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誇父逐日 文 / 蘇逸平
本來，狄孟魂只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情，想追上去看羿射下其它的太陽，但是現在卻很想親眼看見最後的結果怎麼樣。
那四顆僅剩的太陽在天空逃亡的速度極快，而羿追蹤的速度也如風馳電掣，但是陽風也不是易與之輩，三組人馬就這樣一前二後，不一會兒便已經追到了天界的大陸。
經過歸墟的時候，狄孟魂又在海上看見另一隻燒焦的巨大烏鴉，在海面上載沉載浮。
「第七顆太陽。」他喃喃地說道，調皮地對空劃一個記號，那是古二十世紀二次大戰時，盟軍飛行員打下敵機時做的手勢。
經過不周之山時，狄孟魂還刻意看了看補上五色石的山腰，但是想要看看大神女媧的遺體時，卻因為陽風的速度實在太快，沒能來得及細看。
在女媧之野的時候，兩人便已經追上了羲和與剩下的三顆太陽，此刻太陽神之母一臉憤怒的神色，像是趕著羊群似地跟在三顆耀眼太陽的後方，雖然只剩下三顆，但是它們的熱度光度依然頗為駭人，讓陽風也有些忌憚，不敢追得太近，於是將速度放低，遠遠地在後方跟著。
兩人正在納悶為什麼不見羿的蹤影時，「咻」的一聲，一支白色的巨箭不知從何而來，正中一顆太陽的中心，那箭雖然巨大，但是和太陽偌大的體積比起來卻毫不起眼，也不知道大神羿在上面用了什麼方法，射中那太陽的一瞬間，整顆耀眼的火球便急速黯淡下來，在空中陡然失速，重重下落。
看見僅剩的三個太陽又隕落了一顆，羲和更是氣急敗壞，大聲怒吼，長滿鳥羽的手一揚，便是一道灼亮的金光往白箭的來處打去，「砰」的一聲，將一顆大石擊得粉碎。
「米修義，你這王八蛋！」她在空中高聲怒喝，口不擇言地叫著羿的原名，「別再殺我的寶貝了，它們已經沒事了，我只剩兩隻了，你敢再出手，我要你的命！」
但是儘管她在空中不住地咒罵，卻絲毫找不出羿的蹤跡。深諳戰爭技巧的狄孟魂不住點頭，直到現在他才知道羿要用凡人的體形，以弓箭攻擊十個太陽的用意。
簡單來說，這個戰法只要四個字就可以解釋個中神髓。
「敵明我暗」！
像現在的狀況，羲和根本就找不出他隱藏的所在，但是羿卻可以在任何一個方位發箭射下太陽！
那也就是說，剩下的兩顆太陽雖然仍然存在，但是離送掉小命的時刻也不會太遠了。
想到此處，狄孟魂反倒有點同情起這兩顆原來是黃金烏鴉的太陽來。
而且，無緣無故，為什麼它們會產生異化的現象？
正當他在想著這些疑點的時候，天空中又出現了變故。
原來，第三顆太陽被羿射落的時候，僅存的兩顆太陽也受了極大的驚嚇，又開始漫無目的地逃竄起來。
羲和在天空中大聲喝罵，卻絲毫阻不住兩顆太陽流竄的動作，突然之間，兩顆太陽同時一個轉折，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居然就這樣分道揚鑣張惶而去，一顆逃往女媧之野，另一顆則越過崑崙山，往山後逃過去。
一時之間，羲和也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只好兩者擇其一，大聲叫罵，尾隨那顆逃往女媧之野方向的太陽追去。
狄孟魂微微一笑，陽風轉頭看他，疑惑地問道：「跟過去嗎？跟哪一個？」
「如果你是羿的話，你會找上哪一個？」狄孟魂笑道。「當然是找沒有羲和跟在一旁的那一個。」
崑崙山後的世界，禺強曾經帶狄孟魂和陽風兩人去過，越過山後的另一根天柱，就會抵達另一個未知的奇特空間，叫做「幽冥之都」，掌理那兒的大神叫做后土。
兩人緊緊跟在那顆太陽的後方，看著它搖搖擺擺地在幽冥之都前繞了個圈，又向天界的外圍方向逃了過去。
而在那兒，狄孟魂記得有座叫做「成都載天」的小山，山上長年住了個癡傻的巨人「誇父」，原先也是個潘朵拉核酸警隊的隊員，卻不知道怎麼地傷了腦子，看見人來就會沒命地追。
果然，那顆太陽搖搖擺擺地逃向「成都載天」，而在沿途的一個小小山崖上，兩人卻看見羿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兒。
看見兩人的身影，羿向他們招招手。
