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豪華夜宴出現狐仙 文 / 倪匡
寶狐--第三章豪華夜宴出現狐仙
第三章豪華夜宴出現狐仙
冷自泉又呷了一口酒,身子向後靠了靠,仰起了頭,望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是十分精美的浮雕,雕的是敦煌壁畫飛天。
他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剛才你提到狗ˍˍˍˍ」
他講到這裡,又頓了一頓才繼續:「一切。全是從狗開始的。」
原振俠向前微微俯著身子,他準備聽一個荒誕得連講故事的人本身也無法接受的故事,可是他怎麼也想不通何以故事倒從狗開始。
他並沒有插口,冷自泉的神情,深深沉醉在尋覓往事之中:「我曾經很喜歡養狗,有很多名狗,世界各地的名狗都有,其中我最喜歡的,是一頭中國純種的沙皮狗,這種狗十分罕有,而且不喜歡活動,更不喜歡吠叫,性格極其獨特。」
原振俠略為挪動了一下身子,冷自泉忽然向他講起狗來,他更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可是既然是一切神秘事件的起源,他也只好聽下去。
冷自泉繼續道:「那頭狗是我從小養大的,我也從來未曾聽它吠叫過,所以,它的名字是」『啞啞』。」
冷自泉講到這裡,向原振俠望了一下,原振俠忙道:「是,我明白了,啞子的啞,可是兩個啞字連在一起,念著『惡』字音,『啞啞』的意思是笑聲,易經中,『笑言啞啞』的句子。」
冷自泉現出十分滿意的神情來,點了點頭,像是表示對原振俠的聆聽能力表示滿意,也感到了和一個有著常識的人說話,是一件愉快的事。
冷自泉又停了一會:「那個宴會ˍˍˍˍ你看過那個美國人寫的書,當然那次宴會?」
原振俠點頭:「是,他寫得很詳細。」
冷自泉略現出不屑的神情:「詳細?他所表現出來的,不及實際情形的十分之一!那是一次真正的宴會,是我所知道的最大的宴會,超過一千名貴賓的盛大宴會,我老家的地方很大,一點也不覺得擁擠,只是那天晚上,舉行舞會的那個大廳,有點不夠大,所以,當所有賓客集中在大廳中的時候,顯得有點擠。」
原振俠聽得他提起那次宴會,精神為之一振。
因為他知道,一切變化,包括冷自泉在他的副總司令授職典禮上缺席,全是那次宴會之後發生的。
他低聲道:「世界上再大的大廳,在容納了上千的宴客之後,也會顯得擁擠的。」
冷自泉像是並沒有聽到原振俠的話,他再次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沉靜了片刻:「那年,我二十六歲,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二十六歲而我當時的地位,是整個宴會的中心人物……」
故事開始了,原振俠知道,所以,他維持著一個比較舒適的姿勢,因為故事可能相當長。「
是的,故事的確相當長,但是不必要求講故事的人有耐心,因為這是一個雖然怪誕,但是淒迷動人的故事。
在冷自泉所說的故事之中,時間是四十多年之前,這一點要請大家留意。
大廳中洋溢著人間所能有的一切歡樂,數以千計的巨大紅燭,把寬敞的大廳照耀得如同神話中的幻境一樣。
所有的光源,全來自中國傳統式的紅燭,這是冷府從各地特別請回來的宴會安排專家組一致的意見,安排這樣盛大的宴會,沒有專家是不行的,八個世界一流的宴會安排專家,來自法國、英國、印度等等有著優秀宴會傳統的國家,哈雷在他的著作中就曾感歎!沒有來自美國的專家,因為美國在宴會文化上,是被認為不入流的。
燭火搖晃,使得大廳中的人,映在地上、牆上的影子,產生了一種流雲似的,優美的閃動,舞會一開始,翩翩起舞的男女,就沉醉在動人的音樂,和高貴熱烈的氣氛之中,冷自泉自然是舞會的中心人物,當他一出現之際,大廳上曾有一個短暫的時間,靜得連燭花輕輕的爆裂聲,都可以聽得見。
別以為只有美麗的女性,才有令人屏住呼吸的能力,美麗的男性,一樣有著無比的魅力。
冷自泉穿著將軍的制服,卻又帶著溫柔的笑容,當他筆直的身子,緩步走進大廳之際,大廳中的每一個人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氣息,接著,就是一陣持續良久的,震耳的掌聲,對這位出色的主人,表示歡迎。
在舞池邊上,有將近二十個來自世界各地和中國其他地方的美麗少女,她們的服飾都經過精心設計的,只怕世界上以前從來也未曾有過那麼多美麗的少女,把自己打扮得如此吸引人,在同一時間,同一場合出現過!
而更不可能再有那麼多美麗的少女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出現的原因是,那些少女,不單是美麗出眾和她們的服飾的名貴,而是在於她們每一個人,都有顯赫的家庭背景,至少有七個以上,有著公主的銜頭,而她們的父親,是真正的國王,正在擔任一個國家的元首!
能令那麼多家世顯赫、美麗出眾的汪女聚在一起的原因,也只有一個:冷自泉!
冷自泉的儀表是那麼出眾,他的地位,又是那樣卓越,所以當他一步進大廳時,那二十多位都可以叱吒風雲的少女,都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冷自泉的第一支舞,會和哪一個跳呢?
這是那時在大廳中的人,人人都想知道的事,是伊朗公主?還是統治著印度一大片土地的土王的女繼承人?或者是中國一個聲名顯赫的督軍的女兒?或者是那個美麗白暫得如同女神模樣的希臘女伯爵?
冷自泉來到舞池上,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冷自泉姿勢優美地轉了一個圈,向每一個人發出他年輕、爽朗,充滿自信的微笑,然後,他面向大樂隊,作了一個手勢。
所有美麗出眾的少女,都不由自主,移動了她們的身子,焦切地期待著冷自泉來到她們的身前,所有賓客的心情也更是緊張。
可是音樂一響起來,人人都吁了一口氣,感到了無比的輕鬆,甚至包括了那些美麗的少女在內:那是一首集體舞曲!
