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人五衰 文 / 蘇逸平
南鬥出了龍伯國之後,也沒有什麼動作,連看也沒看狄孟魂兩人一眼,便駕著雲往天庭的方向逕自離去。
這時候,眾大神們也幾乎已經全數離去,只有胖胖的罔象還在神山附近拍著水玩,一副自得其樂、無憂無慮的模樣。
良久,禺強的身上又逐漸發出電流,逐漸轉化成巨大的魔鬼魚形狀。「走吧!沒得玩了,」他朗聲笑道:「我帶你回陽風他們那兒去。」
說話間,禺強沿著巨大深遠的歸墟,向著陸地的方向飛回去。
狄孟魂茫然地站在禺強的背上,看著這個奇特時空景物在眼前不住倒退,想起這一天以來,在天庭見到的諸多奇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過,話又說回來,打從二十四世紀特戰隊那場時光災難以來,又有哪一件車不足令人匪夷所思,張目結舌的?
想著想著,心裡頭不自覺又惦記起那個清瘦寂寞的身影。
把今天在天庭見到的一切告訴姚笙,不知道能不能稍稍舒解她的孤單?
如果她知道「西王母」其實是蓬髮載勝的醜怪人物,胖胖的罔象則像是一具投影機,不知道她會不會露出難得的笑容?
更重要的是,狄孟魂恨不得立刻將這一趟天庭之行的所見所聞告訴姚笙,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當他看見奇特的事物就會想到她,遇見新奇有趣的現象時,甚至還不只一次希望她就在身邊。
雜沓紛擾的心事就這樣,隨著耳際劃過的海風一件件出現,一件件漫無目的地在腦海翻攪。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禺強的興致又來了,狄孟魂早就注意到,這個豪爽的海神一到大海之上就喜歡朗聲唱歌,連帶著將整個海面襯托得十分蒼茫。
而此刻,禺強唱的卻是一首有點哀愁的情歌,也從這首歌中,約略出現他來自二十四世紀的脈絡。
因為此刻禺強唱的,是錫洛央名歌手從古代台灣詩人處改寫的著名情歌「答案」。
「想你的次數,為何?像人群一樣的擁擠?愛人的心思,為何?像天上星星一樣的疏遠?
天上的星星,為何?像人群一般的擁擠?地上的人們,為何?又像星星一樣的疏遠?
猜不透你愛不愛我的時刻,為何?像天星一樣的擁擠?我想知道的你的那些答案,為何?又像人們一樣的疏遠?」
在海風中,禺強忘形地一次又一次唱著這首「答案」。而狄孟魂也被他的旋律感染,不自覺地跟著他哼同一首歌。
這個粗豪的海神,難道在心中也有著遙遠難以接近的人?而這個問題也許是沒有答案的,即使有,在這種情境之中,也彷彿不是那麼重要了。
禺強帶著狄孟魂回到陸地上時,已經是近黃昏的時分。
要回到姚笙所在的島上,得先經過陽風所在的陸地。在那兒,陽風已經成為一座遼闊的樹林,靜靜地佇立在海岸之上,可能就這樣,長年累月地只能對著海潮發呆,無法像禺強他們一樣自在遨遊四海。
「我也去看看那傢伙好了。」禺強說道。他來到離海岸不遠之處便將形貌轉回漆黑的巨人,狄孟魂也從他的背上緩緩展翅飛起,向陽風所在的海岸飛過去。
