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 文 / 邵國華

    他離開自己的家門時，謹慎地將手提膠袋裡面那台狀似電視錄像機的原子彈爆破裝置按鈕啟動。而根據他自己的設計，如果這台原子彈爆破裝置一旦受到啟動，結果只有一個，就是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人物又或者設備，可以阻止這個爆炸威力一下子蒸發這個城市的原子彈，在四個小時之後自動引爆，正確一點來說，在3小時又59分鐘之後自動引發。

    踏出自己家門的時候他準確知道，連同他自己之內的這個城市，將會在3小時又58分鐘之後，隨著他手上這具原子彈的爆發而同告毀滅。那個時候，西太平洋上的一個大型島國將會激烈地發出了一下大閃光，而當附近北京、日本以至澳洲的氣象局同時在他們的電腦上面，錄取到這個城市剛剛受到類似裡克特儀20.5級的爆力蒸發掉之後，這個繁榮以至腐敗到極點的城市，將會一下子在歷史以及世界地圖上面消失掉。那時城市表面的一切都同告滅亡，而原子彈爆炸引發的島上大火將會起碼連綿三個月，附近受到原子塵以至其他化學污染的空氣及海水，將會在十年之後才可以自動調節乾淨，成就了一個原子大災難。

    沒有人會知道原因何在，除了他自己。

    三個月之前他下了決心要用原子彈將這個城市毀掉。城市毀滅了人

    早上他看見人們落淚，晚上他聽見人們在尖叫，他開始知道，如果不是城市毀滅了人，人就會毀滅這個城市，因為這個城市已經由高度發展、超級繁榮發展到異常腐敗。少數的人擁有多數的金錢，多數人擁有少數的空間，加上少數人發展出來極端淫慾腐敗的娛樂資訊系統，令到佔有少數空間的大多數人，在空間之內互相殺戮、姦淫、對抗、攻擊、吞併、撕咬。城市已經一早宣佈了它的滅亡，一批又一批市民進入精神分裂的狀況，一批又一批市民受不起生活的壓迫集體自殺。有良心的人一批又一批挺身而出，而一批又一批的無原無故自動消失，永遠消失。

    他知道，這個曾經盛極一時的城市已到了極限，他只好讓它自動消滅——原爆。

    出門口的時候他遇上了對面單位的陳太太，那個女人的丈夫，連同他120個化工廠的工人，在一個月前集體給工廠辭退掉，因為生計全無加上化工廠原料長期的腐蝕，陳先生連同其他59個工人在同一時間對家人動了殺機，動刀動槍或徒手用拳合共殺害了94名家人，陳太太和其他少數人士因為特別原因倖免於難，但陳先生還是親手殺了他的兩個孩子，自此之後陳太太的雙眼開始空洞起來，變成了行屍走肉。

    「再見陳太太。」他對這個沒有靈魂的婦人說：「請你及你的家人安息吧！」

    陳太太轉過身來向他微笑了一下。懷著微笑去死

    他決定好好懷著陳太太的這個微笑去死。

    起初他決定將手提袋連同原子彈裝置拿到這個城市的中心去引爆，原因十分之簡單，這個城市的中心同時也是文化政治及經濟中心，換句話來說，一切腐敗以及卑鄙的也來自這個中心。將原子彈拿到中心爆發，可以讓他安心去死，因為他清楚明白，中心一旦受到原子彈的爆發、腐敗及卑鄙的將同告滅亡，全部滅亡，永遠滅亡，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問題是，中心是城市裡面最吸引人們的地方，每個人都希望進入中心朝聖、購物、合併、開展陰謀、分紅又或者收割，所以往中心的道路往往由朝到晚都擠迫得很，令他在巴士上足足等候了一個小時還未可進入中心，放置原子彈。

