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 / 季爾·佈雷喬夫
「我哪兒也不需要去,記住,我把一切權力都移交給你——現在,你就代表著銀河聯邦政府。不過,知道這一點的只有醫生……」
「注意!」頭頂上傳來了喊聲,「發現有人在迷宮中央聚集。我要求你們立即舉起手來,立即走到開闊地帶。」
「完了,」醫生說,「我們過高地估計了自己搞地下工作的能力。」
「準確地講,是我們低估了上校的能力。」米沙-霍夫曼說。
「我們分頭走,一醫生說,「他們先是開槍,然後再弄清誰是誰非。再見吧。他們會利用這個機會把我趕走。我也不想幹這個了。」
說著,醫生沿著走廊向一個方向跑去。
但是,他沒能夠走多遠……
一陣塵土飛揚,拉伊—賴伊上校帶領一夥士兵沿著走廊跑了過來。上校第一個向醫生開槍。布拉伊兩手揪住胸部,搖晃起來。
「沒關係,」米沙-霍夫曼嘟噥著說,「子彈是橡皮的,是的,是橡皮子彈……」
鮮血順著醫生的指縫滲了出來,染紅了他的胸部。
上校又向他開了一槍。醫生恭順地輕輕倒在上校的腳下。
「快!」上校使勁向後挺著他那小巧玲瓏的小腦袋,大聲喊著。他的小鬍子氣得豎立起來,就像隻貓一樣。「前進!向著迷宮裡的目標,前進!」
柯拉與米沙爬起身來,慢慢地向前走去。
布拉伊醫生一動未動。
※※※
……柯拉順著兩道灰色水泥牆壁形成的狹窄走廊向前走著,在她的身後,米沙-霍夫曼的鞋底發出沙沙的聲音。
拉伊—賴伊上校帶著他的年輕人在後面窮追不捨。不能排除這些士兵們邊追趕邊向柯拉和米沙開槍射擊的可能。
「停!」突然,米沙警告柯拉。柯拉停住了腳,抬腳用鞋尖試探了一下。鞋失竟然一下子陷入水泥裡去了。
「躲到一邊去!」米沙吩咐說。於是,他倆向側翼挪去,剛離開,就看見後面的追兵沿著主走廊蜂擁而過。隨即,前面就傳來了莫名其妙的吵鬧聲、碰撞聲和呼救聲,甚至牆壁都搖晃起來。柯拉於心不忍,向著有人呼救的地方跑去——幸虧她跑了這二十幾步。
高個子的上校深深地陷在水泥泥淖中,離剛才引起米沙警惕的地帶不足一米。上校的兩隻戴滿戒指的小手,不停地拍打著泥濘,打壓著同樣陷入水泥中的士兵的腦袋,企圖依靠他們來撐住自己,不過,士兵們躲開了上校的擊打,努力依靠自身的力量爬,但是,他們在流動的水泥中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柯拉一下子伏到地上,把手向前伸去——上校一下子就死死地抓住了它。幸好米沙及時趕來幫助,否則的話,柯拉非被上校拉入泥淖中不可。
士兵們抓住了上校。這片水泥泥淖在進行了絕望的抵抗後,一聲長歎,終於把所有的人都放了。
上校掙扎著來到一塊干地上,接著,他的士兵們也互相幫助著爬了出來。士兵們氣得直罵娘,上校也在大聲罵,並威脅說,一定要查清是哪個蠢貨設想出了這麼個陷阱。士兵們生來可不是為了在沼澤中被淹死,而是為了戰鬥。
瞭望台上也發現了迷宮裡發生的事情。一個身著迷彩軍服、個子不高、外表整潔的人已經乘降落傘從瞭望台上落了下來。這個人剃著短髮,領頭上留著劉海,眼神銳利蠻橫,口闊無唇,顴骨很高。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來人問上校。
上校無法回答,因為他剛才陷入水泥泥淖時身上沾的水泥很快就於結了,把上校的肢體,甚至把他的嘴都給困住了。只有鼻孔能夠呼吸,再有就是眼皮還能稍稍抬起來一點。士兵們的樣子也很狼狽,他們也都眼瞅著變成了雕像。
「他們太過於熱心了吧?」留著劉海的人問柯拉。
「不知道,」柯拉回答,「要知道,這是用來對付我們的。而用於對付我們的一切手段都是很出色的。」
「我們正在失去人心,」額前留著劉海的人生氣地說。他命令那些從瞭望台上跑到這裡,現在像柱子一樣「立正」站著的士兵把遇險者們從迷宮裡弄出去。而為了這個,需要拆除部分牆壁。
牆壁拆除了,容易得令人吃驚。牆一倒,塵土飛揚。額頭上留著劉海的人不知消失在什麼地方了。
柯拉和米沙已經被人們忘記了。米沙-霍夫曼藏到了一個死通道裡,正蹲在那裡打盹兒。柯拉小心翼翼地繼續向迷宮中心走近了一些——她很關心完成任務的人將得到什麼獎品。
