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部:地球人必須建立新觀念 文 / 倪匡
我和白素,花了三天時間,搜集某國太空總署的資料。太空總署雖然是一個一級保密機構,但是在民主國度之中,要得到它的資料,並不是甚麼難事,三天來我們接觸到的資料,疊起來比人還高,自然不可能一一介紹,而且,就算摘要介紹,也十分沉悶,因為有許多專門技術名詞,大量的數字,這些,都不會引起普通人的興趣。
我肯定我看到的那建築物,是在沙漠地區,就著重在資料中尋找太空總署的附屬機構,發現有三處機構在沙漠中。
其一,是一個火箭發射基地,許多重要的太空探測工作,射向不可測的太空的飛船,由那裡升空。我將這個基地劃去,因為我並沒有看到任何可供火箭升空的高架和設備。
另一個,是設在沙漠中心的一個太空人訓練中心,這個訓練中心的建築物外型,是一座極具現代建築藝術美的建築物,資料上有它的圖片,當然也不是我所去過的那個地方。
接下來,僅餘的一個機構,名稱是「外太空資料研究中心」。這個機構的名稱,沒有甚麼特別。但是卻充滿了神秘。我所獲得的資料,沒有準確的地點。而這個研究中心在從事甚麼工作,提到的也不多,只知道第一批由月球上採集來的礦石標本,曾送到這裡來作研究。還有就是太空船拍攝到的相片,曾在這個中心,作光譜分析,看是不是可能有生命存在。
我向白素道:「我找到那個地方了,有沙漠的名字,要找到那建築物,不是難事,只要一到那裡,打聽一下,有哪些地方是軍事禁區,一下子就可以弄明白。」
我和白素是分頭行事,我埋首在太空總署的資料堆中,而白素也在找資料,不過她找的資料是報紙,盡量搜集有關太空總署高級人員的動態消息。
她道:「我也有收穫。」
她攤開了不少報紙的影印本:「七個月前,泰豐將軍曾經到過你提到的那個研究中心,目的不明,在研究中心,他會見了中心的負責人,道格拉斯博士。」
她又翻過了另一份報紙:「你看這個。」
我向報紙看去,報上的標題是:「太空總署重要負責人之一,道格拉博士撞車身亡。」
我感到一股寒意:「連這樣高級的人員,也不放過?」
白素苦笑了一下:「這裡還有一則小消息。」
「小消息」是:「總統接見泰豐將軍,商談約一小時。」時間是在道格拉斯博士遇害之前的三天。
我吸了一口氣:「兩個重要人物的會面,卻一點也沒有他們談些甚麼的記錄。」
白素道:「這裡還有兩則消息……」
一則消息是「太空總署附屬設在沙漠中的研究中心一個主管級人員,神經不正常而遭到解職,其人隨即失蹤,下落不明。」
再看下去,這個被解職的人,職位是「重要資料保管主任」。
而他被解職的原因是有一次酒後,他聲稱他不但見過外星人,還撫摸過外星人的身體。
我發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聲音:「我們的推測,離事實愈來愈近了。」
白素再指著另一則消息,那消息說,位於沙漠某地中心的一個附屬於太空總署的研究中心,警報系統突然出錯,發出的警報聲,附近十里可以聽到,隔得最近的居民,事後提出抗議云云。
看日子,「警報誤鳴」的時間是在齊白將錄音帶交給我之前的十天左右。我自然而然「啊」地一聲:「不是誤鳴,是齊白觸動了警鐘。」
白素道:「當然是,齊白也真了不起,那地方警衛之嚴密,可想而知,他在觸發了警鐘之後,居然還能逃了出來。」
我霍然站起:「我們還等甚麼?只要齊白還在那個地洞中,就一定可以找到他。」
白素道:「如果那三個外星人關心他們同類的屍體,我想也可以在那附近見到他們。」
我這時,心情興奮,意氣極豪:「要見那三個,大不了再到那個沙井去。」
