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疑團 文 / 倪匡
照片看得出來是舊照片後來經過放大處理的,照片上的人都是全身,人約有二十公分高,人頭部份和鴿蛋差不多大小,五官樣貌,都很分明。
我、白素、紅緩和溫寶裕,一眼看到,就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呼聲,自然而然轉頭向縮成一團的胡克強望去。
胡克強顯然知道我們看到了照片之後會有什麼反應,所以抖得更是劇烈。
一時之間人人都出不了聲,連最多話的溫寶裕也無話可說。
因為我們看到的情形,奇特無比。
照片中四個人中,有一個人,雖然看來年紀比現在的胡克強大,可是那容貌,尖下頰、大眼睛、高鼻樑、濃眉毛,活脫就是眼前的胡克強!
照片中的人,也只有這個人的衣服最突出,看來他穿的是一身黑綢短打,密扣,襟上還繡著老大的一隻蝴蝶,他一手叉著腰,挺立著,比其餘人都要高一個頭,實在可以說是一個英俊挺拔的美男子。
在好幾十年前,上照相館去拍照是一件大事情,所以照片中其他人都很正經,只有這個人眉宇之間神情佻脫,透著三分邪氣,光是他那身打扮,北方人就有現成的形容詞:「匪氣」!
從容貌上和胡克強如此相似的情形來看,這個人應該和胡克強有極其親密的血統關係,他應該是胡克強的祖父,應該是故事中的玲瓏巧手仙。
我用了一連串的「應該」,那只是應該。
我們人人心裡都很明白,這個人不會是玲瓏巧手仙,他是故事中的毒刃三郎!
我首先指著這個人,望向游宇宙。
游宇宙吞了一口口水,道:「照片是四個師兄妹的合照……」
他先不說我指著的那個人,卻指了指照片中的唯一女子,道:「這位就是故事中的小師妹,也就是胡克強的祖母。」
從照片中看來,這位小師妹當時還不夠二十歲,稱不上是美人,可是青春活潑,很逗人喜愛,難怪她大師哥和二師哥都會愛上她。
接著游宇宙又指著照片中看來年紀最大的那個道:「這位是飛斧老大。」
飛斧老大身形粗壯,臉上有和他年齡不相襯的深刻皺紋,一臉風霜,像是一個在海上討生活的船老大。
游宇宙再指著另外一個看來老老實實,十足是鄉下人模樣的,吸了一口氣,在那時候我們真希望他說那個是毒刃三郎。
然而游宇宙苦笑了一下:「這位就是玲瓏巧手仙……」
他向胡克強看了一眼,繼續道:「是胡克強的祖父。」
縮成一團的胡克強,這時候發出了一下嚎叫聲,抬頭向我們望來,神情很是恐怖。
情形再明顯不過,好幾十年前發生的事情,嚴重的影響了現在這個少年人!
胡克強顯然為了以前的事情而感到極度的困擾,困擾來自他的容貌--他的樣貌沒有半分像他的祖父!
這一點本來也無關緊要,可是要命的是,倘的容貌竟然百分之百地像另一個人!
從容貌的相似程度來看,他應該是另一個人的後代。可是那個人卻是早已死了的,而且那個人是一個無藥可救、壞到了透頂的壞人!
這牽涉到了他的真正身世,也關連到了他祖母的操行,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麼樣的遺傳因子,進一步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種困擾對一個少年人來說,是極其沉重的精神負擔,甚至於可以致命!
然而這時候我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胡克強才好--單從他的容貌和毒刃三郎如此相似這一點來看,實在無法說他和毒刃三郎之間會沒有關係!
