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文 / 季爾·佈雷喬夫
「他是誰?他在什麼地方?」柯發自內心地動了真情,完全忘卻了,即便薇羅尼卡的父親出現,也不能使柯解開自己孤苦伶仃的謎底。
「春華秋實,各擅勝場,萬物都有自己的好時候,」大公揮了揮手說道,「呃,你請坐下,請坐下。這些毛皮都是我的戰利品,聽我對你說,小姑娘,每一個真正的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專長。比如我——我會把動物的皮剝下來,製作成標本。我是銀河系最出色的動物標本製作家。」
「什麼人?」
「動物標本製作家。這個詞不太好聽,就是製作動物標本的工匠。我是人道主義者,我這是延長動物的生命。過一會兒我帶你參觀標本。但是首先說說正題,總之,我能把你們帶出地球,請相信我,這可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我花的錢哪,你們兩個人,我喜愛的新郎新娘,一百年也還不清。」
公爵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堆滿甜蜜的微笑,眼裡滿含著慈善,不用解釋就能看出來,他是在說笑話。
「沒有關係,」阿爾焦姆盡量模仿沃爾夫岡的口氣,順著他的腔調答道,「結了婚,我們會同爸爸培養起感情成為好朋友,我們會發財,將還錢給你,大公,比你的本錢高出5倍,是嗎,薇羅尼卡?」
柯驚詫地看了「未婚夫」一眼。
「對不起,」她問道,「莫非我的爸爸很有錢嗎?」
「那還用說!」阿爾焦姆高興地說。
然而這時大公插話說:「財富是相對的。在像你這樣的孤兒看來是巨額財產的東西,對於我而言,只不過是我的財寶海洋中的一粒細沙而已。」
「這倒是真的,」阿爾焦姆急忙表示同意,「沃爾夫岡大公是銀河系最富有的人之一。許多星球的統治者都在他的面前俯首稱臣。」
大公看看柯,他的限神,不像剛才那般和藹可親了。
「看來她不相信!」他勃然變色說道,「不領我的情不說,她反而控告起我來了。我竟然會同意幫助這麼個忘恩負義的東西,這是何苦!」
柯不知如何是好,她轉身向著阿爾焦姆。阿爾焦姆退後一步,聳聳肩膀,似乎表示他與此毫無關係。
「我不允許譏笑我!」大公大聲地叫道,火氣更盛了,「我一宿一宿地睡不著覺,挖空心思考慮怎樣為這個可憐的姑娘做得更好些,卻不料她竟不識好歹!」
「對不起,大公先生。」柯說著退向門口。
「我剛才太激動了,」大公說完,快步走出房間,「我必須再吃點東西!」
只剩下阿爾焦姆和柯。
「他這是怎麼了?」柯問道。
「瞧你,怎麼敢這樣粗魯地同大公說話!」阿爾焦姆氣憤地答道,「對於我和你來說,他就是一切,既是親愛的父親,又是保護人,還是上司。」
「我沒有上司。」
「別說蠢話,不存在沒有上司的人。」
「他跑到哪裡去了?」
「大會新陳代謝紊亂,」阿爾焦姆說,「大概是。只要一讓他發火……」
「我沒有讓他發火!」
「那是誰懷疑他的財富的?」
「我不可能懷疑他的財富,因為我對他一無所知。」
阿爾焦姆馬上俯在「未婚妻」的耳朵上壓低聲音說道:
「大公的財政狀況不妙。他推行的那些正義戰爭,必須保持國家領導人的架子,關心文化藝術,還有女人等等,這一切都要花錢,甚至我們這艘『聖蘇西』號飛船都被抵押了再抵押。如果不向我們提供優惠貸款,我們就倒霉了——當強盜攔路搶劫去吧!」
阿爾焦姆是認真的。他一門心思為大公的財政狀況著急發愁,以至沒有注意到由於絕望說漏了嘴:「如果不向我們」……我們……當然,阿爾焦姆是屬於大公一夥的。這一點至關重要,必須記住。而大公,當然也不是慈善家,而是個瘋子、騙子,可能還是個暴君。」
「到底為什麼他偏偏需要我呢?」柯問道,她希望「未婚夫」一激動也會把這張底牌洩漏出來……
「你還猜不出來嗎?」阿爾焦姆反問道,口氣中帶著譏諷。
「不,我腦子不好使。」
「那你就別費心思了。」阿爾焦姆笑著說。