冷自泉不單獨和一個少女跳舞,他和所有準備和他共舞的少女跳舞!任何尷尬的事情都不會發生,整個大廳之中洋溢的,只是歡樂!
輕鬆的音樂把美麗的少女牽進了舞池,冷自泉一面跳著,一面不斷做著手勢,把年輕的男性來賓,一個一個拉進舞池來,舞會氣氛之熱烈,簡直到了沸點!
所以,當舞會進入最高潮,賓客紛紛跨進舞池之際,有一樁萬萬不應發生的事發生了,也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有一個穿著和舞會中的一切絕不相稱的人,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立即被兩個衛兵抓住,那個人的服裝,一望而知他是一個僕人,當他被兩個衛兵挾著,強扯著向外去的時候,他大聲叫了起來。
樂隊的演秦和人聲的嘈雜,使得那人的叫喊聲無法傳達,只有抓住他的那兩個衛兵才聽得他在叫著:「少爺,你一定要去看看!」
衛兵也不知道他這樣叫是什麼意思,他們全是訓練有素,對抓人有研究的專家,那人一叫,一個衛兵立時伸手摀住他的喉嚨,令他叫不出聲。
那人的咽喉被摀住,臉漲得通紅,可是還在不斷掙扎著,兩個衛兵幾乎抓他不住,一面拉著他向外走,那人盡了一切的氣力,扭轉頭來,望向大廳。
一個衛兵小隊長發現了這個小小的騷動場面,走了過來,怒道:「再吵,稟告大帥,把你拉出去斃了!」
那人像是拼了出去一樣,仍然在拚命掙扎著。
冷自泉再喝一口酒,沉默片刻。
然後,他歎了一聲:「我真的相信一個人的命運,可以在全然沒有意識的一個動作之中,得到改變,徹底的改變!」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明白他那樣說是什麼意思,只好靜候他說下去。
冷自泉又沉默了片刻:「那時,我下大跳舞,全然未曾注意到有那樣的意外發生,可是,就在那個快被兩個衛兵拖出去之際,我在舞步中,一個旋轉,恰好在那一剎那間,看到了那個人轉過來,向著大廳的臉!」
他略停了一停:「我只要遲十分之一秒轉身,就看不見這個人了,早十分之一秒轉身,可能我身後的那個人遮住了我的視線,使我看不到他,可是偏偏就在那時候,在絕少機會的情形下使我看到了他!」
他再頓一頓,才道:「就是那麼偶然的一個因素,改變了我的一生!」
原振俠忍不住問:「這個人是什麼人?為什麼那樣重要?」
冷自泉茫然笑著:「這個人一點也不重要,他只不過是個狗夫,我養了許多狗,雇了八個狗夫在照顧那些狗,那個狗夫的名字叫魯柱,他是專門照顧那只沙皮狗啞啞的,只是一個小人物。」
原振俠又挪動了一下身子,有一句話想問,但是並沒有說出口來,他想問的那句話是:既然魯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何在一個偶然的因素之下看到他,就會改變了冷自泉地位那麼高的一生呢?
冷自泉吸了一口氣:「我一看到魯柱,心中就感到十分奇怪,當時,我們正在跳一種旋轉得相當急速的古典舞,我無法停下來,又轉了一個身,再轉到向門口的那個方向時,看到魯柱已經被衛兵壓下頭,推出門口去,可是他還在掙扎著,我立即想到:魯柱的工作是看顧『啞啞』,他只對我一個人負責,家裡的其他人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他一定是來找我的!」
「我雖然想到這一點,可是在當時這樣的情形下,作為一個這樣盛大舞會的中心人物,我實在是無法離開的,可是,就在那時,到了舞會設計的另一個高潮,在極短的時間內,上千支紅燭,陡然有十分之九,倏然熄減,光線突然黯了下來,舞樂也變成了慢步舞,在光線突然變暗時,我的離去,就不為人所注意,所以我急匆匆向門口走去,到了門口,看到魯柱抱著頭,兩個衛兵正在打他。」原振俠絕對無法想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只好耐心聽著。
冷自泉一看到兩個衛兵在痛打魯柱,立時叱喝:「住手!」
兩個衛兵一看到少主人,嚇得立時挺立如殭屍。
魯柱抬起頭來,看到冷自泉。真像是絕處縫生一樣,叫了起來:「少爺,你一定要去看看!」
他在剎那間,完全不記得自己鼻青臉腫,只是一副焦急之極的神態,冷自泉皺著眉,仍然維持著他的身份,斥道:「魯柱,你也太胡鬧了,這是什麼地方,是你可以隨便闖進來的麼?」
魯柱滿頭大汗:「少爺,你一定要去看看,啞啞在叫,叫得很凶!」
一時之間,冷自泉有點不明白魯柱的話,因為他無法在突然間把沙皮狗啞啞和「吠叫」聯結在一起,魯柱是負責看顧那隻狗的,狗叫是小事,而他居然為了這樣的小事,不惜冒被槍斃的大險,闖了進來,冷自泉在剎那間,倒很為他對職務的忠心而感動。
當然,啞啞忽然吠叫了起來,而且叫得很凶,這事情也很不尋常,但那也不足以構成他長時間離開舞會的原因,所以他道:「或許是發情了,你回去吧!」
魯柱急得雙手絞在一起,他真的急了,急得他不顧他和主人之間的禮貌,直著嗓子叫:「不,少爺,不,你一定要去看看!」
冷自泉想把他申斥回去,可是他也是一個十分愛狗的人,也知道魯柱這個狗夫,與別的狗夫不同,據說他從小無父無母,是個孤兒,一出生就被人棄在荒郊,是一頭母狗用乳把他喂大的,自小就和狗群混在一起。雖然情形遠不如「狼童」那樣嚴重,但是他和狗之間的感情溝通,遠在所有人之上,所以才會派他去照料最名貴、最難伺候的啞啞。
而這時,他急成這樣子,那一定是表示啞啞極不尋常,他決定,稍為離開一陣子,所以他作了一個手勢,魯柱立即轉過身向前奔去,冷自泉就跟在他身後。
冷自泉養狗的地方,是一個獨立的院子,距離舞會舉行的大廳相當遠,魯柱一直奔著,有幾次因為奔得太急而跌倒,但是立即又連滾帶爬起來,繼續向前奔跑。
冷自泉看到這情形,更相信自己決定並沒有錯,他也加快了腳步。
到了離狗捨還有好幾百公尺時,冷自泉就聽到了一種十分奇異的吠叫聲,那種吠叫聲聽來急促而淒厲,而且吠聲十分宏亮,冷自泉從來也未曾聽過這樣的吠叫聲,除了這一種吠叫聲之外,四周圍靜得出奇,這就是啞啞的吠叫聲?冷自泉心中出不禁駭然,為什麼從來也不叫的啞啞,叫得那麼急,叫得那麼淒厲?
