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願的蘭花 文 / 阿瑟·克拉克
賀克爾斯,身高1.49米,體重44公斤,這也許能說明賀克爾斯為什麼社交生活很少。他所有真正的朋友都在他花園潮濕暖房中的花盆裡長著。他的需求很簡單,自己花錢很少,但他種植的蘭花和仙人掌卻很棒。事實上他對仙人掌類的愛好名聲遠揚,常常會從遙遠的世界某個角落收到包裹,裡向散發言腐殖土和熱帶叢林的氣息。
賀克爾斯在人間只有一個親屬,哈莉塔大嬸與他正好是再鮮明不過的對比。她身材闊大,高1.83米,總是穿一件色彩俗艷的哈利斯花呢大衣,一輛美洲虎牌汽車讓她開得風風火火,還一支接一支地抽雪茄。她父母是把她當男孩子養大的,卻不知道她是否成就了他們的心願:,哈莉塔早已自立了,且生活得不錯。她養了許多品種不同的狗,她出門時很少不帶幾條最新品種,這些品種可不是那個一般女上能夠放在手提包裡的……
哈莉塔無疑要將男人看作是弱小的性別,她從未結過婚,不過因某種原囚,她對賀克爾斯有一種叔叔般的(是的,就是這樣)關愛,每個週末都要來看望他。這可是一種奇特的關係:也許哈莉塔覺得賀克爾斯使她產生一種優越感、若他是男性中的典型,那麼他們可真夠可憐的,不過即使這真是哈莉塔的動機,她上未能意識到。她看上去真的喜歡這個小侄子,她以保護人身份出現,卻並非出於惡意。
恰如預料之中,她的關照對賀克爾斯嚴重的自卑情緒無助於事。他起初容忍了他的嬸嬸,後來開始害怕她的定期來訪,她洪亮的嗓音和讓他骨頭折裂的握手讓他承受不住,漸漸他開始恨她。最後仇恨主宰了他的生活,甚至超過了對蘭花的愛。但他小心上地不顯露出這一點,他知道要是哈莉塔嬸嬸知道了他對她的情感,她也許會把他折兩段扔給她的狗群…
於是,賀克爾斯無法表達他的真實情感,他即使在想殺處她時都要表現得很有禮貌,,他真想殺死她,儘管他知道自己不會做任何越軌的事,直到那一天……
按經銷商的說法,這棵蘭花來自「亞馬孫河流域的某個地方「——包裹上的郵寄地址非常含糊,賀克爾斯第一次看到它時,即使如此喜愛蘭花,也沒對它產生好感。亂糟糟一團根,有拳頭那麼大——只此而已、它有股腐朽之氣,好像是某種腐肉發出的氣息。賀克爾斯甚至覺得它無法成活,並把這個想法告訴了經銷商。也許就是這一點使他只付出了極低的價錢,他就這樣不經意地把它帶回了家小。
第一個月它好像死了一樣,但這並末使賀克爾斯擔憂。後來,一個小綠芽鑽了出來,自那以後,這棵植物長得飛快。不久類似人的小臂般粗的枝十長了出來,且綠油油的富有生機,枝幹頂部有許多奇特的突狀物盤繞著。賀克爾斯現在開始按捺不住了:他確認一種鮮為人知的新品種出現了。
它現在的生長速度已令人驚訝了:它已超過了賀克爾斯,這本身還不說明大多問題,更奇特的是那些嫩芽發育極快,使人覺得蘭花很快就會盛開。
賀克爾斯急切地等待著,他清楚有些花一開就謝,所以他盡可能多地待在暖房裡。儘管他小心觀看,花還是在一天晚上他睡著的時候開了。
第二天一早,蘭花的四周長出八個觸鬚,幾乎掛到地上,它們一定是先隱藏在植物體內,然後以一種一一、就植物世界而言一一爆炸性的速度長出。賀克爾斯注視著這一切,目瞪口呆。隨後他若有所思地繼續去工作。
那天晚上,當他給這個植物澆水並檢查土壤時,忽然注意到一種更奇特的現象:那些觸鬚在變粗,而且井非靜止不動,它們在輕微地、卻是毫無疑問地擺動著,好像蘊含著生命。儘管賀克爾斯對植物充滿了興趣和熱情,但對此現象也感到不安和惶惑。
