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路(下) 文 / 弗吉尼亞·貝克
雷切爾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渾身發抖,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她顫抖著把手放到桌子上,噌地一下站了起來,想向外跑去。
只有三個人注意到這一切:雅各布,巴沙克和保羅。尤其是保羅。他領悟了雷切爾的意思,她在向雅各布求助。
其他哈西德人高聲向老艾金瓦慶賀;一些人開始唱歌。
「你不能這麼做。」雅各布對保羅說,他的聲音壓過了所有的喧鬧聲。
保羅說:「你無法阻止我。」
薩拉拽了拽雅各布的胳膊,示意他應該鎮靜一些。
坐在艾金瓦同桌的老人們開始跳舞。
「以上帝的名義,你們這些猶太教士從哪學到了這一套?」雅各布問道:「哪條經文教你如此行事?」
「我是為她著想。我本應把她逐出教會。」
他能把她逐出教會?雅各布想。天啊,他也太激進了。
「是為了在診所工作的事嗎?」薩拉問道。
「是與男人廝混。」
雅各布挨著拉比坐著,雙拳緊緊地按在桌子上。「哪個男人?」他問道。「你得對你的說法負責,也許你又給我編了一個虛偽的謊言和詭辯。」
保羅一下子把桌上的酒杯推翻在地。「我必須這麼做來挽救我自己。」
他指著雷切爾,雷切爾背對著他站著,頭倚在牆上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她,」保羅說道,「被發現的時候正赤條條地躺在床上,我已經向她妥協了——我把她嫁給一個肯要她的人。在法律上我做到這一點已經仁慈義盡了。」
「她是跟我在一起。」雅備布說道。
保羅,他的長篇激烈的演說到此結束,他的報復心得到了滿足,同時又像一隻被打敗的公雞,由於憤怒臉色像死人一樣蒼白。他轉過身去,理屈詞窮,悻悻地離開了。
接著貝尼-莫特說道:「繼續說完,雅各布,講講索爾的事。」
保羅停下腳步,「索爾?」
貝尼說道,「他現在半死半活的。」
薩拉說,「貝尼,天啊——」
索爾又打了一個冷顫,渾身一陣抽搐,一會就又恢復到常態。「那麼,他已經死了。」
「他沒死」,雅各布說,「容我給你解釋。」
「他死了。」
「我們能幫助他。隨著時間的推移,研究的深入,他能被救活。」
「猶太人無法復活,戈蘭尼。」
「讓我們幫助他!」
保羅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大聲叫嚷著「我想把他理在這兒,就埋在他被害的地方。我處理完這件事後,當他入土為安時,我將來清理我們的教會,使它成為一片淨土。我會為他辦這件事的——但是,首先我得先把他埋起來。」
雅各布向麗比猛衝過去。一下就把麗比摔到牆邊,薩拉和貝尼抓住了雅各布把他拽了回來。雷切爾仍然倚在牆上,默默地看著。
雅各布奮力掙扎想擺脫掉薩拉和貝尼的阻攔,高聲喊叫,「你是耶基督!如果你深愛索爾,你就應該把他從死亡線上拯救出來!或者祈求我替你去做這件事。」
拉比-邁爾哭嚎著。這些哈西德聚集在麗比周圍,女人們則哭喊著——讓他快跑,並已幫助他逃離了房間。這些女人們拽著雷切爾,跟在後面。
在角落裡,巴沙克用手捂著臉默默流淚。
當天晚上換班時,當雅各布穿衣時,巴沙克把他搖醒說:「他們已經發現了索爾,準備把他帶到花園裡埋起來。」
這些哈西德人聚集在礫石鋪成的廣場中。拉比-邁爾嘴上唸唸有詞。保羅縮成一團,躲在蕨類植物的後面。
拉比-邁爾正在超度神靈。
