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文 / 倪匡
喇嘛轉世悟性最高
金維道:「在那次沉思之後的一大段日子之中,天池老人仍然隨時沉思,當他沉思之際,自然是靈魂離體而去的,每次,他都會在這種境界之中,找到有前生記憶的人,然後,根據一定的程序,傳授他們,教導他們達到有這種能力的境界,自然每個人的進度不同,五散喇嘛的轉世,悟性最高。」
我吸了一口氣:「有這種能力的人,現在總共有多少位了?」
金維道:「天池老人、五散喇嘛。」
我心中說了一聲:兩個。
金維續道:「很快,會有將近十位,包括我在內。」
陳長青道:「如果我現在參加,要多久?」
金維搖頭:「沒有人能知道,可能很快,可能永遠不能,我已經說過,沒有起步,永不能達到目的。」
陳長青向我望過來,顯然他要聽聽我的意見。我一直沒有出聲,因為我並不打算去修煉這種異常的能力。
我當然知道沒有開始,就永遠不會有結果的道理,我之不打算有開始,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能力,就算開始了,也永遠不會有結果。
或許我對自己的估計錯誤,也或許在某些時日之後,會改變主意,但現在,我的確是這樣想的。
我也十分確切地知道,在自己對自己沒有信心的情形之下,單是靜下來沉思,已經是不可能的事,別說會有什麼進一步的進展了。
陳長青的情形,本來也和我相類似,他的性格,和我一樣是那樣好奇而不安份,他的雜念和各種各樣的想法,也絕不會比我少,但是在這件事上,他有一處勝過我的,就是他想那樣做,而且他覺得自己可以做得到,對自己有強烈的信心。
當他向我望來的時候,我心中正在最後一次問自己:應該怎麼辦?而幾乎是一瞬間,我也有了決定,所以我的心情相當平靜,也可以幫助他解決一下心中的疑難。
我以十分平靜的語氣道:「世界上許多許多事,在開始做的時候,都是無法預知確切結果的,問題是決定這樣做的人,必須對自己能做到這件事有信心。」
陳長青和我交往了那麼多年,他自然一下子就聽懂了我話中的含義:我自己準備放棄,而我卻並不反對他有開始。
他仍然望著我:「為什麼我們不一起……」
我不等他就完,就打斷了他的話頭:「我想,這是一件極端自我的事,整個歷程,完全是自我中心的,一直到達到靈魂和身體可以自由分離的結果,旁人所能給的助力十分少,所以不必要有人作伴……」
我講到這裡,頓了一頓,轉問金維:「我的話對不對?金維先生?」
石屋靜坐記憶前生
金維略欠了欠身:「自然,那純粹是個人的事。」
陳長青站了起來,在黑暗之中,來回走了幾步,在金維面前,停了下來。
金維抬頭望向他,緩緩地道:「我要提醒你一點的是,你將要進入的領域,是如此神秘,如此沒有止境,簡直可以把人吸引到生命的結束,那並不是過了幾年之後覺得無趣,就可以退出的事。」
金維的話,再明白也沒有了。
他是在告訴陳長青:只要一開始,就再也不會有了結。我在一旁聽了這樣的話,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覺得那是一樁相當可怕的事。
可是陳長青的反應,顯示了他和我的不同。他根本一點也不覺得金維的話有什麼可怕,微笑著:「那正是我所要的,要是忽然覺得無趣了,想退出又不可能,這才是煩惱事。」
金維又凝視了陳長青半晌,才笑了起來:「你可以加入我們。」
陳長青高興之極,向我望了過來,我道:「恭喜你,祝你有朝一日,能到達新人類的境界,我相信,大突變最初必然是由極少數的人開始發生,然後再推廣開去的。」
陳長青的口唇掀動了幾下,看來他還是想勸我幾句,但是他終於沒有出聲。
這時候,我和陳長青兩人,分別有了自己的決定,氣氛也就輕鬆得多了,和金維的談話,使我們對人生的領悟,有了這樣飛躍的進展,所以我們的精神,都處於一種異樣的亢奮狀態之中,一點也不覺得疲倦,所以談話繼續下去。
金維道:「為了幫助轉了世的五散喇嘛,更好地回憶起前生的一切,所以我們建造了這間石屋。外面的圓形部份,對於聲波的折射原理瞭解之透徹,運用之巧妙,當然是天池老人智慧的結晶,舉世的建築物之中,大約只有中國北京的祈年壇中的回音壁,可以與之比擬,但也如同小巫見之大巫。」
我問:「那有什麼作用呢?」