魯柱在聽到了吠叫聲之後,奔得更急,冷自泉緊緊跟著,到了狗捨門口,只見到七八個狗夫,臉無人色地聚集在一起,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看到了魯柱和冷自泉,像是見到了救星一樣。
而到了狗捨前面,犬吠聲聽來更是驚人,那一下又一下不尋常的呼叫聲,像是有什麼巨靈之神在吼叫,正在告誡人類,將有盛大的災難要降臨一樣!
魯柱不理會圍上來的那些狗夫,直衝了進去,冷自泉緊跟在後面。
以冷自泉這樣身份的人,他養馬、養狗,不論是他用什麼來作消遣,設備自然全是世界上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設備,那座狗捨的面積,超過兩畝,當中是一個大院子,圍院子的,是寬敞整潔的狗捨ˍˍˍˍ雖然一面有著鐵枝,但那絕不能稱為稱籠,要稱為狗捨,因為每一隻狗所佔用的面積極大。
一隻狗在叫,其餘的狗聽到了吠叫聲,就會和應,這是狗的天性,可是這時,其他的狗,為數不下一百隻,卻全像接受了什麼強有力的命令一樣,都伏在狗捨的一角,一動不動,對狗性相當熟悉的冷自泉,一眼就看出來,即使那幾隻平時最凶的德國大狼狗,這時也正感到極度的害怕!
那真是奇異至極的事,這種受過訓練的德國狼狗,是最優秀的狗種之一,就算十頭猛虎圍住了,也不會那樣害怕的!
但是,所有的狗,都害怕得縮在一角,一聲不出,只有一隻狗,在不斷的吠叫著,而且不住用它巨大的身子,撞著鐵欄,那隻狗,就是平時一聲不出,推它也推不動的沙皮狗啞啞!
冷自泉心中疑惑至極,知道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要發生了,他和魯柱,一起奔到啞啞的狗捨之前,一看到了啞啞的情形,冷自泉就嚇了老大一跳!
沙皮狗是一種十分異常的狗種,在皮膚和肌肉之間,別的狗只,甚至是所有的哺乳動物,在那部分,都是一層脂肪,脂肪起著把皮膚和肌肉聯結進來的作用。
可是沙皮狗的生理結構,卻違反了這種哺乳動物的生理結構規律。
它的皮膚和肌肉之間的脂肪十分薄,附在皮層之下,它的皮膚的面積,又遠超過了覆蓋身體的程度,所以,就像是孩子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樣,滿是皺紋的皮膚,永遠只是鬆鬆地掛在身上的臉上,使它的形狀看來極醜陋。
在正常的情形下,如果抓住沙皮狗背上的皮膚ˍˍˍˍ沙皮狗幾乎沒有毛,這是它的另一特點ˍˍˍˍ想把它提起來的話,很難辦到,因為它的皮膚,可以被提起來超過五十公分,整層皮,像是掛在它身上的舊衣服。
可是,這時冷自泉所看到的啞啞,在它的皮膚下,像是充滿了氣一樣,那使得它的身子看起來至少比平時大了一倍。
而且,它的雙眼之中,射出一種異常的光芒,一面在不住地吠叫著。一面張大著口ˍˍˍˍ沙皮狗的口部張開來,連鄂部也可以裂開,是真正的血盆*罌淞*
冷自泉再也想不到一頭沙皮狗,可以現出這樣的神態來,一時之間,他也呆不住了,大聲叫:「啞啞,什麼事?」
啞啞一看到主人來了,叫得更大聲,撞鐵枝也撞得更大力。
冷自泉叫:「快開門,它要出來!」
魯柱的手發著抖,誰都看得出,啞啞這時,正處在瘋狂的狀態之中,放它出來之後,隨便什麼動物的頭,給它咬上一口,整個頭都會變成一堆碎身!