雅各布從麗比身邊走過,逕直走向保羅,已經心平氣和了。雅各布的語氣仍然很堅決,「住手,把你的人帶走。」
保羅說道,「我們的風俗是人死後不能暴屍荒野,任其腐爛。我們必須把他埋起來,這才是體面的。」
「活人就埋體面嗎?我們能治癒他。」
「你這一生是沒這福氣了,戈蘭尼。」
「也許明天。聽我說——」
「永遠不會這樣。」
「豈有此理,」雅各布說,「在這兒,我說話算,除非我說他死了,否則我不許你們埋地。」
這些哈西德女人又開始哭泣,除了雷切爾之外。她站在母親身後——臉色蒼白,沒有一滴眼淚。
保羅在空中揮了揮手,抓住了他的肥大的衣袖,慢慢地,把衣袖撕開,一直撕到肘部。許多人倣傚他,撕衣的聲音像蛇發出的嘶嘶的聲音。
雅各布轉過身背對著保羅,對所發生的事情漠不關心。當這些哈西德人離去時,他也毫不理睬。他能聽到她們邊走邊哭,直到聲音遠去,聲音漸行漸遠,一切又恢復了平靜。當地轉過身時,他發現周圍又多了一些人,他的那夥人就在他身後。雷切爾站在井旁,拉比-邁爾仍然站在原地不動。
老拉比盯著墓穴,而索爾卻從墓穴裡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拉比。邁爾竭盡全力想把索爾從墓穴中拽出來,而雅各布認為索爾已無法站起來。如果硬拽,他會散架的。
雅各布長歎了一聲,讓人整理挖掘出的東西。
巴沙剋日記:
當一個人過世時,給人們留下了什麼呢?
猶太教堂還未竣工。它坐落在礦井邊,雖然礦架已成雛形,但是還未成形。灰色的混凝土結構似乎已經被燒焦了,整體結構好像已被摧毀,與我想像的相差甚遠。我得給它做一下整容手術,把原來的樓架結構推倒重蓋,但我於心不忍。那麼就順其自然吧。
最近幾周很平靜,平靜得令人無法忍受。每個人都默默無語。
只有信仰東正教的婦女還很快樂。她們正在準備婚禮。婚禮只是一個開始。也許你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也許她們的確不令人滿意。
男人們也開始行動了。他們祈求上帝的保護。與此同時,女人們正在準備把一個無辜的女兒嫁給一個她所不愛的男人。
噢,上帝啊,多麼的慘不忍睹啊。
雷切爾哆嗦著。一陣風吹來,她的皮膚像針扎的一樣疼;門大開著,這裡他們主持禮拜的教堂,屋子裡有許多她沒有讀過的書。她母親在身後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另兩個女入大笑著,拽著她的胳膊把她架出屋去。
這些老人們穿著黑色的長袍坐在那講道。在這間屋子裡他們以前從沒見過她。現在他們都看著她。那些女人不再推她。但是,她每走一步,人們都盯著她笑。
蠟燭照亮了這個小尾。尾子裡沒有燈。她想,站裡的那些鐳射裝置是不是與這兒的有相似之處?是不是也發出多彩的光芒?
她母親牽著她的胳膊。雷切爾停下了。她抬起頭。她們走過過道,從那些穿著長袍席地而坐的男人們身旁走過。他們正面對經文,唸唸有詞——這些捲著的經文有半人高。
麗比-保羅笑視著雷切爾。她心裡一震。他拉過她的手撫摸著,並沒有意識到雷切爾的手是如此冰涼。
「雷切爾」,他笑著說。同時緊緊握住雷切爾的手。「今天你將嫁給你的老友,艾金瓦。你還記得他把你抱在懷裡的情景嗎?當然,那時你只有五歲。但是你總不能那麼小吧?」保羅又笑了,像女人們那樣放聲大笑。「你就是他的人了,為他也為我們部族生個孩子。你還想說些什麼,雷切爾?」
她默不作聲,只是盯著他看。
保羅避開了她的目光,看著雷切爾的母親。然後又轉向雷切爾。「雷切爾,你能接受艾金瓦嗎?」