白素又想了片刻:「我真不明白,那些外星人,他們能來到地球,各方面的能力,一定遠在地球人之上。他們弄出來的地道,已經可以直通到那機構的地下室。而他們又能在你不知不覺之間,將你從北非的沙漠弄到北美洲去……」我不等她講完,就道:「是啊,他們為甚麼不自己去將那七十四具屍體弄出來呢?」
白素沒有回答,我又感到了,一股寒意:「七十四具外星人的屍體!真不可想像!」
將一切事,歸納到最簡單來說,就是:有一批外星人到了地球,不知道為甚麼,他們死了,屍體被收藏在屬於太空總署的一處秘密地方。這件事,被列為最高的絕對機密,除了少數的幾個人他們認為這消息絕對不能漏給世人知道凡是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一律滅口。我們相信,被滅口的,包括了道拉斯博士,那個遭解職的高級主管,六個假充拍賣公司職員的工作人員,還有倒楣的,只是為了將盜墓當作業餘嗜好而捲進了這件事中的單思。
那也就是說。如果我和白素,再繼續去追查這件事的話,凶險無可比擬。
我們要面對一個強國的政府,這個政府的首腦已經下定決心要保持這個秘密,不論是誰,觸及這個秘密,都要滅口。
我想到了這一點,不禁有點氣餒,向白素看去,白素看透了我的心意,緩緩地道:「如果是別的事,我倒可以不再堅持。」
我呆了一呆:「這件事,有甚麼特別呢?」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件事幾乎和全人類的前途有關。」
我隱隱感到白素的說法有理,但是我還是搖著頭:「太偉大了吧?」
白素搖頭道:「一點也不誇張,你想想,往將來看,外星人的高級生物,一定會不斷來到地球,現在,地球上的首領,認為外星人來,一定抱著侵略的目的,所以採取了嚴厲的閉關自守政策。」
我苦笑了一下,白素用「閉關政策」來形容地球人首領對外星人的政策,聽來雖然有點古怪,可是事實卻的確如此。
白素又道:「這種做法,會造成誤會,外星人未必有侵略的意圖,但是在誤會之下,就可能造成悲劇,而如果本來根本沒有衝突,忽然因誤會而起了戰爭,地球人實在不堪一擊。」
我道:「這……將是一個悲劇。」
白素道:「所以我們要盡自己最大力量,阻止悲劇發生。」
我道:「你的意思是……」
白素道:「我的意思,要將外星人已來到地球的事公開,讓全世界人都知道,我們並不是天體中唯一的生物,也要讓世人知道,其他天體有高級生物在,有高度文明存在,比我們優秀得多。」
我皺眉問道:「要我們向其他天體的高級生物投降?」
白素歎了一聲:「連你也不能例外,有著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在優勢文明和劣勢文明之間,事實上沒有甚麼鬥爭、投降、勝利、失敗。兩種文明一接觸,優勢文明必然消滅劣勢文明,劣勢文明在崩潰之中,由劣勢變為優勢。負隅頑抗,沒有用處。」
我不出聲,因為白素所講的話,太直接了,直接到了幾乎令人難以接受。
白素如今所說的情形是星際之間的事,但是同樣性質的情形,在地球曾發生過:西方文明,在十九世紀末,以排山倒海的優勢侵入東方。
優勢文明佔上風,劣勢文明抗拒所造成的悲劇,盡人皆知。
我沒有出聲,白素道:「我知道你在想甚麼。你將地球上民族、國家之間的關係,代人了星體之間的關係。情形或者相同,但更有可能,完全不同。」
我道:「萬一相同呢?」
白素道:「萬一相同,抗拒和接受,完全一樣,強弱的懸殊如此之大,抵抗會有甚麼結果?結果一定是優勢文明消滅劣勢文明,所以,地球人從現在開始,應該建立一個新的觀念。不這樣,不足以適應未來的變化。而建立這個觀念,首先,要使世人確實知道,外星人已到了地球。」
我沒有再說甚麼,白素的觀點,我當然沒有異議,但是想想這項事實給世人帶來的震撼,我實在沒有法子再向下想。
停了片刻,我才道:「好,那我們開始行動吧。第一步,我們先去找齊白。」
白素點頭,表示同意。