冷自泉叫了兩聲,魯柱只是後退,冷自泉撥出一枘精緻的,鑲著象牙的手槍來,向狗捨的門柄,連射了三槍,把門鎖射得粉碎。
鎖一被射碎,啞啞發出一陣天動地的吠叫聲,用力一撞,撞開了門,像是一陣旋風一樣,向外直衝了出去。
這時它的身子漲得相當大,但是沙皮狗的腳短卻不能改變,它竄得如此之快,簡直已看不清它精壯有力的短腳是怎樣地運動的。
冷自泉大叫一聲:「啞啞!」
隨著叫聲,他立時追了上去,若不是他曾接受過嚴格的體育訓練的話,這時他一這無法追得上,他已經盡了他所能的氣力在奔向前,可是啞啞離他的距離,卻還更遠,幸好啞啞一面向前奔,一面仍在不斷吠叫,那使得冷自泉仍然可以盡力追上去,狗捨在巨大的花園的一角,啞啞奔出的方向,是奔向花園的另一角,要經過不少亭台樓閣,和花園設計上曲徑通幽的那種設計。
可是啞啞卻顯然不是找路走,只是呈一條直線,向前奔出去,冷自泉也只好跟著,在一狗一人經過的地方,花壇就遭了殃,他們奔過一座牡丹花壇時,至少有一百株名牡丹,包括姚黃魏紫在內,被踏成了柴枝。
啞啞一直向前奔著,身子起伏,越竄越快,看起來在它身體之內,像是蘊藏著無比的精力,冷自泉已經因為急速地向前奔跑,而感到胸口發痛了,他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必然無法支持,他想叫停啞啞,可是張開了口,竟然發不出聲來。
這時,啞啞已經奔近了一個荷花池,那個荷花池的面積相當大,池中滿是荷葉,在池中心是一座亭子,有一道九曲十彎的小橋,通向池中心的亭子。
啞啞一到池邊,就向著小橋直竄了上去,小橋只通向亭子,別無去路,冷自泉奔不動了,可是看到了這種情形,知道這場追跑就快結束了,他用盡最後一分氣力,也追上橋去。
突然之間,啞啞的吠叫聲停止了,它在到了亭了前面時,停了下來,用一種十分猛惡的姿勢峙立著,口張得很大,白森森的犬牙,在淡淡的月色下,看起來有一種陰森森的死亡恐怖。
一看到啞啞這種神態,冷自泉立時知道,在亭子中,一定有著極其兇猛的東西在,不然,一頭上佳的沙皮狗,是決不會如此緊張的。
冷自泉也不由自主緊張起來,一翻手,又把那柄槍握在手中。
冷自泉跟著啞啞奔過來,啞啞陡然收住了奔竄的勢子,而冷自泉卻無法說停就停,又因為收不住勢子,向前衝出了幾步。
所以當他停下來之際,幾乎一腳踏中了雄踞著的啞啞的身子。
當他立即意識到亭子之中,一定有著什麼極其兇惡的東西之際,他還未曾來得及向亭子中看去,就已先把手槍撥在手中。
那時候,他倒並不是害怕,只是緊張,因為亭子裡不論有什麼兇惡的猛獸在內,他自信憑啞啞和他,都可以對付得了,哪怕在亭子之中的是一頭猛虎,也逃不過去,冷自泉甚至立即幻想當他拖著一頭被打死的猛虎,進入舞會大廳時的那種轟動。
他撥槍在手之後,才再向亭子中看過去,這時,他還在急速在喘著氣,但是以他的射擊能力而論,即使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還是可以在射程之內,把一枚核桃打得粉碎!
冷自泉向亭子中看去,水亭有六條柱,並遮不住什麼,亭子中有什麼,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一看之下,整個人呆住了!
冷自泉的怔呆,是真正的怔呆,剎那間,他腦中嗡嗡作響,不由自主張大了口,由於他剛才的劇奔,他臉上在冒汗,汗水順著他的臉淌下來,張大了口之後,還在不斷喘氣。
這種情形,令得一個身份尊貴非凡,儀表瀟灑出眾,如玉樹臨風,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個美男子相比而不遜色的這位青年將軍,翩翩佳公子,就像是一個不可救藥的白癡一樣!
冷自泉這時,雖然腦中嗡嗡作響,但是他的神智還未曾喪失,他也可以知道自己這時候的樣子了,什麼丰采風度,全都一點不剩下了,就算他明知道一點,他都無法改變!
他可以設想看到亭子中有任何兇惡的東西,但是決計無法設想到目前的情景。
在亭子中的,是一個少女,一個美麗絕倫的少女!
那少女是這樣美麗,幾乎任何人一見到他,都會被她吸引,月色本來就十分清淡,被亭子的頂遮去了一部分,亭子裡更是黯淡,可是那少女的全身,卻像是最純最美的明珠一樣,天然有著一層柔和的、悅目的光輝發出來,使得看到她的人,可以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看起來,她大約二十歲左右,冷自泉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心頭陡地一震,整副心神,所想到的只有一句話:「竟然有這樣的美女,天下竟然有這樣的美女!」
在那一剎間,他什麼也不記得了,他甚至沒有印象,自己怎麼會來到這裡的,什麼舞會,什麼啞啞反常的舉動,全部在他思想範圍內消失,他也知道自己這時,樣子十分難看,可是他卻無法動一動,只是盯著那少女看著,唯恐自己即使眨一眨眼,在亭子中的那個少女就會消失,那真是以後一輩子都要後悔的事!
那少女在看到冷自泉之際,也有一點愕然,接著,她現出了一種想笑,但是又由於教養而忍住了笑的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來,那種神情,更是動人之至,冷自泉知道對方這種神情,他立時願意自己一直保持著這種狼狽難看的尷尬樣子,來換取那少女這種動人的神情!
冷自泉沒有空去想這少女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亭子中,他只是不斷轟轟作響的腦中,翻來覆去地想著那一句話:天下竟然有這樣的美女!那少女終於以一種嬌美絕倫的神情,微笑了起來,當她微笑之際,深淺恰到好處的酒渦隱現,美妙的口角,向上微揚,眼珠流動,更是使得冷自泉幾乎昏了過去。
冷自泉的確幾乎昏過去,因為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
冷自泉已經喝完了杯中的酒,他的視線凝在空杯上,緩緩轉動杯子。
原振俠替他在空杯中注滿了酒。
冷自泉低聲而緩慢地道:「我言語中所能形容出來的她的美麗,實際上,不如她真正的美麗動人的萬分之一,唉,人類語言的形容能力,實在太差了!」
原振俠衷心地道:「是!我只不過看到了她的相片,就和你一樣,除了『天下竟然有這樣的美人』之外,想不到第二句話了。」
原振俠又道:「我相信,那少女,就是相片上的那位美人,是不是?」
冷自泉慢慢喝著酒,點了點頭。
原振俠的心中,充滿了疑惑,冷自泉的故事已經說了一個開頭,可是他心中的疑團,非但沒得到解決,反倒更甚了!