「我本來姓什麼?」
「久-庫弗裡葉。」阿爾焦姆答道,他心不在焉,想著一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名字呢?」
「名字就是薇羅尼卡。大概是薇羅尼卡,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另外有什麼名字。」
「我應該向大公道歉嗎?」柯問道。
「現在可別去。大公應該冷靜下來。他發過大火之後,肯定會有一陣子心緒不佳。在這種情況下,他特別危險。他沒準會放出從媽媽手裡繼承的一群經過訓練的好鬥的烏鴉,或者別的更兇猛的畜生來圍攻你。」
「我看出來了,你不太喜歡自己的主人?」
不過,這一次沒能套住阿爾焦姆。
「你胡說些什麼呀,小不點兒?」他說道,「我是兒童島上一名普通的體育教師——我哪來的這麼一位主子啊?想下地獄,但是罪孽深重,進不去。」
「是進天堂。」柯糾正說,但是他沒有理會。
「那,我就在飛船裡面轉一轉,可以嗎?」柯問道。
「你去走走吧,」阿爾焦姆鬆了一口氣說道,看來,他有自己的事情,「只要你別擅闖那些禁止入內的門,也別去開那些暗鎖。」
「我聽你的,藍鬍子先生。」柯答應道。不過,看來這位阿爾焦姆小時候沒有看過童話故事,他只是驚奇地揚了揚眉毛。
他們在走廊上分手了。
※※※
飛船很大,了無生氣。
可能,它在一晝夜中的其他時間都是人群熙攘,熱鬧非凡,而不像早晨剛開過早飯的時候。
它曾經有過很多裝飾,連走廊的天花板上都還留著一度是白色的彎彎曲曲的渦旋飾紋,上面有愛神和自然花神在天幕上的白雲間嬉戲。地板上鋪著塑膠板塊,這從牆邊可以看出來,牆邊的板塊磨損度不像走廊中間那麼厲害。鍍金壁燈亮度不足,有幾盞已經完全沒有了亮光——顯然,飛船上的電工偷懶。很快,柯來到一個寬敞的大廳,裡面有一個橢圓形的游泳池。游泳池周圍有一圈鋪著乾草的花壇。花壇中聳立著高高的棕櫚樹。游泳池中很久沒有水了,裡面亂扔著糖紙、空啤酒罐、頭部綻開了的舊鞋、折彎的廣播桿子。一隻烏鴉在垃圾中溜躂,沒有注意到柯。
柯很為游泳池還有整個一聖蘇西」號飛船可惜,它落到了大公的手裡,這個大公事實上很窮,沒有能力保養它,於是,不由得懷疑起周圍的人來,稍微話不投機就覺得人們是在嘲笑他看不起他。
滿懷著對沃爾夫岡-久-沃爾夫的同情,柯穿過游泳廳,推開門,進入下一個房間——看得出來,這裡曾經是飛船上的公園——是有錢的旅客們在花叢和丁香樹叢中遛腿的地方。
由於無人管理,所有的灌木和大樹都枯萎了,但是有些樹枝卻還交纏得密密麻麻,擋住視線看不見大廳的盡頭。
前面有輕微的沙沙聲,但是柯並不緊張,可能是什麼人像她一樣在飛船裡轉悠呢。柯決定穿過大廳,希望找到圖書館。在這艘陳舊的但是曾經奢華的飛船上,肯定應該保留著一個非同尋常的圖書館。
柯默默地穿過枯萎的樹幹間的小道,在距門口約20米處,又聽見了前面有沙沙聲。這一次響聲大得多,讓她有點害怕。也許,這是大公心愛的烏鴉。
「這裡有人嗎?」柯問道。
沒有人答話,只有幾乎聽不見的吼聲,低沉而不祥。
柯停住腳步細聽。大概應該往回跑,但是萬一有人看見她驚慌失措地在飛船裡飛跑,她就會成為飛短流長的對象——想想早餐時碰到的那幫人就足以明白,他們會毫不留情的。
柯朝周圍看看,不論哪裡——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粗細相間的樹枝,連大廳的天花板都被遮擋住了。剎那間,姑娘甚至覺得迷失了方向,不知道門在哪裡。不,門在後面……
應該退到那邊去。
柯慢慢地向後退,躡手躡腳,盡量不弄出大的響動。
沒走幾步,她又不得不停了下來,身後也有沙沙的聲響在那裡等著她。真是愚蠢至極!她可是官方飛船上的客人!她是被專門從地球上偷出來的,為了給她舉辦婚禮和找到父親。儘管這樣也不能使柯寬下心來。她害怕得都打算同意跟阿爾焦姆的婚事了——只要能讓她平平安安退出這片枯萎駭人的樹林就行!