要找齊白不是難事。我們已知道了那個研究中心所在的地點,我記得那建築物和我見到齊白的地方,一到就可以找到。
到了目的地,我們租了一輛車,看著地圖,在沙漠上駛著,看到了「前是軍事基地,沒有許可證,不能前進」的告示牌後,我轉入了一條小路穿過了一片灌木林,略停了一停。
那時,在望遠鏡中,已可以看到那幢建築物。
絕無疑問,我曾經來過這裡。在夕陽的餘暉中,我盡量記憶當時的情形,在半小時之後,車子已來到了那個長著灌木叢的土堆之旁。
我停下了車,和白素作了一下手勢,指著前面的一塊大石:「齊白就在下面的地洞中。」
白素道:「我們要設法讓他知道是我們來了。不然,他以為追殺他的人找到了他,會反抗。」
我道:「那容易。」
我跳下了車,向前走,不多久,就在一團乾草之中,看到了一根自土中露出來的一根管子,那是齊白藏身的地洞的通氣口。
我對著管子,大聲道:「齊白,是我,衛斯理。雖然你一片好心,將我送走,但是我還是回來了!你長期躲在地洞中,也不是辦法,對不對?我們可以商量出一個更妥善的辦法來。」我叫了一遍,肯定在地洞中的齊白一定可以聽得到,我就來到石塊旁邊,等著石塊移開,齊白現身。
我等了一會,石塊動也不動。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他不在了?」
我用力去推那石塊,石塊下發出一陣聲響,給我推了開來。
我向著石塊下的地洞,大叫道:「齊白。」
地洞中一點反應也沒有,這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白素取出了小電筒,向地洞內照去。在電筒的光芒之下,我看到地洞之中,比我在時候,更多了些雜物,但根本沒有人。
我跳了下去,在地洞中轉了一個身,又爬了上來,吸了一口氣:「齊白走了。」
白素道:「看看他有甚麼留下?」
我又下去,找了片刻,除了空的食物罐頭之外,甚麼也沒有。齊白不在了,他到哪裡去了呢?
當晚,在地洞旁又等了三小時,直到肯定齊白不會出現,我留了字在地洞,然後,才到了附近的一個小鎮中,找到了一家汽車旅店,住了下來。
在汽車旅店的房間中,我和白素計畫下一步應該怎樣。
在想了又想之後,我道:「那通到地下室的入口,我還記得,我們先偷進去,將那七十四具外星人的屍體弄出來再說。」
白素居然立時同意:「對,有了這批外星人的屍體,我們就可以和太空總署最高的負責人泰豐將軍開談判。」
我感到極度興奮:「我們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進行起來,不會有心理上的恐懼和迷惑,我們確切知道自己要做甚麼。」
白素幫著我檢查工具,由於不可能知道會遭遇到甚麼情況,我們作最壞、最困難的打算,也就帶了特別多應用工具。
我們略事休息,到凌晨時分,才悄悄離開,駕車出發。要找那個入口處不是難事,當車子停下之後,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就在那入口處附近,我們看到了三個穿著白袍的人,像是幽靈一樣,緊靠著,站在一起
我在一呆之後,失聲道:「是他們。」白素已聽我敘述過一切經過,自然知道「是他們」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白素還未及有反應,那三個人已經以極快的速度,向我移近。
我不說他們向我「走」近來,而是說「移」近來,是因為我已經知道,白袍下並沒有身軀。他們究竟是甚麼樣子的,我一無所知,所以,心中極度詭異,反手握住了白素的手。
轉眼之間,他們已到了近前,裝束仍然和以前一樣,在白布下,只可以看到他們閃耀著一種暗綠色光芒的眼珠,他們之中的一個先開口,聲音仍是生澀僵硬:「你欺騙了我們。」