看冷自泉的神態,像是深深陷進了他初見那美麗的少女時的回憶之中,原振俠不禁心急了起來,他問了一句:「這位美麗的少女,是賓客之一?」
冷自泉仍然沒有反應,原振俠也不好意思再催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冷自泉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我當時只想到了這一點,為了要令這樣美麗的少女的臉上,常常保持著笑容,我可以做任何事!」原振俠發出了同意的「嗯」的一聲,冷自泉放下酒杯,望著原振俠,然後,繼續說下去。
冷自泉在一看到了那美麗的少女之後,簡直整個人就像是泥塑的一樣,一動也不動,那少女微微一笑,才令得他的身子搖晃了一下,那少女站著,體態優美之極,在一笑之後,用說不出優雅的姿勢,抬起手來,指著:「這是你養的狗?」
冷自泉這時,才注意到那少女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半袖旗袍,是當時最流行的衣服,沒有任何其他的裝飾,可是,她何必要別的裝飾呢?她的手指、手、露在衣袖外的手臂,比任何最好的白玉更潤、更柔、更美、更膩,那是有生命的美麗,不像白玉是沒有生命的。
這時,他總算恢復了可以動一動的能力,但是還是無法說得出話來,而他身子所能活動的,也僅僅是點了一下頭表示那的確是他的狗而已。
那少女在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之後秀眉微蹙,這種神情,又令得冷自泉震動了一下。
那少女又以她那種天籟似的聲音道:「我怕狗,你可以叫它離開嗎?」
冷自泉連連點頭,他知道全世界沒有人抗拒這個少女的請求,他當然也不能。
這時,他才想起啞啞還在亭前,用十分猛惡的姿態在蓄著勢子,一隻幾乎有小牛那樣大的沙皮狗,隨時可以把人嚼成一堆碎骨,當然是令人感到害怕的。
當然,要把啞啞趕走!冷自泉連想也未曾想,就決定了這一點,
這時,他就在啞啞的後面,他捨不得使自己的視線離開那少女,他仍然望著那少女,用腳去踢啞啞,也直到這時,他才能發出聲來,他發出的聲音,是乾澀而難聽的,和他那時的外形,倒相當配合。
他一面用腳去踢啞啞,一面道:「走開,啞啞,走開!」
啞啞平時最聽冷自泉的話,那是冷自泉自小養大的狗,可是這時,冷自泉喝一聲,啞啞就發出一下可怕之極,低沉之極的吠叫聲來,一點也沒有離開的意思,一連三下,都是這樣子。
冷自泉用了更大的氣力和更大的聲音,啞啞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而那少女的臉上,卻浮現出一陣害怕的神色來。
當害怕、恐懼的神色,浮現在這樣美麗的俏臉上之際,那真是令看到的人,感到心碎。
「別怕,它不會咬人的,它ˍˍˍˍ」
冷自泉才講到這裡,啞啞發出了一下驚天動地的吠叫聲,陡然之間,向著那少女,飛撲了過去,在它上去之際,口張得極大,白森森的牙齒,看起來簡直是兩排魔鬼!
冷自泉實在嚇呆了,接下來發生的事,全然是自他本能在進行著的。
當啞啞向前撲躍而出時,那少女神情更害怕,身子向後閃去,冷自泉做夢也想不到,平時行動遲緩蹣跚的沙皮狗,會像狼狗一樣地撲躍!他只是發出一下吃驚之極的驚歎聲,這位在千軍萬馬之中,指揮若定,在敵人密集的炮火落在他身邊不到十公尺處時,仍然挺立如山的年輕將軍,這時慌亂得像是一個面臨被毒打的小癩皮小偷一樣。
他只來得及看到那少女閃到一根柱子的後面,而啞啞直撲向那根柱子,*諮蒲破訟蚯叭*的時候,已經把它的血盆大口盡量張大,一撲到了柱子上,張大了口,陡然合攏來,咬向柱子。
當它又短又鋒利的牙齒,咬向大理石的柱子之時,所發出的摩擦聲,不但難聽之極,而且驚心動魄,那種難聽的聲音,令得冷自泉在極度驚慌之中,陡然醒了過來,他已沒有別的選擇,手槍就在手中,而那頭沙皮狗在向那少女侵襲!
他連接扳動槍機,把手槍中的四顆子彈,一起送進了啞啞的頭。
啞啞一中了槍之後,龐大的身子,自半空中直摔了下來。
而且,在不到一秒之內,它的身子,就像是被放了氣的氣球一樣,皮膚立即又變成乾癟鬆弛,沙皮狗的生命力再強也經不起要害處中了四槍,血汨汨流出來,流滿了它滿是皺紋的臉。
可是它還是沒有立即死去,它用生命最後的一他力氣,掙扎著站了起來,然後又伏下,向它的主人望來。
冷自泉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發著抖,他在那一剎間,只感到啞啞的雙眼之中,充滿了悲憫之意ˍˍˍˍ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何以會以有這樣的感覺,但是在當時,他的確有這樣的感覺。
然後,啞啞一動也不動了,冷自泉不能肯定它是不是已經死了,他的槍已沒有子彈,如果啞啞還沒有死,他接近它,而它猝然起來攻擊,那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可是冷自泉顧不了那麼多,他只念著那少女的安危,所以他一面叫著,一面向前奔去,他叫道:「你怎麼了?你沒事吧,別怕!別怕!」
他奔進了亭子,跨過了伏在地上的啞啞,一躍而到了柱子之後,他期待著一個因為驚恐過度的美麗少女,會投進他的懷中,可是在柱子之後,卻根本沒有人!
冷自泉陡然一怔,一時之間,他想到的只是:那少女一定因為驚恐過度,而跳進荷花池去了,荷花池的水雖然不是很深,但是所有的荷花池,池底全是稀爛的污泥,那少女要是陷進了污泥層中,那真是凶多吉少了,他立時又撲向亭子的欄杆邊,向池中看去。
在這時,他心中的焦切,真是到了極點,張大了口想叫,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也就在這時,在他的身後,又響起了動聽的聲音:「好凶的狗!」
冷自泉立時轉回身來,他轉身轉得如此之快,以致收不住勢子,不是轉了一百八十度,而是超過了!他要再轉回一點來,才又看到了那少女!
