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 / 季爾·佈雷喬夫
啊,火星,這就是火星!
很久以來,你就是遍地發紅,荒無人煙嗎?在眾多幻想作家的筆下,你的沙土地上沒有水源,沒有空氣,到處橫衝直撞的都是怪模怪樣神秘嚇人的紅皮膚居民。很久以來,全地球都為火星上不僅沒有智慧生命,而且沒有任何生命而痛苦失望!
昨天,作家和電影導演們還以這種生活成功地嚇唬地球人,而今天失望的歎息遍及我們的星球:我們的火星兄弟原來既無空氣又無水源!
不過,火星並沒有長久地成為銀河系中無依無靠的灰姑娘。已經發現,火星上重力減輕對老年人很有益處,始建於19世紀下半葉的巨大透明的圓頂罩下,可以形成理想的氣候——既有熱帶氣候,也有溫帶氣候。火衛一上的人造星體把遙遠的陽光反射下來,將一個個小湖照得暖融融的。
起先能到火星上來的只有富有的領退休金的人,因此那裡安靜平和。很快就招來了火星天國的建築師和建設者,他們也就不想返回喧囂吵鬧而且污染越來越嚴重的地球。再往後,隨著火星地下海的開發利用,園藝家和養蜂人來了,火星成了太陽系的糧倉,是那些願意而且也能吃生態不育食品的人的糧倉。
有些火星圓棚專門用於接待其他星球來的旅遊者和度假者。在規矩持重的火星居民眼裡,他們就是道德敗壞的根源。通常談起他們都是不屑一顧的口氣,在他們身上挑出來的毛病,比他們實際上擁有的毛病還多。不過,事實上,火星需要這些「道德敗壞的根源」,在他們身上有利可圖:飛上火星並在乾淨的藍湖岸邊往豪華單間,享用拌鮮奶油的麝香草莓,消費不菲,這些錢可以讓火星上領養老金的人過得更好些。
「聖蘇西」來到火星,屬非正式訪問,降落在「巴拉岱茲一斯莫烏克」圓棚的地下通道旁邊。沃爾夫岡的隨從們都打算把自己的錢花在賭博上。另一些人熱衷於在充氣水中洗熱水澡,其餘的人想去遊覽不久前剛剛培育起來的熱帶叢林,林中的動植物,包括咬人的蛇,全部都是真的。
待飛船在指定位置停穩之後,柯坐起來走向門口。門上正響著咯咯吱吱的聲音。
「我警告你們,」柯說,「我會反抗的。我不會活著讓你們得手。」
門又一次被敲響,聽聲音不像是大公。
柯冒險打開門。門外空無一人。柯往外面望了一眼,差一點沒害怕得暈過去:有人小心地碰了一下她的後腦勺。
柯坐到地板上才明白,是上面,黑皮膚蒼蠅在天花板上抱歉地看著她。
「請原諒,」她小聲地說,「我轉告你別做蠢事,不要反抗。今天一切都會解決。我們的仇人約定會見你的父親。」
「這位父親是薇羅……」但是柯當即打住話頭,看來,尚不清楚什麼事能讓女大夫知道,什麼事不能讓她知道。
「委屈一下吧。」蒼蠅小聲答道,很快地從天花板上爬回自己的臥艙。
柯還沒來得及關上艙門,她的「丈夫」就出現在走廊上。他無精打采,眼神朦朧,腳步踉蹌。
「你好,夫人,」他憂鬱地說,「我昨天喝多了,沒能讓你見識什麼叫經驗老到。不過你別擔心,今天一定補上。」
阿爾杜爾以這番表白確立自己是真正男人的身份之後說道:
「大公不想看見你,他恨不得掐死你,就像狼見了兔子一樣。多半是你同我兩個人一起去見你的爸爸。一切都要像是親親密密的一家人一樣。你快穿上裙子,簡單點,但是要有品味有風度。那邊的衣櫃裡還有克拉倫斯留下的服裝。」
「我不想穿克拉倫斯的連衣裙。」
「那你就會重蹈克拉倫斯的覆轍,要完蛋的。」「丈夫」慇勤地答道。
「現在我看著你就想,」柯說道,「對於一個女人來說,誰是比父母親還親,比出生地還親的人呢?」