我揮了一下手:「其間的經過很複雜,慢慢我會告訴你們,齊自在哪裡,你們知道?」
那人道:「不知道,你已經進過墓室?發現屍體不是地球人,所以就不下手?」
我平心靜氣:「不是,恰恰相反,我上次沒有進墓室。而如今,是因為已經知道了墓室中的屍體不是地球人,所以才再來的。」
那人發出了「哦」地聲響,三個人互望著,眼中都閃著奇妙的一種光芒。那人又轉而問我:「你好像很不同,和旁人不同。」
我道:「這是我妻子的意見,白素……」我介紹白素給他們,當然不會希望他們會伸出手來和白素握手。白素只是凝視著他們,他們也凝視著白素。
過了足有二十秒之久,白素才先開口:「很高興認識你們,現在的形勢是,某些掌握著極大權勢的人,將你們來到地球,當作最高機密。任何人若有意揭穿這個秘密,都會招致殺身之禍。」
那人歎了一聲:「他們為甚麼要這樣做?」
白素道:「由於恐懼,恐懼你們是有超等能力的侵略者。」
那人道:「我們只不過是路過這裡。我們有自己的星球,你們的星球絕不適合我們居住……」他講到這裡,忽然發出了幾下笑聲:「恐懼星球之間的侵略,最沒有道理,每個星球的環境都大不相同,在這裡,我們連生存都極困難,你們怕外星人侵略,就像森林中的動物,害怕海中的水母會去侵佔森林一樣無稽。」
我道:「那麼你們……」
那人道:「將我們同伴的屍體帶走,就會離去,在我們的航行報告上,會有某個星球上有生物的紀錄。」
白素道:「你們的能力很高,為甚麼不自己去將屍體弄出來?」
白素的問題,是一個核心問題,我用心等著對方的回答。那人道:「在墓室中,充滿著一種氣體,這種氣體,我們無法抵禦。」
我立時道:「甚麼氣體?」
那人道:「這種氣體,在空氣中有五分之四,這是我們所能抵禦的極限,全部是這種氣體,我們根本無法接近,那種氣體……」
我已經道:「是氮氣。」
那人道:「是。」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氮的性質十分穩定,在純氮氣下,細菌也不會生長,的確是保全屍體的最佳方法。當然,如果只是氮氣,我和白素,也無法生存,但那極易解決,我們只要有壓縮氧氣筒就可以了。
我立時又想到,他們一樣可以利用氧氣筒來解決這個問題,就算他們不能靠氧氣呼吸,也可以用別的氣體。當我想到這一點時,白素也想到了,她道:「如果只是氮氣,我們也一樣不行,你們……」
那三個人又互望了一下,仍然由那個人開口:「對我們有極特別的損害,我們還沒有法子可以克服。」
我還想問,那人像是不願意再談,轉換了話題:「如果你們可以幫我們取回那些屍體,我們可以盡自己的力量來滿足你們的要求。」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道:「好的,但我們今晚無法行動,因為我們需要壓縮空氣,要不然,我們也進不了那個密室。」
那三人「哦」地一聲,像是十分失望,我道:「多等一個晚上,有甚麼關係?」我看了手錶:「希望明天這時候,還能在這裡看到你們。」
那人答應了一聲,轉過身迅速離去。
白素問:「你曾告訴過我,他們白袍扯脫之後,沒有身子?」
我道:「我沒有親眼看到,是都寶告訴我的。」
白素道:「他們的身子一定十分小,小得只有我們的頭部那樣大。」
我眨著眼:「那麼……他們……」
白素道:「他們頂著白袍行動,看起來就像我們。」
我忍不住炳哈笑起來:「頂著白袍?他們總要有東西支持著他們的身子不跌下來才好。」
白素已轉身向車子走去:「那還不容易,不一定要實物,有一股強勁的氣體射向地面,就可以使他們的身子懸空了。你覺得他們的身子不應該小?你想想,如果他們的身子和我們一樣大,七十四具屍體,只派一個人去,怎麼偷得出來。」
我不禁「啊」地一聲,心中埋怨自己怎麼從來也未曾想到過這一個問題。
