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 文 / 理查德·格曼
剛才,我還滔滔不絕地與喬談話;現在,我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困惑。我希望自己發瘋,卻做不到,因為心裡太害怕了。我不知道這一切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我反覆地對自己說:你一定要把它的來龍去脈想想清楚。於是,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寫了下來,以便理清思路。
我與喬-麥克斯溫從高中時代開始,就是朋友。我們住在同一幢大樓裡,又一直在克魯格的機器工場一道工作,直到喬參了軍,我加入了海軍陸戰隊,才算分手。儘管分離,我們仍書信不斷,一旦重返故鄉,決定還是要到同一個單位去工作。
戰爭一結束,特恩布爾聯合企業——一家龐大的塑料工廠(你也許已經有所耳聞了吧)——就在本鎮的近郊開張了。這家企業的工資很高,於是我們決定去瞭解一下,是不是能在那裡找到活兒干。我倆都立刻找到了職業。我現在想起來啦,一切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我在開始敘述之前,最好還是先提一提愛格尼絲-斯萊特。喬是為了愛綺1才決定到特恩布爾企業去工作的。戰前,她就是喬的女友;喬戰後歸來,兩人開始認真考慮他們的關係問題。喬相信他到特恩布爾企業去工作是明智之舉,因為大筆的金錢會使他和愛褲的婚事更為一帆風順。
我被安排在船舶車間工作,那可並不是很理想的差使,但是喬的工作卻比我還要差勁。他被送上了管理X機器2的崗位。特恩布爾有許多被稱為「裝配工」的大型機器,其中最大的一台,就是X機器。我永遠也無法告訴你,這台X「裝配工」到底裝配些什麼玩意兒。我猜想,大概總是裝配某一種塑料吧。不管它到底生產的是什麼,人們總是把它的產品送到別的工廠中去進行再生產。X機器的操作人員所知道的一切,只是:他們在一台高達7層樓的全封閉式的機器上工作,它的每一層地板上都環繞著狹窄的人行過道。剛一上班,喬就憎惡這台機器。
1愛綺--愛格尼斯-斯萊特的愛稱。
2X機器--一台怪異的機器,是整個故事的象徵。它象徵著未來社會裡,機器統治了世界,給人類心靈投下的不可抹去的陰影。
「這個叫做X的玩意兒,」上班第一天的傍晚,我們驅車回家的路上,喬這麼對我說。「簡直是個魔鬼。他們把我安排在第3層上工作,工作室是一間用玻璃牆隔開的小屋,面前是一塊儀器的操縱刻度盤。不到10分鐘,人們就教會了我如何工作——我所要做的一切,只不過是完成幾個動作而已。這台機器是全自動的。」
喬是一個愛動腦筋的小伙子,喜歡研究問題,尋找答案。這台X機器的個性聽起來與喬的性格完全南轅北轍。「喬,你到底幹些什麼工作呢?」我問。
「嘿,」他說。「艾爾,聽我說吧!早上8點,我走進那間小小的鴿子籠式的辦公室。8:10,我伸手把N號轉盤撥到40;8:20,我按一下標有Q字符號的按鈕;8:23,我把N號轉盤撥回零;8:31,我伸手從架子上取下一隻油壺,朝刻度盤底部的小洞裡往下灌兩滴油——只要兩滴就夠啦!8:46,我繞過機器,把槓桿朝自己的方向拉一下;8:47,我又把它推回原處;8:53,我再按一下標有Q字符號的按鈕;8:59,我把N號轉盤撥到10,握住它,停1秒鐘,再把它轉回來。這時候,9點鐘到了。我就得準備把整個過程又從頭重演一遍。
「整個從頭再來一遍?」
「一切全都是老一套。」喬回答說。「每一個小時都這樣週而復始,直到中午。中午,我有一個小時吃午飯的時間;然後,我又回到工作崗位,繼續如此這般干到五點。」他長歎一聲。「這就是我的新職業。」
「喬,」我問。「你操作的時候,這台機器的內部發生一些什麼變化?」
「艾爾,就我目前所瞭解的,」喬說。「毫無變化。」
「那麼,這台機器是幹什麼用的呢?」
「我要是知道可就好啦!他們沒有告訴我。」
「你難道連機內任何聲音也沒有聽見嗎?——我指的是你撥轉盤和摁按鈕的時候,就什麼也聽不見嗎?」
喬搖搖頭:「什麼也聽不見,艾爾。」
我無法理解這一切。「喬,這事兒可真有點兒蹊蹺。」我說。
「我也正是這麼想的。」喬說。「我們這兒確實一點兒也不像過去在克魯格工場裡的情景。」
他似乎不想就這個問題再談下去了,於是我也就不再繼續提問。我對他談了一些我的工作情況——我整天從早到晚澆灌船舶的模型。我,堂堂一名技師,居然只能幹澆灌船模的活兒。
那天晚上,喬和愛綺準備上電影院,途經我家門口,停留了片刻。愛綺並不太漂亮,卻具有某種動人的魅力——這裡,我並不是指她的形像。我猜,這魅力來自於她的幹勁與活力,你也可以把這種於勁與活力稱之為遠大的志向。她永遠向著生活進擊。
今兒晚上,愛綺真是生氣勃勃,容光煥發。她看上去打扮人時——身穿紅上衣,映襯著黑黑的頭髮。她感到很自鳴得意。「喬老是對我談他的工作,艾爾。」她對我說。「這工作聽上去倒還相當不錯哩。」
愛綺是從哪裡得出這個結論的?喬好像大惑不解。