這時候紅綾大踏步向胡克強走去,伸手一把把他抓了起來,胡克強尖叫:「放開我!」
紅綾不加理會,把他直抓到了我們面前,胡克強拚命掙扎,可是哪裡掙扎得脫。
胡克強大叫,可是紅綾叫得比他更大聲:「你不必逃避,睜大眼睛看,這些照片和你有極大的關係,不論是什麼關係,你怎麼逃也逃不過去。也不論是什麼關係,根本一點都沒有關係,因為你還是你,不會是別人!」
紅綾的話聽來很沒有條理,可是這時候胡克強思緒紊亂,亂對亂,反而起了作用,胡克強竟然很快的鎮定下來,而且很能體會紅綾這番話的意思,喃喃自語:「我還是我,不管那些人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我,始終還是我。」
紅綾望著他笑,他居然也向紅綾笑了一下,雖然笑容難看之極,可是比起他縮成一團發抖的情形來,已經好得多了。
他又指著照片,說了一番很關鍵性的話,他道:「這照片上的女人,毫無疑問是我的祖母,可就是不知道三個男人之中哪個是我的祖父。」
他能夠說出這番話來,那表示他至少已經從自己身世的困擾之中跨出了一步,不再死鑽牛角尖了。
紅綾一番話使胡克強改變了態度,當然對探討整件事,會有幫助。
更重要的是,胡克強能說出這一番話來,證明在他心中已經擺脫了事情是一樁「醜聞」的陰影,而且把自己從「亂七八糟的關係」中抽離,這就使我們在討論問題的時候,不必再去顧忌他的情緒,說話也方便了許多。
溫寶裕就立刻道:「不必考慮飛斧老大。」
大家都點頭表示同意,因為事情雖然複雜,可是和飛斧老大卻扯不上關係。
然後大家沉默了片刻--想的都是同一個問題:胡克強的祖父,不是玲瓏巧手仙,就是毒刃三郎。
這本來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以胡克強的容貌來看,他的祖父應該是毒刃三郎。
可是卻有難以解決的問題--毒刃三郎早已死在積沙島上!
現在我明白何以游宇宙在敘述故事的時候,一再強調時間。如果時間只是幾個月,那麼就什麼問題都不存在。
可是時間卻過去了九年--小師妹絕無可能懷孕九年之久!
所以問題就難以解決了。
我想了一會,道:「玲瓏巧手仙後來怎麼樣對待那嬰兒?」
胡克強吸了一口氣:「那嬰兒是我的父親,祖父……玲瓏巧手仙對他很好因為祖母臨終特別吩咐過,祖父他始終還是很愛祖母的。不過他替嬰兒取的名字表達了他的心情。」
我十分好奇:「令尊的大名是……」
胡克強沒有直接回答,伸手把照相簿揭過了一頁,照相簿的第二頁是一個嬰兒的照片,那嬰兒很精靈可愛,我們一看之下,就明白當年玲瓏巧手仙何以會昏過去。
因為雖然是嬰兒,可是那樣貌,完全可以看得出來和毒刃三郎的相似,遺傳特徵竟然如此明顯和強烈!
在那嬰兒照片下有題字:「胡疑滿月」。
那是嬰兒滿月時的照片,而「胡疑」當然就是嬰兒的名字。玲瓏巧手仙替孩子取名為「疑」,確如胡克強所說表達了他的心情--他的心中充滿了疑惑!
接下來胡克強不斷揭照相簿,相片從「胡疑一歲」一直到「胡疑二十歲」。
等到看到了胡疑二十歲時候的照片,我和白素不由自主都歎了一口氣。因為那時候的胡疑,和第一張照片上的毒刃三郎,簡直是百分之百的相似,和眼前的胡克強也一模一樣!