離目的地已經不遠了,道路幾乎是直的了。儘管這樣,柯拉還是認真地盯著腳下,生怕掉進下一個陷阱裡。這些陷阱也不知是為了什麼而設立的,甚至上校先生在來到這裡之前,也認為這愚蠢。
迷宮的中央是一方形空地,空地的中央是一座祭壇或者說是一張桌子——各人的看法各不相同。上面放著總統的半身塑像。塑像的前面是一個用塑料塞子密封的瓶子,裡面裝著半瓶於東西。瓶子的標籤上寫著幾個大字「紅葡萄酒」。旁邊有一個杯子。還有一張紙條,壓在一塊破磚頭的下面。紙條上寫著:「祝賀您完成了任務,我們希望您愉快地返回。司令部。」
柯拉站在那裡,看了看獎品,她沒有喝酒,而是把紙條拿起來,藏到了藍色的厚絨布大褂的口袋裡。向局長匯報時用得著。
柯拉往回走去,眼睛盯著腳下。這差一點要了她的命,因為正巧有一段牆,實際上是一塊沒有固定好的水泥板向她倒了下來。
幸運的是,柯拉一跳躲開了。但她更加氣憤了。
柯拉通過被毀壞了的出入口跑出了迷宮。空地上一個人也沒有。太陽已經落下去了,在周圍形成了一片粉紅色的餘輝。空氣悶熱,沒有一點風兒。不過,夜晚的涼爽已經從山上傳遞過來。鳥兒不叫了,知了也不一聲不響。
柯拉沿著樓梯和半地下的走廊來到了8號房間。
房間的門兒是開著的。柯拉銷到了床上。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是遠處彈琴的聲音傳了過來。
也許,該到市場上去一趟?
不,誰也不想見。柯拉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
有人進了房間。柯拉從夢中感覺到有人進來。
「柯拉,」一個嘶啞的聲音在屋子裡輕輕地迴響。
「是誰在那裡?」柯拉問。
「小聲點,是我,尼涅利婭,我需要同你說點事,你不反對吧?」
「過來吧,」知道來人不是什麼強姦犯後,柯拉鬆了一口氣。
床響了一下。尼涅利婭是一位健壯的女人。
「你為什麼躺下睡覺?」尼涅利婭問,「是不是病了?」
「沒有,只是累了。」
「你沒有負傷吧?我們聽說你和米沙遇到麻煩了?」
「是的。」
「布拉伊醫生給打死了嗎?」
「我想,他是犧牲了。」
「很可惜。他善解人意。」
「是拉伊—賴伊上校把他打死了。」
「上校根本就是個野獸。對他可要小心一點。他老是盯著我看,我很害怕。不,你別想別的,他是個儀表堂堂的男子漢,要是在別的場合,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但在這裡,我什麼都害怕。而最主要的是怕沒有秩序。」
「我們在這裡很顯眼。」柯拉小聲說。
「就像家兔……或者是老鼠似的。」
「你指的是迷宮嗎?」
「也包括迷宮。可為什麼要把布拉伊醫生給打死呢?」
「我自己也想搞清楚。我到這裡才一天的時間,有許多東西都不明白。」
柯拉說的並不完全是真話:布拉伊醫生是加爾布依的工作人員。最有可能的情況是,軍人們會利用一切機會排除異己。
「雖然只有一天的時間,但你的聲望已經比誰都高了,」尼涅利婭說,「你是在為未來活著,這是真的嗎?」
「我是說過。」
「不,我當然不會相信你,」尼涅利婭小聲說,「如果你是帶著間諜任務專門跑到我們這裡來的,我為什麼要相信你。不過,說心裡話,我很喜歡你。但是,我是不會相信你的。你也不要感到委屈,說我不相信你。不管怎麼說,你告訴我,你們那裡怎麼樣?」
「我很難跟你講清楚,因為我們之間相隔的年代太久遠了。」
「那你講講主要的,最主要的,難道你沒聽明白我問你什麼嗎?」
「講什麼?」
噢,上帝呀!當柯拉意識到她倆之間存在著多麼大的鴻溝時,差一點沒喊出聲來。
「我們不知道今天地球上的實際年代,」柯拉說,「要知道,我們是從不同的年代和不同的世紀來到這裡的。」
「你這樣說,似乎我們最好是不回去了!」
「回家總要好一些。」柯拉反對說。
「也許,你不想及早回去?」尼涅利婭問,「也許,你想到我們那裡,走進社會主義建設的英雄時代?」
「不是,我也不想走進英雄時代,」柯拉說,「您為英雄主義付出的代價太昂貴了。」