「我認為,」愛綺說。「特恩布爾這樣的一家大企業,會給你們這些小伙子提供很好的機會。在這種大單位裡,你們大有得到提升的機會。」
「得了,得了!」喬說。「你要是呆上5年,人們只會給你更多的轉盤,讓你去轉。」
「愛綺,使我們感到煩惱的,」我說。「是我們不知道特恩布爾企業到底生產什麼產品。我們只知道它生產某一種塑料。」
「如今,好像一切都成了秘密。」喬說。「簡直比大戰期間還要世風日下。今天晚上,我讀了《信使報》上刊登的一個剛剛通過的提案——它叫什麼來著?」
「查蘭多—考林德—溫戈—丸基議案。」愛綺說——凡是這類事情,愛綺都知道。她很敏感。
「嗯,」喬說。「根據這條新法律,軍方可以接收為國防所需要的任何企業,也許特恩布爾企業與軍方還有什麼瓜葛哩!我一直這麼在考慮。」
「很有可能。」我說。
「我可不管你們倆談的這些事。」愛綺說。「我想,喬,你將會喜歡這家企業的。艾爾,你也會……」
啊,正像我所說的那樣,愛綺是一個相當聰明的姑娘,然而這回她可不靈了。1個星期以後,我覺得喬的情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低落。早晨,我們驅車上班。他幾乎一言不發;傍晚,我們驅車回家,他還是一言不發。X機器似乎始終佔據著他的整個心靈。更有甚者,第2個星期過完,他的情緒更為低落。第3個星期以後,我決定把他的那塊「心病」去掉。
「喬,」我說。「你到底怎麼啦?你已經變得不像你自己啦,喬!」
「我嗎?我什麼事兒也沒有。」
「喬,」我說。「把一切告訴我。你為了那台X機器而感到苦惱,對嗎?」
他沉默了1∼2分鐘,然後說:「嗯,我想是的,確實是為了X機器!我成天坐在那兒,按電鈕,撥轉盤,用油壺加油,整天這麼幹。艾爾,我只是整台機器上的一根槓桿而已。這台機器連一點兒噪音也沒有,不會轉動;據我所知,甚至也許什麼產品也不生產。它又是如此之大,整整有7層樓那麼高。」
他的臉上露出一種極為古怪的神色,我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那還不算數,」喬說。「還有別的方面哩!你還記得過去在克魯格工場的日子嗎!那裡,我們有貨真價實的機器,機器上有轉動的輪子,曲柄,皮帶,滑輪——各種各樣的部件。它們都是真正的機器,會轉動,發出響聲,生產出機械另件。你看得見勞動的成果,也知道自己站在機器的哪一邊。機器壞了,你可以加以修復。你打開開關,它就轉動;關上開關,它就停車。」
喬頓了頓,接著慢慢地說:「而在這台X機器上工作,我卻什麼也不知道。它是全密封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玩意兒。我只是坐在那間小小的鴿子籠式的玻璃小屋子裡,照別人教我的去做而已;還有100來個小伙子,處境也與我差不多。即使機器出了毛病,我也永遠不會知道。我只是在那裡不斷地做著機械的動作——呸!艾爾,我不再是一個操縱機器的人,卻成了那台混帳機器的一個組成部份——我只是它的一根槓桿罷了。」他瞧了瞧我說:「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吧?」
「喬,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看法的話,」我說。「我認為你最好還是離開這家企業,越快越好。你為什麼不退職呢,喬?」
「不行啊!」他輕聲地說。「事情可沒有那麼簡單。」
我一時沒有聽懂他的弦外之音,但是馬上就聯想到了愛綺。過後,喬告訴我,他曾經試圖向愛綺解釋一切,卻無法講清。那是在喬向我傾訴了自己對於X機器的感受之後的一個夜晚,他與愛褲進行了一場談話。據喬自己說,他們的談話經過如下:
「愛褲!」喬說。「我一直在想,要是咱們把每星期見面的次數從6個晚上減到2個晚上,也許會更好一些。」
女人的脾氣嘛,你也是知道的。她誤會了,對他冷若冰霜。
「喬,那麼,」她說。「當然——當然可以,只要你想這麼辦。」
「這麼做,只是因為我的心裡擱著一樁煩人的事情。」喬說。「它佔據了我的心靈,為了擺脫這種煩惱。我要找件別的事情幹干。」
「喬,如果你覺得更喜歡晚上在家裡消磨時光的話,」愛綺說,「那麼,我是絕對不會勸阻你的。」
「愛綺,」喬說。「我希望能夠把話解釋清楚。不過,我不得不做件什麼事情,好讓我的思緒從特恩布爾的企業上轉移開來,所以我才進行這項發明——這是一件我反覆考慮過的事情。我認為我能把它發明出來,但是需要時間。只要花一段時間就夠了,愛綺。」
她似乎很喜歡「發明」這個念頭。喬事後告訴我說:一切都很順利,但是,當她開始提問的時候,他卻不予置答。這使她變得比以前更加疑神疑鬼了。女人的脾氣嘛,你也是知道的。有種女人就是喜歡事事都插一手;於是,某一天晚上,愛綺和喬發生了矛盾。
起先,喬連對我都沒有提起過他的發明。大約到了進入特恩布爾企業的第2個月中旬,他的精神狀態開始明顯好轉。開始,我還只以為他逐步適應了環境;然而,接著就發現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上班的路上,他會吹著口哨鑽進汽車,一路上又是交談,又是開玩笑;晚上,也同樣如此。他越來越像過去的喬啦!