柯向旁邊邁了一步。
「卡嚓」一聲響,有個滿身發黃,喘息粗重的龐然大物向她撲了過來。
柯往後一跳,然後全身都感到後頭也有這麼一個東西張著血盆大口在向她逼近。
情急之中,柯趕緊抱住身旁的一棵大樹爬了上去。爬著爬著,一腳踩空,雙腿懸空從樹幹上滑脫——眼看就要完了。
這時,一隻黑毛森森的手從上面伸下來抓住柯的一隻手往上猛地一拽。
柯就憑空飛到了樹杈上。
是那只在早餐桌上會熟練使用刀叉的大猩猩,她把柯抱在自己溫熱的肚皮上。由於事出偶然,柯掙扎著想逃開——可是如果你處於一隻巨猿的懷抱中,又能往哪裡逃呢!
大猩猩安撫地唔唔叫著——沒有惡意。像母獸教訓不小心的幼仔一樣,她一隻手指著樹下,柯驚恐地看見,她在早餐時見過的那兩隻獅子正在樹下轉悠。它們像貓窺伺垂死的家兔似的,軟爪無聲,圍著樹打轉,等待獵物最終落入它們的口中。
大猩猩露出兩排大牙,為柯梳理頭髮,接著又用粗糙的舌頭舔舐她肩上腿上的一道道傷痕。
柯很感激這只猩猩。她明白,它對她不會有絲毫惡意的傷害,但是如果哪隻獅子想到跳起來抓獲獵物,它還能夠保護她嗎?要知道這棵樹並不算高,樹頂的枝條也談不上粗壯,大猩猩坐著的那根大枝,隨時都有可能「卡嚓」一聲折斷。
因此,柯盡量不動彈,甚至還小聲地央求大猩猩道:
「請你別往下跳,我們就這樣等著。」
大概,向一個畜牲提出這種請求並非明智之舉。不過,在驚恐萬狀的時候,又能有什麼別的辦法?
柯一動不動地乾坐著,只有頭部能緩緩地轉動,她努力思索著脫身的辦法。
然而就在這時,一隻獅子抬起前爪,開始用趾尖猛烈地撕摳樹皮,同時發出一聲聲吼叫,這吼聲大概在月亮上曾經聽到過。
柯瞇縫起眼睛,她明白,大猩猩對付不了這兩頭猛獸。好像與柯心靈相通似的,大猩猩發出了痛苦的哀號,突然放下了柯,推了她一下,跳到了旁邊的另一棵樹上。
柯差一點沒掉下去跌進獅子的口中。但是她及時抓住樹枝攀起身子盤起雙腿——而獅子也舉起一隻爪子,努力夠著她的腳後跟。
她往高處爬了爬,然而樹枝被壓得彎了下去……
「救命啊!」柯忘了自尊和可能的嘲笑,叫喊了起來。
手漸漸抓不住了,樹枝出了「吱吱」的斷裂聲,有一根樹枝已經折斷,兩隻獅子預感到獵物即將到口,高興得咕嚕咕嚕直叫。
萬分危急之際,大廳的天花板下傳來雷鳴般的吼聲:
「盧斯塔克,列裡卡,滾開!」
從側面射過來耀眼的燈光,照亮了懸掛在樹林上方的看台還是包廂,原來近在咫尺,沃爾夫岡正坐在裡面狼吞虎嚥地吃大蛋糕,周圍圍著一群妍媸混雜的姑娘。
此情此景,這副無恥的、惡魔般白裡透紅鑲在銀色卷髮中的嘴臉,竟然近在眼前!柯義憤填膺,委屈滿腹,差一點嘔吐——她的雙手堅持不住了,「撲」地一聲落到手硬的滿是樹枝和荊棘的地上。兩頭獅子由於遭到意外的呵斥,問到一旁正準備重新撲向筋疲力盡的犧牲品,就在這時,柯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巨人——馬戲團的大力士。他一手拿著一根長長的鞭子,「啪」地抖了一記響鞭,又抖了一下……兩頭獅子夾起尾巴,蜷起利爪,不停地發出駭人的吼聲,慢慢地悻悻離去。
柯坐在地上,全身發抖,站不起來。
「好了!」沃爾夫岡叫道,「醫生!醫生,你在哪裡?你去幫幫這個小姑娘,她未經許可到處亂跑,跑進了不曾請她進入的地方。」
大公站起來,緩緩地走出了包廂。
那群姑娘簇擁在他的身後。
持長鞭的巨人用雙手把柯托起來,跟著進了走廊。
「不要緊,」他用尋常的聲音說道,他覺得柯很可憐,「哪兒也沒傷著。一會兒就過去了,我保證。我都記不清自己挨過多少打受過多少傷了。」