如此明顯的遺傳特徵,只說明一個問題。
我沉聲道:「當年毒刃三郎並沒有死在積沙島上。」
各人對我的話一時之間並沒有反應,我又道:「玲瓏巧手仙也應該想到這一點。」
胡克強現在情緒穩定了下來,不必遊宇宙代為敘述,他立刻接口:「是,他當然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在接下來一年中,他一直在等毒刃三郎的出現。」
嬰兒的容貌和毒刃三郎相似,玲瓏巧手仙在取名字的時候,雖然心中充滿了疑問,可是還是把自己的姓給了嬰兒。
開始他的心情十分混亂,漸漸地他仔細想小師妹懷孕之前和懷孕之後的一切情當他開始那樣想的時候,他已經無可避免的假設毒刃三郎沒有死,假設毒刃三郎找到了他們,假設小師妹和毒刃三郎私通--雖然他極度不願意如此設想,可是嬰兒的容貌使得他非如此設想不可。
可是不論他把事情回想得多詳細,都無法找出任何蛛絲馬跡,顯示小師妹曾和其他男人有過接觸。
因為自從和小師妹成親之後,玲瓏巧手仙興奮莫名,對小師妹的照顧,無微不至,可以說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就算毒刃三郎會隱形,他也沒有不覺察的道理。
玲瓏巧手仙甚至責備自己這樣懷疑小師妹很是卑鄙!可是嬰兒的樣貌就像刺在他心口的一柄利刃,每當他看嬰兒一眼,就像是心口的利刃抽動一下,令他痛不欲生。
他想來想去,小師妹唯一不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只有將近十多次懷孕以後到醫院去檢查--他也是陪著去的,只是在醫生檢查的時候他沒有在場而已。
就算真的毒刃三郎沒有死,他也無法想像小師妹是如何能和毒刃三郎見面。
不知道多少次,他用力敲打自己的頭,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是一看到了孩子,他就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時間很快過去,嬰兒初生時期的皺皮漸漸消退,在褓姆的悉心照料之下,身體健康,長得人見人愛,實實在在是一個可愛之極的心寶寶,就算心情再不好的人,看到了這樣可愛的寶寶,也會從內心深處感到舒暢。
尤其當寶寶展開笑容的時候,更像是春風輕拂,陽光燦爛一般,使人感到那是人世間最美麗的情景。
然而只有玲瓏巧手仙,每次看到孩子燦爛的笑容時,不管他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都忍不住會打冷顫。
在他眼中看出來,孩子可愛的笑容,活脫就是當年毒刃三郎在做壞事之前的那種神情!
在孩子滿週歲之後,玲瓏巧手仙實在忍不住那種毒蛇噬心的痛苦,他把孩子托給了最可靠的褓姆,自己離開了比利時,回到中國,他要弄清楚毒刃三郎是不是沒有死。
在中國,他找了一年,江湖上完全沒有人在積沙島上發生事情之後再見過毒刃三郎。
這種情形實在已經很可以證明毒刃三郎的確死了,因為他很了解毒刃三郎的為人,如果毒刃三郎沒有死在積沙島上,雖然他斷了一隻手,他也絕不會安份,一定會往江湖上興風作浪,絕對不會默默無聞。
在這一年中,玲瓏巧手仙也不斷打探飛斧老大的消息,奇怪的是同樣沒有結果。
玲瓏巧手仙最後還不死心,在回比利時之前,他又到那個有浮沙的積沙島去。
當他決定要這樣做的時候,他甚至於不知道自己目的何在。他只是想去看一看,至於看了有什麼作用,他也根本說不上來。
卻不料他這種沒有目的的行動,有了意外的收穫。
當他像當年一樣,駕著快帆,接近那個積沙島的時候,看到在島邊上,竟然有一間十分簡陋的棚子,而且還有一個人,坐在棚子前,一動不動。
看來那個人竟像是住在這個島上!
這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因為在這樣的積沙島上,除了小螃蟹之外,決不適宜任何其他生物生活,何況是人!
等到快帆在沙灘停下,玲瓏巧手仙已經認出那個泥塑木雕一般、動也不動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飛斧老大!
飛斧老大看來老了不只十年,他看起來像不知道是一頭什麼野獸比像一個人更多。
玲瓏巧手仙一步一步走向飛斧老大,好幾次開口要叫「大師哥」,可是由於心情太激動,張大了口,竟然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直到他來到了飛斧老大的面前,飛斧老大仍然不望他,雙眼空洞,視線完全沒有焦點。