幾天後,一切都更清楚了。當他接近蘭花時,那些觸鬚就不祥地伸向他,蘭花露出一種飢餓感。這使賀克爾斯非常不安,他心底模模糊糊地出現一一個念頭,過了很長時間這個念頭才變得清晰了。「對了!我真蠢!」他跑到當地圖書館。在那裡花了半個小時津津有味地再讀了一遍H-G-威爾斯的小說《異樣的蘭花》
「我的天啊!」賀克爾斯讀完了這篇故事,心裡暗暗叫道。儘管沒有讓人一聞就昏厥的氣味,但其它特徵都太相似了。賀克爾斯回家的路上心中忐忑不安。
他打開暖房的門,站在由各種植物排成的過道上看著自己的超級品種。他仔細估量著觸鬚的長度——他已不知不覺地把它們稱為觸鬚了——並走到似乎較安全的地方。這棵植物給人一種警醒。威脅的感覺。這種感覺更適合於對動物而非植物世界的任何品種。賀克爾斯記得弗蘭肯斯坦博士的不幸遭遇,心情沉重。
可是,這太荒唐了!這類事不該在現實生活中發生。好吧,有一種方法可以對其進行測試……
賀克爾斯走進房間,幾分鐘後拿著一把掃帚回來。掃帚把的一端綁著一塊生肉。他覺得自己很蠢,就像個馴獅員在用餐時間接近一頭獅子。
等了一會,平安無事。有兩個觸鬚似乎在激動地扭動。它們開始來回搖擺,好像在打定主意。突然它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甩了過來,纏住了那塊肉。賀克爾斯感到掃帚柄上端猛地一震,肉沒了:蘭花將它纏住,捲到了胸前(我們只好暫且將其稱為胸了)。
「活見鬼了!」賀克爾斯喊道,他可真是很少使用這種強烈的詞語的。
蘭花整整24個小時毫無生命跡象。它在等肉變質,同時在生長出一種消化系統。第二天,一些鬚根己包住了仍依稀可見的肉塊,到了晚上,肉消失了。
植物嘗到了血腥氣。
賀克爾斯在觀察他的傑作時感情很複雜。他簡直覺得在做噩夢,他預見到許多可怕的情景。蘭花現在已十分粗壯,如果走到其觸鬚範圍之內,他可能被幹掉。不過當然了,這種危險對他而言絲毫不存在。他安排了一種灌溉系統可以在安全距離之外給植物澆水。要喂不很正統的食物時,他只是將食物扔到植物觸鬚所及的距離內。它現在一天要吃一磅生肉。他不祥地預感到若有機會它可以適應更大的數量。
總體而言,賀克爾斯內心的不安被勝利感所壓倒,他的手中有這樣一一個植物界的奇跡,只要他願意,他就會成為世界上最著名的蘭花種植人。他從未想到過除了蘭花以外還有人會對他的其他寵物感興趣。這正說明他的目光狹窄。
這個生物現在已高1.83米了,而且顯然還在生長——儘管比以前慢得多了。賀克爾斯擔心它會吃人,所以把周圍植物挪開以免他在伺弄這些花草時有危險。他在那蘭花周圍圍了一圈繩子,防止自己偶然闖進那八條懸須的範圍之內。
很顯然蘭花已發育出一套完善的神經系統,以及一種接近智力的東西,它知道什麼時候會餵它,會作出顯然是愉快的表示。最奇特的是——儘管賀克爾斯還不敢肯定——它好像能發出聲音。有好幾次,在用餐之前,他彷彿聽見某種尖利的哨聲,聲音只是勉強能聽到。新生的蝙蝠也會發出這類聲響,他弄不清這聲音意味著什麼。蘭花是在用聲音引誘獵物嗎?若是,他認為這種聲音可不會對他發生作用。
賀克爾斯在不斷發現一些有趣現象的同時,也還在不斷地受到哈莉塔大嬸的騷擾和她那群惡狗的襲擊,那群狗從未像她說的那樣訓練有素。她常常是在星期日下午駕車一路鳴著喇叭過來,旁邊座位上蹲著一條狗,另一條狗佔據了貨箱的大半。然後她會一步兩級走上樓梯,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向賀克爾斯問候,用讓他半身麻痺的力量跟他握手,往他臉上噴著雪茄煙霧。有時候他甚至會恐怖地以為她要親吻他。但他早已意識到這種親呢的表示對她是很陌生的。
