人有權利過完這『千萬分之一秒』,而你也不能奪走地球人這『千萬分之一秒』!」

    白衣人搖著頭:「不能,地球人沒有這個權利!」

    我愕然,地球人沒有這個權利,這是甚麼話?

    可是那白衣人又續道:「你不要以為我不講理,地球將來一定毀滅於醜惡的核子爆炸之中,第一,人類沒有權利要求地球上其他所有的生物替人類殉葬;第二,這種毀滅,必然引致地球的變形,使整個宇宙間的平衡起變化,雖然這變化微??其微,但是受到影響的星球,將在兩億以上,在這兩億個星球之上,有一百四十六個有生物。」

    我「哼」地一聲:「你們的星球,便是其中之一?」

    白衣人道:「你看,你這句話,又表現了地球人的自私,你以為我們一定是其中之一,但你料錯了,我們的星球,離地球超過三十萬光年,地球就算整個爆裂了,也影響不到我們。」

    三十萬光年,這白衣人果然來自別的星球,而且,他們的星球離開地球,有三十萬光年之遙,那麼,他們是怎樣來到地球上的呢?用光的速度來行進,他們也要化三十萬年的時問!

    白衣人像是看穿了我在那剎那間是為了甚麼在發呆一樣,他笑了起來:「你以為我是在說謊,你以為我不可能從那麼遠的地方來的,是不是?告訴你,天體之中,有生物的極多,但沒有一個天體上的生物,比地球人更低能的了。」

    那白衣人道:「地球人有了歷史記載幾千年,幾千年之前,是爭權奪利,殘害生靈,幾千年之後,仍是爭權奪利,自相殘害,我們是怎樣來的,你們地球人完全無法理解。」

    我用力地握著手:「這一切全是廢話,我們地球人喜歡怎樣就怎樣,你們想要毀滅地球人」

    我講到這裡,陡地停了下來。

    同時,我的身上,也不禁感到了一股極度的寒意。

    他們來自三十萬光年以外的星體,他們的科學進步,當然絕不是地球人所能??其項背的,他們要毀滅地球人,豈不是容易之極?

    所以,我講到了這裡,便頓了一頓,才改問道:「你們準備用甚麼方法,來……毀滅所有的地球人?」

    「當然是絕無痛苦的方法,我們不喜歡消滅生命,但是最愛惜財物的人,也會將垃圾掃出去,你明白了麼?」

    我苦笑了一下,道:「地球人不全是垃圾,固然有奪權奪得天翻地覆的瘋子和白癡,但是也有許許多多愛好和平的好人。」

    白衣人冷笑了兩聲:「由於你是一個地球人的緣故,所以這個問題,我不再和你作任何討論,你想知道的問題,我也無法作覆,因為如何使地球上的人類在一秒鐘之內盡數滅亡,而又絕不影響其他生物的方法,我們還在研究中。現在,由於我們行動的方針已然確定,我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我心中在盤算著,如今和他徒作爭辯,自然也是多餘的事,我所要作的是,設法破壞和阻止他們毀滅地球人的計畫。

    而我第一步所要做的,則是和巴圖、保爾兩人,一起離開這裡。

    我相信巴圖一定有著和我類似的遭遇,那麼,我們就可以立即和世上各強國商議,用最新的武器,來毀滅這些外星怪人。

    我心念電轉,裝著不在??的神氣道:「我還有一個問題。」

    白衣人倒十分客氣:「請問。」

    我道:「在蒂卡隆小鎮上,所有的人,都曾見到月亮一度變成紅月亮,這自然也是你們弄的把戲了。」

    白衣人道:「非常抱歉,不是有意的,而是在那段時間中我們有一些重要的裝備,需要運來地球,但是又不能被人看到,是以我們運用了一種射線,來改變人的視力,使人看不到有龐然大物自天而降。至於那種射線,會使視細胞中的紅色感應敏感,以致使月亮的反光中的紅色特出,那是一項??作用,我們事先未曾想到。」

    我苦笑了一下。

    我,是為了解決「紅月亮」的謎,總算已有了答案。

    我呆了片刻,才道:「多謝你的解釋,我可以和我的朋友會面麼?」

    白衣人道:「你們可以離去,但在會面、離去之前,你們必須接受消失記憶的手續。」

    我陡地一呆,我又想起了我曾經失去的一天。現在我可以肯定,我所失去的一天,多半也是在這裡,在同樣的情形之下度過的。

    但是我卻完全無法記得起,在這一天之中,我曾做過一些甚麼事,曾發生過一些甚麼事!