那少女看來,像是才從另外一根柱子後面走出來,望著伏在地上,顯然已經死去的啞啞,俏臉煞白,仍有餘悸,一隻手輕輕按在心口,那種楚楚動人的神態,看得冷自泉心血沸騰,可以不惜一切去愛憐她,保護她!
冷自泉忙向她走了過去,來到了她的身前,才感到她的呼吸相當急促,胸脯在起伏著,自她的身上,散發出一股極淡的,但是卻又清楚可以感覺得到的,沁人心脾的芳香,冷自泉在他幾年的歐洲生活中,早是調情聖手,幾乎可以用最適當的言語,最適當的行動,去挑逗任何他想要挑逗的女性。
而這時,他自己清楚知道自己已處在極度的意亂情迷的境地之中,可是就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他只是重複地道:「別怕,別怕!」
那少女抬了抬眼,水波盈盈的眼睛望向他,十分自然地把她的手,放進了冷自泉的手心之中。
冷自泉連忙握住了她的手,僅僅只是輕握著她的手,冷自泉已經有飄進了雲端的感覺,那麼柔膩細緻,手有點涼,可是涼得那樣叫人感到舒服,自她的手中,似乎有一股流動的電波,傳過他的全身,使他感到這一刻,才是一生之中最美妙的感覺。
他仍然講不出別的話來,還是重複著:「別怕,別怕!」
那少女被他的那種神態逗得笑了起來:「我已經不再害怕了!」少女展顏一笑,由於冷自泉離得她十分近,那股沁香更令得他沉醉,他的眼光開始大膽起來,直視著那少女的俏臉出眾後近乎不應該在人類臉譜中能看到的美麗,那少女略現羞澀地低下頭去,白玉般的臉頰上現出淡淡的紅暈來。
冷自泉極緩慢,但是極深長地吸著氣,在這一剎那間,他已有了決定,這個少女,一定要使她成為自己的妻子!從全世界幾十億的人中挑選,也不可能有比她更美麗動人的女性了!
冷自泉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這時,他已經完全恢復了鎮定,不但是行動恢復了信心,連聲音聽來也充滿了溫柔和優雅:「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這隻狗瘋了,雖然它不會咬人。」
那少女點了點頭,冷自泉鬆開了她的手ˍˍˍˍ雖然他的心中萬分不願,但為了優雅的禮儀,他總不能一直把一個陌生少女的手握在手心裡的,然後,他伴著那少女,走向那座九曲橋。
九曲橋不是十分寬,他和那少女並肩向前走著,就幾乎是肩靠著肩了,那少女走路的姿勢,任何一個動作,幾乎沒有一處不是優美之極,看得人心曠神怡,等到有一陣風起,把她的頭髮稍微吹亂了一些,拂在她的額上之際,冷自泉要竭力克制著自己,才能不去輕吻她。
冷自泉在走到橋半時,試探著,把手輕輕地放在她纖細的腰肢上,那少女並沒有表示不願意的動作和神情,只是兩頰的紅暈更深。
冷自泉再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終於摟住了那少女的細腰,雖然隔著衣服,但他幾乎立即可以感到她的體溫,和從極度的柔軟感覺中傳過來的那*置牧Γ他感到自己不是踏在木板疲成的橋上,而是每一步,都踏在柔軟的雲朵上。
他真願意那座橋有一百里長,永遠也走不完。
他和那少女走在橋上的腳步,都是十分輕盈的,就當冷自泉陶醉在那少女輕微擺動的細腰之際,一陣重濁的腳步,突然傳了過來。
冷自泉略停了一停,他看到魯柱急急奔了上橋來,當魯柱陡然站定,向冷自泉望來之際,魯柱的臉上,現出了驚異之極的神色來。
那種神色十分難以形容,但卻可以知道,現出這種神色來的人,一定看到了什麼怪異之極的事,若是說魯柱震驚於那少女的美麗卻又不是,因為他的眼光,直勾勾地注定在冷自泉的臉上。
冷自泉在當時的心情之下,自然絕不會去責怪魯柱這種無禮的注視,他只是道:「發了瘋,我把它打死了,你去把它葬了吧!」
魯柱沒有立即答應,只是喉間發出一陣極古怪的「咯咯」聲。
冷自泉轉頭向那少女道:「他叫做魯柱,他是一個很好的狗夫!」
那少女點了點頭:「我很怕狗!」
冷自泉忙道:「好,以後在你所到地方,絕不會再有任何狗出現!」
冷自泉已經完全恢復了他對付異性的能力,他剛才的那句話,聽起來平平淡淡,但是卻包含著極度的,對一個少女的挑逗,那等於是在告訴那少女,以後,你會和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接受我的愛,我的保護,我有這個能力,使你再也見不到可厭的狗!