哈莉塔大嬸鄙夷地看待賀克爾斯的蘭花,她認為把業餘時間花在暖房完全是一種無謂的消遣。當她想要放鬆一下時,她就去肯尼亞打獵。這可不會增加賀克爾斯對她的好感,他最恨血腥的狩獵了。儘管他對完全把他壓倒的大嬸的反感與日俱增,每個週日他卻盡職盡責地為她準備好茶點。並且——至少在表面上一一很友好地和她共進茶點。哈莉塔大嬸從未想到賀克爾斯在為她倒茶時,恨不得放點毒藥在裡面。在一個強大的外表下面,她基本上還是個好心人,這一類的念頭常使賀克爾斯深深地不安。
賀克爾斯從未對哈莉塔大嬸提過他的「植物章魚」,他有時候會向她展示一些有趣的品種,但這棵植物是他的一個秘密。也許,在他完成自己可怕的計劃之前已經在下意識地為此作準備了……
又是個星期日的深夜,當美洲虎牌汽車在夜色中消失,賀克爾斯來到暖房裡漸漸恢復他崩潰的神經時,那個主意忽然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他注視著蘭花,看到它的觸鬚已經粗得像男人的大拇指,忽然一個令人欣慰的幻覺閃現在他眼前,他彷彿看到哈莉塔大嬸在怪物的纏繞中掙扎著,難以逃脫那食人花的束縛。是啊,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罪惡。當無助的侄子失魂落魄地來到現場時一切為時已晚,警察接到他驚慌失措的電話趕到時會看到這是一場可怕的事故。毫無疑問,會進行調查,但看到賀克爾斯如此的悲痛,驗屍官的鑒定也會溫和得多……
他越考慮這個計劃,就越滿意。他看不出任何破綻,只要蘭花合作就行。而這點當然會是最大的問題。他要給那個生物進行系統訓練。它看上去已經夠兇惡的了,他必須給予它一個與外表相稱的本質。
考慮到在這方面沒什麼先例可尋,也無權威可以請教,賀克爾斯做的工作也算是想當專業了。他用魚桿掛一塊肉懸在蘭花範圍之外,等那東西猛地甩出觸鬚來抓肉。每到這個時候就出現一種依稀可辨的尖叫聲,賀克爾斯也搞不懂它怎麼會發出這種叫聲。他也弄不清它的感覺器官長在何處。這又是一個謎,未經細緻的檢測無法解開。也許,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哈塔大嬸會有短暫的機會來發現這些有趣的事實——不過她恐怕沒有時間向後人公佈這些了。
毫無疑問這個怪物要對付它的犧牲品是夠強大的了,它曾經將掃帚從賀克爾斯手中一下搶過來。儘管掃帚柄本身體積不大,但木頭碎裂的「卡卡」聲卻使訓練者的薄嘴唇上露出笑意。他開始更加友好體貼地對待嬸子了。從任何方面來講,他都確實是個模範侄子。
當賀克爾斯認定他的誘導術已使蘭花進入所需狀態後,他想試試能否使用活物誘餌,這個難題使他躊躇了好幾個星期。這段時間一上街看到貓啊狗啊的他就仔細打量,但最後他放棄了這個主意。理由很特別,他大仁慈了,以至於無法將這些用於實驗,哈莉塔大嬸只好做第一個試驗品了。
他在實行計劃之前讓蘭花餓了兩個星期,這是他所敢冒險的最長期限——他不想讓那東西身體衰弱——只是想吊起它的胃口,以便使計劃實施更有保證。於是,在將熱茶端回廚房,坐在哈莉塔大嬸雪前煙的上風頭時,他似乎漫不經心他說道:「我有些好東西想讓你看看,大嬸,我一直想給你一個驚喜,它一定會讓你樂死的。」
他覺得,這個說法並不準確,但大致的意思說出來了。
大嬸把雪茄從嘴邊拿走,吃驚地看著賀克爾斯。
「好啊!」她吼道,「奇跡無處不在!你在搞什麼鬼,小混蛋?」她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把所有的氣體都從他肺裡壓了出來。
