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龍伯國人的命運 文 / 蘇逸平
呼呼的狂風中，逐漸出現了海洋的鹹味，那片遼闊的大海這時已經呈現在眼前，身為海神，禺強看見大海自然高興不已，他巨大的魔鬼魚身形陡地降低，貼著海面飛行。
狄孟魂站在他的背上，偶爾還被濺起的海水潑了臉龐。
巨大的海神禺強在晦暗的海面上飛翔，身形過處，劃出一道白花花的痕跡。想來禺強天生便是屬於大海的，他一到了海上，情緒就變得高昂起來，又開始洪亮地唱著他的海洋之歌，那歌聲在大海上遠遠傳了出去，有點蒼茫，聽起來又有些寂寞的味道。
令人驚訝的是，從女媧之野長長地延伸來的那條火紅花道，並沒有因為大海而中斷，那色澤光韶的大花，也不曉得是靠什麼力量附著在海上，在深藍色的海面上，依然延伸出極長極鮮明的一條紅花大道。
禺強的歌聲，晦暗天空下的長長花道，深遂的藍色大海，伴隨著帶海草氣息的風，一霎時之間，狄孟魂有點昏沉沉的，像是從一個懶的午睡中醒來，有點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今夕是何夕的迷濛蒙之感。
在海面上飛了一會，遠方的海平線上出現一道深不見一底的巨塹，那種深遠的黑讓人忍不住聯想到外太空的絕對真空，也有點像是傳說中的天文一異象「黑洞」。
歸墟到了。
禺強的身上開始綻放出風雷的聲響，狄孟魂只覺腳下像是踩在一片軟綿綿的果凍上，有點站立不穩。
胖胖的大神罔象轉過頭來，對著狄孟魂呵呵一笑，冷不防伸手一推，狄孟魂沒提防他會來這一著，一個不留神便跌下禺強的背。
「喂！」他不自覺地驚叫出聲，在空中不住地舞動手腳。
突然之間，只覺得自己的手臂一緊，已經被罔象伸手拉住，就是這樣勢子一阻，狄孟魂才想起自己的飛翔能力，念頭一起，背上的巨翅便已經撲撲地鼓動起來。
他暫時停留在空中，看見禺強已經在這一個轉折間，從巨大的魔鬼魚形體化為黑色巨人，腳上踩著巨魚，「嘩啦！」一聲重重地落在水面上，向著歸墟的方向滑行而去。
這時候，在狄孟魂身邊不遠處的罔象也從身上泛出光幕，整個胖人的身軀像是沒有重量似地飄在空中，在風中晃湯。
「看！五神山完蛋了！」罔象拍著手，扁著嘴說道。
狄孟魂順著罔象的眼神望過去，果然看見了一幅極為紛亂的奇特景象。
原先，五座神山是飄浮在歸墟附近的，雖然來自四方的江河大海都滔滔不絕地流入深不見底的歸墟，但是狄孟魂上次見到五神山的時候，五座神山都靜靜地停佇在海面，像是瀑布頂的巨岩，雖然身邊有著急速的海潮沖刷，卻絲毫不受巨浪的影響。
當然，禺強也早已經說過，那是因為底下有神龜支撐的緣故。
但是現在眼前出現的，卻是一幅浩劫後的景象。
放眼望過去，眼前只見得到兩座神山，也不曉得剩下的是其中的哪兩座。倖存的兩座神山之中，有一座已經逐漸傾倒，在神山附近的天空、水面上，忙碌地飛舞著許許多多的大神，有的是來自天庭的巨神，有的則是在五神山上居住的小小仙人。巨神之中，有兩個一黑一白的巨人，狄孟魂方才在天庭上看過，兩名巨人一個叫做重，一個叫做黎，此刻他們正和幾個身形一樣雄偉的巨神們死命撐著半傾的神山，企圖不讓它偏斜下去。