柯沒有答話。她彷彿失去了知覺。
大力士在一扇畫著紅十字的門口停下來。他敲敲門,走進去,把柯放到一張塑膠覆蓋的病床上。
「請您給看看。」他對從辦公桌邊站起來的女人說道,那位婦女長著一對像蜻蜓一樣鼓凸的大眼睛。
「啊!」女人看見柯,激動地叫了一聲,「你怎麼了,小朋友?」
她急忙離開桌邊,三步並做兩步,向柯跑過來。這位瘦小的女人飽含溫暖與關切的嗓音,薄薄的清潔平整的白大褂,整整齊齊在頭上盤成一圈的頭髮優雅地襯托著她幾近黑色的臉,柯明白,她的歷險到此全部結束。於是,她朝比她矮兩頭的女大夫邁出一步,柔弱無力地向她伸出雙手,痛苦地號陶大哭起來。
「誰欺負她了?」女大夫嚴厲地向大力士問道。
「她無意中進入了枯死的公園。」大力士說著,他的身材在這個房間裡顯得十分不協調,動作也極不自然。
「您知道大公在生氣發火的時候喜歡惡作劇,他吩咐人把兩頭獅子放進園裡……」
「啊呀,難道他竟敢這麼做?」
「別提了,他有什麼不敢的!」大力士悲慼地說道,「他把包廂裡的燈關上,帶著那群迷人的姑娘藏在裡頭……還好,碰上黑炸彈在樹上打瞌睡。它發現了這個姑娘,就把她拉到了樹上。」
「啊,我真受不了!」女大夫激動地說道,「要知道這姑娘給嚇壞了。」
「我也這麼想,她是嚇壞了,」大力士說,「而且還被嚇得半死。」
「好了,波杜勃內,你走吧,」女大夫說道,「我給她瞧瞧,謝謝你,走吧。」
大力士離開時,無意中碰翻了放在門邊小桌上的一隻水瓶。
「對不起,瓦涅薩大夫。」他不好意思地說。
「你走吧,走吧。」女大夫彎下腰收拾地板上的碎片。
這時,柯發現,女大夫的大褂背部開著權,像蜻蜓似地露著一對幾乎拖到地上的透明的翅膀。
柯忍不住驚叫了一聲,女大夫也「啊」了一下。
「是我不好!嚇著你了!你從來沒有見過像我這樣難看的人,是嗎?」
「不,應該請您原諒我,」何也難為情地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
她想不出更好的話來安慰這位蒼蠅女。
「不過我真地不會飛,」女大夫說道,「在許多方面我都與你沒有兩樣,我希望你不會討厭我給你看病吧?」
「絕對不會!甚至相反!我真高興能同您相識……」
女大夫笑了。
「別這麼客氣。對於蒼蠅有些人無所謂,有些人不能容忍,這些我都能忍受,何況我還是一隻黑皮膚蒼蠅呢。」
「我還真沒有看出來您是黑皮膚……就是說蒼蠅……」
「不過不是食糞逐臭的那種。」鼓凸眼睛的女大夫微笑時有點傷感——看來,她一生中經受過不少人間的中傷。
在女大夫處理深淺不一的傷口時,柯不好意思地沉默著。
女大夫也沒說一句話。
「好了,完了,」兩分鐘之後,她說道,「沒有人會猜得到,你是我們這位大公的野蠻神經的犧牲品,你對大公得提高警惕。」
「對不起,」看女大夫在收拾器械,柯問道,「但是您怎麼會在這裡呢?」
「每個人都要掙錢餬口。」蒼蠅歎了口氣說。
「這位……大公,您的模樣不讓他感到不安嗎?」
「他喜歡標新立異的外國情調,」蒼蠅悲傷地說,「當我還是個半大孩子的時候,他把我從父母的家中偷出來,心懷不軌地引誘我,把我變成他的姘婦。不錯,後來我的境況比別人好了一些,他幫助我受了教育,後來又在飛船裡給我提供了一份工作。」
「您愛他嗎?」柯低聲問道。
「我給予他應有的評價,」蒼蠅冷冰冰地答道,「但是我不贊同他的愛好。你想像不到,他在自己身邊都安排了一批什麼亂七八糟的小人。他不分良莠,見一個愛一個,把所有的姑娘都收為甜妞圍著他轉!」