「你不去追那顆太陽嗎？」狄孟魂問道：「不怕它跑掉嗎？」
「不怕，」大神羿輕鬆地笑笑：「誇父會幫我處理它。」
三個人一大二小的身影跟在那顆太陽的後方，果然，不多久便看見了那個坐在「成都載天」山上發愣的狂神誇父。
那顆太陽原先也只不過是只烏鴉，智能當然也不會太高，此刻它完全不知道厲害，仍然搖搖擺擺地往那狂神誇父的方向過去。
跟那顆太陽比起來，誇父的身量要比它小上幾分，有點像是站在大氣球旁的小孩。
然後，當那顆太陽經過的時候，誇父突地張開手臂，發出可怕的閃亮藍光便往它猛力拍了下去，用力之猛，簡直連太陽的一角都可以被他打下來。
那太陽像是活物一般發出悲鳴，光芒黯淡了幾分，這一掌顯然已經對它造成傷害，因為它已經無法飛高，只能貼地跌跌撞撞地快速逃跑。
狂神誇父興高采烈地大吼大叫，彷彿找到了最好玩的玩具，便邁開腳步追過去。
誇父奔跑的速度嚴格來說不能算快，比起羿或是禺強等人來要差上許多，原先以那太陽的速度是可以輕易將他拋開的，但是方纔那一掌已將太陽打得元氣大傷，速度減慢許多，這樣一增一減，兩個的速度居然鬥了個平手。
只見在曠野之上，那個狂神誇父鍥而不捨地追著太陽奔跑，彷彿永遠不知道疲累，而太陽大概也已經完全失了方向，只是繞著「成都載天」跑來跑去。
看著一個巨神，一個太陽在那兒永不止息地追逐，三人看了覺得又是好奇，又是好笑。
這樣追逐了一會，陽風突地說了一句話。
「再怎麼樣，」他沉聲說道：「也是我們從前的弟兄。」
聽了他的話，羿愣了一下，已經知道他的意思。
雖然誇父已經癲狂，但畢竟是兩人從前共事過的好漢，而讓他這樣可笑的追逐下去，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我知道，」羿有點歉然地笑道：「是我不好，我來解決。」
說著說著，他便從背後抽出一支巨箭，準備將那太陽射下。
但是，這時場中卻出現了變化。
原來，誇父追逐的速度和太陽奔逃的速度是差不多的，那也就是為什麼他們在「成都載天」的附近能夠這樣一直永恆地追逐不休，但是追了一陣之後，誇父身上開始發出藍亮的光芒，速度突地加快，一個箭步便縱躍過去，手腳張開，緊緊抱住灼亮的太陽火球。
說時遲那時快，變故就在這一瞬間如驚雷般地發生，任誰也來不及反應。
日後，狄孟魂曾經仔細思索過當日誇父追逐太陽時發生的驚人事件，最後發現只有一個答案才比較能夠解釋那時候發生的異變。
基本上，狂神誇父本來是潘朵拉核酸警隊的「水」支隊生化人，身上的力場性質與水接近，而那顆太陽的前身則是「火」態的黃金烏鴉，力場性質則是熊熊的「火」。
在自然界中，水和火本來就是極端的兩種力量，所以，在誇父追日那天發生的，很可能便是水火力場互相牴觸的奇異巨變。
當時，在一旁觀看的狄孟魂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誇父縱身一躍，便將太陽緊緊抱住，然後，那顆太陽整個一暗，便像是爆炸一般「嗤」的一聲巨響，發出耀眼的強光。
那光芒之強，讓人的眼前陡然一片空白，久久看不見任何影像。
強光過後，只聽見誇父一聲聲痛苦的慘嗥，整個人像是「混沌」一樣開始溶化起來。
而那顆太陽終於回復成原先的烏鴉模樣，羽毛色澤全失、顏色灰敗，在天上拍了幾次翅膀，便落地而死。
而誇父緊緊扼住自己的喉部，大聲慘嗥，含糊地叫著一個字，身子則像是果凍一般，大片大片地掉下透明的塊狀物。
他模模糊糊地叫著：「哥！我哥！哥！哥……」
狄孟魂等人一時之間，也不曉得他叫的是什麼，只能目瞪口呆地看他在平野中痛苦地踉蹌而行。
走了幾步，他來到一汪湖泊的前方，便一頭栽進去，像是可怕的暴風雨一般狂飲湖水，那吸水的聲音極響，而他身上的溫度彷彿極高，身體進入水中，居然冒出嗤嗤的水汽。
原來，他叫的模糊單字是「渴」。
他的身上被太陽的高熱灼傷，產生了絕對的乾渴之感。
狂神誇父狂飲湖水彷彿是件無窮無盡的可怕循環，喝入體內的水份似乎完全沒有在體內停留，而是直接經由表皮蒸發，散發在空氣之中，因此，他的四周很快便生出許多白皚皚水氣。
這樣狂飲了不多久，那座小湖的湖水便已經被他喝乾。
但是這樣顯然對誇父的乾渴之感完全無濟於事，只見他又是在平野上蹣跚而行，口中還是叫著「渴！渴！」，找到另一道小河，便又就著河水狂飲不已。