一天晚上,終於真相大白了。喬的臉上流露出神秘的表情,吹吹口哨,詭秘地笑笑,比什麼時候都更為興高彩烈。我們驅車開到他的家門口,他說:「艾爾,有空嗎?進屋吧,我要給你看一樣東西。我認為它奇妙無比!」
它到底怎麼個奇妙無比?——我怎麼也想像不出來。
我們走進喬的家,發現他的母親正在等他一起吃晚飯。「艾爾,」她對我說。「你也捲到這樁傻事裡面去了嗎?」
「什麼傻事?」我開始問;喬卻早已經走到地下室裡去了,大聲呼喚我。
「我從來也沒有聽見過有這種傻事。」喬的媽媽說。
我跟著喬往下走到了一個車間。這個車間是我們倆高中時代動手建成的。我們有好多好多儀器都是花錢買的,我們的錢是靠當報童和星期六到AP工廠做零工掙來的。這是一個很不錯的車間。不過,我們從戰爭中歸來以後,卻很少再下樓到這個車間裡來了;因此,我往下走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忘卻了它的模樣。其實,我最期望的是——啊,我覺得我自己說不上來到底期望些什麼,但肯定不是我所看到的那個玩意兒。
「瞧吧,」喬自豪地說。「你覺得它怎麼樣?」
也許,我不能算是全世界英語掌握得最好的人,但大多數場合之下我還都能用英語來表達自己的思想。這一回,我卻找不到一個詞來描繪面前的那個玩意兒。
地板的中央,一大堆木塊上,矗立著一台機器,大約8英尺見方,高達4英尺。機器上有許許多多儀器,這是我所見到的外貌最為複雜的一台機器。輪子、輪牙、齒輪、曲柄、滑輪、活塞、傳動帶、搬運桿、燈泡、撥號盤、按鈕、閥門、開關——一切應有盡有,甚至還有一支汽笛。
這台機器的部件之多,我簡直無法加以描繪。一個技工也許會對這種機器夢寐以求。
我站著觀察機器,暗自揣測它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突然,喬往工作台上按了一下電鈕。機器一旁的2只輪子開始轉動,慢慢聚集動量。一根金屬手臂從一邊伸出去,伸到另一頭,抓起幾片焊片,又縮了回去。一盞綠燈閃爍,接著一盞紅燈,也閃閃發光。喬走過去,撥了一下某個轉盤,機器開始越轉越快,發出聲震屋宇的噪聲。汽笛響了。機器的中央伸出一根梭子上下穿梭,又有一支塗上潤滑油的機軸插入機器,從另一頭穿了出來,轉動了兩次,又縮回原處。一盞藍燈閃閃爍爍,我身旁的刻度盤上有一根指針開始朝某個紅色的刻度轉去。這台機器是我生平所見過的最為可怕的玩意兒。
「喬,」我說。「它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他瞧了我一眼。這眼光告訴我,他認為我有一個船舶車間職員的頭腦。「這是一個秘密。」他說著,咧嘴一笑。
「一個秘密?」
「一點兒不假。」喬說著,哈哈大笑。「不,艾爾,它不是什麼秘密。我只是對人們這麼說說罷了——你一定記得,咱們曾經談到過,如今好像一切都成了秘密——就像X機器一樣。然而,這台機器是什麼秘密也沒有——這台機器確實什麼秘密都沒有,它不過是一台機器而已!」
「那又是什麼種類的機器呢?喬?」
「見鬼去吧!」喬說。「只是一台複雜的舊機器罷了。」
「對,喬,」我耐心地說。「我知道它是複雜的,但它到底有些什麼用處呢?」
「用處?它什麼用處也沒有——它只是會轉動。這就是它所有的用處,它只是轉動而已。」我還沒有來得及答話,喬又接著說:「你們這些人都怎麼啦?媽媽、你,還有鄰居赫布,所有你們這些人都問它有什麼用處?其實它什麼用處也沒有,它只是一台會轉動的機器。我的機器。我是它的主人——艾爾,這台機器可不能指揮我!」
這時候,我開始覺得自己有點兒理解他的意思了,就又問了他幾個問題。不一會兒,我差不多與從前一樣又給鬧糊塗了。現在,我想我懂了——喬對X機器的態度——或者更確切地說,X機器迫使他採取這一態度——使他希圖製造一台能夠由他自己支配控制的機器。這項秘密工程只是一場惡作劇式的玩笑。啊,這時我又吃不準到底是不是這樣了,於是這時我就離開了喬——他正站在那裡瞧著機器,就像一個自豪的父親。
出門的路上,我與正好走進來的愛綺撞了個滿懷。「艾爾,你看見那台機器了嗎?」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它到底是什麼玩意兒,艾爾?」
「愛綺,」我說。「我覺得你是一個敏感的姑娘。」
她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嚴峻的神色:「艾爾,告訴我吧!」
這句話有點兒使我陷入了瘋狂。「愛綺,那是一個秘密。」我說。「除了喬告訴我的之外,我什麼也不能說。這是一台會運轉的機器。」
