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消失的姚笙 文 / 蘇逸平
海風獵獵，夕陽如血。
在這之前，狄孟魂已經聽過這個名字好幾次，彷彿來到這個世界，許多令人不解的關鍵，只要見到他就可以窺知一二。
南鬥。
可是，在看過陽風、羲和、禺強等人的形貌後，狄孟魂卻絕對沒有想到南斗會是這樣一個飄然出塵，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美男子。
他的出色得讓人覺得他本就不屬於這個人間，完全是個神仙般的人物。
不過話又說回來，南斗和禺強他們本來就不是凡間的人物，在這個時空中，他們是神界的人，都是「大神」。
天庭。天帝。
一想到這兩個名詞，狄孟魂又開始迷惘起來，雖然此刻南斗已在眼前，但是他滿腹的狐疑，一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而且，很多疑問出現答案之後，反倒又帶出更多的疑團。
南斗凝望他出神的模樣，淡淡一笑。
「禺強他們向我提過你的事，我也對你的來歷略知一二。這兒的事，我以後會和你說個明白。」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聽得旁邊一個低沉的女聲開口說話。
「你叫做狄孟魂，對不對？」丹波朱紅靜靜地說道：「南斗告訴我，我已經遺忘了所有的記憶，我問過好多好多的人，卻沒有人知道我從哪裡來，我要到什麼地方去。」
她的聲音和狂野美艷的外型一樣的特別，低沉中又帶著某種近似魅惑的格調，美麗的眼珠閃爍著淡褐色的光芒。
「你暱，狄孟魂？這是你的名字，對不對？我聽到南斗這樣叫你的，」丹波朱紅繼續不放鬆地間道：「你也不知道我從什麼地方來嗎？」
狄孟魂愣了愣，想要回答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南斗微微一笑，深情地攬住她的肩。
「你是祝融，是我們神界能力最高強的大神啊！」南斗柔聲說道。
「可是，我卻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他的，」丹波朱紅固執地說道：「說不定，他可以告訴我恨多事情的。」
「說不定，」南斗像是哄小孩似地柔聲說道：「因為他也和你來自同樣一個地方，但是我們今天有別的事要做，改天再問他，好嗎？」
丹波朱紅凝視狄孟魂良久，才茫然地點點頭，轉身走到山崖邊緣。自望著夕陽發呆，不再理會他們。
南斗凝望她的背影良久，看見狄孟魂正以同樣的好奇眼神看他，這才搖搖頭。
「你在二十四世紀的時候也見過她吧？」南斗清朗地笑道：「丹波到了這兒之後，腦子的狀況好了些，但是卻忘了很多過去的事情，一見到人就要問的。」
狄孟魂沉吟了一會，問出了一連串積存在心中許久的問題：「你呢？你也是二十四世紀的人嗎？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有這麼多令人不解的異常現象？陽風他們又發生了什麼事？」
南斗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我不屬於二十四世紀，事實上，我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這點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向你解釋。」
「我受過最嚴格的學術訓練，」狄孟魂固執地說道：「只要你說得出來，我一定可以想辦法弄懂的。」
「二十四世紀最嚴格的學術訓練嗎？」南斗不置可否地淡然微笑：「這樣說來，我們一定非常談得來的，也許有朝一日，我們可以一起把這個時空世界的謎解開的，是不是？」
狄孟魂並不十分瞭解南斗此刻說話的含意，只能狐疑地看著他。