遠遠的海岸上,陽風幻化成的那座森林靜靜地佇立在黃昏的霞光下,但是,狄孟魂看了森林不多久,忍不住「咦」了一聲。
海神禺強腳踏著怪魚,隨著狄孟魂飛行的速度逐漸接近陽風那座森林,看清了森林的模樣後,也不自禁「哦」了一聲。
因為,陽風的森林雖然依舊巨木林立,可是卻有許多樹木已經變得光光禿禿,只留下稀疏的枝葉。
上一次狄孟魂和陽風見面只不過是幾天前的事,那時候陽風的森林依然青綠翁郁,充滿了生機,但是沒幾天光景,卻已經變成了這樣一副病懨懨的落拓模樣。
狄孟魂心急地加快飛翔速度,便往森林的前方飛去。禺強跟在他的身後,卻悠哉游哉地維持原先速度前進,和狄孟魂的焦急恰好成為鮮明的對比。
「陽風!」狄孟魂來到森林的前方,急急地叫道。
「陽風!」
沒有聲息。
「陽風!是我!」
狄孟魂又叫了幾聲,可是靜靜的黃昏天空下,只有孤單的海風聲響。
禺強的身量因為極大,所以他並不用上岸,另在海上便可以從森林的邊緣山崖上探出頭來。
看見狄孟魂心急的叫喚陽風,他不在乎地笑笑。
「沒什麼事,他只是虛弱了點,待會就會出來,」海神咧開紅色的大嘴笑道:「給點耐性。」
「虛弱了點?」狄孟魂奇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們剛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都遇見過這種狀況,」禺強說道:「你也見過的,不是嗎?」
「我見過?見過什麼?」
「記不記得在天庭附近,我們不是見過龐格魯「混沌」失敗的樣子嗎?」
狄孟魂有點發愣地點點頭。的確,當日他們曾經看過另一個大神幻化失敗,化成透明液體的可怕場面。當時禺強的確說過,說這是大神們蛻變的過程,每過一陣子就會發生幾次。
「你的意思是說,陽風也要「變」了?」
「你這樣一提,我倒想起來了,」禺強笑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這種變化的過程,我們管它叫「混沌」不是?」
「嗯!」
「不過,有一回南斗還提過另一個說法,他說,這種方式叫做……」」他側頭想了一下:「叫做「天人五衰」。」
「「天人五衰」?」
「是這樣的吧?」禺強翻了翻巨大的白眼。「他也只提過一次,不過當時他的確是這樣說的。」
天人五衰。
這個名詞對狄孟魂來說,並不是個陌生的名詞,因為在研究古代佛學史的時候,他便已經讀過這個名詞。
在佛教經典的敘述中,我們所在的世界除了人間之外,還有諸神所在的天界、惡鬼居住的地獄,而居住在天界的天神更是種類繁多,令人匪夷所思。
而這樣的天神並不是長生不死的,他們也有結束生命的時刻,根據佛經上所說,當天神要死之前,會有五種奇怪的狀預告他們的死訊。
而這五種狀,就叫做「天人五衰」。
這個名詞本身並沒有問題,問題在於,為什麼南斗也知道這種說法?
而且,「天人五衰」的狀況,和這個時空的大神們發生的情景也有許多巧台的雷同之處。
從這個跡象看來,比所有大神的神力要強上許多的南鬥,又是從什麼地萬,什麼時代來的呢?