金維道:「在靜寂之中,在那裡,人可以聽到發自自己體內的各種聲響,在通過對自己身體的瞭解之中,可以更容易進入冥想的境界。」
我剛才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回想起來,的確十分奇妙,我又問:「每個轉世者,都能通過在那裡冥想而記起前生的事?如果說每一個人都有前生,莫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在那裡得到前生的記憶。」
金維笑著:「應該是這樣,可是對於轉世,一定還有許多我們不明白的地方,連天池老人的智慧,也未能達到這一點,所以並不是每個人都如此,我就曾在石屋圓形部份,靜坐了三個月之久而一無所獲。」
躍躍欲試溢於言表
他一面說,一面望著我,大有問我是不是想試一試之意,我倒有點怦然心動,如果能夠通過在那裡靜坐,而達到使自己有前生的記憶的結果,那未始不是一樁很有趣味的事情。
但是我在想了一想之後,還是搖了搖頭:「我看我也不見得會成功……」
我的語氣相當遲疑,那是由於我想到,就算知道了前生的經歷,那又怎樣?是不是在這個神奇的領域之中,我算是走入了第一步,以後就會不由自主,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再也不能回頭?
這是我剛才已經鄭重考慮過,而且已經有了決定的事,我不想改變我的決定。
金維對我的遲疑,並沒有表示什麼意見,又向陳長青望了過去。
剛才,在黑暗之中,我已看出陳長青一臉躍躍一試的神情,這時,金維一向他望去,他就道:「可有什麼秘訣沒有?」
金維道:「沒有,只要你盡量使自己靜下來,那裡的特殊環境,就會令你進入另一境界,你的思想在感受上,就會大不相同,就算是一個普通人,這種情形一定會出現,至於是不是能因之喚起前生的記憶,那就不敢說了。」
陳長青一面聽,一面點頭,然後向我望過來:「你至少要等到我有了結果才走,你不想知道自己前生的事,聽聽我的前生,也是好的。」
我不禁有點駭然:「你要我等你有結果?你別忘了,金維先生靜思了三個月,仍然沒有結果。」
陳長青居然打蛇隨棍上:「好,那你就等我三個月,有結果沒結果,都不必再等下去。」
我自然不肯答應他等三個月,所以大搖其頭,陳長青長歎了一聲:「衛斯理,我認識你那麼久,這是你第一次不想踏入一個神秘的領域。」
我也歎了一聲:「我認識你那麼久,我認為你應該可以瞭解我為什麼有這樣決定的。」
陳長青默然片刻,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瞭解了我的心意,他又提出了新的要求:「那麼,至少三個月之後,你來看我一次。」
想起他有了他的決定之後,我和他以後,可能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他這個要求,自然不算是苛求,所以我立即答應了他。
陳長青搓著手:「我以後和金維有的是相處的機會,你們先談談,請恕我性急。」
他說著,已向那石屋的圓形部份走去,當他打開門的時候,他甚至不轉過身來,只是背對著我們揮了揮手,就走了進去,然後把門關上,我望著關上了的門:「他如果要在裡面三個月……」
金維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不要緊,我離開了,另外會有人來,總會有人照顧他的。」
十分不滿轉世形體
金維講到這裡,頓了一頓,又道:「你不想去探索自己的前生是對的,這神秘的領域,跨進了一步之後,根本沒有退出的可能,衛先生,我看你是有著太多的東西要牽掛,是不是?」
我道:「你是說我『放不下』?」
金維道:「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我想了一會:「也可以這麼說,我是一個相當世俗的人,有很多世俗的事,而且我不認為自己會有成就。新人類和舊人類的交替,我看不是一萬年內能實現的事,所以我選擇作為一個普通人,留在俗世,至少可以把這種道理,說給同是世俗的人聽。」
金維沒有什麼反應,我又道:「我不留世俗,誰留在世俗?」