「英雄主義是沒有廉價的,」尼涅利婭說,「我還沒有告訴你我來到這裡的真正原因。實際上,我是因為與一個肅反人員的不幸愛情,才從斷崖上跳下去的。這是一段漫長的浪漫史,只是你可別把我給出賣了。」
「我對誰也不說。」
「你不會瞧不起我吧?」
「我會珍視你的。」
「那你就睡吧,」尼涅利婭說,「你這一天是不輕鬆的,我本來還有許多問題要問你,但是我害怕問。」
尼涅利婭從床上站起身來,床響了一聲。窗外的藍色有點變亮了。
柯拉心裡想,如果再有誰來這裡,我就把他當場殺死。
不過,再也沒有誰來過。
直到第二天早上。
※※※
「起床,起床,起床!」不知是誰在走廊裡邊走邊喊。
柯拉正在做著一個甜美的夢。她夢見了工程師用撲翼機載著她在天上飛翔。因為是在空中,工程師只能緊緊地把她抱在自己懷裡。這有點可怕,但卻令人很愉快——在下面,在遙遠的地方,飄動著一些城市和樓房建築,不知是哪個美麗的國家的。一些小不點兒的人在向她揮舞著小小的手臂,他們認出了柯拉。柯拉知道,她和工程師的撲翼機將降落在林中那片柔軟的綠草地上,在這裡誰也不會來打擾他們……
外面響起了警報聲。
柯拉光著腳從床上下到冰涼的地上。
走廊裡傳來了靴子的聲音和光腳走路的聲音。
柯拉的屋門一下子被推開了,一個看不出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護士把腦袋探了進來,大聲詐呼著:
「你是怎麼一回事,還要專門請嗎!」
柯拉穿上鞋子,太好了,她把這雙鞋子給保留下來了!
「早上好。」剛剛走進洗漱間的卡爾寧說。
柯拉把肥皂遞了過去,卡爾寧摘下眼鏡,開始用肥皂洗它。
「你知道,什麼叫好奇嗎?」卡爾寧一手拿著眼鏡,把胳膊伸直,檢查眼鏡擦洗乾淨了沒有。「假如把我們在這裡關半年,我們就能在這裡建成一個光榮的公共住宅!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不知道,這指的是什麼?」
「上帝啊,怎麼會這樣呢!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卻沒有一點共同語言。」
這時,柯拉感覺到,門稍稍被人推開了——有人在偷聽他們的談話!柯拉把一個手指按到嘴邊,提醒卡爾寧注意。
「我可以不說話!儘管我不明白這裡誰還需要打小報告。」
「這個加爾布依想知道我們的一切,還想組織對地球的入侵。」
「你不要過高地估計加爾布依,」教授反對說,「在這裡,他不過是一個小卒而已。」
「您認識他?」
「當然。像我一樣,他下了一個錯誤賭注,歷史是不能預言的。即使是猜中了一次,也不過像是在抽彩中贏得了一百萬盧布或是一輛『勝利』轎車,你明白嗎?假如我能夠放棄領袖長生不老的神話,假如我能夠坐下來,冷靜地觀察到,斯大林是一位一生都在酗酒和生活放蕩的老人,這將扼殺他那本來就不很健壯的肌體,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會暴死的。假如能夠有這樣的認識,哪怕只有一次,我的行為也會是另一個樣子的。但是,我被那個神話迷住了,整個國家都被這個神話籠罩了。」
「您是想說,斯大林本來是不會死的,但他卻死去了?」
「是的。」
「那您是怎麼做的?」
「什麼怎麼做的?跳到這裡來了!當了僑民,躲起來了。」
「天哪!」柯拉內心受到了震動。「這麼說,在150年前就有人猜到了並行世界的情況,並跳到這裡來了?」
「從某種程度上講,您可以這麼認為。」
騎兵大尉從廁所小間裡出來後,就開始洗臉。他沒有去聽柯拉與卡爾寧的談話。既使他聽到了,也搞不明白。
「您是搞什麼專業的?」柯拉問卡爾寧。
「我是物理學家。是實驗物理學家。這對您有什麼用嗎?我親愛的重重重孫女。」
「那當然,」柯拉說,「您製造過原子彈嗎?」
這時,鈴聲又響起來了,同時響起的還有刺耳的警報聲。
「讓吃早飯了,」卡爾寧說。
「您已經歲數不小了吧?」柯拉小心謹慎地問。
「我曾經是一名教授,」卡爾寧說,「甚至本來可以成為科學院通訊院士。但是,沒有來得及。」
「是因為到了這裡?」