「誰?」阿爾杜爾一時反應不上來。
「丈夫,」柯答道,「丈夫是最近最親的人。昨天我嫁給了你,我就不說你夜間表現如何了,醉得像頭豬。但是今天,你不為我們見面而高興不說,反倒用死亡來威脅我!」
「噢,不……」這突如其來的譴責讓阿爾杜爾不知所措,「我,一般說來,你自己清楚,對你沒有任何意見。但是職責首先……」
「什麼職責,我親愛的?」柯問道,「你只能為我們的愛情效力。」
「這是當然,這不用說……總之,穿好衣服,出門下船去吧。」
「那就給我做一件與我的身份相稱的裙子。」
「我到哪裡去弄啊?」
「飛船上有許多人無所事事,讓其中的一個給我借一條裙子去,不過要樸素一點的。」
「但是他們不聽我指揮呀!」
柯沒發現,沃爾夫岡本人不知什麼時候從哪個角落裡鑽了出來,就站在十步遠的地方,聽見了「小兩口」談話的最後幾句。他的背後跟著一名侍從和兩個大力士。
「呃,這樣吧,衛士,去命令我的甜妞們把自己最樸素的連衣裙拿到這裡來。我給你3分鐘的時間,把這些衣服沒收充公。還有你,」他對柯說,「挑一件穿上,還得5分鐘。然後,在門口等著你。耽擱一分鐘——重重處罰,耽擱兩分鐘死路一條!聽見了嗎?」
柯後退一步,隨手關上門。
她把自己鎖進狹窄的淋浴間,聽到有人敲門,就叫道:
「都放到床鋪上!「
再沒有人來打擾她。
等柯從淋浴間出來,她發覺床鋪上小山一樣堆著連衣裙、超短裙、褲子、翻領襯衫、胸衣,以及其他一些服飾。這些東西都是乖乖地陪著沃爾夫岡大公旅行的那半打女演員和攝影模特的。
柯最終挑中了身高兩米的卡羅莉娜-萬-斯帕斯的裙子,這條裙子穿在卡羅莉娜身上猶如一塊遮羞布,而這種短一些的標準的運動式裙子非常適合柯。襯衫比較容易挑,鞋子一下子就找到了合腳的。
5分鐘後柯已經穿戴停當,可以出門了。她對擠在走廊裡的裸體美人們說:
「你們可以拿走你們的衣服了,我的甜心們。」
美人們一個個牙齒咬得咯咯響,但是都把罵人的話嚥了回去。因為幾位大力士拿著鞭子,就站在她們的身後,隨時可以抽打她們赤裸的臀部。她們擠進臥艙,叫著吵著抓著,搶回自己的財物,而柯已經走到了飛船出口。在外面等她的不僅有「丈夫」,還有沃爾夫岡大公。大公對柯相當滿意,他以自己一貫虛偽的作派,高聲地說出了自己的滿意:
「你真是我的甜心,早知道這樣,我應該自己把你娶過來!」
「您來得及的,大公。」阿爾杜爾答道。看著大公的眼神,柯明白,接下來的這個夜晚,阿爾杜爾還得吃下安眠藥呼呼大睡。
他們經過一條狹窄的走廊走進航天港。就像通常歡迎所有的公爵一樣,那裡有一支小樂隊在等候他們,還有一位當地的中層官員,他代表火星當局,並受當局的委託前來歡迎這批不速之客。
「你注意聽著,」大公專門對柯說,他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身邊一步開外,「我從來不犯罪。我在世界上有良好的交際,鄰近的星球和國家迎接我都派樂隊。讓他們在我背後嚼舌頭去吧,說我是暴君,甚至,也許,是殺人兇手,比起來,我不夠格,他們自己才是暴君才是殺人兇手。我們把屍體留在家裡,放進櫃子裡……或者是陳列室裡,都是旁人免進的地方。我們星球元首和國家元首有自己的遊戲規則——這些規則你們用不著知道。」
「謝謝,大公,」何說道,這時她覺得自己完全長大了,「謝謝你對我的啟發,而且至今還讓我活在世上。看來,我對您還有用處。」