金維陡然震動了一下,發出了幾下「啊啊」的聲音,喃喃地道:「這……這就是佛祖所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意。」
我攤了攤手:「怎敢比擬,我的意思是,不同的事,總要有不同的人去做。」
金維道:「和你說話,真有意思。」
我真有點受寵若驚:「你太客氣了,你是常和天池老人談話的人。」
金維忽然道:「過兩天我就要離開,會和天池老人見面,如果你有興趣……」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連聲道:「有,有,能和天池老人見面,實在太好了,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見我。」
金維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十分神秘,尤其在淡淡的曙光之中,看來更具神秘感,他道:「其實只是帶你去見天池老人……」
他話還沒有講完,我失聲道:「天池老人已見過我了?用……用他的……」
金維接了上去:「用他的神通,就是剛才陳先生離開之後一剎那的事,我感到他來過,我可以有這種感覺的能力。」
我呆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這時,天色越來越亮,我們已作了竟夜之談,我望向積塵厚厚的窗子,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那小女孩的母親,有一次來看她的女兒,嚇得自石級上滾跌下來,是不是在修煉的過程中,會有什麼異像出現,像靈魂離體,肉眼可見之類?」
金維道:「當然不是,這件事,真是遺憾。五散喇嘛對於他轉世之後的形體,一直十分不滿意,可是暫時又不能有什麼改變,所以他在想像之中,一直把自己當作前生的形體……」
他略頓了一頓:「他前生的形體,十分高大粗壯,相貌看來有點兇惡。」
他說了這些,我還是全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好問:「一直想著,會使形體改變?」
隨心所欲另尋法身
金維道:「當然不能,但是他今生的形體,是自母體中來的,在形體和形體之間,必然有一種聯繫,當他這樣想的時候,別人看來,一無異狀,可是那婦人和他今生的形體之間有一定的影響,所以受了感應,在她看出來小女孩忽然變成了一個高大粗壯的老人,自然嚇得要跌下來了。」
事情的解釋相當複雜,聽了之後,要想一想才能明白,我道:「那婦人什麼也沒有說過,這種情形,自然也只是猜想?」
金維道:「是,是天池老人的猜想。五散喇嘛現在正由天池老人幫助,在西藏找尋另外的法身,再經過一次痛苦由嬰兒階段,自然,這是由於他已有了靈魂離體的能力,才能如此。最好,自然是有一個猝死的成年人,使他的靈魂能夠有一具成熟的法身。」
我聽得有點駭然,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這些人,竟然可以在生命上這樣子隨心所欲,雖然在典籍上,也曾有過類似的記載,但實實在在知道這樣的異能存在於人間,總是令人震撼的事。
一想到這一點,我想見一見天池老人的心情更甚,我問:「老人現在在……」
金維淡然道:「他剛才告訴我,他在鐵馬寺附近,到那裡去,一定可以見到他的。」
我吸了一口氣,知道那是相當長的一段旅程,金維又像是知道我的心意一樣,向我笑了笑,道:「有一大段路程,本來是十分困難的山路,但是我們可以利用一種十分特別的交通工具,衛先生,你的經歷雖然豐富無比,但是我保證你一定未曾嘗試過這種特別的交通工具。」
我大感興趣:「什麼交通工具?」
金維笑了起來:「我不說,讓你猜,隨便你猜多少次,都不會猜得到,除非你曾聽過我以前的一些事,那又當別論。」
我只好默默地笑了一笑,我知道他是「非人協會」中的一份子,一定也有點十分驚人的經歷,可是我對於他的過去,卻一無所知,所以我只好道:「總不會是你擁有一艘小飛船吧?」
金維縱聲大笑了起來:「到時,你自然會知道的。」
(在接下來的幾天中,我一直和金維在一起,對於那種「特別的交通工具」,也作了一百次以上的猜測,可是一次也沒有猜中,到最後,我看到了那「交通工具」之際,著實呆了好半晌。)