而那些形體比常人還小的仙人們早已不復上一次的優雅，此刻他們像是難民一般，紛紛拿著自己的物品在空中倉皇來回奔走。有的慌慌張張地飛向那座僅存的神山，有的則不知所措地在天空胡亂飛舞，有的小仙人們飛得急了，還不小心碰撞一起，跌下大海。
另外有不少小仙人卻找到了暫時的安身之處，因為蛇身的巨神女媧這時靜靜地盤在海上，像一座毅然的島嶼，她的身後拖著一條美麗鮮艷的花道，遠遠的綿延至大海的彼端。那些小仙人驚魂未定地停留在她的身上，而女媧也溫和的讓他們棲息片刻。
僅存的那座神山之上，則色彩繽紛地出現各種光芒不一的奇異力場，幾名神力高的大神，像南斗、丹波朱紅幾個都在那兒，從身上散發出光澤色調不一的光幕，將那座僅剩的神山穩住。
遠遠的海面上，這時出現了一排巨浪。黑漆漆的海神禺強高聲怪叫，迎了上去。
在巨浪的後方，這時出現了十來只巨大神龜，這些巨大神龜的身量和原先駝負五神山的神龜一般大小。狄孟魂微一凝神，便猜到了這些神龜的來歷。
看來，這次五神山的浩劫，起因就是龍伯國的醜巨人們釣走了神山下的巨龜。而現在出現的這些巨龜，應該也有著背負五神山的任務。
就好像是站衛兵一樣，巨龜們也是活物，不能永遠壓在五神山下面，到了一定的時間，當然也要換班。
而現在前來的這些神龜，應該就是前來接班的。
在大海之上，海神禺強閃著晶亮的電流，一聲怪叫便躍出水面，在空中一個翻身，便踩在其中一隻巨龜的背上。
「駕！」他大聲叫道。隨著他的斥喝聲，十來只巨龜便乖順地向神山的方向前去。
這時候，海面上突地響起一聲粗豪響亮的暴喝。
「禺強！」那聲音震耳欲並，像是憑空響起一聲巨雷。「先救岱輿再說！」
發出暴喝的大神，原來就是那個黃熊模樣的大神「鯀」，此刻他已經將身上的皮袍褪下，露出雄健的肌肉。他和幾名巨神奮力支撐那座半傾的神山「岱輿」，可是卻彷彿極為吃力，顯然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
「死黑蛋！」大神鯀氣急敗壞地大叫：「還不快把你那些烏龜揪過來！」
禺強長嘯一聲，趕著那群巨龜便往岱輿神山的方向游去，一邊行進，還一邊怪聲大叫：「撐著撐著，我就來！」
但是那座神山卻彷彿份量極重的，幾名巨神按理說都應該力大無窮，抬著神山的動作卻彷彿吃力非常，不但無法將神山恢復原先的直立狀態，整座山反倒更加傾斜。
禺強「叱」的一聲，身形騰空而起，腳下踩的那只巨龜便往神山的方向行去。
「不行不行！」大神鯀怒叫道：「這樣它頂不起來！」
在空中的禺強偌大的漆黑身軀陡地下沉，一伸手辦住巨龜的龜甲，想阻住巨龜的勢子，但是巨龜游得興起，一時間卻不想停下，禺強的力量似乎也擋不住巨龜，只能任它拖曳前行。
但是大神鯀和巨人重、黎幾個仍然沒能把神山扶正，按照巨龜前進的勢態看來，如果方向不變的話，不但不能將岱輿神山支撐起來，反而會將神山撞沉。
「把山抬高一點，你們沒吃飯是不是？」禺強奮力想阻住巨龜的勢子，卻只能被它拖著跑。「舉高一點！」
突然間，一聲清亮的嘯聲從彼端傳來。這時在海面上出現了另一道水花。
「我來！」
從水花中出現的是大神羿，此刻他的身邊散放出耀目的黃色光芒，從海上劃開巨浪而來。他的身形這時已經變大，比起原先的凡人身材還要大上許多。只見他奔跑中，順勢雙手一揮，掌心相對，畫了個圓圈，然後便在圓圈的中央出現一團同樣是淡黃色的力場。