她搖搖頭,走進屋子。我心中暗忖:好吧,事情就是這樣了。我出門鑽進汽車,沿著大街往下驅車回家。
消息洩漏出去的時候,種種麻煩尚未發生。你也明白帕克塞德這種規模的小城市,一有新聞,就會傳遍全城。也許是由於喬的媽媽把這事情告訴了幾位朋友,他們來看了機器;也許是因為特恩布爾企業的幾個小伙子對之有所風聞,不管怎麼樣,消息傳開了。一傳十,十傳百。不多時,人們經過喬的屋子,就會停下來看看。喬又瞭解到帕克塞德《信使報》的一位記者要前來訪問他和他的機器。
我不清楚當時喬是否知道來人是一位記者。從早到晚,有無數的人在喬的門口停下,進來參觀。十有八九,喬不會知道來人是記者。記者問了他大量的問題,喬給了他一個一成不變的回答:「這是機密。」他這麼說,是為了惡作劇開玩笑。「這只是我業餘時間製造的一台機器——一台會運轉的機器。」他也小心翼翼地試圖說清楚自己對於這台機器的看法。
我猜,記者對喬的回答不會滿意。他自己添油加醋地編造了一番,寫出了《信使報》的頭版頭條報道:
何為原子偉力?它是個秘密!
在這個標題下,我們隨著記者先生來到了鎮中:
約瑟夫-麥克斯溫,家住本城帕克塞德第378街。他的地下室裡有一
樣非同小可的東西,也許能夠揭開現代科學的新篇章。它是一台機器——
然而,又是哪一種類型的機器呢?麥克斯溫未予置答。他只承認那是一台
會「運轉」的神秘機器,記者希望橡樹嶺和漢福德的學生們最好小心自己
頭上的學術桂冠。要是帕克塞德鎮上的喬-麥克斯溫沒有一台原子能的機
器,我就是威廉-L-勞倫斯。他為自己的新奇發明所作出的姿態,更加
證實了這一點。麥克斯溫一直致力於他的發明,目的是……
這就是我所要講的那段故事——這傢伙繼續往下大約寫了12個自然段。這篇報道附有一張喬的照片,它是從一大堆檔案裡被發掘出來的——一張喬初中時代的畢業照。報道裡甚至還提到了我——說我參與和喬一道製造這台原子能機器,云云。
下面發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這篇報道猶如一場燎原大火的導火線,當晚,無線電通訊就將這一新聞播發出去了。次日早晨,全國家家報紙都刊載了它。《小鎮的發明家也許掌握著通向宇宙的鑰匙》——紐約一家報紙評論。《「救命!」原子在呼救!》——另一家報紙驚呼。如果你事前提醒,說可能會出現這種局面,我準會說你是個瘋子。
晚上9點光景,喬打電話給我。「艾爾!」他說。「你知道這事兒了嗎……?」
「嗯,」我回答。「電台廣播了。」
「我沒有時間收聽廣播。」喬說。「自從《信使報》刊登了那篇報道之後,我的電話機鈴聲就一直沒有斷過。甚至市長也來了電話。艾爾,我真要瘋了——這個笨蛋記者怎麼會幹出這種蠢事來的呢?」
「喬,」我說。「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你造機器是為了開玩笑!也許,他還認為自己搶到了一則重要的新聞哩!」
「嗯」,他說。「老兄!我試圖告訴他們,一切都是誤會——記者們不斷來訪,向我提問——但是他們卻不聽我的解釋。他們問了我許多聞所未聞的問題。我告訴他們我聽不懂這些問題,他們反而以為是我在故弄玄虛。等一等,艾爾——門口又來了一個送電報的小伙子,我已經收到了32份電報啦」。
「你準備要幹什麼,喬?」我問他。
「我也不知道。」他說。「每次我一開口說話,他們就用更多的話堵住我的嘴巴。我不能——艾爾,明天早上請打電話給我。」
事情並不像他講的那麼容易。第2天早晨8點鐘光景,我兩次打電話給他,但是全都占線。最後,我不得不出發去上班了。於是,我驅車沿街朝上駛往喬的住處,心想能順路帶他一塊兒去上班。這是一個多妙的主意啊!我把汽車盡量開近喬的住宅,但是他的家門口停著許多輛汽車,屋前的門廊也被一小群人團團圍住。我下了汽車,走過去。
「您是哪家報紙的?」我身旁的一個人問。
我注意到有一半男人都背著照相機,還有一些女人也背著照相機。那裡,各家報紙都擺出了最強的記者陣容。記者們都是奉命來自各大城市。「我是喬的朋友。」我告訴了對方。唉,這樣做太不明智了。
「你是喬-麥克斯溫的朋友?」他大叫一聲。「嘿,諸位!」
他們把我團團圍住,問了上百個問題:麥克斯溫眼下在哪裡?他是怎麼造出這台機器的?據說他只要用兩滴水就能啟動一艘戰艦,這是真的嗎?他的老闆真地為了得到1/4的利息,而付給了他300萬現款嗎?您瞭解這一切有多久了?……我盡可能地應付了他們一番,然後轉身跑向汽車,跳了進去,開到8條大街以外,走進一家醫藥商店,閃入店裡的公用電話亭。喬的電話仍然占線。過了5分鐘,我又試了一次。倒楣,又沒有接通。我又打了3次。第4次才接通了電話。
喬的聲音十分疲倦。「喂,」這聲音簡直就像是嗥叫。