「我還要用你很長時間哩,」大公興致勃勃地答道,「即使我把其他的人全都打發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你仍將是我的一塊糖。」
他開心地大笑起來。
他們走過了航天港大廳。大廳十分寬敞,式樣古老,一小群人其中有旅客,也有看熱鬧的。
「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告訴我一點什麼啊?」柯問道。
「什麼也不會告訴你,」她的丈夫答道,「過半個小時你自會知道一切。你提前知道的事情越多,對於你和我們的事業就越危險。重要的是你得自己嚴守口風,包括我們倆的關係。我是你的朋友,而不是丈夫。」
「有兩句話可以告訴她,」大公打斷阿爾杜爾的話說道,「你可以知道,在你兩歲的時候,有人把你從父親的身邊偷走,他們想拿你訛詐一大筆贖金。後來他們沒有拿到贖金,就把你遺棄了。」
「為什麼沒有贖回我呢?」柯問道。
「就是說,你當時不值這麼多錢。」大公揮揮手一邊說,一邊走向等在航天港出口處最大的一輛高級轎車。他的身後跟著一名侍從和兩名大力士。
阿爾杜爾-久-格羅西遠遠地站著,不急於上汽車。柯的心裡萬分激動,還用說嗎,她旅途中的關鍵時刻馬上就要到了。要知道她一直不清楚,為什麼要偷走薇羅尼卡,什麼人要殺死體育教師。
一輛式樣普通的小汽車停在他們身邊,車中坐』著一個50來歲的人,身材瘦削,臉型略長,稀疏的頭髮朝兩邊分開,梳得很整齊,上唇上留著不大的黑鬍子。
那人按下儀表板上的一個鍵,朝向久-格羅西「夫婦」的兩扇門打開了。
「請你們上車,」車中人說道,「我相信,你們旅途一定愉快!」
「你上吧。」阿爾杜爾幫著柯坐進汽車。
「我很高興看見你,薇羅尼卡,」目分頭的男子說道,「但是我要把親人的擁抱留待以後,路上要走幾分鐘,因此你們可以放鬆休息一下。」
「謝謝,教授。」阿爾杜爾說。
「我至今還記得,您曾經冒充克拉倫斯的未婚夫到我這裡來過一次。今天,您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我是薇羅尼卡的朋友。」阿爾杜爾愉快地說,他踩了一下柯的腳。柯領會了他的暗示。
「絕妙的巧合。」男子不滿地嘟噥道。然後他就不再說話,開始在其他的汽車和輕便馬車之間曲折超行,這些車輛擠滿了籠罩在市區天幕下的中心街道。
「薇羅尼卡,」阿爾杜爾說,即使如此冷淡的接待也很難讓他吃驚,「迎接我們的是你的父親,你的爸爸久-庫夫裡耶教授。」
「我猜到了。」柯冷淡地回答。她明白,應該對這種不合親情的接待表達不滿,不過,教授頭腦清醒冷靜,並沒有撲向新女兒把她抱在懷裡,她同時對此也很高興。
「克拉倫斯身體怎麼樣?」教授突然問道。
「我不知道,」阿爾杜爾幾乎是立即接口答道,「她回地球去了,我再沒有看見過她。恐怕誰也沒有再見過她。我很慚愧,我上了她的當!」
柯警覺起來。
「真卑鄙!」教授激動地說道,「小小年紀居然冒名頂替別人,這種厚臉皮太讓我震驚了!」
「是怎麼回事啊?」柯問道。這個時機太合適了。
「怎麼回事,你不知道問?」教授吃驚地問道,「我以為,告訴你了。去年,有一個小丫頭來找我,說她就是我丟失的女兒薇羅尼卡。」
「就是我。」柯插進來說。
「也許是吧,」教授冷冷地答道,「這個騙子編造了一段令人心酸的歷史,她如何漂泊流浪,如何輾轉於保育院和別人的家庭之間,如何苦苦地尋找我和她的媽媽等等。我幾乎相信了她,但是還是決定對她進行認親盤問。要知道除了她說的話,我沒有任何證據。當我稍稍對她施加了一點壓力,她就放聲大哭,承認是行騙。多麼無恥……」