他從水面急步奔跑過來，雙臂虛張，便加入巨神們的行列，開始奮力撐起岱輿神山。
有了大神羿的加入，整個情況突地出現變化，神山已然不再傾斜，而且，在大神們的合力之下，逐漸離開海面，在神山的底部出現一個空間。
來自巨浪後方那只前來支撐的神龜，緩緩滑入神山的底部，五彩斑斕的龜甲在神山的陰影下逐漸隱沒。
而禺強也在這一剎那間放開手，從海面上倒滑而出。
「去！」大神們齊聲大吼，然後一起將神山放下，「砰」的一聲巨響，神山沒入水中，顫抖了一下，便魏魏地在大海上立穩了根基，不再傾斜搖動。
看著岱輿神山終於回復原狀，眾大神忍不住高聲歡呼起來，笑聲、叫聲此起彼落，聲震雲霄。
笑叫聲中，大神羿突地又大喝一聲。
「高興什麼？」他高聲地吼道：「事情還沒了，還有蓬萊哪！」
原來，由南鬥他們暫時撐住的神山就是蓬萊。
禺強興高采烈地在空中翻滾幾次，又踩落在另一隻巨龜的背上，呼叱幾聲，便游向另一座倖存的神山。
由南斗為首的幾名大神撐住蓬萊神山的方法就顯得技巧許多，他們並沒有使用蠻力去支撐神山，而是個自發出光芒繽紛的力場支撐。看見禺強的巨龜已然接近，南斗乘著雲在神山上空繞行一周，朗聲大叫。
「起！」
眾大神們的力場光芒陡地變得更為熾亮，而神山也隨著這樣的變化逐漸升高，「嘩」的一聲，離開水面，懸空飄浮在那兒。
第二隻巨龜這時也已經到了，禺強呼叱幾聲，離開龜背，那只巨龜便乖巧地滑入神山底部。
這一瞬間，南斗又朗聲發號施令。
「下！」
就這樣，第二座倖存的神山蓬萊便穩住了根基，也恢復了原狀。
狄孟魂在不遠處的空中目睹這拯救兩座神山的整個過程，覺得彷彿是一場聲光、臨場感都是一流的虛擬電影。
他愣愣地向歸墟的方向逐漸飛近。南斗和眾大神們不發一言，有的大神站在海面之上，有的則停留在空中，但是每個人都靜靜地佇立在歸墟的旁邊，望著那深不見底的黑暗，好一陣子沒有人說話。
雖然救回了兩座神山，但是其它三座卻掉進了歸墟，再也找不回來。
「媽的，龍伯國狗崽子！」過了良久，禺強才喃喃地罵道。
這時候，有不少住在神山上的小小仙人已經回到了倖存的岱輿、蓬萊，神山上那充滿了歡樂的絲竹之聲已然不再，有不少小小仙人還在哀哀地哭著。
大神們也紛紛破口大罵，彷彿要將龍伯國人抓出來打個痛快才肯罷休。
但是，也許是因為心情不同的緣故，此刻狄孟魂的心中所想的，卻是幾個奇怪的疑點。
如果龍伯國人會對五神山造成威脅的話，為什麼不乾脆將五神山遷走呢？
還有，什麼地方不好放，為什麼五神山一定要放在歸墟的旁邊呢？
另外，除了身形高大之外，龍伯國人的能力顯然比大神們要遜色許多，當日，禺強只是一聲怒叱便嚇得他們四處奔逃，既然如此，何不乾脆將龍伯國人這個問題處理掉呢？
來自天庭的方向，這時突然響起了悶悶的風雷之聲，遠方的海平面上，這時也像是打雷閃電一般閃著不定的光芒。
「天帝！」
「天帝來了！」
眾大神們紛紛驚訝地低語著。南斗對眾人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禁聲。
那陣風雷之聲響了一陣，聲音突然轉為厚濁凝重。
雖然離了那麼遠的距離，天帝的聲音依然清晰可辨。
所有的大神都屏住氣息，彷彿是木塑石雕般地仔細聆聽天帝的語聲。
「歸墟之旁，眾神聽命，」大帝的聲音依然充滿著威嚴：「龍伯國人凶狡峻惡，一再犯事，現命南斗星君率諸大神前往懲戒！」