「我是艾爾,我來到你的屋外,但是……」
「我知道你來過。當時我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看到了你。艾爾,我一夜也沒合眼。現在你在哪兒?」
我把地點告訴了他。「我爭取上你那兒去。」他說。「你留在原地等我。」
我把電話掛斷,走過去,坐到蘇打噴泉1旁邊。無線電裡播出一支舞曲,突然,樂聲中斷,一個播音員開始廣播——
1蘇打噴泉——未來的藥店裡裝設的一種噴射蘇打水的噴泉,這是作者的想像。
「紐約——帕克塞德特別公告:」播音員說。「約瑟夫-麥克斯溫據說發明了當今原子時代第一台真正的原子能機器。值此舉國歡呼他的機智靈巧、博學多才之際,帕克塞德的首腦人物們獲悉,軍方將對麥克斯溫工程進行刻不容緩的調查。以研製原子彈工程聞名於世的喬治-P-特裡克斯中校,已經乘專機飛往帕克塞德。他的副官們隨同前往。這……」
「軍方!」我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那個配製蘇打水的營業員打了個阿欠。「它發生了。」他說。
「哼,他們出於自己……」頓時,我閉上了嘴巴,傾聽下面的新聞廣播。
「……根據查蘭多—考林德—溫戈—丸基議案的條款,」播音員說。「軍方有權調查任何他們認為是有害於國防的工程。可能,年輕的麥克斯溫的機器將變成一項政府的工程。」
「政府的工程!」我無法相信這一切,搖了搖頭。
「還有什麼別的?」配製蘇打的營業員說。「您知道,這是用原子來騙人的把戲。」
「……今天上午的參議院議席上,」無線電台嗡嗡作響,繼續播音。「伯奇-富爾薩姆參議員聲稱,他將提出一項提案:提取100萬美元,以撥充守衛這一國家最新式武器所需的款項。眾議院裡,海登-克拉特徹眾議員又提出一項議案,也要求撥出一百萬美元資金,以發展國家的安全防務力量。『我們必須不惜代價保住這一秘密。』克拉特徹眾議員於今天上午向記者發表談話說。『必須在民主世界的發源地,牢牢地保住這一秘密。』」
「什麼玩意兒……」我又打住話頭,繼續所下去。
「……至今,還沒有用於擴建麥克斯溫的機器的撥款。一位拒絕披露姓名的參議員起草了一份議案,可能於下月提出。但是他又補充說:『我們不想急於卷人這一事件。』喬的發明,影響至為深遠。好萊塢——好幾家製片公司爭取買到拍攝麥克斯溫生平事跡的優先製片權。紐約——斯達特出版公司宣佈,計劃出版一本關於原子能機器時代的故事,名曰《這就是它》。帕克塞德——今天早上,E。R。裡斯科市長宣佈他將請求市政委員會撥款37000美元,建立一座塑像,以紀念年輕的發明家的父親——阿道夫-麥克斯溫。老麥克斯溫陣亡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塑像上,他將身穿戎裝,懷裡抱著尚是嬰孩的兒子。嬰孩的兩隻拳頭中,都緊緊地各捏著一顆整粒的原子。」
我簡直懷疑自己此刻到底是不是真地坐在蘇打噴泉的邊上。
「……本台,」播音員繼續說。「今天早上多次爭取買下麥克斯溫的廣播專利權,卻只是成功地從這位發明家的母親口中得到了一句轉達的話——『我知道約瑟夫正在地下室裡忙乎哩。』麥克斯溫太太這麼說。」
一個婦女走進藥店,坐到我身邊。「喂,艾爾,」她用一種發自喉嚨深處的聲音說:「咱們到外面去一下吧。」我跳了起來,神經頓時大為緊張。「喬,」我說。「你穿了這身漂亮女裝,想幹什麼?」我瞅了一眼他的大花帽子,女式衣服,還有毛皮領的大衣,問。「你是怎麼出來的?」
「我穿上媽媽的衣服,從後門走進隔壁鄰居赫布的家裡,」喬解釋說。「然後,我從他家的前門走了出來。我猜,人們把我當成赫布的母親了。讓咱們離開這兒吧。」
我動手要付賬單,才想起自己剛才原來什麼飲料也沒有買。我們走出門去,鑽進汽車。我踩動油門,一剎那間,看見有個姑娘正在橫穿馬路。「喬,等一等!」我說,「對面那位姑娘,不正是愛綺嗎?」
「對。」喬說罷,鑽出汽車,穿過大街,活像一頭公兔。我緊緊跟著他.以便萬一需要,可以幫腔解釋。
他們見面了。愛綺推開喬,自顧自朝前走去。喬凝視著她的背影,趕上去,想抓住她的胳膊。「愛綺,只要給我一個機會,我就可以向你解釋一切。」他說。
愛綺轉過身來,扇了喬一個耳光。
「愛綺,請你……」
「請!」她說「喬-麥克斯溫,你居然會想對我做出這種事情來!!」
「什麼『這種事情』?」
「就是你的那個打算!想一想吧!你一直在製造這台原子機器,卻一點兒風聲也不對我透!我永遠……」
「愛綺,那可不是……」
「喬-麥克斯溫,你的的確確是個最最下賤、最最卑鄙的人……」
一群人開始圍上來。畢竟,一個小伙子穿著女人的衣服在大街上與一個姑娘吵嘴——這種事情是稀奇罕見的。同時,也很少能聽到一個姑娘會像愛綺這麼凶狠地說話。