「哎呀,如果您認為我是那夥人中的一個,這不是真的。我流落到這裡純屬偶然,我被當成是……阿爾焦姆的未婚妻。」
「用不著表白,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的多得多。再見,我的臥艙號碼是68。飛船上所有的談話都被監聽,然後報告給沃爾夫先生。你可以走了。」
走出醫務室之後,柯望了望走廊前頭,艱難地從門邊邁出第一步。走廊裡一塵不染,不過靜謐得令人不安。
柯向自己的臥艙奔去。
隨手碰上門,躺到單人床上。她打算把一切都說出來——只要讓她回到兒童島上去就行。
然而她沒能休息多久。
令人遺憾的是「聖蘇西」號上的門都沒有鎖。5分鐘之後門滑到一邊時她才明白這一點。嘴角咧到耳朵根子邊的阿爾焦姆,像是完全沒有一點責任似地出現在她的門口。他穿著短褲,夏威夷襯衫沒有塞進褲中。「你別往角落裡躲,」他說著走進來,隨手關上了門,「我不碰你,我不喜歡遍體鱗傷的女人。」
「這麼說你全都知道?」
「當然,我知道。」
「那你也不來幫幫我?」
「我向你發誓,薇羅尼卡,我以我媽媽的名義向你發誓,我沒有料到他會想出這種愚蠢的玩笑。」
「你把這稱作是玩笑?我能活下來真是奇跡!我要求立即放我離開飛船!」
「不穿宇航服?」「未婚夫」笑著說。
「哪怕沒有宇航服——只要能躲開你們這夥人就行!」
「看你說得多麼奇怪。」
「我還能幹什麼?我不能瞭解我的『未婚夫』!我遭到獅子的追咬,總之,我沒有把握會讓我活著。為什麼?要幹什麼?」
「薇羅尼卡,」「未婚夫」歎了一口氣坐到床邊,「我應該說,你說的一點也沒有錯,我們大家都非常非常對不起你。雖然事情都是因你而起,是你得罪了大公……」
「未婚夫」不再說話。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柯厲聲問道。
「你指責他貧窮,而這一點正是他的心腹之患。」
「未婚夫」打住話頭,似乎在諦聽什麼,連柯也聽見,頭頂的天花板上有人在低聲說道:「說說人民……說說人民。」
「對,」「未婚夫」突然改口說道,「我們的大公最關心的就是自己人民的福利。人民,我們應該告訴你,個別時候生計困難,有時收到的人文援助,都被自私的官員們中間截留私分侵吞。因而大公為此焦躁不安,只能乾著急,見鬼!在這種情況下就會失去自控能力。」
阿爾焦姆聽到通風口傳來一陣尖叫聲,他順著自己的思路把話說完:
「有時候,他也會在完全無辜的姑娘們身上發洩自己的憤怒和自己天才的病態反常,就像你今天經歷的這種情況……」
柯朝上面看了看,然後又看了看「未婚夫」,問道:
「我應該把你的話當作原諒沃爾夫岡大公的正當理由嗎?」
「未婚夫」想了想,但是上頭已經寂然無聲。
「我不知道。」他老實地承認,又滿臉憂愁地歎了一口氣。
「你怎麼總是歎氣呀?」柯問道。雖然阿爾焦姆是個壞蛋,她對他已經多少習慣了,而且明白,換了另一種情況,他會是個最普通的小伙子,也許,還會當一名不賴的運動員。
柯不生他的氣。也許,他自己也不喜歡……
「你說,」她問,「你喜歡別人放出獅子追姑娘,是嗎?」
「你真是瘋了!」「未婚夫」高聲叫道,「我要是這個混蛋,我就……」他說著說著突然不吱聲了,而天花板上分明有人在說話:
「你會把這個混蛋怎麼樣?」
阿爾焦姆不說話,他的心裡十分矛盾,後來到底還是結結巴巴地說了:
「這不是辦法……我的大公。」