從眼前這種情形來看,竟像是這些年來,飛斧老大一直在這個積沙島上沒有離開過。
難怪江湖上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真是難以想像飛斧老大如何在這樣的一個荒島上度過悠悠十年漫長的歲月。
玲瓏巧手仙覺得一陣心酸,自然而然在飛斧老大面前跪了下來,嗚咽著說不出話來。
飛斧老大總算略動了一動,向他望來,開口說話。
他顯然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開口說話了,所以發出的聲音生澀之極,而且他一開口,臉上的肌肉有了動作,令得附在他臉上的那層鹽花簌簌地往下掉,情景詭異莫名。
玲瓏巧手仙開始沒有聽明白飛斧老大說些什麼,早已淚如泉湧,等到飛斧老大說了第二遍,他才聽清楚飛斧老大在問的是:「你來幹什麼?」
這一問觸動了玲瓏巧手仙的傷心處,他忍不住嚎陶大哭。
他一面哭,一面把當年帶著小師妹離開之後的情形,說了一遍。飛斧老大只是聽著,一點反應都沒有,顯然這些年來,他已經如同稿木死灰,早已死了心,對世界上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再關心,甚至於包括小師妹在內,剛才那一問,也並不是想知道什麼東西,只不過是怪玲瓏巧手仙多此一舉而已。
等到玲瓏巧手仙哭訴完畢,飛斧老大說的還是那句話:「你來幹什麼?」
玲瓏巧手仙定了定神,才道:「我想知道老三是不是肯定已經死了!」
玲瓏巧手仙剛才在敘述經過的時候,什麼都說了,就是沒有說嬰兒的容貌和毒刃三郎一樣,以及小師妹臨終時候的那一番話,所以他的這個問題聽來很是突兀,不過飛斧老大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他望著前面的那片浮沙,道:「從那天起,我就沒有離開過這裡,沒有見到那畜牲再從浮沙中冒出來。他被他自己的毒刃反射進口裡,又陷進了浮沙,當然是遭了報應。」
飛斧老大也沒有問玲瓏巧手仙何以要問這個問題--這證明他心死的程度是如何之甚。
玲瓏巧手仙還想說什麼,飛斧老大卻從此不再開口。玲瓏巧手仙在島上陪了飛斧老大三天,在這三天之中,有幾艘漁船經過,都有人划著小船送生活必需品上來。
從這種情形看來,飛斧老大確然十年來未曾離開過,那就表示毒刃三郎絕無可能從浮沙中冒起來,還活在世上。
毒刃三郎早已死去,這一點實在可以肯定。然而孩子的容貌又是怎麼一回事?
玲瓏巧手仙在離開的時候,心中的疑團還是沒有解開。
這時候最令玲瓏巧手仙不解的是小師妹臨終時的那番話了。那番話小師妹承認做了一件事是對不起他的,而且這件事是瞞看他來做的。而這件事又顯然和孩子有關。
玲瓏巧手仙甚至於難以想像小師妹有什麼機會瞞著他來做事。
他在回比利時途中,才想起了有一件事他一直沒有想到--沒有想到的原因是由於他實在不願意去想這件事。
那隻手!那只來自毒刃三郎的斷手!
玲瓏巧手仙曾經為了討好小師妹,運用了非凡的技巧,把那只斷手保存得如同活的一樣,小師妹也曾和這只斷手寸步不離。
後來小師妹把斷手收了起來,玲瓏巧手仙就再也沒有見過,不知道小師妹把斷手收在何處。小師妹能夠把過去的事情收起來,是個求之不得的事,他當然沒有那樣笨,會去追問。
這時候想了起來,他忽然起了一個念頭:會不會是那只斷手成了精怪?
民間傳說中很多精怪作祟的故事,使玲瓏巧手仙在無法揭開疑團時,只好朝這方面去想。
這個疑團,年復一年,在他心中非但沒有揭開,而且變得越來越大!
在胡疑開始懂事的時候,玲瓏巧手仙就向胡疑說故事,說的就是當年四個師兄姝的事情,不過並沒有告訴胡疑故事中的人是誰,一直等到胡疑二十歲那年。
在胡疑成長的歲月中,玲瓏巧手仙盡心盡力地培育,請了最好的教師傳授學問,而他自己則不斷地通過說那個故事,來教育胡疑為人應該正直、忠誠、老實,一定要走正路,不能憑自己有本領,就走上邪路。
令得玲瓏巧手仙可以感到安慰的是,胡疑的容貌雖然越來越像毒刃三郎,可是行為舉止,性情心地卻沒有半分接近毒刃三郎,成長成為一個很正直有為的青年,進入了比利時著名的大學。
在這二十年中,玲瓏巧手仙一直想把那只斷手找出來,可是卻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無法想像小師妹把它藏到了何處。
在胡疑長大了之後,玲瓏巧手仙問過自己千百次:是不是要把自己心中的疑團告訴他?