雷切爾回答了,但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你為什麼問我?你以前從未問過我的需求。」
保羅擺弄著他的手指。艾金瓦走上前來。他站在麗比的旁邊,與雷切爾挨的非常近,他的黑色袍子幾乎貼著雷切爾的胸部。他的身上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味道。雷切爾向後退了一步。艾金瓦離她太近了,他的男人氣息刺激著她——但是他不是她想要的那類男人。
她已經有了那種體驗。當她從泉井上來時慢慢地瞭解了那個男人。
「雅各布。」她喃喃地說。
「你能接受艾金瓦嗎?雷切爾。」保羅又開始發問了。
她抬頭看了看艾金瓦,他那飽經滄桑的臉。他伸出手向她靠近了一步。
雷切爾轉過頭來。
這些男人站在她背後。他們看著她,一點也不瞭解她,而那些女人卻不阻止他們。
她大聲叫著,推著。他們蜂擁而入。她掙扎著抵擋他們。她屏住呼吸,在洶湧的黑水下面尋找出口。一個男人幫著她推,門開了,大廳裡的光進來了。
然後,雷切爾頭也不回,邊推邊從那些男人身旁擠過,一直到了開著的門。
她走進大廳。在昏暗的燈光下,身後傳來陣陣憤怒的嘈雜聲。她加快腳步,但是沒有跑。
她來到門前。這些門看起來很像。但是這個門有塊綠苔,就像她從前看過的一樣。
當他打開門時,風扇吹來陣陣驚風。胸前出了一身冷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裡既沒有泉井也沒有星星;只有風扇吹來的陣陣驚風。
她環顧著房間,她的眼睛轉向那昏暗的燈光。靠近牆邊,有一個長長的,低低的類似於床鋪的東西。我輕輕地喘著氣,周圍一片寂靜,沒有一點嘈雜聲。
緊挨著牆,是各種各樣的夜光燈。她把燈打開,屋裡立刻瀰漫著昏暗的,桔黃色的燈光。
雅各布在靠牆的那個長長的,低低的床上睡著。
雷切爾摀住嘴,咬著拳頭忍住笑。然後突然發出一陣狂笑,一會笑聲戛然而止。她走到壁櫥旁拿出一些毯子。她解開衣服,脫下她的帶有汗跡的內衣,覺得冷的厲害,就用乾淨的毯子把自己裹了起來。然後,她在沙發旁坐下,頭俯在膝蓋上。
一會,雷切爾的撫摸使雅各布清醒了許多。他不解地看著她,他伸出手,撫摸她溫暖,柔美的身體。
「你在這做什麼?」他問道。
她沉默不語,但是低下頭把頭俯在膝蓋上。他撫摸著她的頭髮,拍打著她的頭。然後他為她拉開脖後的拉鏈。她的頭髮散落在沙發的靠背上。
「雷切爾,」雅各布說,「你在這做什麼?怎麼啦?」
她抬起頭。她的嘴唇仍是濕濕的。
「怎麼啦?」他問道。
她說,「我不能回去了。我已經拒絕了他們,我不能回去了。」
「你拒絕誰了?」雅各布問道,他吸了一口涼氣。
「艾瓦金。」
「你說什麼?」
她仰臉看著天花板,雙眼緊閉。此時,他認為她根本不能回答他。然後她開始搖晃。她全身扭動,喘著粗氣。「我跑,我只想跑——」
「為什麼?」
她轉過身來。頭髮搭在臉上。「我不知道。我是他們的犧牲品!他的!但是我不想走。他沒有權利這麼做,沒有權利來問——」
她驚呆了,直挺挺地坐在那兒。她蜷縮在床邊的地板上抬頭看了看他。忽然,她轉過身來死死地盯著他。
雷切爾站起來,走到門旁——她的眼睛從未離開過他的臉。在門檻處,她又一次向外望去,然後又轉回來看他。
「請不要走。」
「你讓我呆在這兒?」她問道。
「求你啦。」
她看了看門外。「我想我今晚不能呆在這兒。」
「那麼無論你在哪休息,祝你做個好夢。」他說,一邊說著一邊撫摸了她一下。
她看著這個屋子,並不是真的看它。他又一次屏住呼吸。