聽完天帝的命令，大神們紛紛轟然叫好。
在叫好聲中，狄孟魂還是沒有被他們的情緒感染，不僅如此，心中還有更啼笑皆非的感覺。
雖然摩下有這麼多能力驚人的大神，但是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帝說起話來，卻像是古二十世紀的戲劇一樣，字句八股，雖然聲音有一定程度的威嚴，聽起來總有點好笑。
但是他的思緒並沒有辦法持續下去，因為接下來，白衣翩翩的南斗乘著雲，一個回轉，便飛到了歸墟的上方，衣袂飄飄，憑空立在歸墟那一片黑暗虛無的巨大空間之中。
「各位兄弟，剛剛天帝的話你們也聽到了，」南斗清亮的聲音雖然不像羿或鯀那樣聲震四野，卻清楚地傳進每一個人耳中：「五神山的事，你們也看到了，我們這就到龍伯國去，把那些龍伯國人揪出來，讓他們受到應有的懲罰！」
眾大神轟然答應，聲震四海。龍伯國位于歸墟旁海面上的一個亞維空間之內，從五神山的位置便可以看見，此刻龍伯國的空間中看不到任何龍伯國人的身影，只泛著淺黃、淺藍的奇異光芒。大神們由南斗領軍，或飛翔、或從水上劃出巨浪，往龍伯國的方向而去。
狄孟魂興致勃勃，也想跟著過去看看，因為到了這個時空以來，時時在遠方看著這極奇特的扭曲空間，雖然自己也曾經去過雲國、恐龍島一類的所在，但是那些地方的神秘之感和龍伯國比起來，當然不能夠以道里計。
他興匆匆地跟在眾大神的後方，也朝龍伯國的方向飛去，飛了沒多遠，冷不防一隻黑黜黜的大手從後方伸出來，擋在他的前面。
「幹什麼？」禺強咧開大嘴，笑嘻嘻地從狄孟魂後方出現：「想去湊湊熱鬧嗎？」
「當然！」狄孟魂在海風中大叫，他看見胖胖的罔象也已經泛著光幕，晃晃蕩蕩地尾隨眾神而去，恨不得能立刻進到龍伯國去，看看這個醜陋巨人們的國度。
「唉！真是不知死活，」禺強搖搖頭：「知不知道，龍伯國裡面，連南斗都沒進去幾次，裡面怪東西、怪動物特別多，你的神力也沒有大夥兒那麼強，不怕進去出了意外嗎？」
狄孟魂愣了愣，只遲疑了一會，便深吸一口長氣。
「不怕！」他大聲說道。
「唉！」禺強還是一副搖頭晃腦的無奈表情：「既然這樣，我也沒辦法，跟我一起進去吧！但是無論如何，絕對不能夠離我太遠。」
狄孟魂點點頭，禺強也不再多話，此刻他的形貌是膚黑的猙獰巨人，右邊耳朵垂下一條黃蛇，隨海風獵獵飄蕩。
「抓著它！」禺強叫道：「死也不要放！」
雖然覺得有點怪異，但是狄孟魂還是依言緊緊抓住禺強耳下的黃蛇，那黃蛇大概有碗口粗細，雖然看起來栩栩如生，眼、蛇牙、麟片一應俱全，但是握在手上卻一動也不動。
「呼！」的一聲，海神禺強落在海面上，足蹬著一隻巨大的怪魚，便往龍伯國的方向而去。
禺強在海上滑行的速度比起飛翔起來並不遜色，不一會兒，便已經到了龍伯國的亞空間入口。
龍伯國人的身形大得驚人，但是很奇怪的，龍伯國的亞空間入口相對之下並不算太大，狄孟魂甚至懷疑，那些海水只到他們腰際的龍伯國人要從這兒出來時，搞不好還要彎腰駝背才出得來。
「要進去了！」禺強高聲叫道：「小心了！」
狄孟魂屏息凝神，緊緊抓著罔強耳上的黃蛇，「咻」的一聲，便隨著禺強進入那個泛土古怪黃藍光芒的亞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