喬站著聽訓。然後,他似乎明白了,解釋完全是徒然。這時候,有人大叫一聲:「這位就是原子能先生——麥克斯溫!」話音剛落,我和喬連忙猛然衝過大街,來到汽車前面,跳了進去,飛快地開走了。我回頭看了看;但是,愛綺卻甚至連看也不朝我們看一眼。
我駕駛著汽車,喬只是一個勁兒地坐著不動。過了一會兒,他脫下插花帽子,拉開衣服的拉鏈,扔到汽車的後座上。他坐在座位上,只穿一條短褲。「艾爾,你看!」過了一會兒,他說。「要是我真地發明了一台原子能機器,倒反而一定不會有人相信了。」
「嗯,」我說。「到了這會兒,我一切都準備相信。」我把汽車開出小鎮,朝雪松山城駛去,那是一個離開帕克塞德大約15英里的小鎮。路上,我在一家百貨商店門口停了停車,喬買了一條工裝褲。他身邊帶了錢包,真是幸運。但是,他還是一聲不吭——光是閉上雙目,坐在那裡。
我驅車開出35英里之後,喬才開口說:「艾爾,我想應該再做一次嘗試。咱們在下一個汽車修理鋪停一下吧。」到了下一個汽車修理鋪,我們停車了。喬走進修理鋪,打電話找帕克塞德《信使報》社的編輯。他接通了。「我是喬-麥克斯溫。」他說。接著,臉色就變得陰沉了。他離開電話機,轉身瞧著我。「編輯掛斷了電話,他不相信這是我本人。他問我是不是想要欺騙他。」
「天哪!」我說。「你想試一下嗎?」
「不了,咱們回去吧,我會叫他們聽我的話的。」
我們正準備走出汽車鋪,有一個專管打氣泵的小伙子說:「麥克斯溫先生,您能給我簽一個名嗎?」
「不行,我不簽。」喬厲聲地說。「讓我一個人安靜安靜吧!」
我這是頭一回聽見喬以如此粗魯的態度對待一個小伙子。我心中暗想;小伙子,是機器事件才使他變成這種態度的!我們緩緩驅車回家,一路上喬只說了一句說:「我猜不透愛褲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他說。
我們準是10點到10點半之間離開帕克塞德的醫藥商店的;而現在,我的手錶差不多已經指著兩點了。我驅車折向帕克塞德大街,一面揣測著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情。不久的將來,事情就要揭曉了。
遠處,我們的大樓裡好像發生了什麼變故。起先,我還以為圍住喬的屋子的人群還沒有散開;但是,這回我卻錯了。要是當時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準會掉轉車頭,拚命駕車,一直開到離開小鎮100英里以外的地方才停下來。但是,我當時卻什麼也不知道,於是還是繼續開車前進。汽車開近一些以後,我們就看見有人樹起了一道柵欄——也許是一塊路牌——擋住我們的去路。柵欄上有一紙佈告。開始,我們還不相信它哩。上面寫著:軍事禁區——閒人免進。
一位憲兵頭目,帶著手槍和警棍,走過來,到了汽車跟前說:「你們到這兒來,想幹什麼?」
「我住在這兒。」喬說。「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了?」
「你叫什麼名宇?」憲兵一面問,一面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名單。
「我叫麥克斯溫。這位是艾爾-尼勒斯。」
憲兵仔細地觀察了喬一番,又飛快地瞥了我一眼。「讓我檢查一下你們的證件——你們兩位的身份證。」
我們掏出皮夾,出示了駕駛執照、退伍證書、身份證明以及影印的文件,還有特恩布爾企業的工作證。
「嗯,」他說罷,又稍微查對了一下名單,才說:「我想你們確定沒有騙人。麥克斯溫,您最好回自己的家裡去。尼勒斯,您也去。中校想見你們——見見你們兩位。」
他不讓我們的汽車開進去,於是我們下車步行。「艾爾,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喬問。「咱們真是走在帕克塞德的大街上嗎?」
我忙於觀察喬的家門口發生的種種變故,無暇回答他的問話。3輛軍用卡車停在喬的家門口,一隊憲兵侍立門外四周。他們看上去一副公事在身的樣子。其中有個憲兵正往門前的走廊上釘一塊牌子,上書:絕密禁區。我們走上前去,另外一名憲兵迎了上來。
「證件!」他咆哮一聲。
我們和剛才一樣,又向憲兵出示了證件。他走進喬的屋子,大約2分鐘之後,又回來了,說:「好吧,特裡克斯中校說你們暫時不會受到接見。你們得先往下走到地下室裡去,等候接見。1小時之內,他將會見你們。」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喬問。「什麼中校不中校的?」