她說:「早上我到你那去。像露絲一樣。我已經對你著迷了。我已經對你著迷了,我要你是我的。」
「如果他們讓你這樣。」雅各布說。
她走開了,但是留在雅各布心中的感受卻更鮮活了。雅各布返回到床上躺著。那個環形電扇開始轉動,電扇轉動的聲音就像窗外的蜂鳥叫聲一樣。他閉著眼睛,在黑暗中思索著。
巴沙剋日記:
我的永恆的靈魂也許是處於某種危險之中。我幫助雷切爾於訂婚之夜逃離了教堂。我幫助她衝出密密的人群。我敢相信,他已經記不起這些了。
但保羅卻仍舊記得。但他依然對此保持緘默。
我一直未看到雷切爾,雖然經常和雅各布呆在一起。當我問及此事時,雅各布只說保羅已把她和她母親與外界隔絕。雅各布似乎毫不擔心,而這卻令我忐忑不安。
他在花園裡的地潭邊祈禱。他心思並未被寫出,他也不願言講。
但他深信神靈能聽得到他的心聲。並且我也相信這一點。
教堂的建設工程仍在繼續。雅各布他們幫助我進行。他們堅信雷切爾對於有悻自己意願的事決不會妥協,我也持相同意見。
但麗比那幫人卻不這麼認為。
他們對雷切爾的妥協深信不疑,以至於他們也來到我面前,拿起他們也許從未觸摸過的工具,幫助工作中的人們砌牆,蓋屋頂。他們甚至走到他們不止一次地稱為地獄的礦坑前。
他們會站在礦坑邊上,微笑著,有時衝著礦坑裡面發出大笑。並且只要他們一站在一起,這就會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別看上去這樣喜不自禁。」薩拉說,「喂,來點兒咖啡。」
巴沙克接過杯子,拽過一支吸管開始吸啜著咖啡。
薩拉緊緊抓住施工架上的繩子,坐到了他身邊。由於輕微的重力作用,她的頭髮順著她身體四處飄動,她的衣服裂開了一些,曲線暴露無遺。巴沙克直盯著手裡的重量表。
「你在做什麼?」
「檢查一下受重情況。」他告訴她。
她挑了挑眉頭。他在施工架上移動著身體。重板需要相當大的握力才能被送上屋頂。而較輕的板則需輕輕推進。我不知道該如何教哈西德人輕輕地移動這些板。即使想盡辦法,他們還會碰撞屋頂,也許會弄傷自己。你們最好再小心點行事。」
「我們還推運重板了。」薩拉說。
巴沙克聳了聳肩,「既然如此,那麼好吧,哈西德人可以負責遮陽棚部分。」
「哈西德人?」她問道,「你是想告訴我些什麼嗎?」
「我沒什麼想說的。」
她點了點頭,也許有些悲傷,「這件事不好討論。這是不是說我不用問你你將賭明天准獲勝?」
「沒有人知道。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是什麼都可能發生。」她在施工架上向前移動,「巴沙克,監工在地基上炸開了一處。這是未經考證的做法。」
巴沙克朝下面的礦坑裡看了看,「你將殺死他。」他說。
她瞇起雙眼。他不能再這樣殘害生靈了。這對他來說是一次機會。
「保羅會將我們都驅出教會的。」
「那又會怎樣?」
「薩拉,逐出教會是——」
「什麼?死亡?」她問道。
「是的。」他低聲說道。
「所以與其被一腳踢出去,還不如自己主動離開?」薩拉拽著繩子滑向巴沙克,「聽著,當我在耶路撒冷的時候,在討論解散Mossad期間,我們用引用的經文影響哈西德的兒童。我說一些聽起來像聖經集注似的東西,他們常被弄得暈頭轉向。他們感覺到自己明白這些引用的經文,但他們當然不知道。」
巴沙克笑道,「那麼,發生了什麼?」
「當他們的教主查明真相時,他收集了一大堆石塊。當下一次我們過來時,那些孩子們就揀起石塊,把我們追的滿街跑。那一次我的一根肋骨被打斷。由於是在耶路撒冷,這事可非同小可。結果討論會被取消——仍然在運行,並開始搜捕敘利亞的國民自衛隊。但這只進行了一陣就停止了。」