那少女顯然也懂了這句話中的含義,輕咬了一下唇,低下頭去。
冷自泉顧不得魯柱在前面,低頭在那少女的髮際,輕吻了一下。
當冷自泉抬起頭來之際,看到魯柱仍然望著自己,神情更是古怪莫名。
冷自泉揮了揮手,示意魯柱後退,因為橋相當窄,魯柱要是不後退的話,他和那少女就走不過去。
魯柱總算看懂了他的手勢,可是他卻並不後退,只是向左,盡量側著身子,貼住了橋欄。
冷自泉不想生氣,但是,也感到魯柱的行為,實在太不像話了,魯柱這時那樣做,如果只是冷自泉一個人要走過去的話,當然已經可以通行無阻,可這時冷自泉卻是和那少女並肩站在一起的,魯柱只讓路給他,不讓路給那少女,實在是太無理了!冷自泉有點惱怒,一再連連揮手,看魯柱的樣子,開始還不知道自己怎麼做,但後來他還是明白了,一直後退,退到了橋口。
冷自泉仍然摟著那少女的細腰,享受著那種溫暖,緩步走向前,而且不住地轉過頭去,去欣賞那少女略帶羞澀,但又十分甜蜜的神情。
等到冷自泉在魯柱的身邊走了過去之後,魯柱忽然在身後叫著:「少爺!」
冷自泉不耐煩地向後揮著手,令他不要再說,可是魯柱還是道:「少爺,你沒什麼吧!」要不是有那少女在旁邊,冷自泉早已經過去,重重地賞魯柱一腳了,他不再理睬,只是和那少女向前走去,一面道:「讓我們一起到舞會去,讓所有的人看看,我找了什麼樣的一個舞伴!」
冷自泉這時,仍然不知道那少女的身份來歷,可是他已經決定了,不論那少女是什麼身份來歷,他都要娶之為妻。而由於這少女,是出現在他家的府邸之中,他也十分肯定,只要自己表示愛意,對方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他要把那少女帶到舞會去,那等於是向所有的人宣佈,他已經找到了他的對象,只有這個少女,才配作他的舞伴,作他的終生伴侶。
那少女略抬了抬眉,問:「舞會?」
冷自泉道:「是啊,舞會,我離開了已經太久了,真慶幸我離開了,才能見到你,你是什麼時候來的,躲在什麼地方,我沒見過你不奇怪,為什麼沒有人向我提起你,你又不去參加舞會。」
那少女想了一想,她在側頭思索之際,姿態極其動人,冷自泉的問題一點也不複雜,可是那少女還是想了一會,才道:「我才來。」
冷自泉不由自主眨著眼睛,不知道她「才來」是什麼意思,他又問:「小姐,你貴姓?」
當他那樣問的時候,他心中在想,只要知道你姓什麼,就可以知道你的來歷了,那少女卻道:「姓?我不知道該姓什麼?」
冷自泉笑了起來,那少女帶著略為調皮的神情,看來更有流動變幻的可愛,冷自泉這時,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歡暢著,他本來還有點擔心那少女太文靜,需要他過度的呵護,可是這時,她顯然是有著一個少女應有的一切優點,並不是一個呆板的木美人。
他一面笑著,一面道:「是啊,姓什麼,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人。」
那少女微笑著:「姓不重要,為什麼你要問?」
冷自泉笑:「那,總要問一問的!」那少女望向冷自泉:「那麼,你姓什麼?」
冷自泉更感到有趣,那少女的風趣,還遠在他的想像之上。
冷自泉立正,然後,用最標準的姿勢,向那少女微微一鞠躬:「我姓冷,名自泉。」
那少女點了點頭,冷自泉心想,在府邸之中出現,而又不認識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事,那自然只是對方某種程度的調笑,可是接下來,那少女所問的一句話,卻令得冷自泉目瞠結舌,是一個最簡單的問題,真的十分簡單,她只是望向冷自泉,用一種看起來全然是真心誠意想知道答案的神態問:「你是什麼人?」
冷自泉先是一怔:這也是一種玩笑?可是當他看到那少女的那種神情後,他更加怔呆,看起來絕不像是玩笑,那麼,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這簡直沒有可能的事!
冷自泉在那一剎間,心中電一樣閃過一個念頭,這少女是一個低能兒嗎?一個白癡?可是他立時又否定了自己這個念頭,世上絕不會有一個低能兒,會有那樣美麗出眾的外形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那少女動人地笑了起來:「我應該知道?你……你是一個大人物?」
冷自泉又吸了一口氣,她是真的不知道!他用十分疑惑的眼光望著她,反問:「你又是什麼人呢?我的意思是,你實在沒理由不知道我是誰的,這裡是我的家,你在我的花園出現,卻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冷自泉講到這裡,簡直有點傷心了,在全國,全世界,到處有人知道他,可是偏偏這麼美麗的一個少女,竟然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那少女聽了,現出了抱歉的神色來:「對不起,我才來,所以不知道,讓我想一想!」
她說到這裡,閉上了眼睛,在月色下,當她閉上眼睛之際,長長的睫毛,在她的眼下,留下了稀淡的影子,長睫毛在輕輕顫動,表示她真的是在想,冷自泉雙手輕握住了她的雙手,她也沒有拒絕。
過了好一會,一定是過了好久,但是面對著這樣的一個美女,冷自泉是不會覺得過了多久的,那少女才睜開了眼睛來。
當她睜開眼來之際,她現出了一種瞭解的神情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冷自泉又感到了一陣幽香,古人形容真正的美人吐氣如蘭,他直到那一刻,才明白那句形容的真正含義。
那少女笑著:「真對不起,我真的是應該知道你的,現在我知道了!」
冷自泉不知說什麼好,就在這時,有一陣嘈雜的人聲傳來,那少女道:「你離開舞會太久了,有人找你來了。」
冷自泉揚了揚眉:「你剛才還像是什麼都不知道,現在你又什麼知道了?」
那少女佻皮地一笑:「我不願看到很多人,你迎上去吧。」
冷自泉發急:「那麼你ˍˍˍˍ」
少女伸手,在冷自泉的唇際,輕輕按了一下:「我還有點事,我會來找你。」
冷自泉忙道:「不行,這個不行!」
他緊握著那少女的手,可是少女一縮手,已經掙脫了他的掌心,後退一步,道:「別把遇到我的事,講給任何人聽!」
冷自泉還想說什麼,人聲來得更近,一個他從小聽到大的聲音,充滿了焦切,傳了過來:「自泉,你在這裡幹什麼?」
冷自泉只好轉過身,看到他的父親,在一隊衛兵的擁簇下,正急急地走過來,冷自泉連忙迎了上去,不等他父親開口,立時道:「爸,我找到了!」
平日給人印象莊嚴的冷老先生,權傾朝野的威嚴,這時並不存在,他看著冷自泉,就和一個普通的父親看著自己鍾愛的兒子時一樣。
他略帶責備:「你在胡鬧些什麼,舞會中的賓客發現你不在了,都在交頭接耳,還不快回去?」
冷自泉仍然筆挺地站著,滿面笑容:「爸,你和二叔一直在催我的事,我解決了!」
冷老先生張大了口,他自然知道冷自泉所說的是什麼事,家庭的上層人物,一直在為冷自泉物色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但冷自泉堅持一定要由自己來選擇,這次盛大的宴會主要的目的,也就是要使冷自泉有機會去接觸到來自國內和世界各地的名門閨秀。
冷老先生在一怔之後,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那麼快就決定了?」
冷自泉心中充滿了快樂和興奮,他要把這情緒分給每一個人。
「第一眼就決定了,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理想的了!」
冷老先生走了過來,握住了冷自泉的手:「好,在向大家宣佈之前,先告訴我!」他又吁了一口氣:「別讓我吃驚」
冷自泉笑道:「放心,爸,不是金髮碧眼,是咱們中國女娃,你一定從來未曾見過那麼出色的子孩子,她ˍˍˍˍ」冷自泉講到這裡,轉過了身去。
聽到了冷自泉這樣說法,冷老先生已經樂得心花怒放,雖然以冷自泉這樣的身份,如果和外國有地位的女孩子聯婚,在國際政治上,可以有很多好處,一次婚姻,可以導致兩個國家的聯盟,但是對家庭來說,總不免有彆扭之感,這正是他一直在擔心的事,如今連這份擔憂也消失了!