教授無論如何都不能平靜下來。阿爾杜爾只好提醒他正在駕車,關係到兩位客人的性命。柯非常同情不幸的克拉倫斯,要是教授知道她現在身在何處……
「從那之後我就暗自發誓,」教授又開口說道,「如果再有一個新的所謂女兒來找我,我首先要檢驗所有的證件和化驗單。然後我們才能進行關心體貼的談話。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這樣不太禮貌,爸爸,」柯說道,她漸漸進入了薇羅尼卡的角色。她明白,現在一切都取決於她的表現。如果她同米洛達爾獲勝,她就能為克拉倫斯報仇,「我對您一無所求。我只需要弄清楚,我住在一所條件非常好的教養院裡,我在那裡接受教育。但是當阿爾杜爾告訴我,一些好心人找到了我的爸爸對,我的內心翻江倒海似地變了。我以為,我自己將會幸福,同時也給另一個人帶去歡樂。」
柯不能說,她喜歡薇羅尼卡的父親,但是她認為,有任何一個父親也比沒有父親好。
「只要一證明你是我的女兒,我會由衷地為見到你而高興、」教授說道,「但是我暫時還沒有任何證據。」
「難道心靈沒有給您提示嗎,爸爸?」
「沒有,」父親答道,「它又怎麼能夠給我提示呢,既然從你兩歲起我就再沒有看見過你?」
「是什麼人偷走了我?」
「親愛的,別胡說,」「丈夫」制止了柯,「要是我們知道是什麼人做了這件事,幹嗎還要跑遍全宇宙到處去找你?」
「正是這樣。」教授乾巴巴地說。
說話之間,教授的小車經過了賭場、博物館、圖書館、娛樂場和旅館等風格各異的建築群,開進了住宅區。住宅區內房屋鱗次櫛比,既有有錢人的別墅,也有退休人員的單門獨屋,房前有花園,屋後連菜園,阡陌交通,秩序並然,許多退休人員靠種植生態胡蘿蔔和蘆筍為生。教授把車停在自己的房屋旁邊,他的房子與其他退休人員的房子不同,帶著明顯的憂鬱,其實是一座混凝土方塊,臨街的一面開著一排窗戶,窗戶上裝著鐵柵欄。房門開在二樓,門前有一架狹窄的鐵梯。房子四周沒有一棵草——石板鋪成一溜平坦的灰色地面,圍在上部架有鐵刺網的柵欄中間。
「這就是寒舍。」教授說著按了三下喇叭。
喇叭響過之後,大門上方亮起了掃瞄燈在車身上掃了一遍,計算機識別出是房子主人的車,大門就緩緩地打開了。
「您為什麼不種些花草呢?」柯第一個鑽出汽車,問道。
「我痛恨植物,」教授老實地答道,「那些東西太不整齊,到處亂爬。地面應該平整,最好沒有雜物。」
「說得對。」阿爾杜爾巴結地微笑著說,教授的見解一點也不讓他吃驚。
「那您喜歡養貓嗎?」柯又問。
「所有的動物我都不能忍受,」教授答道,「我希望我的女兒像我。」
「如果我是您的女兒,那麼,我不像您。」柯說。
「又是一次失望,」教授回答著率先走上樓梯,「在生活中,這不是第一次失望,也不是最後一次,我學會了做個哲學家。」
一陣風刮過來,吹亂了他那稀疏灰白的頭髮,教授的背不寬,佝僂著,像一個凸起的小墳包。
教授在他家的鋼門面前停下來。
「是我。」他對著門說道。
門對他的聲音沒有反應。
「開門!」教授命令道。門上亮起一盞紅燈,然而還是沒有打開。
「這玩藝兒真見鬼!」教授叫道,不過他突然想起來,從口袋裡掏出梳子把自己的頭髮梳整齊。直到這時,門才大發慈悲似地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