巴沙克笑著,說道,「那麼你是在暗示我把水晶石放在遮陽棚前,誰有力量誰拿?」
「不,」薩拉說,「難道這不是一場很好看的爭鬥嗎?那一定會很有意思——哈西德女人們將四處跑動,保羅則一定會緊抓住扶手不放,懸在半空中與我們對峙。」
他們並排坐在一起,大笑著,之後則一陣沉默。
巴沙克伸手抓住薩拉的手,說「也許可以,如果監工的解決方案運行的話。但時機尚不成熟。我們現在能做點什麼他們不曾做過的事?」
薩拉抓住他的手,「我們可以把死人取出來。到下面實驗室去。」
在診所裡,薩拉把激光探針轉向索爾的頭部。由於熱療反應,他的臉色很蒼白。
「他看上去像老壽星馬土撤拉。」巴沙克說。
「只要他的味道不像他,我們得開始工作了。」薩拉調試了一下探針,它的穩定的光標投散到索爾的頭上。巴沙克轉過臉不去看他。她打開了光學透視裝置,屏幕上出現了圖片。
節瘤只有拇指指甲那麼大,這一節瘤在屏幕上顯示為一片黑。
「為什麼是這樣?」巴沙克說。
「只能這樣,」薩拉嘀咕道,「大腦裡沒有燈也沒有相機。」
「無線透視鏡能令你看得清楚些——」
「無法看到那麼深。可視度太細微了。」
巴沙克看著屏幕,他發現一些類似線路纏繞糾結在主動脈周圍。他一下意識到那些交結在一起的顏色發白的線是索爾的。索爾的大腦裡狼藉一片。
「你不是打算施行外科手術吧?」巴沙克問。
她並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喘了口氣。但巴沙克從她肩膀的位置已得出她的回答。沒有拿起手術器具,相反地她卻轉向她的電腦。同樣有許多信息也出現在電腦屏幕上,內部運作效率的輸出資料,大寫的地址、人與電腦交流的窗口、操作系統的譯本,還有一些運行操作的程序——是主動脈內部邏輯的模型。
薩拉在電腦中搜尋著記錄,急切地搜尋著每一個至關重要的元素。她已搜尋到一批有關元素,然後她把這些元素放在一個文件下,命名為「譯本2.Oa」。巴沙克仔細查看著相同的窗口,讀著一系列的數據和譯本——6862OF425,2.0版本。薩拉遮去了這一窗口,2.O版本還僅僅有一點印跡留在屏幕上。從這新窗口內,薩拉調用了另一個文件「監工」。她把這一文件放於2.Oa界面裡。
巴沙克幾乎抓住她的胳膊,想制止她。但他停下了手——她的雙手正飛快地在鍵盤上舞動操作——巴沙克大喊道:「你在幹什麼?你會把原程序抹掉的。」
「你說的是病毒。」她堅決地說,她好像是在示威,她繼續在電腦上進行著複雜難懂的操作。巴沙克已預感到似乎什麼事要發生。正當巴沙克左思有想之際,他突然發現當薩拉已把某一文件成功地調出,正試著猛敲鍵盤把輸出頻率符號和地址輸送到調試解調器,然後又選擇無線傳送把信息傳送到水晶反映接收體上。
「信號——」巴沙克說,「你正在對他進行電腦程序設計!薩拉!」
她只是搖了搖頭說,「不是對他。是對AI。」
「噢,天哪!」
她猛擊了一下運行鍵。
巴沙克吃驚地站在那兒,直瞪著逐漸從屏幕上消失的交錯的線路顯示。他已有點預感到AI數字化模型內部將砰然爆裂,然後則是些液體流出及外接晶體形狀的顯現。但這些並未發生。而實際上,整個屋內的東西似乎只有索爾有些異樣。
薩拉鬆了一口氣,放開了緊按鍵盤的手,然後彎曲活動了一下手指。
「現在該做些什麼?」巴沙克問道。
「我們等一會兒。索爾的腦原體將重新獲得生命。」因為我已把相關治療方案輸入電腦,它正在執行這一命令。
巴沙克長出了一口氣。當他仍舊心有餘悸時,薩拉站起身用力地伸展著渾身上下的肌肉。然後她走向索爾,查看了一下他的知覺水平。巴沙克問道:「如何進行這一步呢?」