他一面笑,一面道:「戀愛的時候,對方一定是最好的,最好別認識了三天就打開頭!」
冷自泉聽到了父親的話,他轉過身,是準備把那少女介紹給他的父親,可是當他轉過身去之後,卻並沒有看到那少女,只看到魯柱,吃力地把死了的啞啞抱著,向前走來。
冷自泉怔了一怔,他父親的聲音又自後面傳來:「好,現在的公主,未來的皇后在哪裡?」
冷自泉向走過來的臉上帶著十分憂傷神情的魯柱問:「那位小姐在哪裡?」
魯柱怔了一怔:「少爺,什麼小姐,少爺,啞啞是那麼好的狗,我實在不相信它會發瘋。」
冷自泉大踏步向前走去,這一帶花木扶疏,有很多地方可供人躲起來,冷自泉張開口想叫,可是他直到這時,才想起來,那少女叫什麼名字,他都未曾問過!一見面就被她那超特的美麗所震懾,根本未能知道她的名字,那又如何叫她?
冷老先生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也看到了他那種張口結舌的情形。
作為一個父親來說,這時,雖然覺得自己兒子的神態有點怪異,但是有一點,他卻可以肯定的是,自己那麼高傲不凡的兒子,一定已經墮進了愛河之中,只有真正為異性傾倒的年輕人,才會有這樣的神態。
他望著冷自泉,問:「人呢?」
冷自泉不由自主吞下一口口水,神情更尷尬:「一定躲起來了。」冷老先生道:「一個玩皮的女學生?」
冷自泉連忙道:「不!不!爹,你沒有見過她,不能亂說,她……她……我相信世界上沒有任何文字和語言可以形容她於萬一!」
冷老先生不禁皺了皺眉,他知道自己兒子不是誇張的人,作為軍事家、政治家,肩負責任之重大,難以想像,如果浮誇成性,那麼很容易就招致命的失敗,但是他又可以看出,冷自泉說這些話的時候,極其認真!
冷老先生幾十年的政治生涯,使他到達事業的頂峰,也使得他習慣於深思熟慮,一下子就能看到以後發生的事,這時他立即想到,如果對一個女孩子這樣衷心地愛著的話,這實在不是一件好事,夫妻恩愛當然好,但是迷戀太深,就會被女人控制,那是一件十分不利的事。
當時,他沒有說什麼,只是道:「真的,那至少要讓我先見見她!」
冷自泉連聲應道:「當然,當然。」
他一面說,一面在花族、樹木之後,團團找著,儘管他的動作,神情十分焦急,可是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充滿了溫柔,在附近找了一遍,仍然沒有找到那少女之後,他又做了一個令他父親大皺其眉的動作,他竟然高舉雙手,用十分溫柔的聲音道:「好,我投降了,你出來吧!」
冷老先生一見,立時道:「自泉,把手放下!」
冷自泉一怔,他也覺得自己這時的動作,十分不妥,全國武裝部隊,海陸空副司令卻在舉手投降,那自然不是一件十分適宜的事。
可是,冷自泉在一轉念之間,立時道:「爸,我向她投降,一定要!」
他仍然高舉著手,冷老先生的神情,已經有點惱怒了,他沉聲道:「那位小姐呢?你剛才還和她在一起?」
冷自泉點著頭,四面張望著,又看到魯柱,他問:「魯柱,你才過來,沒有見過那位小姐?」
魯柱的回答仍是一樣:「少爺,什麼小姐?」
冷自泉十分惱怒,狠狠瞪了魯柱一眼,嚇得魯柱一個踉蹌,幾乎跌倒,他仍然在附近可以供人躲藏的地方找著,十分鐘之內,冷老先生叫了他的名字十多次,聲音一次比一次嚴厲。
冷自泉停止了尋找,冷老先生指著大堂的方向:「快回舞會去!」
冷自泉深深吸了一口氣:「不,我不到舞會去,她說會來找我,我要回房去等她!」
冷老先生張口結舌,連發怒也發不出來:「她是什麼人的女兒,怎麼可以這樣沒有家教?她……來找你?這……她叫什麼名字?」
冷自泉的回答,更令得老人家幾乎昏了過去:「爸,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冷自泉和他的父親,接下來又有了將近三分鐘的爭執,衛隊個個嚇得面面相覷,都盡可能走得遠點,假裝看不見和聽不見他們父子之間的爭執,但實際上,由於兩個爭執聲音越來越大,他們所講的話,人人都可以聽得十分清楚。
冷老先生不住地說:「自泉,那不行!」
冷自泉則不住回答:「一定要!」
最後,冷老先生妥協了:「先到舞會去,事情慢慢再商議。」
冷自泉的回答是:「不,我不去舞會,這就回去,要是她來了,我立刻能見到她!」
冷自泉說著,拋下已經盛怒的父親,急步向前,奔了出去,冷老先生揚起手來,想在他的身後把他叫住,可是張了口,卻沒有發出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