知道「天人五衰」這個名詞的人,會是從什麼時代來的人呢?狄孟魂轉頭看了禺強一眼,還是搖搖頭,把到嘴邊的疑問吞下肚裡去。
因為他知道禺強的答案一定是:「我也不太知道」。
除了神力之外,別忘了這些大神們原先大多只是二十四世紀的生化人,而生化人的特徵之一便是服從與單純,從來不會想太多,也不太會去發問。
這時候,陽風的森林起了一陣微微的震顫。
「來了,來了。」禺強低聲說道,然後嗓門又突然加大。
「陽風!我們來看你了!」
隨著森林的震顫,在枝葉上逐漸形成陽風的臉,但是因為森林中的葉子已經掉了不少,所以那臉的形象並不清晰,彷彿一陣風來就可以將它吹散。
「你們來了?」陽風虛弱地說道。
「我們來了。」禺強簡潔地說道:「你還好吧?」
「不知為什麼,沒有力氣,也不太能動。」陽風笑了笑:「你們去了什麼地方?」
「我和這個小子,」禺強笑著指指狄孟魂:「剛從天庭回來。龍伯國人把五神山弄沉了,所以天帝讓南斗把龍伯國人整得慘兮兮。」
「天庭?」陽風詫異地問道,聲音又變得微弱,要仔細側耳傾聽才聽得出來他在說些什麼。「你已經去過了天庭?」最後一句話,是對狄孟魂說的。
「嗯!」狄孟魂點點頭。
「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嗎?」
「沒有,」狄孟魂由衷地說道:「而且現在更糊塗了。」
陽風淡淡地笑了笑,眼前他的形像極為模糊,感覺上和以往的粗豪有著天壤之別。
「餘力強,」陽風說道:「我有事想問你。」
「餘力強」是海神禺強在二十四世紀的名字,也只有陽風會這樣稱呼他。
「你說吧!」
「你們在天庭的時候,有沒有看見我們警隊的人?」陽風問道:「或者是說,我們警隊的人有誰到了這裡?」
「很多。」禺強說道:「而且你也知道他們現在的樣子和我一樣,也變了許多。」
「我知道,你們都成了大神。」
「不是「你們」,連你也是,照我看,你不久以後就會開始第一次蛻變了。」
陽風卻彷彿對這件事沒有什麼興趣。
「上次你帶我看過一些人,」陽風微弱但是固執地說道:「尹徐荷變成太陽神之母,是不是?」
禺強點頭。狄孟魂記得陽風說過,光芒萬丈,人頭鳥身,每天乘坐馬車,帶了十隻金烏鴉的「羲和」,原先便是潘朵拉核酸警隊的「火」態生化人隊員尹徐荷。
「還有岸本綠現在變成了那條大蛇「女媧」,龐格魯幻化失敗,現在變成了一灘水,」陽風侃侃地敘說幾個上次和狄孟魂見到的大神。
「還有,柯福傷了腦子……」禺強插嘴說道。
「現在他叫做誇父,上次我們還在「成都載天」山那兒見過他。」
「除了他們,」陽風問道:「還有誰?」
「還有很多,」禺強的答案依然不變:「「風」隊的米修義也來了,來得比我們都久,不過他現在叫做「羿」,還在這兒娶了個凡間的女子。」
狄孟魂點點頭,想起那個在平野上疾如風雷的大神「羿」,他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他也是潘朵拉核酸警隊隊員,是「風」組態的生化人。
而且據南斗說,這位大神羿還對所謂的「武功」有著莫大的興趣。
禺強如數家珍般地,繼續敘說下去。
「還有榮昆也來了,現在你看見他的熊樣子一定會笑得很厲害,」這個榮昆應該就是那位長得像只大黃熊的大神「鯀」。
「還有,你們隊裡的那個區仲崧也來了,不過他不在這兒,他是南方天庭的人。」
陽風愕然。
「區忡崧也來了?」
「沒錯,而且他現在的神力相當的驚人,是南方天庭最有勢力的「水神」,現在也沒人叫他原來名字了,所有人都叫他「共工」。」
「如果他也在這兒的話……」陽風沉吟道,表情轉為驚訝:「那丹波朱紅呢?他們兩人為什麼沒有在一起?」
聽到這兒,狄孟魂想起南方天庭的少女精衛約略說過他們兩人的事,忍不住插嘴問了個問題。
「那個共工……為什麼會和丹波朱紅有關係?」
「哦!」禺強輕鬆地笑道:「因為聽說他們在警隊的時候,本來就是未婚夫妻,不過因為我們「雷」支隊的夥計和「水」、「火」支隊都不熟,所以詳情怎樣,也不是太清楚,不過陽風一定知道。」
陽風點點頭,他的形貌在枝葉間緩緩抖動,卻沒有立刻說話,沉默了一會,才靜靜地說道:「區仲崧和丹波朱紅在警隊的時候,的確曾經是訂過婚的未婚夫妻。原先他們已經快要成婚了,可是後來出了「時光英雄葛雷新」那件事,才耽擱了下來。」
又是時光英雄葛雷新!