她說:「它是在AI操作系統之間及電腦之間的一個分界面。」
「薩拉——」他還是不放心。「薩拉,這並非監工的解決方案。」
她彎下腰去看著索爾;她把手輕放於他的喉嚨處,她的皮膚能感覺到索爾輕微的脈搏跳動。「不,不全來自他的解決方案。」她輕聲說道。然後調整了一下索爾肺部的空氣流量。
次日清晨,還有三個小時就是雷切爾的婚禮了。巴沙克穿上了他最好的黑色亞麻布制服。這袍子對於他似乎有點過於呆板。還有那寬大厚重的黑色禮帽,更是如此。
在教堂裡面,他等候著婚禮儀式的開始。
雅各布坐在神廟的台階上。他的那夥人聚集在一起。墨什擠著貝尼,後者幾乎被擠靠到牆上,直到最後人們才發現他的手緊緊地攥著貝尼的手脖子。貝尼猛地甩開了墨什的手。他們怔怔地等待著。
雅各布問道,「薩拉在哪兒?」
薩拉等在她的診所裡面。在一張普通的病榻上,索爾的呼吸已恢復正常。
在房間裡,雷切爾由她母親幫忙,穿上了白色禮服。她母親並未對女兒說什麼。她的嘴唇緊閉,削瘦的雙頓緊繃著。她乾淨利落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為雷切爾拉好背上的鈕扣,拉緊袖口的扣鉤。當她彎下腰要為雷切爾拉子婚禮服邊緣時,雷切爾用手輕扶母親的頭。
母親停止了移動,後背僵直不動。突然她站了起來走向桌子。掀起面紗然後把他抖落開來。她的動作敏捷,白色的面紗立刻變得舒展。
她來到雷切爾面前,把面紗披在她頭上。她用手提著寬大精美的面紗前片,然後把它撩過雷切爾的頭。當她把面紗拽下合攏將要罩住雷切爾臉的時候,她深情地凝視著女兒的面孔。然後她把面紗拉下。
雷切爾緊閉雙眼。
「不要哭,」她母親說,「你已選擇了,你已選擇了。如果你不再回顧過去發生的一切,就會很快樂。把眼睛睜開,擦乾眼淚。」
雷切爾咬著嘴唇,點點頭。當她睜開雙眼時,她抓住母親的手。
薩拉由安全大廳處走進神廟處。她放慢腳步。她半攙半扶著索爾。但他是自已邁步向前走的。
神廟對面的電梯門開了。哈西德人沿著狹窄的過路橋走過來。他們情不自禁地邊唸經文邊用同一個步調向前走著。
雷切爾穿著白色禮服。她就如在八天前走過雅各布門前一樣,挺胸抬頭,以緩慢的步伐走來。麗比和艾金瓦一起走到了她的面前。
到神廟裡,哈西德人和猶太人聚集在人造玻璃制的台階上。
巴沙克看著這幫人。看著他們緊靠在一起,低聲的嘀咕著。但在那他並未見到薩拉。
保羅站到眾人面前。艾金瓦邁步站在下邊。雷切爾卻原地不動。保羅開始進行婚禮禱告。
巴沙克說,「等一下,麗比。」
保羅放下雙手,「你要說什麼,巴沙克?」
「這個女人不能嫁給艾金瓦。」
「你有何理由這麼說?」保羅問。
「她是娼妓。」
一陣憤怒的,忍無可忍的喧嘩從人群中滑過。
「這純粹是一種無中生有的非難。」拉比-邁爾說。
巴沙克用猶太語抱歉道:「娼妓這詞也許有一點太粗俗而令人不快。但無論如何,她還是不能嫁給裡夫卡。」
「你得做出解釋」,保羅低沉地說,雙手續著要宣讀的經文。
「她已經與雅各布-格拉尼睡了覺。」巴沙克解釋道,「按照法律按照教義的例證來看。」
拉比-邁爾轉向雷切爾,「那麼,你已經委身於他了嗎?」
「這難道還不顯而易見嗎?」巴沙克問。
「我在問雷布爾。」
雷布爾點點頭,「我已選擇了他。」
「這不是法律規定的。」保羅說。
「法律條文對這一點已有規定。」邁爾說。
此時薩拉沿著神廟的台階走下來站到了雅各布身邊。雅各布牽著她的手,「我沒看見你也進來了。」
她只是報以一笑,說:「我是從安全大廳過來的。我還帶來了一個人。」
「我知道什麼是法律條文規定的,」保羅說,「並且我可以說法律上對這條沒有什麼規定,雷切爾還得嫁給艾金瓦。」