「真正的答案，由我來告訴你也許並不恰當，」南斗說道，南斗的說法，狄孟魂已經在陽風那兒聽過幾次：「我想還是要你自己去看才會知道。」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冷不防從懸崖處閃爍出猛烈的火光，原先佇立在那兒的丹波朱紅，此刻身形在火光中逐漸隱沒，她炯炯有神的眼光看著狄孟魂，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對南斗卻彷彿視而不見。
「朱紅！」南斗就著海風大聲呼喚，但是丹波卻沒有理會他，只是逕自化為閃亮的火苗，逐漸升空。
「我得去看看她，沒時間和你多談了。」南斗的白色衣袖在風中一揮，獵獵而響，身形騰空而起，他的聲音依然柔和，卻不因遠去而減弱，依然清晰地傳入狄孟魂的耳中：「七天之後，天神們會在天庭相聚，你在這兒等我，我會帶你去看看。」
丹波朱紅化成的火雲在天空飛行得極快，不一會兒便在海面上消失了蹤影，南斗白衣飄飄的身形也逐漸變小，在火光消失後不久，也消失在遠處。
而在海平面的彼端，太陽大神之母羲和閃著黃金光芒的巨大身形隱約可見，和另一端的夕陽相互輝映，和海水的波紋映在一起，迸放出燦爛的光影。
狄孟魂張口結舌地看著這一幕幕前所未有……不，應該說空前絕後的壯觀景象，久久說不出話來。
等到羲和在遠方山頭逐漸隱沒，最後一隻黃金烏鴉也在夜幕中消失之後，黃昏的霞光已經剩下最後一絲光采。
狄孟魂環視四周，海平面仍然有著淡藍色的微光。突然間，他想起了什麼似的，低呼一聲，才猛然回頭。
而姚笙依舊悄然立在山巔上，清瘦高挑的身形彷彿有著深沉的寂寞。此刻她仍然望著遠方的大海出神，但是眼光卻不是投在南斗和丹波朱紅離去的方向。
而且方才南斗和狄孟魂說話的時候，她一點也沒有走過來的意思，只是一直佇立在山頭上。
狄孟魂很微妙地想起方才南斗剛出現時，挽著她的手的模樣，想要問，卻又覺得不是很恰當。
「姚笙……」良久，他低低地喚了她一聲。
沒有回答。
姚笙像是想著什麼出了神，彷彿沒聽見他的聲音。
「姚笙，」狄孟魂又叫了一聲：「對不起，因為他們的樣子太奇特了，所以我一下子出了神，沒注意到你。」
姚笙緩緩轉過頭來，美麗清澈的眼中透現出漠然的神采。
「有什麼差別嗎？」她靜靜地說道：「你從來也不曾注意過我的。」
「啊？」狄孟魂一下子沒能明白她的真正涵義。
「沒什麼，」姚笙搖搖頭：「這個並不重要。你呢？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一切還好嗎？」
「我也不曉得我來了多久，」狄孟魂由衷地說道：「反正到現在我還是一片茫然，這個世界的一切，我完全搞不清楚。不過陽風說，你比我早到，也許你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
「陽風？」姚笙奇道：「他也來了？」
「你不曉得嗎？」狄孟魂也覺得詫異不已：「你到了這個時空的事，是陽風告訴我的，難道你沒有見過他？」
「我沒有見過他，」姚笙簡潔地說道：「我也不可能見到任何人。」
「啊？」這句話，狄孟魂又聽不懂了：「什麼意思？什麼叫做「不可能見到任何人」？你不是看見我了嗎？還有南斗、丹波朱紅不也剛剛才走的？」
姚笙又出了一會神，側頭看他，臉上突然流下兩行清淚。
「我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時空，也不曉得這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且，我從來也不曾離開過這個島。」
狄孟魂愣了愣，有點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此刻端詳了姚笙的形貌……這樣子的說法也許有點奇怪，但是來到這個時空之後，自己、陽風，還有更早到達的生化人們都個個變了模樣，因此，用這樣的說法並不突。