這時,天色已然大明,金維帶我走進石屋的一個簡陋的廚房之中,弄了一碗不知是什麼東西給我和他自己吃,美味之極,吃了之後,才知道是一種黃羊的肉,風乾了之後再蒸熟的,果然別有風味。
然後,他告訴我,他要進行每日的「功課」,我可以到晚上再去找他。
老人擇徒首要條件
當我離開石屋的時候,我真想去看一看,在那圓形部分的陳長青,究竟怎麼樣了。可是又怕陳長青受了打擾,不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因為一切全是在人類知識範疇以外的事。
若是陳長青受到了打擾,忽然逗留在他的前生中,再也回不來了,那豈非麻煩之至?
當我走下石級,繞過大岩石,來到了海邊之際,所有在海邊的人,都以一種異樣又尊敬的眼光望著我,他們當然不知道在這石屋之中的那些人在做什麼,只是感到極度的神秘,所以才產生了一股恐懼感而已。
我回到了酒店,這個小島上,沒有什麼可以遊覽的地方,所以我留在房間中,盡量使自己靜下來,把一切從頭細想了一遍。
在經過了和金維的長談之後,很多事,自然真相大白了。以前,我、陳長青、白素和溫寶裕四人的猜測,有的是猜中了的,有的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也有的只猜對了一半。
所有的事,自然玄奧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更玄妙的是,這一切,皆由一個著名的殺手遺留下來的一柄鑰匙開始的。
當初,當知道有這柄鑰匙時,不論如何想,也難以想到這柄鑰匙,竟是要來打開生死之鎖的,世事之難以預料,大抵以此為最了。
我想了一遍以後,才舒舒服服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在海邊散了一會步,再到那石屋中,發現除了金維之外,另外有一個膚色黝黑的青年人在,金維並沒有向我介紹他。
我知道,這青年人當然是天池老人的弟子,金維曾告訴過我,天池老人在選擇弟子的時候,條件之一,是要有前生的記憶。那麼,這個看來十分普通的青年人,他的前生是什麼樣的呢?
我望了他幾眼,要用好大的自制力,才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來。
那青年人相當友善,不是很愛講話,金維道:「有一班晚班機,我們可以立即離去。」
他又向那青年人低聲交談了幾句,才和我一起離開了石屋。出了屋子,他才道:「陳長青的情形很好,看來他極有希望。」
我也不知道「情形很好」的情形,是什麼樣的一種情形,只好唯唯以應。
他又道:「幸好你剛才沒有問人家他的前生是什麼樣的。」
我吃了一驚:「要是問了會怎樣?」
金維笑道:「也沒有怎樣,只不過會有點尷尬,因為他不是很願意提起他的前生,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是一個牧人,從少年時期起,就有前生的記憶。」
我吞了一口口水,金維又笑了一下:「其實也沒有什麼,他的前生,是專在山路中打劫為生的一個山賊,不過心地極好。」
前世所戀今世之母
金維又頓了一下:「那山賊在大風雪中救過不少人,他是在一次救人行動中跌下懸崖跌死的,那次,他救的是一個少女,那少女被他帶到了安全的地方,他自己卻跌死了。」我由衷地道:「極動人的故事。」
金維揚了揚眉:「還有更動人的下文,那少女極美麗動人,他一見就愛上了她,準備就此改邪歸正,再也不做山賊,用他的積蓄,依照當地的習俗,去向少女的家人求婚,誰知一下子就跌死了。」
我歎了一聲:「造物弄人往往如此。」
金維緩緩搖頭:「還有更弄人的事。他說,當他自懸崖上跌下去之際,自知這一跌,一定是粉身碎骨,是死定的了,但當地人一直相信人死之後,可以轉世,所以他當時的心境,相當平靜,並且下定決心,一定要在轉世之後,找到那少女,到時,再作一次遲來的求婚。」
我「啊」地一聲,這種情形,我有過經歷,不是很令人愉快的一個結果,情侶相約來世相見,本來是極度浪漫的事。
但是,結果如果悲慘起來,也可以悲慘之極。
這個山賊轉世的青年人,結果又怎樣呢?