「她是不會嫁給他的。」雅各布禮貌地說。
「當心點,戈蘭尼,」保羅說,「法律還規定傷風敗俗的女人是該被唾棄的。」
「但她仍然是一個處女。」巴沙克說。
「若她的身體是聖潔的,但於靈魂深處她仍是一名娼妓。」保羅說,「她沒有把肉體獻給猶太教,她卻把她的靈魂給它。」他轉向雅各布,「他不要在這搗亂。這沒有用。我一定把她嫁出去,或者嫁給艾金瓦或者其他任何我選定的人。這對你們倆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懲罰。」
雅各布站起身來,走近拉比。「你認為我們會這樣從命嗎?」
保羅打向雅各布的臉,然後把雷布爾拽出人群。他擰彎她的胳膊直到把她按倒在地。她憤怒地大哭大叫。「把這婊子帶走,你這個姦夫,你願意什麼時候要她都行。但是你不會合法地擁有她。如果法律不讓你們活在這世界上,那麼你們就一定得死。當你們躺在一起時,你會受盡屈辱折磨,因為她永遠也不會是你的人。」保羅咆哮道。
「你會認可這個姦夫的。」
突然房間裡響起一個聲音,如此平靜,如此安然。索爾的聲音。不過這聲音聽起來很無力。
「在結婚前她委身於人,她算是一名娼妓。」那個聲音說到,「但只是在她沒有嫁給她所委身的人之前,可以這麼說。」
保羅僵直地站在原地,紋絲不動。血液直往上湧。他轉身面向雅各布,但沒有朝神廟台階看,「你時常刺痛我的心。你把他的大腦放在水晶球裡面,你控制了她的聲音。你知道我是多麼地愛他——」
但雅各布卻只是直盯盯地看著神廟的過道。保羅搖搖晃晃地轉過身去。他高高地站在那裡,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神廟漆黑的門口。
在神廟的台階上,索爾靜靜地站在那兒,面容蒼白憔悴,骨瘦如柴。他朝著雅各布和薩拉慘笑了一下。但當他轉過身來面對著保羅時,這笑容卻一掃而光。巴沙剋日記:
對於一切劫後餘生的事物,我們總能看其以往不被發現的,隱藏的美好的方面。這的一切變得寧靜詳和。雅各布主持負責日常事務。拉比-邁爾則做一些輔助工作。他在這兒建立起一定的聲名。
三周前拉比-邁爾為雅各布和雷切爾在花園裡的井泉邊,舉行了婚禮。
索爾正在康復。他受了些損傷,然後沒有我們預料的那麼糟。最主要的是,他已改掉了以往的壞脾氣。儘管他已很容易地接收AI,但他只是把他存貯起來。也許將來他想把它派上最好的用場。他自己的大腦已完全改變,它正逐步地小心緊緊地探索著這一未知世界,並學會適應它。
我已剪掉了連髦鬍子。我也不再去神廟,與他們一起討論聖經集注。
但是我卻在這裡用自己的雙手建造自以為家的一切。我已在原來舊廚房的旁邊修建了一處適合於猶太飲食戒律的新廚房。對於這一點,拉比-邁爾非常高興地接受了。並且擴大了教堂圖書館的規模。這很安靜,另外還有許多令人喜歡的方面。我昨天在這看見了薩拉,她坐在地上,前面擺放著兩支蠟燭。她談到要為我們買一個十字架。但是令我高興的是,能看風人們到圖書館裡來,尤其是那些以前從不願來的人。
最值得一提的是,保羅每天躲在神廟黑暗的角落裡。索爾說他表現出一種太空病的症狀,昨天,他們發現保羅在通風處蜷縮成一團。嘴裡小聲哼著歌兒和猶太經文片斷。當下個季節來臨的時候,他就隨風而去。
我們已把範圍擴大。井水很清,而且我還不時的情不自禁地在它邊上許個願。
當有一天我坐在這井邊,讀著我的書的時候,我也將會發現雷切爾正從雅各布的井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