其時雖然已經接近日落，但是海上仍然有著淡淡的美麗光芒，而且入夜之後，那些空間錯亂狀態下形成的亞維空間居然是會發光的！遠的、近的，都像是古書中描述的自然現象「極光」一樣，泛著如幕般的波浪型光芒。
狄孟魂打量著姚笙的模樣，發現她和從前並無二致。只是臉色蒼白了些，也比從前削瘦了些，身上除了那件白色的飄逸長衫之外，並沒有多出來什麼。狄孟魂不自覺伸手到背後，苦笑著撫了撫那雙巨翼。
「你好像沒有什麼變化……」他澀澀地說道：「不過這是好事，如果我是你的話，寧可選擇像你這樣。」
姚笙幽然地橫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我是說真的，」狄孟魂由衷地說道：「也許你沒能像我這樣，可以四處跑來跑去，但是，你看看我現下變成了什麼怪模樣……」
他說著說著，似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突然住了口，心中出現了一個模糊的概念。
而姚笙也彷彿看出了他的心事，沒有搭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你……」狄孟魂問道：「來得比我久，對不對？」
姚笙點點頭。
「陽風說，我來到這兒已經一年了，只是我一開始都在昏迷狀態，一直到今天才醒過來，」狄孟魂喃喃地說道：「那你呢？你來多久了？」
「如果我算得沒錯的話，計算日昇日落，我已經來了兩年多。」
「兩年多……」狄孟魂愕然，指著姚笙，張著嘴久久合不起來。
「你也該想到了，是嗎？」姚笙淡淡地頷首。
一時間，狄孟魂只覺心下一片混亂，不曉得該從何說起。
剛剛，在狄孟魂心中想到的，是一個不合常理的破綻。
原先他以為，姚笙來到這個時空之後，在形態上沒有出現太大的轉變，並沒有像他一樣，在背上長出一雙翅膀，因為如此，她才會說：「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時空世界，而且從來不曾離開過這個島上。」
但是這樣的推測很明顯有著很大的漏洞，因為，以姚笙之能，即使沒有飛翔的能力，也不可能在兩年多的歲月中，完全不曾離開過這個小島，更不可能對這個時空世界的一切一無所知。
而且，即使她沒有能力離開這座小島，也可以靠著南斗的能力到四方去自在遨遊吧？
以南斗等人的神通，怎麼會讓她離不開這個小島？方纔，狄孟魂也看見南斗握著姚笙的手，顯示兩人之間有一定程度的親近。
除非背後有著不為人知的內幕：「有人不讓你離開這個小島，是嗎？」
姚笙淒然地搖搖頭。
「是南鬥他們嗎？」狄孟魂不死心地追問。
「不是，」姚笙轉頭望向遙遠的天際：「狄孟魂，你過來。」
狄孟魂想了一下，緩緩向她的方向走過去。
姚笙靜靜地佇立在山崖之上，身上的衣袖隨著海風飄啊飄的。狄孟魂發現她的臉上有著一種淡然的寂寞神情，但是那神情又透現出一絲絲的悲愁。
走近姚笙所在的位置，狄孟魂又發現了一個很奇特的現象，在山崖的四周，偶爾可以看見極小的彩色粒子，色彩變化萬千，分佈在山崖的四周。原先他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但是定神一看，仍然看得出那些粒子像是一幅光幕似地籠罩在四周，圈出一個直徑大約十來公尺的空間。
「這……」狄孟魂訝然道：「這是……什麼東西？」
「如果我知道的話，大概就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了吧？」姚笙說著沒頭沒腦的話。「我也問過南鬥，但是連南斗也不知道這是什麼。」
如果穿過這種彩色微粒子光幕的話，會不會有什麼差錯呢？狄孟魂忍不住在心中這樣想著，腳步不自覺有些遲疑。他揚首看了看姚笙，卻發現她正用那種近乎輕蔑的淡然眼神盯著他。
那種眼神！狄孟魂在心中不禁暗自叫道。當年，也就是因為姚笙在錫洛央俱樂部中的這種眼神，才會讓自己賭氣，讓戰鬥官當場出醜。