關於「穿梭時空三千年」這一役,狄孟魂不曉得已經聽過多少次不同的傳說,而參與其事的幾個人,也陸續出現在他的眼前,縱使自己也已經經歷過幾次時光的旅行,但是每當聽見這件時光傳說時,還是忍不住萌生悠然神往之感。
「因為丹波朱紅也參與追捕行動嘛!是不是?」禺強問道:「所以他們的婚事就這樣擱了下來?」
「不只這樣,」陽風說道:「後來,參與追捕行動的隊員們都出現可怕的後遺症。而丹波更是因此傷了腦子,變得癡癡傻傻,所以他們最後也沒能結成婚。」頓了頓,他想起了什麼似的,詫異地問道:「現在呢?她好些了嗎?」
「很難說,還是一樣瘋瘋癲癲的,不過南斗一直很照顧她,所以也沒出過什麼大漏子,」禺強笑道:「不過,毛病也就出在這兒。」
「什麼毛病?」
「因為區仲崧,不,「共工」對丹波一直沒死心,一直巴望著她有一天會清醒過來。但是南斗又對她好得什麼似的,你也知道區仲崧那股子火爆脾氣,如果這樣還不出問題的話,那可真的有鬼了。」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有過糾紛?」
「何止有過糾紛!光吵架就不知道吵過多少次了,不只南斗和共工吵,有時丹波朱紅還會加進戰團。」
「她也加進來吵?怎麼會這樣?」
「其實丹波朱紅現在腦袋真的空得什麼似的。她沒將共工放在心上,但是也不見得對南斗有什麼意思。不過你也知道她那種暴躁性子,有時共工纏她纏得煩了。她也會對他大打出手。」
「那可真是……」陽風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最後幾個字像是春風吹散的柳絮一般,怎麼聽也聽不見。
狄孟魂詫異地看著他的形貌。
「你說什麼?」他叫道:「我聽不見。」
陽風的大臉在枝葉間彷彿又動了動,說了些什麼,可是依然聽不真切。而且,他的形象也越來越模糊。
「他沒力氣了,」禺強搖搖頭:「讓他休息休息好了。」
「你剛剛說,這是他快要變化的預兆?」
「八九不離十,」禺強回頭看看天際,說了這樣一會兒話,天際的霞光已經剩下海平面上的一抹艷紅,天色已經非常的昏暗。「天色也晚了,我也該走了,下次再和你一起去玩。」
說著說著,海神一聲長嘯。便踩著怪魚,頭也不回地向大海揚長而去,不一會兒,也就在霞光黯淡的海面上消失了蹤影。
的確是令人難以想像的一天。
狄孟魂又看了陽風的森林幾眼,發現整座森林彷彿陷入沉睡一般,沒有絲毫聲息。
他又在森林前發了一會呆,盤算好了待會要敘說的精彩經歷,這才展翅飛向姚笙的小島。
這一晚的星光極為燦爛,也因為天氣晴朗的緣故,一輪新月清晰地掛在天上,連一絲雲氣都看不見。
仰望天上的繁星,在天空的正中央橫亙著一道牛奶般潤澤的銀河。
狄孟魂在海風中展翅飛翔,看見那輪明月,不著邊際地想著一個有點天真的問題。
如果有太陽神之母那樣的大神,那有沒有代表月亮的月神呢?
想著想著,狄孟魂不禁啞然失笑。
如果按照古代傳說的話,月神這種神祇當然是有的,而且今天他自己還親眼看過。
在古代的月亮神話中,月神的名字叫做嫦娥,是另一位大神后羿的妻子。
而天庭上的大神羿,不就在背上背了自己的妻子嗎?
就在這樣不著邊際的想像中,狄孟魂已經可以遠遠看見姚笙的小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