由於見到了那三個人,又知道在我們要去的墓室之中,充滿了氮氣,所以在第二天,我們先驅車進鎮,買了兩副潛水用的壓縮空氣,等著天黑,在差不多時間,再度來到昨晚見到那三個人的地方,卻沒有見他們,等了一會,也不見他們出現。
我悶哼了一聲:「他們失約了。」
白素道:「別管他們,我們只要將屍體弄出來,他們一定會出現的。」
我同意白素的看法,向前走出了不多遠,就到了地道的入口,和白素一起彎著身,鑽了進去。
那地道我曾經進出過一次,這次也沒有甚麼困難,不一會,就來到了那甬道之中,我向白素道:「你看,我第一次來的時候,預期自己會在一座古墓之中,見到了這樣情形,以為到錯了地方。」
白素道:「真是,也難怪齊白在錄音帶中,表現了這樣的怪異。」
在甬道中向前走,沒有多久,就聽到了抽氣扇的轉動聲,接著,看到了那巨大的抽氣扇,然後,通過抽氣扇,經過了那小鐵門,到了機房,又推開了一道門。上次就是在推開了那道門,看到了樓梯之後,認為來錯了地方而退回來的。
白素用電筒照著漆在牆上的那行英文:朱經許可,此門不准開啟。低聲道:「我們要假定,從這扇門開始,就進入警戒系統,一切行動都要小心了。」
我點了點頭,快疾地跨上樓梯去,來到了那扇門的後面,門鎖著。不到一分鐘,門已經打開了。
我向白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後退,然後,慢慢地推開門。推開幾公分,並沒有預料中的警鈴聲大作,我向外望,外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相當陰暗,只有盡頭處有一盞燈,那盞燈是在一扇門上的,門上釘著一塊牌子,上面有字,但是相距太遠,看不清楚。
我反手,向白素要了望遠鏡,再向前看,看到那牌子上的英文是:「警告:任何人未得最高領導人准許,絕不能開啟此門!違反者將受到最嚴厲的軍法懲罰。」
我將望遠鏡遞給了白素:「墓室一定就在那扇門的後面。」
白素點了點頭,我小心觀察著走廊,肯定走廊中根本沒有甚麼警戒,推開了門,和白素一起向前走去。
走廊中真的沒有任何警戒,這一點,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
一直到了那扇掛著警告牌的門口,我又破壞門鎖,和白素一起將壓縮空氣筒整理好,咬上了呼吸管,推開門,向內走去。反手將門關上,這時候眼前一片漆黑。而就在我們要著亮電筒時,陡然大放光明。
由於光亮來得如此突然,剎那之間,眼前甚麼也看不到,但沒有多久,我們可以看清眼前的情形了。
那是一間極大的房間,至少有一百平方公尺大,可是卻空無所有。空無所有的意思,就是甚麼都沒有,真的甚麼也沒有,只是空的,牆、地上和天花板,全是白色。處身在這樣一間空無所有的純白色大房間之中,詭異至於極點。
而隨即,我們又發現,房間也還不是真的空無所有,在近天花板的牆角處,有著許多閉路電視的攝像管。
這絕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別說是我,連白素也整個人都呆住了。
也就在這時,我聽到有聲音自天花板的牆角處傳出,那是一個聽來充滿了訝異的聲音:「上帝!這兩個和我們一樣。」
當時,我不明白這句話是甚麼意思,門被撞開,有四個軍裝人員,戴著類似防毒面具一樣的東西,手中持著武器那是我還叫不出名堂的一種武器,看來像是一種小型的手提火箭發射器。如果是這種武器的話,它的威力極其強大,這四個人手中的武器,只怕可以摧毀兩輛坦克車。
這四個人直衝了進來,立即散開,用他們手中的武器,指著我們,也不出聲,只是示意我們向外走去。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神情之苦澀,真是難以形容。