陽風在一旁看得有點不忍，便打算走過去幫忙，但是大神羿卻搖搖頭。
「別過去，他現在的力場還是不穩定，你一過去就可能像炸彈一樣，引爆連鎖反應。」
陽風愕然，但是轉念一想，知道他說的並不是空穴來風，也就只好作罷。
正在此時，從天界崑崙山的方向，遠遠傳來一個女人的暴怒聲音。
「米修義！你這個王八混蛋！你給我出來！」
羿有點詫異地與陽風對望一眼，跟著便開始苦笑起來。
此時此地，如果有什麼人是他最不想見到的話，就是這位火速前來的太陽神之母羲和。
這位手底下九隻最寵愛的金烏鴉全數死在他箭下的羲和。
同為二十四世紀生化警隊隊員的陽風也知道，在所有的生化隊員中，最難惹的就是這群「火」支隊的潑辣女人。
當年，在「火」支隊中，脾氣最暴躁的便是支隊長「祝融」丹波朱紅，但是丹波卻還不是最令人頭痛的人物，因為她雖然暴躁，卻仍然可以講講道理。
而最護短、最不講道理，也最潑辣難惹的，便首推這位原名尹徐荷的太陽神之母「羲和」。
「你惹不起她的，」陽風搖搖頭說道：「還是快點走吧！」
羿搖頭苦笑。
「只怕來不及了，」他攤攤手，指向遠方：「她已經來了。」
果然，巍然站在「幽冥之都」入口之前，巨大的人首鳥身，一身閃亮的黃金色光芒，卻氣得秀髮箕張的，正是太陽神之母羲和。
此刻她火速地向羿的方向迎面而來，一邊怒氣沖沖地大聲叫罵。
「今天我要你還我一個公道，我的寶貝都已經逃到女媧之野了，為什麼你還要趕盡殺絕……」
這樣的話語，羿卻聽得一頭霧水，他轉頭望向陽風。
「這婆娘說些什麼？」他疑惑道：「我什麼時候又殺過那只逃到女媧之野的烏鴉了？」
陽風也搖搖頭，對這件事情也一無所知。
雖然此時羲和氣沖沖地向著大神羿而來，但是卻只是虛張聲勢的成份居多，因為她的神力和羿畢竟有一大段距離，真正打起來，也是吃虧的成份居多，所以她從遠而近的興師問罪，雖然來勢洶洶，但是迎向羿的時候，腳步卻放慢許多。
雖然如此，她嘴上還是不肯饒人，兀自痛快地破口大罵。
這樣的情勢，羿當然瞭然於胸，所以只是站在原地，並沒有被她的聲勢嚇住。
但是，羲和又罵了幾句之後，突然愣愣地停住，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羿和陽風等人後方，彷彿見著了什麼令人目瞪口呆的東西。
看見她的奇異神情，羿、陽風、狄孟魂三個也不約而同地回頭，看見身後的情景，卻也不禁眼睛睜得老大。
原來，誇父飲完那條小壩之後，身上大片掉落透明殘塊的現象更是令人驚心動魄，此刻他的形貌更是癲狂，口中狂喊「渴！渴！」，便直直地朝三人的方向撲來，足跡過處，在大地上踩出一道道焦黑的痕跡。
羿和陽風對羲和絲毫不放在眼裡，卻對這個力場極度不穩定的狂神忌憚萬分，因為只要被他抱中，便很可能引發一場類似核爆的巨變。
三人知道厲害，一見到誇父過來，便急忙逃開，羲和看見陽風等人突然迎了過來也愣了愣，再看見他們身後的誇父，更是驚得呆住。
「快跑哪！還傻在那兒幹麼！」羿一個箭步便越過羲和，滿心以為她會識趣地跟著躲開，一回頭，卻看見讓人肝膽俱裂的驚人情景。
也到了這個時刻，他才知道羲和是個多麼蠻橫不講理的角色。
因為，看見形貌駭人的誇父迎面而來，她不但沒有轉身逃跑，居然也迎向前去，雙手一回，準備以她的「火」力場全力打過去。
「不……要！」
看見這一幕的大神羿撕心裂肺地大喊，像是子彈一樣地衝過去，想要在最後一刻阻擋她的出手。
但是，畢竟還是慢了一步。
陽風和狄孟魂此刻正在稍遠之處，對於這樣的交戰場面，狄孟魂本來不會將它放在心上，總覺得再慘烈的場面自己都已經見過，根本不足為奇。
他回頭的時候，正好看見羲和的人掌印上誇父的胸膛。
然後，「唰」的一聲，彷彿在千分之一秒的間隙，他看見火雲突地充斥整個視野。
最後，整個世界就突然變成一團黑暗。
日後，他才知道在「成都載天」前的這一役中，羲和的「火」力場觸動誇父的「水」力場，引發而來的能量異變，規模居然相當於一場小小的核爆。
而這不起眼的一掌，引發出來的，居然是大神的戰爭中最慘重的一次死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