「喬治-P-特裡克斯中校,調查大員。走吧!」憲兵說。「穿過大廳的時候,請不要弄出任何響動。中校現在非常忙。」
「我可以嚼嚼口香糖嗎?」我問。
「嘿,」憲兵說。「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於是,我們走進屋子,通往前廳的門關著,我們就穿過大廳,來到通往地下室的入口,朝下走去——我們在地下室門口又必須向另外一個憲兵出示證件。喬往下走了一半樓梯,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身來。「艾爾!」他邊說邊抓住我。「他們把我的媽媽怎麼啦?」
「天哪!」我叫了一聲。我們轉身往回跑上樓梯,砰砰敲門。憲兵開了門。
「我的媽媽在哪裡?你們……」喬問。
憲兵倒也沒有生氣。「中校認為,調查進行期間。讓令堂離開幾天,也許是比較明智的權宜之計。」他說。「麥克斯溫老太太現在住在帕克塞德旅館——當然,一切費用,由政府負擔。」
「政府對我們可真是關懷備至。」喬說。
「您還有什麼別的話要說嗎?」憲兵問。
「嗯,請給我接通《信使報》編輯部的電話,讓他們派一位通情達理的記者來。」喬說。「派一個懂得普通英語的記者來。」
「十分抱歉。」憲兵說。「不過,中校不會允許任何記者前來訪問的。」
喬雙眼發直,搖搖頭,瞧瞧我。我也盯住他瞧了瞧。我們轉過身來,走下樓梯。
他們把地下室裡所有的燈全部打開了,還外加了好幾盞電燈,亮似白晝。喬的機器座落在地板的中央,悄無聲息——它彷彿正在等待某種變故的發生。我一屁股坐到工作木台上,凝視著那台混帳機器。我心中暗忖:你招來了麻煩。唉,招來了麻煩。
「艾爾!」喬說。「我怎麼才能把事情向他們說清楚?」
「你必須再告訴他們一遍。你只能這麼做。你必須向中校說清一切。」
「哼,你真不知道這些中校們是些什麼玩意兒!」
「嗯。」我應了一聲。
那位中校有怎樣的一副尊容?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知道了。我們只聽得樓梯頂上有一個聲音大聲叫喚:「好吧,下去吧!」接著,靜默一兩秒鐘,然後傳來一陣下樓的腳步聲,聽得出這人的身體挺沉重。這時候,我們頭一眼看到了喬治-卜特裡克斯中校的尊容。
他確實有點兒古怪,頭部看上去有點兒像一座峰頂積雪的山嶺,只是多了一個肉鼓鼓的下巴。他掛著大約4道綬帶和勳章,包括一枚射擊獎章。我和喬從工作台上站了起來,我們一眼就能認出一位高級官員。
中校轉向我說:「麥克斯溫先生,很高興見到您。」
「麥克斯溫是他。」我說罷,指了指喬。中校從此就連看也不再看我一眼了。他飛快地與喬握握手,似乎這也是一件他不得不急於履行的例行公事。然後,他站回原地,環視地下室,就彷彿是在巡視兵營。
「中校,」喬說。「我首先要告訴您,整個事情是一大……」
中校審視著工作台上的擱板,沒有聽喬說的話。「這些擱板,」他說。「我們必須把它們的灰塵撣撣乾淨。您知道,擱板蒙上灰塵是一種安全的公害。」
喬的眼睛都瞪了出來。我說:「嗯,每天,特恩布爾企業都有小伙子們在廠外被落下來的灰塵砸死。」1
1這裡是一句巧妙的諷刺,諷刺中校說「灰塵是安全的公害」一語。
中校似乎根本不理會我的存在。「啊,麥克斯溫先生,」他說。「您的報告在哪裡?為了調查,我需要研究一下。您能把它交給我嗎?」
「報告?」喬說。「沒有……」
「麥克斯溫,您無須懷疑我的權威。」中校說。「我受元首親自委派,國務卿直接指揮。我們將會採取充分的保安措施。任何一點秘密都不可能洩露出去。您可以絕對安全地將報告遞交給我。」
「中校,」喬說。「即使您是伊薩克-牛頓的在天之靈派來的,我也毫不在乎。」喬的表情很古怪——比我以前看到他的任何時候都要古怪。
「請吧,麥克斯溫先生。」中校說。「我有很多事情需要關心處理——我們必須研究是否可以在屋子的周圍安置一道雷達屏幕;我們必須——您得理解,我非常非常之忙。來吧,請把圖紙給我吧。」
「不,中校。」喬說。「理由是……」
中校的下巴顫顫地抖動了幾下,然後打斷了喬。「麥克斯溫先生,您拒絕嗎?您藐視我的權威嗎?」
「我啥也不藐視。」喬說。「我只不過告訴您,根本就沒有什麼圖紙。我還想告訴您一些其他的事情。我……」
「您說什麼?」特裡克斯中校看上去似乎不相信喬的話。「沒有圖紙?那麼,也沒有設計方案?」
「沒有,沒有設計方案,什麼也沒有。」
「我不懂,這簡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麥克斯溫先生。」中校一邊說,一邊強裝出一副軍人的笑容。「我實在不能浪費時間,陪您開玩笑。元首等待著我們的匯報。現在您能為我示範一下吧?只要給我一個粗略的概念就行啦。」