此刻,只怕古今中外,連宇宙上所有星球都包括在內,再也沒有第三個盜墓人,像我們如今的處境這樣尷尬的了。
在這樣的情形下,全然沒有抵抗餘地,我們只好向外走去,才一出門,就覺得情形有點不對,可是已經來不及應變。
一出門,我和白素才跨出了一步,就發現門外已不是一條走廊,而是一個相當狹窄的空間,我立時轉身,後面有一度門疾落下來,將我和白素,封閉在這個狹窄的空間之中。
我拉下了壓縮空氣的呼吸管,叫了起來:「喂,這算是甚麼意思?」
白素也拉下了管子:「我們被關在一個籠子中了。」
我用拳打著,的確,我們被關在一個籠子中了,籠子的四壁,看來全是一種十分堅硬的金屬,而且我們立時感到籠子在移動,也立即發現,籠子頂上的四角,都有著電視攝像管。
我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我又叫道:「放我們出來,放我們出來!」
當我叫的時候,我又不斷用腳踢著四壁,在「籠子」中奔來奔去,白素比我鎮定得多,她只是抬頭,望著其中一支電視攝像管:「我們沒有危險性,不必將我們關起來觀察,大可以面對面地談。」
我聽得白素這樣講,呆了一呆,但是隨即明白了她這樣說的意思,也明白了這時我們的處境。
我們被當作外星人了。
一定是上次齊白來過之後,這裡估計還會再有人來偷盜屍體,所以作了這樣的佈置,而上次齊白進出順利,這裡的人不知道來的是齊白,還以為是外星人,如今這樣的佈置,當然是用來對付外星人的。
而我們撞了進來,就被這裡的人當作了外星人。
一想通了這一點,我不禁啼笑皆非,至於極點。
我曾經被人當過各種各樣古怪的角色,而被我的同類當作是外星人,卻還是破題兒第一遭。
被當作外星人之後的情形如何,可以在一份絕對機密的報告書中,看出梗概來。
「絕對機密」報告書,由泰豐將軍親自撰寫,報告書的封面上,除「絕對機密」的紅色字樣之外,還有一行小字,註明:「本報告書採用分句分行打字,用十六位打字員共同完成,打字員絕對無法獲知本報告書的內容」。同時還有另一行字:「閱讀此報告者,絕對不能向任何人露本報告內容。本報告只呈中央一級官員審閱。」報告書的內容如下:(在報告書中,我將自己的意見加在括弧中,以便容易瞭解事實的真相。)
「絕對機密報告第三號。」
(第一號和第二號絕對機密報告,我在事後也獲得過目,放在後面敘述。)
「在『小小事件』『氣化事件』之後以上兩事件,請參閱絕對機密報告第一號和第二號又發生了本報告書所記述的事,決定以『雙人事件』作為代號。
「在『氣化事件』之後,本署所屬的研究中心,已採取了極其嚴密的保安措施,這些保安措施包括經最高當局同意的若干行動,這些行動都十分成功,有關人等都已消滅,以保證機密的不外,這些行動的詳細報告,見絕對機密報告書第二號的附錄。
(所謂「最高當局同意的若干行動」,就是殺人滅口,被殺者包括了單思,六個太空總署的職員,以及道格拉斯博士,和那個「重要資料保管主任」等等。這種行動,在「秘密絕對不能外」的理由下執行,實實在在,暴露了人性醜惡的一面,但是下達命令者,卻振振有詞。我和他們之間的爭論,雙方不同的意見,會在下面逐一敘述,這是十分重要的意見分歧。)
「我們估計,對方還可能再來,而我們所作的防禦措施之中,包括了要俘虜對方的計畫。俘虜對方的計畫執行順利,九月十七日,凌晨三時,警戒系統有了警報,兩個侵入者進入秘室,他們立即被誘人事先準備的牢籠之中,牢籠是堅固而不可破壞,有閉路電視可以監視內中人物的一切行動。
「這兩個侵入者,外形與地球人一般無二,他們堅稱自己是地球人。經過反覆的盤問,歷時三天之久,他們並且報出了自己的身份,也經過了對他們身份的覆核,已經證實無訛,這是一樁意外。
(報告書中輕輕鬆鬆的一句「一樁意外」。事實上,我和白素卻在那籠中,被禁閉了三日三夜。這是極其痛苦的三日三夜!)