    這當然是「接受消失記憶手續」的結果。

    如果我再次接受這種「手續」,那麼,我豈不是仍然甚麼也不記得?更不能設法去防止他們消滅地球人的計畫了麼?

    我拚命地在想,有甚麼法子,可以使我的記憶保存下來,不至於消失。

    也就在這時,那白衣人又道:「由於月亮變成紅色一事,已給我們引起了不少麻煩,所以我們也已將所有看到過紅色月亮的人,和記載紅月亮,以及像你這樣,為了紅月亮而來的人,有關紅月亮的記憶,一起令之消失,那我們就不會再受到干擾了。」

    我並沒有回答他,我只是在想,我有甚麼法子,可以防止他消失我的記憶。

    我問道:「你們真有辦法消失人的記憶?」

    「當然有,我們用光束去刺激人的腦膜,可以隨心所欲地使人忘記任何我們需要人忘記的事。」

    聽到這裡,我的心中,不禁陡地一動,如果他們是用光束刺激腦部的,那麼我如果用甚麼東西保護了腦部,那是不是可以避免了呢?

    我的確有一件東西,是可以保護腦部的,那是一??特製的假髮。

    這種假髮,和別的假髮,看來並沒有甚麼不同之處,但是那連接假髮的網,卻是鉑絲,和另一種合金絲編成的,有著超卓的避彈性能,尤甚於鋼盔。

    當然,那也不是我的東西,而是巴圖在他的「異種情報處理局」局長任內,實在太過無聊,設計出來的東西。

    這種東西,如果不是製作成本實在太高,早已被各國的軍隊所採用。

    如果我套上這樣的一個金屬網,那麼是不是會使得對方消失我部分記憶的方法失效呢?

    我不能知道這一點,但是我卻不妨試一下。

    當我這樣決定了的時候,我伸手入衣袋中,握住了那團假髮。

    這時,那白衣人已然道:「請你跟我來。」

    他在前面走著,我跟在後面,當我來到了牆前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下,我看到了其餘的幾個白衣人正全神貫注地在控制台之前操縱著。

    而我前面的那個白衣人,則正伸手向牆上按去,我就趁這機會,低了低頭,用極快的手法,將假髮套上。

    當我套上了假髮,抬起頭來之際,牆上的暗門才打開,那白衣人跨了出去,我跟在他的後面。

    我和他一起來到了另一間房間之中,那白衣人自牆上取下了一具儀器來,有一根長長的管子,對準了我的腦部,他道:「你最好不要亂動,如果你亂動的話,光束可能傷害到你腦膜的其他部分,那麼,吃大虧的,就是你自己。」

    我只好照著他的指示,在一張白色的椅上坐了下來,我覺得十分厭幸的是,他未曾發現我的髮色已有多少改變。

    (當然,在很久之後,我才知道,他們對顏色的反應很遲鈍,在他們看來,幾乎甚麼全是白色。)

    我剛坐下,「咕」地一聲響,一股光束,便自那儀器中射了出來,我只覺得眼前生出了一片極之眩目的光芒,令得我不得不閉上眼睛。

    在那一剎那問,我是喪失了所有知覺。

    這種完全沒有知覺的時間有多久,我也說不上來,但當漸漸又恢復了知覺的時候,感覺就像是被人用重物在後腦上,重重地敲昏了過去之後又醒來之時一樣。

    我覺得頭十分沉重,左右搖擺著我的頭,力圖睜開眼來。

    然後,我聽到巴圖的聲音:「你醒來了麼?別動,我用冷水來淋你!」

    我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嘩」地一聲響,一大盤冷水已淋到了我的頭上,這使我清醒了不少,我睜開了眼來,首先看到了巴圖。