「你絕不會相信,」賀克爾斯恢復呼吸後咬著牙說出了這幾個;字,「它在暖房裡。」
「哦?」大嬸說道,露出一臉困惑。
「是的來看看吧,它一定會引起轟動。」
大嬸噴了口煙,顯得難以相信,卻跟上賀克爾斯,不再問什麼了。兩條忙著咀嚼地毯的阿爾賽狗急切地望著她,半站起身來,但她一擺手把它們趕開了。
「好吧,孩子們。」她粗聲粗氣地命令道,「我一會兒就回來。」可賀克爾斯並不這麼想。
那是個漆黑的夜晚,暖房裡的燈都關著。他們迸房時,大嬸大聲說道:「天啊,賀克爾斯,這個地方怎麼像是屠宰場,我還是在巴拉西亞射殺大象時聞到過這種味道。我們找了一個星期才找到它。,」
「對不起,大嬸。」賀克爾斯邊道歉邊把她推進一片陰森之中,「我在用一種新的肥料。這種肥料有最神奇的效果。再往前走一再走一二米,我要給你一個真正的驚喜。」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大嬸滿懷疑慮,腳步踉蹌地往前走。
「我保證不是開玩笑。」賀克爾斯回答道。他站下來,手放在電燈開關上。他可以隱隱看見蘭花巨大的身影:大嬸距蘭花只有3米。他等她進一步走入危險區域,打開電燈。
燈光照亮全景時,一切都靜止下來。哈莉塔大嬸立定不動,雙手叉腰,面對著巨大的蘭花。有一陣賀克爾斯擔心在蘭花採取行動之前她會撤回來,隨後他看到她平靜地仔細打量它,拿不準這是個什麼怪物:。
蘭花過了整整五秒鐘才作出反應。懸垂的觸鬚忽然舞動起來——可並不是朝著賀克爾斯希望的方向。那植物保護性地把自己包起來一同時發出一種完全是恐懼的尖叫。在一陣極度的失望之後,賀克爾斯意識到了可怕的現實。
他的蘭花是個可憐的膽小鬼,它也許適應亞馬孫的荒野生活,但突然面對哈莉塔大嬸卻使它神經崩潰。
至於計劃中它的俘獲物一一哈莉塔大嬸,站在那裡觀察著這個生物,先是吃驚,隨後立即改變了態度。她轉過身來,用手指著她的侄子…
「賀克爾斯!」她咆哮道,「這個可憐蟲被嚇壞了,你是否一直在折磨它?」
賀克爾斯只能懷著恥辱和憤怒低下頭。
「不一一一不,嬸子。」他顫聲說道,「我想它只是有點緊張。」
「是啊,我只習慣動物,你應該早點來找我。你必須堅定地對待它們一一還要溫柔:,只要讓它們知道你是主人,善意總會起作用的,乖——乖,小東西——別怕嬸嬸——我不會傷害你的……」
這簡直太讓人難以接受了,賀克爾斯在一片絕望中想道。哈莉塔人嬸以一種令人驚訝的溫柔大驚小怪地安撫著那東西。,她輕輕拍打著、花直到它的觸角放開,驚恐的尖叫聲逐漸消失。經過幾分鐘的撫弄,那東西似乎擺脫了恐懼。當它的一根觸鬚慢慢伸出開始輕叩哈莉塔骨節粗大的手指時,賀克爾斯終於憋著哭聲逃了出去……
從那天以後,他垮了,更糟的是,他再也擺脫不了那種預謀犯罪的心理。哈莉塔得到了一個新寵物,不僅僅是周未來訪了,她一周起碼要來兩三次。她顯然不相信賀克爾斯會妥當地伺弄蘭花,一直懷疑他在虐待它,她常常會帶一些食品,對這些食品她的愛犬不屑一顧,可蘭花卻非常喜歡。於是原來只有在暖房裡才能聞到的味道現在進了房間……
這樣一來,對雙方似乎都不錯:蘭花很高興,哈莉塔大嬸又有了一個統治對象。常常有老鼠鑽進暖房,嚇壞了蘭花,哈莉塔會衝進去給它安慰。
至於賀克爾斯,卻根本沒機會再給雙方製造任何麻煩了,他似乎具有了植物的特徵,他一天天變得更像那棵蘭花了。
當然,是像那種無害的……注在這個故事中,威爾斯描述了一棵蘭花用一種強烈的氣味殺人
注2:瑪麗-雪萊書中的人物,他製造了一個怪獸,最後怪獸失了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