也因為這樣的眼神，自己才會負氣加入特戰大廳的演習，才會有後來的磁暴災禍。
但是狄孟魂覺得，對自己來說，姚笙的心始終是一個解不開的謎，他想，自己也許永遠不曾瞭解她那種眼神的真正含意。
唯一能夠瞭解的，就是不論經歷過多少次慘痛教訓，他還是會衝動地去做一些奇怪的事，那些做了之後，可能會給自己捅下不少漏子的怪事。
對於狄孟魂來說，「不可以在姚笙面前丟臉！」彷彿已經成了一個不能更改的黃金定律。
於是他問也沒問，就逕自衝進那道微粒子光幕，來到姚笙的跟前。
通過之後，還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姚笙當然不曾知道在這一剎那間，狄孟魂心中翻攪的錯縱念頭，但是看見他就這樣沒頭沒腦的闖進來，臉上也微露詫異之色。
「你……」她問道：「沒看見這兒有一道光幕？」
「看見了，」狄孟魂若無其事地聳聳肩，旋又好奇地四周看看：「這是什麼？為什麼會有這個東西？」
「對你們來說，應該什麼都不是，」姚笙淡淡地說道：「但是對我來說，卻是永無休止的噩夢。」
「噩夢？」
「嗯！」姚笙點點頭：「因為在這個光幕底下，我是個囚徒，而且是永遠不可能被放出去的囚徒。」
「囚徒？」狄孟魂有點知道了中的關鍵，他倒退兩步，走出光幕，又走了進去，發現這光幕對自己一點影響也沒有：「你是說，你走不出這個光幕？」
姚笙默然，只是走過來，站在他的前方。兩個人站立的位置，呈現一個巧妙的角度，中間恰好隔著那層光幕。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來，握著我的手。」
狄孟魂本來是個慣用左手的人，聽得姚笙這樣說，他直覺便伸出左手，但是到了這個時空世界之後，他的左手已經化成一隻獰惡的巨爪。
他低呼一聲，將左「爪」收回背後，伸出右手，握住姚笙的手。
她的手細緻柔軟，有點涼，而且還微微發抖。
「仔細看……」她說道，一邊將兩人的手推往光幕外面。
這時候，不可思議的現象發生了。
姚笙的手握在狄孟魂的手中，觸感真實，有重量、溫度，纖軟柔嫩，但是，這樣的觸感一出光幕，便像是飛灰一樣湮滅在手中，狄孟魂甚至可以看見姚笙白嫩的手背，在他眼前化為粒子，在自己的手中消失不見。
「嚇！」他長聲大叫，聲音充滿驚惶：「姚笙！你的手！你的手……」
姚笙的手臂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臉上一點也沒有驚惶的表情，彷彿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而她的手臂，從小臂的三分之一以下，手腕、手掌、手指都已然消失不見！
「姚笙！你的手呢？」狄孟魂失措地揮著手，突地俯下身去，彷彿失掉的手臂可以在地上找到。
當然，地面上是不會有任何東西的。他也不曉得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只足無意識地在地上摸索尋找。
姚笙看著他張惶失措的模樣，若有所思地深吸一口氣。
「別找了，」她柔聲說道：「我的手還在，沒有消失。」
狄孟魂愣愣地站起身來。姚笙仍然維持著手臂平舉的姿勢，但是小臂以下的部份仍然無影無蹤，彷彿被一把鋒利無匹的刀切過去，一點也沒有她所說「我的手還在」的任何跡象。
「痛不痛？」狄孟魂急道：「我去找點東西來讓你敷上。」
姚笙搖搖頭。
「我跟你說過的，我的手還在。」
說著說著，她緩緩將手臂縮回。那道光幕像是一堵看不見的魔術幕，只是遮住了她手臂消失的部位。隨著姚笙縮回手臂的動作，她的小臂、手腕、手指又逐次出現，等到完全伸回光幕中的時候，又恢復了原先的完整手臂。
狄孟魂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樣的奇特景象，不禁張口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