    巴圖就站在我面前,他的神情相當狼狽。

    我轉過頭去,又看到了保爾。

    保爾坐在地上,還昏迷不醒,而我們正是在公路的邊上,一大叢葵花之下。

    巴圖又去提了一桶水來,向著保爾,兜頭淋了下去,保爾的身子震了一震,揉著眼,醒了過來,莫名其妙地道:「甚麼地方?我們怎麼會在這裡的?我曾經昏過去麼?發生了甚麼事?」

    我才被巴圖淋醒的時候,我的心中,也曾想起過和保爾如今所發出的同樣的問題。可是我卻沒有問出來。

    但這時,我已清醒了許多,所以,我已然可以記起曾經發生過一些甚麼事了。我手在地上按著,站了起來:「你等一會,就會全記起來了,巴圖,你可曾和那些白衣人打過交道?」

    巴圖緊瞥著雙眉:「甚麼白衣人?」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還弄不明白他如此反問我是甚麼意思。

    是以,我不由自主地搔了搔頭。

    在我一伸手搔頭之際,我抓到了還戴在我頭上的假髮,而就在那一利那間,我明白了,我甚麼都明白了!

    我所戴上的「假髮」,的確對我的腦部起到了保護的作用,我的腦膜因之也未曾受到白衣人光束的刺激,我的記憶仍然保存著。

    但是巴圖和保爾兩人,他們的記憶顯然已經消失!

    我深深地吸了一囗氣,又道:「你們一定甚麼也不記得了,是不是?」

    巴圖用力地用手指敲著他自己的前額:「我記起來了,這裡是甚麼地方?這裡是西班牙南部的蒂卡隆鎮!」

    「對,」我連忙回答,「你再想想,你為甚麼而來?」

    巴圖和保爾兩人,面面相黥,我又指向保爾:「你也想想你是為甚麼來的,你應該記得的。」可是他們兩人的臉上仍是一片茫然。

    我的心中感到一股寒意,因為那白衣人曾說過,他們要消滅所有人有關「紅月亮」的記憶,莫非他們已經成功了?

    我焦切地??著他們,希望他們能夠記起來。可是在等了三分鐘,而他們仍然保持沉默之後,我忍不住了,我道:「你們為了月亮來!」

    「月亮?」兩人的神色更茫然了。

    「是的,在這個小鎮上,每一個人都曾經目擊月亮變成紅色,而你,保爾,也是三千多個目擊者中的一個,你真的甚麼都記不起來了麼?」

    保爾竟轟笑了起來:「你真愛開玩笑,如果我曾經看到過月亮變成紅色,那是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又何必要你提醒?」

    我??向巴圖,巴圖也搖著頭:「月亮看來是紅色的?這太荒唐了,我當然不會為了這種荒唐的事來,我們或者是來度假的?是來拾貝殼的?」

    我絕??了。

    因為白衣人已然成功,他們已成功地消滅了所有人有關「紅月亮」的記憶,世界上怕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曾發生過一件這樣的事,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有這些白衣人的存在了。

    我呆了好半晌,才道:「巴圖,保爾,你們兩人聽我說,你們必須相信我所講的每一個字,因為我們現在所處的情形極之嚴重、極之危險!」

    保爾顯得有點不耐煩,他聳了聳肩:「甚麼事那麼嚴重,第三次世界大戰要爆發了?」

    我幾乎破囗大罵了起來,但是我只是冷冷地道:「你或許已全然不記得你為甚麼來這裡,但是回到酒店中之後,你的行囊中,一定有不少文件,能使你想起一些事,我們快回去再說。」

    巴圖的態度比保爾好些,保爾根本不相信我所說的話,但巴圖卻對我的話,保持懷疑。

    有關「紅月亮」的文件,他記憶消失,但當他看到了那些文件的時候,他就會知道,他曾有記憶,我們又可以開始行動。

    回到了酒店,進了房間,我一關上房門,立時道:「好了,巴圖,將你的文件拿出來,保爾,你搜集的資料呢,快拿出來。」

    他們兩人都不起勁,保爾更站立著不動:「你一定是瘋了,我哪有甚麼資料?」

    巴圖則打開了他的公文包,在他的公文包中,是一大疊雜誌,而不是我曾經看到過的文件!