「我也明白不是辦法!」天花板上的聲音叫道,「我自己也明白,必須分清不同的人。但是真想開開心……」
「我要回自己的臥艙去了……」阿爾焦姆說。
「不,」那聲音反對說,「你們還是先親熱親熱吧,說到底你們是未婚夫妻,不是外人。」
「別打岔,大公!」柯說。
「我才不是打岔呢,」大公吃吃地笑著說,「我根本不在場。」
「你走開,阿爾焦姆。」柯說。
這一來,倒讓阿爾焦姆莫衷一是,左右為難,不知聽誰的好了。
「蒼蠅瓦涅薩給你治療過了?」他問道。
「你指什麼?」
「如果你的傷口不疼了,可以碰你嗎?」
「你幹嘛要碰我?」柯提防著問道。
「因為太多情嘛。」
「啊,得了吧,阿爾焦姆,」柯反駁道,「你對我根本毫無感情。」
「有。」天花板上的聲音答道。
「別攪和了!你們把我扔進太空,也比這麼對待我強!不過我警告你們,在死亡面前,我將拚力反抗,直到米洛達爾局長趕來幫助我……」
「是這樣……」又是天花板上在說話,稍作停頓之後:「這麼說,你同他認識?」
「何止是認識!他還愛我哩,」柯說,「他管著我們教養院。他對我們大家就像父親一樣親。」
「好一位父親!」那個聲音輕蔑地說,「這種人一生下來就應該消滅掉。」
「他是不是讓您傷透了腦筋啊,大公?」柯嘲諷地問道。
「住嘴!」
「這麼說來,是讓您傷腦筋了。」柯高興地說,她沉醉於對米洛達爾局長的回憶之中。一未婚夫」利用這個機會,緊貼了上來,試探著抱住了她。
柯躲到角落裡,用手掌砍他的手指。這並不能讓阿爾焦姆感到疼痛,他笑起來,但是暫時放下了自己進一步的貪求。
「你們兩個玩兒吧,鬧吧,我先走了,我要去吃甜食了。」上面的聲音說。
「未婚夫」的兩隻手不安分地動作起來。
「有時候,」他說,「我有一種印象,你不再愛我了,不打算履行承諾了。」
「我給過你承諾嗎?」
「當然,你許諾把自己的身體和心靈都給我,你答應過嫁給我的。」
「我現在也沒有拒絕呀。」柯答道,她向局長承諾過把這場遊戲進行到底。她自己也覺得好玩兒,就像摸著刮臉刀片一樣癢酥酥的。
「我們必須敲定結婚的日子了,你是怎麼考慮的,也許,我們明天就結婚?」
「我們最好過10個月,等我滿18歲時再結婚。」
「你說這些蠢話真是叫我厭煩透了!難道你還不明白,你一離開地球來到大公的飛船上,就等於跨上了一個主權國家的領土,就不受銀河系法律的管束了。如果大公想殺死你,他可以按照他那個沼澤之國的法律行事。」
「那他就得接受審判!」
「他手下的一位大力士馬上就會認下這樁罪行,替自己的主人下監獄。大公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一隻替罪羊。」
「但是為什麼這麼著急呢?親愛的?」柯改變策略哀求道,「我甚至連婚紗都沒有。我一直在想,這一天將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唉,不,親愛的,我不許你毀掉我們身上最神聖的東西!」
「見鬼,聽你說話我就高興。也許,事實上你是喜歡我的。」
「我愛你愛得發瘋!不過我希望,這井不意味著你應該操之過急……急於……請你把手拿開,我要喊了!你還不知道,我喊起來是什麼樣子!」
但威脅不起作用,「未婚夫」緊緊地用手箍著柯,而且看架勢不舉行婚禮就沒有鬆開的意思。柯只好尖叫起來。
在庫西島教養院的學生中多次舉行過尖叫比賽。在這些比賽中,柯穩坐第二位,僅次於薇羅尼卡。不過,她尖叫起來音量也夠刺耳的。