喬走向工作台。「好吧。」他說。「您希望示範,我就給您來個示範。也許,您可以看出,為什麼整個機器只是一部……」
他打開了啟動器,機器猛地開動了,喬下面講話的話音全部淹沒在機器的轟鳴聲之中。皮帶開始前後傳動,輪子和輪牙摩擦嘎嘎作響,燈光閃閃發亮,機械臂伸過去拾起幾片焊片——機器喧鬧,震耳欲聾。我心裡想:這倒確實像是一台貨真價實的原子能機器發出的聲音哩。
可以看出,此情此景給中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的能量有多大?」他大喊一聲,聲音蓋沒了機器的喧囂。
「什麼能量,中校?」喬也大喊一聲,作為回答。
「它生產多少能量?」中校又尖聲大叫。
「什麼也不生產!」喬吼叫著說。「它什麼也不生產!」
中校聽不見他說的話,示意叫他把機器關上。
「我告訴您,它什麼也不生產。」喬說。這時候,機器漸漸停轉了。「它完全不是您想像中的那麼回事兒。它只是一台機器——只是一台我為了好玩而製造的機器而已。它只會轉動,別的什麼也幹不了。」
中校聳了聳肩,走向樓梯。「斯托頓市長!」他喊。「布朗市長!溫伯格少尉!博斯特少尉!英格利希警官!」
他們全都走下樓來,像戰士一樣站好,等候吩咐。「什麼事?中校!」其中一個少尉問。
「你們估計這台機器的能量是多少?」中校問。
少尉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類似溫度計的玩意兒,透過它的一端,斜著眼睛觀察了一下機器。「大約40。」他最後說。全體官員們都掏出鉛筆,往拍紙薄上做記錄。
中校點點頭。「麥克斯溫先生,計算大致上正確嗎?」
「40個什麼?」喬問。
「麥克斯溫先生!」中校說。「請您態度嚴肅一點兒好嗎。我……」
「住嘴!」喬的面孔突然漲紅了,呼吸愈來愈急促。「自從您來到地下室,我就一直爭取向您解釋,您卻不給我一個機會!好吧,我的態度會變得嚴肅的。好吧,我要……」他從工作台上抓起一把扳手,舉了起來,就好像是一根軍棍。
所有的軍官都停止了往拍紙薄上做記錄。
「我讓你瞧瞧!」喬說。「我讓你瞧瞧,這台倒楣的老原子能機器!」
誰也沒有來得及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喬已經跳了過去,舉起扳手,猛力朝下一擊,首先擊碎了一塊儀器控制盤,又撕裂皮帶,還砸壞了輪子,錘掉了輪牙……
中校迅速從驚慌中清醒過來,他——或者,毋寧說是他手下的人——動手了。他們3人撲到喬的身上,2個人抓住了我。有人高叫:「造反了!」每一個人都又叫又嚷,造成了一場不可收拾的混亂。喬聲嘶力竭的喊:「你們不能這樣幹!這是我的機器!只要我願意,就可以砸碎它!放開我!你們瘋啦!這不是什麼原子能機器!」
最後,他們不得不把喬架上樓去。我也被2個人架著沿路走上去。他們把我們送到樓上,鎖在喬的房間裡。
現在喬安靜了。如前所述,我已經與他把整個事情的過程都談了。現在,我把一切全部寫下來。或許,我會遺漏某些細節;然而,我認為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都已經囊括於此。
喬告訴我,他認為:此事發生的原因,是由於某些人老是尋找某一種不存在的東西而造成的。他說出真情,沒有人會相信。他曾經開玩笑地說這機器是個秘密;現在,他認為自己也許做錯了。「某些人就是喜歡無事生非。」過了一會兒,喬說。「我並不想引起一場翻天覆地的混亂,不過只是製造一台機器而已,不過是把自己的注意力從特恩布爾企業上轉移開來而已。現在,他們把機器從我的身邊搬走了。他們會把科學家們請來查明事實真相。但是,這也無濟於事。到那時候,他們就會說是我誑騙了他們。你拭目以待吧!」
喬說,他並不感到痛苦,只是變得很富有哲理感。他對我說:惟一感到遺憾的事情,就是當時沒有為那個充氣站的小伙子簽名留念。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過程。他們把喬和我關在這間屋子裡,自己則在樓下爭取修復機器。他們至今還認為這是一台原子能機器。他們是否最終會發現它根本不是什麼原子能機器呢?我們不得而知。也許,調查的結果會使一切都水落石出——喬和我將從這場是非中脫身而出——喬和愛綺將會重歸於好——喬的媽媽將從由政府負擔費用的旅館中歸來——喬和我將離開特恩布爾企業,重返克魯格工場工作。我說的是「也許」。這一切是否真會發生?我沒有把握——我與以往一樣,腦子給攪暈了,無法預言即將會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