(在這三日之中,我們不但被當作外星人,而且,還經常有莫名其妙的氣體放進來,有不知來歷的光線射進來,若不是我們有壓縮空氣和神經夠堅強的話,只怕也早已死了,被當怍是外星人的屍體藏起來了。)
(最後,我們實在無法可施,只好將自己的身份說出來,請他們去調查,他們辦事效率倒很高,一下子就弄清楚了。)
「由於考慮到外星生物可以用各種形式侵入,所以對這一男一女身份的調查,廣泛而深入,調查的結果,可以確切地證明,他們並不是外星生物,而是兩個身份特殊的地球人。
「在證明了這是誤會之後,本署曾考慮和處置以前的各人員一樣,將他們消滅,且已獲得本署決策人員的大多數通過。
(我和白素生死一線。我們被禁閉在那個牢籠中,對方要「消滅」我們,實在太容易了。我們可以說一隻腳已踏進了鬼門關之中,救了我們性命的,是我的一番話。)
「但是,兩人中男性的那人,宣稱他們之所以會來這裡,是受了三個外星人的委託,據他們所知,和我們曾得到的七十四具屍體是同類。他們外來的可怕敵人,還在地球上隨意來去,這極其危險,覺得需要在他們口中,獲得更多的情報,所以暫時取消了行動計畫,而將他們移置於另一間密室。
「在將這一男一女移置到密室,加以嚴密的監視和訊問之後,所獲得的情報如下。
(報告書在這裡,詳細地記錄了我的敘述,那些事,前面都已經寫過,所以從略。)
「經過調查,證實這名叫衛斯理的男子,所講的一切全屬真實。換言之,外星高級生物仍在地球活動,這是對地球的最大威脅,一旦這種情形為世人所知,所造成的心理震撼和由此而來的混亂,將不可估計。所以,本署主張仍繼續絕對保持秘密,同時請最高級當局下達指示,如何處置這一名叫作衛斯理的男子和一名叫白素的女子。」
報告書的內容已如上述。
在這份報告書送出去之後的日子裡,我和白素仍然被禁閉,密室設備倒相當好,和那個「牢籠」不可同日而語。但是我們的心情一樣不安,因為命運如何,仍是未知之數。我和白素在這些日子中,用盡了方法想逃走,卻沒有一次成功。
電視攝像管一直對著我們,對話全通過機械裝置來進行。
我們聽到的最後的一句話是:「有關你們的情形,已有一份報告書呈上去給最高當局審閱,你們要安心等著!」
一直到三天之後,白素還維持著鎮定,我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時,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那扇我用盡了方法也無法將之打開的門,突然發出了幾下聲響,打了開來。
我一聲怪叫,直向門口撲去,到了門口,門已打開,一個穿著將軍制服,神情極其威嚴的人,出現在門口,我一伸手,已幾乎要抓到他的將軍制服了,那將軍突然道:「我是泰豐將軍。」
他一報出了名字,令得我的在他胸前不到一公分處停了下來,我悶哼了一聲:「將軍,你好。」
泰豐將軍吸了一口氣:「衛先生,由於事出非常,我想,對你的遭遇,我們也不必道歉。」
我怒道:「對,是我要道歉。」
我本來是在盛怒之下講的反應,誰知道泰豐將軍竟老實不客氣地道:「是的,你要道歉,你闖進我國一級秘密的軍事機構,如果你在這裡被槍殺,世上沒有任何人能為你說任何話。」
我怔了一怔,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的確,我來到這裡之後的待遇雖然差之極矣,但是我進來的方式卻也有欠光明到了極點,這令得我啞口無言。
我只好道:「那算是雙方扯直,誰也不必向誰道歉。將軍,在做了超過十天的囚犯之後,我們是不是可以恢復自由了?」
泰豐將軍的神情很凌厲:「有幾個國家領導人要見你們。」
我冷笑道:「哈,一下子變成上賓了。」
泰豐將軍怒道:「你的態度最好嚴肅一點,事情並不好笑。」
我想發作,但白素在我身後,拉了拉我的衣服,我將怒氣強忍了下來,但仍免不了道:「怎麼去見他們?是把我們關在那個箱子裡帶去?」
泰豐將軍沒有理睬我,轉過身去:「跟我來。」
當他轉身去之際,倒是我襲擊他的一個好機會。但是我只是略想了一想,並沒有動手。白素顯然已知道我在想甚麼,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經過了一條長走廊,根本沒有遇到任何人,就出了那幢建築物的門口,坐了極短程的車,就上了一架小型的噴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