這很難決定,不告訴胡疑,玲瓏巧手仙感到那等於是向胡疑隱瞞了他的身世--事情十分弔詭,雖然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胡疑有可能是毒刃三郎的後代,可是兩者之間容貌如此相似,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要是告訴胡疑,胡疑必然對自己的身世起懷疑,也就會影響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
在這期間,玲瓏巧手仙也曾經不斷地尋訪可以確切的、百分之百的證明胡疑是他兒子的方法,可惜在那個時代,以DNA的檢查對比來確定血綠關係的方法還沒有發現,所以沒有一種方法可以絕對肯定兩人之間的父子關係。
可能是由於長時間被心中的疑團所困擾的緣故,影響到了情緒(情緒可以殺人),所以玲瓏巧手仙衰老得很快,在胡疑過了二十歲生日不多久,玲瓏巧手仙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眼看沒有幾天可以活了。
在這時候,他還是無法決定把事情告訴胡疑還是不告訴胡疑。
雖然他竭力反對,可是胡疑還是把他送進了醫院。而那醫院,竟然恰好就是二十年前胡疑出生的那家醫院,往事一起湧上心頭,玲瓏巧手仙更是百感交集,他決定不把事情說出來--這事情困擾了他下半生,他不能使胡疑再受這個問題的困擾。
當他有了這個決定之後,有一件事他非做不可,那就是他必須把當年他們四個人所拍的那張照片毀去,不然胡疑只要一看到那張照片,就必然會知道自己的來歷有問題。
所以玲瓏巧手仙非出院回家去完成這件事不可。
然而那時候玲瓏巧手仙已經接近死亡,胡疑當然不同意他出院,兩人起了很激烈的爭吵,玲瓏巧手仙用最嚴厲的話,表示非回家不可。
最後胡疑扭不過玲瓏巧手仙,救護車把玲瓏巧手仙送回家中,卻不料玲瓏巧手仙這一回弄巧成拙。他回到家中,自己根本沒有氣力取照相簿,他支開了胡疑,要護士替他取出照相簿來,他取下那張照片,想把它燒掉,可是還沒有劃著火柴,他就斷了氣。所以胡疑一進來,就看到他手中拿著那張照片。
玲瓏巧手仙在向胡疑不斷地講述往事的時候,並沒有作任何隱瞞,他只是沒有說出胡疑的容貌像毒刃三郎。
所以胡疑當時縱玲瓏巧手仙手中,把那張照片取下來,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知道那是當年四個師兄妹的合照,他也立刻在照片上認出了自己的母親。可是接下來他看到了照片上的毒刃三郎,和在毒刃三郎身邊的玲瓏巧手仙,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任何人在那一剎間,都會受到震動。
照片上的玲瓏巧手仙,是胡疑一直在叫他「爸爸」的人,可是胡疑的容貌卻和玲瓏巧手仙沒有半分相似,反而九成九像毒刃三郎!
這是怎麼一回事?
胡疑拿著相片,想問玲瓏巧手仙,可是他看到的是一張已經沒有了生命的臉。
他知道,這將成為他終身的疑問--沒有任何人,再可以給他答案了。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人!
胡疑在剎那之間實在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他身子搖晃了幾下,竟然昏了過去。
胡克強在敘述到這裡的時候,略停了一停,才道:「我父親後來覺得自己很幼稚,把身世看得太重要了。其實一個人就是一個人,和他的父母是什麼人,確然有關係,可是關係並不重要,不至於到決定這個人是什麼樣人的程度。」
胡克強的話聽來有點亂,可是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胡疑在一看到那張照片時竟然激動到了昏過去,當然是他後來想通了,明白做人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本身為人如何,而不是自己的身世如何。
不知道胡疑是過了多久才想通了這一點的,胡克強顯然比他的父親好得多,在少年時期就明白這個道理了。
我鼓掌表示欣賞,通:「你能明白這一點,再好不過。本來可以有最簡單的方法證明你和你父親的血統,現在也不必多此一舉了。」
胡克強頓了一頓,和游宇宙齊聲道:「你的所謂簡單的方法,是進行DNA的對比?」
我攤了攤手:「當然是,難道還會有更好的方法?」
胡克強苦笑:「在我父親去世之前,這種脫氧核糖核酸的對比證明血統關係的方法已經發現,我父親也不是不想弄清楚他和我祖父之間的關係,可是……」
溫寶裕自作聰明地打斷了他的話頭:「就算人死了,在遺體,甚至骨骼上也可以取得需要的對比材料。」
游宇宙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老氣橫秋地道:「造化弄人,像是要把這件事成為永遠的謎團!」
胡克強苦笑:「我祖父的遺體,落葬之後不久,遇上了一次大水災,把墳場衝垮,遺體不知所終,我父親曾經出重賞,也沒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