金維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他轉世之後,不到十年,就有了前世的記憶,自然首先恢復的記憶,是他臨死之前,自懸崖上墜下去之際所下定的決心,可是當他一有了這樣的記憶之後,立即就發現,他的這個願望,永遠也無法實現了。」
我沒有問為什麼,只是心中在想著這青年人永遠無法實現他願望的原因。
是那少女死了?那麼不要緊,他可以去尋找那少女的轉世。
是那少女已嫁了人?那也不成問題,他真有決心的話,願望還是可以實現的。
我又作了幾種設想,都不足以構成願望的永遠不能實現,所以我搖了搖頭。
金維在我思索的時候,並沒有說什麼,直到我搖頭,他知道我想不出原因來了,才道:「他要娶之為妻的那少女嫁了人,生了孩子,他就是那個孩子。」
我不禁「啊」了一聲,感到事情有點荒謬,但已不是沒有可能,他變成了那少女的兒子。
金維道:「他一發現了這一點,就離開了家,到處流浪,而且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原因,他一直鬱鬱不歡,不是很喜歡講話。」
我大是感歎:「天池老人說得對,轉世要是不能控制的話,情形有時,會極其糟糕。」
金維道:「是啊,我們的一個會員,他的一個朋友,傑出的熱帶病學專家。」
尖厲哨聲召來巨鷹
金維又道:「轉世到了新幾內亞腹地之中的一個穴居人族之中,痛苦莫名地過了幾十年,痛苦得他再也不要轉世了。」
這件事,阿尼密對我說起過,那更是糟糕之極矣。金維道:「老人要在五散喇嘛的身上,做一次試驗,那是十分重要的一環,我想你可以目睹這事的發生。」
我知道他所說的試驗,是要使五散喇嘛現在的身體作一次轉換。
如果我能目睹這件事的進行,那自然是人生一大經歷,這是很令人興奮的事。
我們趕上了那班班機,又轉換了飛機,在印度下機之後,到達了印北山區,在越過尼泊爾的邊界之後,那一帶,全是崇山峻嶺,那是地球上地勢最高的山區。
我一直在等候著金維所說的特別交通工具,那天是在晚上,我們的吉普車,「跳」進了一個小山谷中……沿途山路實在太崎嶇,以至車子像是跳著在前進一樣。
當晚月色溶溶,映著遠近山頭的積雪,看來相當明亮,金維一下車,就取出了一個相當長的哨子來。
他向我打了一個手勢,示意我捂上耳朵,我笑著搖了搖頭,表示不必,哨子發出的聲音就算十分尖厲,我相信我也可以忍受得住。
金維也笑了一下,把哨子湊向口邊,剎那之間,我只聽到了一聲尖厲之極的哨子聲,聲音之尖,簡直就像是有一柄尖刀,戳進了耳朵一樣,令得耳朵感到了一陣劇痛。
那實在使我目瞪口呆,我喘了一口氣,還感到那哨聲,悠悠不絕,拔天而去,不知可以傳到多高。
我身受其苦,好在夠鎮定,表面上不怎麼看得出來,所以金維看到我若無其事,居然大有欽佩之色。
我心中暗叫了一聲慚愧,如果他再吹一下,我相信非捂上耳朵不可了。
好在,他只吹了一下,就放下了哨子,同時,抬頭望向天空,看他的情形,好像是憑藉著哨子聲,在召喚著什麼東西。我心中的疑惑,並沒有存在多久,就明白了,在明月朗朗的天空上,極高處,出現了幾個黑點,金維指著那幾個黑點說:「我的朋友來了。」