不待阿爾焦姆貪婪的手指解開舊晨裙的胸衣,不待他分開美貌的黑髮少女的大腿,她的尖叫聲便穿透飛船的艙壁,傳到了指令室和完全隔音的沃爾夫岡大公的臥室。這時,大公正在自己喜愛的電影演員克拉芙迪慚馬爾吉涅斯卡的身上塗抹蜂蜜,等過一會兒激情澎湃時好舔掉這些甜品。
正抹得津津有味自得其樂時,大公還以為是他心愛的克拉芙迪婭發出的尖叫,他勃然大怒,差點沒把她掐死。救了女明星一命的是她身上抹的那一層厚厚的蜂蜜,讓她能夠從暴君鉗子似的手中滑脫出來。
暴君追趕情婦到走廊上,迎面碰上阿爾焦姆,他被震得耳朵發聾,正拚命地飛奔過來。
可惜,女國的尖叫引起的亂子還不止此。勃拉斯大尉被這難以想像的尖叫聲嚇得膽顫心驚,偏離了航向,撞碎了銀河系紅書上記載的一顆小隕星。尖叫聲傳進飛船的廚房,炊事員受到意外的驚嚇,把大公預定午餐時要吃的夏威夷大螯蝦連同調味盆打翻在地。而蒼蠅大夫被嚇得飛起來,她平時從來不讓自己飛起來的,由於害怕,她開始在空蕩蕩的游泳池上盤旋,後來甚至趴到了天花板上。她這付樣子被胖胖的宮廷侍衛總管發現了,他希望家裡有一個醫生,本來為她所傾倒想娶她為妻的,突然間改變了主意不再愛她,因為他受不了在宮裡有人還想超越在他之上。
柯的一聲長嘯在飛船上所引起的意外慌亂和驚恐,在此一言難盡。主要的是——她擺脫了糾纏不休的「未婚夫」。沃爾夫岡大公拖著滿身蜂蜜的女明星闖進她的臥艙,搬出各種各樣的懲罰來威脅柯。可是柯卻平靜地向他解釋,她不希望沒有婚紗並且提前一年出嫁。如果想要她提前嫁人,她只能在見到爸爸並接受他的祝福之後才會同意。
大公把姑娘的話從頭聽到尾,他一邊聽,一邊繼續在嚇破了膽的情婦身上塗抹蜂蜜。聽完之後,他說:
「可愛的薇羅尼卡,我的職責是治人。你呢,照我理解,是奴隸,儘管你會極為討厭地叫得人頭髮脹耳發聾。我有自己的計劃,這些計劃永遠是宏偉的。你目光短淺,往前看不過自己的鼻子尖。你需要婚紗是嗎?明天我們在火星上降落,到了那裡就給你買合身的連衣裙。當然,我本可以把克拉倫斯的連衣裙給你,不過,很遺憾,它沾了太多的血漬,而我們飛船上又沒有化學乾洗店。」
「這是什麼意思?」柯驚訝地問,她想起了克拉倫斯留給她的紙條,「她出了什麼事?」
「哈,小事一樁,不足掛齒,」大公不屑地說道,「我們在太空中隆重地埋葬了她。我們希望,她的遭遇不會在你的身上重演。」
「這位姑娘怎麼了?您應該告訴我!」
「幸好,我不欠你什麼。克拉娃,轉過身來,我給你的肚皮抹上蜂蜜。」
大公開始在順從的女演員的肚皮上抹蜂蜜。同時他滔滔不絕地說著,不再注意柯,雖然他的話與她直接相關。
「我親愛的姑娘,請你忍耐一下,不要叫不要吵——聽一個差不多上了年歲而且差不多也算英明的人對你說。我一生都盡力與人為善,可是我好事做得越多,人們愛我越少。起先我很驚訝,很為此氣憤,現在我認了。給我這個世界的一丁點兒,讓我高興高興,拿走其餘的一切吧。
「吃吧,繁殖吧。你們活著吧——我將會很好,我將很感激……這是我的生活原則。克拉娃,倒過身來,我給你抹耳朵。啊,真甜……」
「您自相矛盾,殿下,」柯說,「開頭您宣稱,您不需要感激,對您而言重要的是善行本身。可是現在您卻開始談論拳頭。」
「要不人們怎麼猜得到你為他們做了好事?」大公驚訝地問,「只有那些害怕你的人才會讚賞恩賜。」
「可這關我什麼事?」柯問道,她明白該她說話了。大公本來一心嚮往著舔抹在女明星身上的蜂蜜,他卻把這時間用來同一個喜歡尖叫的地球姑娘談話,他真沒有白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