教授什麼也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騎兵大尉的背上。騎兵大尉兩手合在一起,正在等細細的水流把手心灌滿,再撒到臉上。
他們一起去吃早飯。
吃飯時,柯拉與波克列夫斯基坐在一起。
「我不想吃飯。」當護士把一碗粥和在碗邊上歪放著的餅放到柯拉面前時,她說。
「我也不想吃。」波克列夫斯基說。不過,他抓過柯拉的盤子,把它推給坐在身邊的黑頭髮黑皮膚公主的面前。
「不會說話的動物最壞。」騎兵大尉說。
小鳥依人的公主對騎兵大尉說了句什麼。
「您聽得懂她說的話?」柯拉問。
「幹嗎要聽懂她,」騎兵大尉懶洋洋地回答,「她說,這份禮物她也不想吃,但是出於對我的尊敬,她把這塊餅吃掉。」
護士給柯拉端來一杯茶,茶水濃得令人吃驚。
但是,糖卻沒有。
「他們在我們的身上省錢。」柯拉說。
「叫他們都拿來。」
波克列夫斯基用手指捻了一個響兒,一個護士把糖瓶子帶來了。
「他們都聽您的?」柯拉問。
「他們都怕我。這個該死的迷宮我第一次試驗就通過了,還打死他們的一個士兵。這個士兵裝扮成了一條龍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
柯拉毫無表示,既沒有讚賞,也沒有懷疑,騎兵大尉忍不住問:
「您不相信我說的話?您當然是不會相信了!而我知道為什麼,因為您是月球人。您知道赫爾伯特-威爾士這個作家嗎?」
「在我小的時候,就喜歡上他了,」柯拉回答說,「我們圖書館裡有一整架子他的《世界戰爭》。」
「我指的是他的《月球上的第一批人》。這是他前不久才寫成的。」
「或者說是很久了……這是從我的角度說的。」
公主把自己纖細的小手放到騎兵大尉的手上。
「你吃吧,」騎兵大尉說,「鬼知道我們還能享受多久這美好的和平生活。柯拉您是莫斯科人嗎?」
「不是,我是個棄兒,」柯拉說,「我是從教養院裡長大的。不過,我的奶奶住在鄉村。」
「不知為什麼他們今天並不急著讓我們吃這粗茶淡飯。」坐在柯拉對面的茹爾巴說。這張桌子很寬,它不是把坐在桌子四周的人連繫在一起,而是把他們給隔離開了。
「天快亮的時候,飛來了三架直升機。」工程師說。他收拾得很利索,鬍子刮了,頭髮理了,甚至給人的感覺是,他的身上還散發著花露水的氣味。波克列夫斯基發現柯拉的眼神有點異樣,就對她說:
「他的地位特殊,是飛行器專家,您想過嗎,重於空氣的飛行器實際上正在佔領天空?」
柯拉驚慌地看了一眼騎兵大尉,因為柯拉弄不清他是不是在開玩笑。要知道,騎兵大尉在這裡已經生活好幾天了。不過,騎兵大尉的看法是純正的和真誠的。
「是的,」柯拉說,「我們也將學會在星星之間飛行,就像可愛的赫爾伯特-威爾士教的那樣。」
「胡說。」波克列夫斯基說。
公主扯了騎兵大尉一把,對他說了些什麼。騎兵大尉把身子向她傾過去,似乎是想努力弄清她說的是什麼意思。騎兵大尉的臉色蒼白,傷疤是暗紅色的,高低不平。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顯得目光敏銳。一撮頭髮總是搭在又窄又高的額頭上。突然,騎兵大尉一下子把公主推開了。
這時,遲到了的尼涅利婭睡眼惺忪地走了進來。
護士就像是在門口專門等她似的,她剛一坐下,馬上就盛上一碗粥,端上一杯茶。
「仔細一點,」尼涅利婭說,「我不喜歡這個。」
不對,尼涅利婭更像是一位女偵察員,而不是一個為愛情而自殺的人。
「哎,我的小柯拉,假如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就好了!」尼涅利婭對著柯拉的耳朵嘰嘰喳喳地說起來。
「還有什麼?」
「昨天晚上我從你那裡出來後,他在暗中盯著我。我有點害怕……他是個什麼樣男人呢,我夜裡一點兒都沒睡,從來還沒有一個人讓我這麼……這麼不高興!」
「你說的是誰?」
「這個人,你是認識的!就是拉伊—賴伊。我們的上校。」
「已經不是我們的了。」
「原來,他身上的水泥直到半夜才弄掉。這是他說的。好容易才活了下來——存在著把一位懂行的軍事領導人變成塑像的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