我已經看出,那四個黑點,正在迅速地盤旋下降,那是四蘋鷹,極大的鷹。它們下降的速度快疾無比,轉眼之間,離地已不過兩百公尺左右,地上,在月色下,已經可以看到它們巨大的黑影。而事實上,這四頭巨鷹,也真大到了極點,雙翅橫展,估計至少有六公尺以上。
等到它們倏然收翼,停在地上之際,簡直和人一樣高,鐵喙金睛,真是雄駿之極。看到了這樣的巨鳥,我已經知道金維的「特別交通工具」是什麼了,難怪我一直猜不到,這真是極度不可思議的事。
特殊布兜套在身上
金維走向前去,在每一頭巨鷹的翎毛上撫摸著,拍打著,巨鷹也用翼尖來表示它們對金維的問候,看來人鷹之間,親密之至。
我也跟了過去,又是詫異,又是駭然:「我們要騎鷹進入深山?」
金維笑了起來,指著鷹背:「你看看它們的羽毛,多麼光滑,怎麼能騎得上去?」
我道:「那麼,我們……」
金維道:「讓它們抓住我們飛行,我有一種特殊的布兜,可以把身子兜起來,它們抓住布兜,就可以帶我們在空中飛行。」
金維一面說,一面已解開了他一直帶在身邊的一隻袋子,取出了兩個帆布布兜來。
這時,我不禁有點躊躇起來。帆布兜,毫無疑問可以承受人的體重,可是問題是,布兜是要巨鷹的爪來抓的,那幾頭鷹,和金維的交情再好,畢竟只是禽鳥,如果飛到一半,它們的爪兒松上一鬆,飛行的高度如此之高,摔將下來,那可不是玩的。
我口中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那種躊躇的神情,自然難以瞞人,金維對我笑了笑:「若是對它們不夠信任,也可以用布條纏住它們的腿,你再抓住布條。不過這樣會很辛苦,而且也使它們的飛行速度減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必了,乍一聽到,有點怪異,但想來那一定十分有趣,我相信你的這幾位朋友就是。」
當時,金維向我望了一眼,我覺察到他的神情,像是有些話想說而沒有說,不過也不能肯定,所以也沒有再問下去。
他拋了一個布兜給我,我照他的方法,套在身上,金維呼喝著,作了一個手勢,四頭大鷹一起騰空而起,在飛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後,就在空中盤旋。
金維道:「這種巨鷹,叫羊鷹,一百多斤重的黃羊,在原野飛奔,它們一衝下來,一邊一蘋,一下子可以抓住兩蘋。它們只會俯衝下來,抓住了目的物再飛上去,所以一開始之際,情形會有點突兀。」
我反正已經豁了出去,點頭道:「請它們開始吧。」
金維又取出哨子來,輕輕吹了一下,哨音未滅,兩頭巨鷹,已疾衝下來,一下子,一股勁風撲面,眼前一黑,只覺得肩上緊了一緊,再看清物事時,人離地至少已經有好幾十公尺了。金維的布兜,製造得十分巧妙。巨鷹的爪,抓在布兜的雙肩部份,布兜承受著整個人的體重,使人像是坐在一張帆布椅上一樣,相當舒服。
巨鷹盤旋升空,勁風撲面,看它們的爪子,像是粗大的鐵鉤一樣,看起來倒也有一定程度的安全感。
這是我從未有過的經歷,所以在一開始之際,只覺得又刺激又有趣,甚至想到,如果讓溫寶裕這個小搗蛋,也有一會這樣經歷的話,那他一定會畢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