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都是後稷慧的禍 文 / 蘇逸平
酒足飯飽之後,幾個人躺在午後的陽光下聊天,聊著聊著,卻看見從河堤那兒來了個小姑娘。
這個小姑娘長挑的身材,大大的眼睛卻是單眼皮,手上拿著條竹枝,雖然走在陽光底下,但是那嬌俏的摸樣卻讓陽光也彷彿黯了顏色。
看見這個小姑娘,夷羊九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悄悄躲到最遠的地方去。
卻聽見易牙大聲笑道:「趕鴨子的小姑娘,要到哪裡去喲!」
那小姑娘聽見他的叫聲,瞪了他一眼,卻不著邊際地四下搜尋了一會,看見遠遠躲著的夷羊九,眼中泛出笑意,臉上卻裝出凶巴巴的模樣。
「臭胖子哥,我要去哪裡關你什麼事,難道請我吃飯嗎?」
一旁有個弟兄叫做蔡興,也湊趣大聲叫道:「就是有好東西吃,看你敢不敢來?」
那高個頭小姑娘啐了一聲,大聲說道:「你當你的臭東西稀罕嗎?」嘴裡說的雖是這樣,人卻往樟樹下走了過來。
要知道易牙的手藝在這個衛城街上是很有名的,小姑娘雖然是個女子,卻也對他煮出來的東西有些嘴饞。
夷羊九躺在一旁,看見小姑娘走了上來,更是戒慎地縮了縮身子,假裝沒看到她。
這小姑娘名叫樂兒,是臨近的趕鴨人家女兒,平日和這群市井少年交情不錯,有時鬥鬥嘴,也常常在一起喝酒聊天。
但是不曉得為什麼,這樂兒卻總是對夷羊九特別凶,平常和別人也還好好的,但是一見到夷羊九就要生氣,常常沒事就盯著夷羊九罵他,罵到後來,夷羊九見了她就躲。
然而大伙卻都知道,樂兒其實是個口硬心軟的好女孩兒,罵歸罵,她對夷羊九卻有一種奇異的情愫,易牙等人都很清楚,平常只要夷羊九在,這可愛的趕鴨女孩便會指東罵西地跟他們耗在一起,但是只要夷羊九不在,她也就很少來和這群少年混在一起。
比方說,夷羊九被關禁的這半個月來,小姑娘總是打聲招呼就走,也沒見她來和大伙聊過一次。
但是這樣的少女情愫,對夷羊九來說卻是相當陌生的世界。他的外表俊秀高大,本就是衛城裡許多年輕女孩心儀的對象,偏偏他總是不解風情,女孩們的媚眼拋到他的身上,總也像是丟進大海的石頭,「咚」的一聲,便沒了蹤影。
也因為如此,少女樂兒看見他就罵得更凶,也彷彿更看他不順眼。
看見樂兒走上來,大伙便知道有好戲可看,於是紛紛起身替她張羅吃的,有的人倒酒,有的人盛菜,忙得像是自己要吃似的。
果然,樂兒吃了幾口,便高聲讚道:「嗯!胖子哥的手藝果然好,果然又有進境,只不過……」她放下碗,誇張地用力嗅了嗅:「只不過好像有些怪味。」
另一個弟兄麥阿狗湊趣問道:「什麼怪味啊?」
樂兒皺著鼻子,露出可愛的鬼臉神情。
「好像是……好像是什麼東西悶了半個月的霉味!」
此語一出,大伙哄堂大笑,紛紛向夷羊九指指點點,示意他人家已經出手,務請盡速回應。
夷羊九瞪了一眼,也不來理她,翻個身繼續裝睡。
但是少女樂兒怎會輕易放過他?放下碗筷,便向他的方向走去。
「看不起人哪!怎麼剛剛沒看見你睡,現在就睡成這樣了?」說著說著,一邊「咦」了一聲:「嘩!還帶了這個什麼死人箱子。」
夷羊九背對著她,聞言不禁一怔,轉過身來,看見樂兒已經蹲下身來,準備要揭那個箱蓋。
他微覺不妥,有種不安的感覺陽地從背後升起。
可是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樣的不安感覺。
陽光午後的小廣場上,呈現出懶洋洋的一股氣息。
胖子易牙正在吃一碟肥腸。
卜卦的開方斜倚在一株小樹上。
愛動物的豎貂正在逗著身上的小鼠。
蔡興和麥阿狗兩個人不曉得為了什麼,正在鬥嘴。
然後,少女樂兒嘻嘻哈哈地,緩緩將箱蓋揭開。
「我看哪!你這是……」
突然,強光∼閃,變故就在那一瞬間發生。
在樟樹的樹蔭下,夷羊九看得真切,只看見箱蓋揭開的那一剎那,一道如雲霧升起的黃光從箱中出現,形成一道光柱。
那光柱上升了大概一丈,便在上空「轟」的一聲擴散開來。
那轟然巨響實在太過駭人,少女樂兒離它最近,也許是受了驚嚇,也許是受了震盪,眼珠子一翻,往後便倒。
正在鬥嘴的蔡興、表阿狗離得最遠,卻也被這巨響震得坐倒在地,也在巨震之下暈倒。