    我大聲道:「你曾經失去七天的時間,你不記得了麼?失去了七天!」

    我以為這一點他一定記得的。

    他只要記得這一點,那麼我就可以引導他進一步地記起其他的事來了至少我希??這樣。

    可是,巴圖呆了半晌,??著我,在他的臉上,現出了看來像是對我表示無限同情的神色來,然後才「哦」地一聲:「好朋友,你沒有感到不適?」我大聲道:「我沒有感到不適,你曾經失去七天,我則失去一天,我們是為了尋查月亮為甚麼會變成紅色而來的,你這個蠢才!」

    巴圖仍然搖著頭,他顯然認定了我有不適,所以我罵他,他也不在??。

    我只好平下氣來:「好了,你們都不相信我說的你們來這裡的理由,那麼我問你,你們是為甚麼來到這個小鎮的?」

    保爾立即道:「這個小鎮是我常到的地方,我是為攝影而來的。」

    我指著巴圖:「你呢?局長先生。」

    巴圖搖了搖頭:「奇怪,我記不起來了,或許根本就沒有目的吧?」

    我嚴肅地道:「你們聽我說,一定要相信我的每一個字。」我抬起頭來:「如果有人不願意聽我的話,可以離去。」

    保爾立即道:「我不願意聽。」

    他提起了行李,走了。

    我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保爾竟連聽我的話都不願意,我固然不在??他的走不走,但是,他絕不考慮我的話的可能性,這令人極不舒服。

    我轉頭向巴圖??去,巴圖用一種同情弱者的神氣??定了我:「衛,你一定有甚麼不對頭了。」

    我立即道:「不對頭的是你,你曾經被來自其他星球的人,用一種特殊的光束刺激腦膜,消除了你對紅月亮,以及對他們的記憶!」

    他仍然用懷疑的眼光??著我,但是他究竟不同於輕佻浮滑、唯利是圖的保爾,他道:「好的,你不妨將事情講來聽聽。」

    於是,我便開始講。

    我講我在那些白衣人處的遭遇,又講述我何以能夠避免了光束刺激,而將那一部分的記憶保存了下來。我雙手抓住了巴圖的肩頭,用力地搖著他的身子:「你必須信我,你一定要信我。」

    巴圖道:「好,你鬆開我,我信你。」

    我放開了手,後退了一步,然後道:「巴圖,你不是真的相信我的話,是不是?」

    巴圖轉過身去:「除非你自己也不信自己所講的,否則你怎會有這種念頭?」

    我喜道:「那麼你相信了?」

    巴圖點著頭,道:「照你所講的,事情極其嚴重。」

    我忙道:「當然嚴重對了,還有一件事,是可以證明我所講的話不假的,那場足球暴動,你可以打長途電話到任何一個通訊社去問,是不是有這樣的一場足球暴動發生!」

    巴圖道:「我已經相信了你的話,不必多此一舉。事情既然如此嚴重,那我要立即回去,將一切報告上去,而且,立即要調派可以查知、毀滅那些白衣人的基地的武器來。」

    我道:「那當然是當務之急,可是,我們是不是打得過他們?」

    巴圖苦笑著:「我們必須打,要不然,我們就只好等著被他們消滅。」

    我來回踱了幾步:「巴圖,我們一點證據也沒有,你想,如果你將事情報告上去,決策的將軍們,會相信你的報告?」

    巴圖苦笑了一下:「他們當然不會相信,但是你放心,我有方法令得他們相信,這是我的事,我們必須分工合作,我立即動身,你留在這裡,隨時注意事情的進一步發展。」

    我問道:「你需要多久,然後可以有結果?」

    「盡量快!」巴圖回答著,他已著手在整理行李箱了。

    兩分鐘之後,巴圖離去。

    我頹然地生在沙發上。

    有許多事,發展的細節難以預料,但是事情會有甚麼樣的結果,總是可以斷定的。

    可是如今這件事會有甚麼樣的結果,卻無法知道,那些白衣人,他們會成功麼?他們成功了,那自然是人類的末日到了。

    可是,正如他們所說的,人類是不斷地自掘墳墓,末日是總會來到的。

    人類的末日!這實在是不能想下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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