但是這巨響卻十分奇怪,只對樂兒等三人產生震盪,至於夷羊九、易牙、開方、豎貂等四個人聽到了那轟然巨響,卻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夷羊九張大了口,一個鯉魚打挺便躍起身來,先去看看樂兒,發現她呼吸平順,只是被震暈了過去。
而那四箱子的箱口仍然打開,看看裡面,卻發現端坐在那兒的「後稷」姿勢不變,卻隱隱泛出金色的光。
他轉身看著幾名沒暈過去的夥伴,易牙等人也都張大了口,和他驚疑的對望。
只有卜卦算命的開方神情較為正常,彷彿比其他人多知道了一些端倪。
夷羊九看著易牙,不禁操了揉眼睛。
而豎貂卻張大著口,結結巴巴地指著夷羊九的後方。
在夷羊九的後方,站著的正是他的元神「蘿葉」。
方才夷羊九來的時候,一身綠油油的蘿葉也早已跟了過來,只是在眾人的眼中,卻看不見蘿葉的存在。
但是現在看看堅貂的神情,分明已經能夠看見它。
這邊,夷羊九看見在易牙身後的,卻是∼個黃澄澄的胖子。
那胖子的光澤色調像是一條鮮黃的醃蘿蔔,但是和蘿葉一樣,那肥嘟嘟的身形也只是一個形體,呈現出光芒多於實體的感覺。
這個黃色胖子的形貌相當的可愛,一部髻曲的大鬍子,背上卻背著一長串的鍋鏟瓶罐。
胖子易牙的元神居然也是個胖子,兩個胖子一實一虛,相映成趣。
不過易牙自己回頭看的時候,卻沒有這樣的閒情逸致,看見自己的元神,他眼睛睜得老大,嘴裡還喃喃念著神明保佑一類的話。
堅貂後方的元神卻像是一個女人,長長瘦瘦的身量,像是沒吃飽飯一樣,可是他的元神卻有一點相當的奇怪,那便是這個元神完全是個實體,沒有透明的現象,整個色調卻是淡青色的,看起來有些陰森。
而衛公子開方的元神,卻是一個灰撲撲的老者,一臉愁苦的模樣,一雙手捏捏摸摸,片刻也閒不下來。
四個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最後,還是夷羊九帶頭開口。
「天哪……胖子,你背後怎麼也會有這樣子的東西?」
「『也』是嗎?」易牙沒好氣地說道:「你自己呢?你後面這一團綠蓬蓬的東西又好到哪裡去?」
「你們還算好的啦!」豎貂有點哭要著臉說道:「我的還是個女的呢,看看這個模樣,半夜起床尿尿不被嚇死才怪。」
只有開方卻一句話也沒有,表情也算是鎮定。
夷羊九還想說些什麼,卻聽見「嚶嚀」一聲,卻是方才暈倒的樂兒已經悠悠醒轉,醒過來卻仍然是一副茫然的神情。
蔡興和麥阿狗卻不曉得為什麼,還是直挺挺地躺在那兒。
「我看咱們就先別談自己的事吧!」開方冷靜地說道,從變故發生之後,他最為鎮定,不像夷羊九他們亂糟糟的,像是幾隻沒頭蒼蠅:「先將他們送回家去,有什麼事,大伙找個地方再說。」
夷羊九等人心中也是挺亂,聽了他這麼說,也就點點頭。
開方和豎貂、易牙等人走過去,半攙半扶他送蔡興兩人回家。
而很微妙地,三個好兄弟就把少女樂兒留給夷羊九來打理。
樂此兀自有些昏沉沉的,彷彿還沒有回過神來。
「可以走嗎?」夷羊九皺著眉問她。
沒有回答。
「要我背你嗎?」
樂兒茫然地看了他良久,才點點頭。
夷羊九歎了一口氣,便將她輕飄團地背起來,少女樂兒雖然是長挑身材,比起夷羊九來還是小了許多,背起來一點也不費事。
只是夷羊九走過河堤,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吹在脖子上,還是有些很奇異的感覺。
他斜著眼一看,發現女孩居然已經沉沉睡著。
其實這個凶女人只要不醒著,還是很可愛的。
算了算打從認識她以來,這還是夷羊九第一次覺得她很可愛。
將樂兒等人打點好之後,秀羊九和易牙幾個爬到了衛城的穀倉屋頂。
這兒是他們從小最隱秘的聚會所在,只要是有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兒,總會到這兒來商議。
只是這一次,幾個人商議的卻是前所未有的嚴重情形。
在從前,他們最大的問題只不過是討論該和哪一幫的小混混打架,此刻的問題卻是大伙的背後紛紛出了狀況。
簡言之,就是他們身後那些奇怪的形體。
夷羊九的身後,出現的是一個滿身披了綠葉的矮胖子,笑嘻嘻地倒長得挺可愛。
易牙的身後,出現的是一個黃澄澄的胖廚師,身上掛滿了廚具。
豎貂的身後,出現的卻是一個淡青色,鬼魂也似的瘦長女人。
開方的身後,卻是一個灰撲撲的老者。
而這種形體,夷羊九卻管它們葉「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