    離開原子彈爆發時限還有2小時又52分鐘。

    「唉，一個可以主宰這個城市、消滅這個城市的人還要被迫在巴士上面塞車和嗅廢氣。」他對自己說。

    於是乎他決定下車往反方向處去，離開中心愈遠愈好，況且，就算他老遠跑到郊外，原子彈裝置一旦爆發，中心還一定百分之百走向滅亡，就像其他地方一模一樣。

    他跑上了一輛往郊外駛去的小巴，將原子彈運到郊外引發。

    在小巴之上他想起他的小貓。一個星期之前他和小貓到過郊外玩過一次。因為郊外，他想起了他的小貓，因為小貓他更想去這最後一次郊外，他想死在那裡。

    三個月前，他從那個帶著原子彈引發裝置與小量油流亡國外的波斯尼亞黑市商人手上接過那些原子彈初級裝置之後，他就想及了他那隻小貓的前途。如果他要炸毀這個城市，小貓一定會同時遇害，但他不去想小貓在他的思維以至視線之內死亡，因為那多多少少有點被他殺死的含義。所以他還是在大半個月之前將小貓帶到郊外處放生，讓小貓在他思維之外死亡，了結一場賓主同住。那一次他乘小貓不為意就跑了開去，誰知小貓一回頭又走了上來，如此拉拉扯扯，好大半小時他還未能順利擺脫小貓。最後他為了不讓小貓趕上來，隨便拾起草地上一塊尖利石頭，就投向小貓，想刺激對方，逃得更遠一點。誰知尖利石頭「碰」一聲竟然一下子打中小貓頭腦打得它頭腦碎裂，鮮血長流，於是乎小貓成為了他第一個殺死的對象，和腐敗及卑鄙完全無關的第一個對象。

    那天之後他就不眠不休趕快在短短半個月時間之內製作完成了原子彈，他想第二個殺死的就是他自己。

    2小時05分。

    那是他在往郊外小巴之上，偷偷觀看手提膠袋裡面那個原子彈裝置的時限所得出的結果，離開爆炸時限只有2小時05分。

    「先生，你手上那架電視錄像機是否sony廠所製造出來的mce－s50型電視錄像機呢？哈，我一看它上面那個時間裝置就知道那是他們製作出來的mce－s50型了，好不好？」

    他將臉轉向他旁邊所坐著的一個女孩子，因為聲音的來源就是這個女孩子。時間彷彿停頓

    時間彷彿停頓在這2小時05分。

    因為自覺責任重大以至回憶小貓的關係，他一步上小巴就不自覺陷入了自我封閉的境地，對四周人物景物不聞不問，以致完全不知道一個如此可愛的女郎，就只和他距離不足一英尺端莊地坐著，幸好對方主動招呼了他一下子，才令他可以在死前欣賞到人類如此美好的一項事物，陽光、草地、小貓，以及他面前的這個長髮美人。

    「先生，它真的是s50嗎？」

    「不，小姐，它是我自己設計的一台原子彈裝置，鐵定於1小時56分鐘之後解體爆炸。」

    「那我們還可以說上若干時候，你手上那個……什麼……原子彈裝置真的是s50型電視錄像機嗎？」

    他只好答道：

    「沒錯，它的外殼真的是一部mce－s50型電視錄像機，但內部結構卻是一個可以百分百消滅這個城市以及你和我的原子彈，為了出外省卻來自當局的麻煩，所以我將原子彈裝置入這個型號的錄像機之內，以免受到無謂人等的騷擾。」我說的是實話

    可能因為「無謂人等的騷擾」這七個字嚇怕了那女郎，女郎趕緊低下頭來放棄了和他的溝通，來一個一言不發，眼內含淚。

    他唯有對女孩子說：

    「對不起小姐，可能我的語氣有點重，但我說的是實話，我手上是一具經過仿製的原子彈，原子彈是我自己製造的，它將會於1個小時又50分鐘之後爆炸。」

    「先生，對不起，我對你有所誤會，可能你說的什麼原子彈對我來說比較複雜一點，我才找不著頭緒，但既然你連原子彈也可以自己製作，你可否替我修理修理一下我家裡壞掉的那台mce－s50型電視錄像機呢？please！」

    「小姐，我倆剛剛才在小巴之上互相認識，一下子你竟然就邀請我回家小聚，你不怕我是壞人嗎？」

    「懂製作原子彈的人應不會壞到哪裡的，放心。」

    一小時之後他和她已一同出現在她郊外小築之中，瘋狂接吻，而她並不擁有一部什麼mce－s50型錄像機。

    女郎告訴他，他就是一直以來她想邂逅的一個人，是那種可以對她說自己是一個冒險家又或者是一個原子彈製作者的人，今天她竟然在返家途中遇見了自己的夢想。

    「但我這個原子彈真的會於58分鐘之後自動爆發呢，這點我不想騙你。」

    「那我們還有時間。」

    說完女郎就大力將他推了上床，與他熱烈做愛。

    離開爆炸時間只有25分鐘。都是如此孤獨

    他翻過身來對她說：

    「親愛的，30年前我都是如此孤獨的一個人，沒有過去、沒有現在、也沒有將來。我很高興在自己生命的終點遇見了你，也多謝你在這個重要時刻給予了我一點永恆的安慰，令我本是為人也有作為人的一點希望。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地上那個錄像機真的是一個原子彈，而它將於12分鐘之後爆發，這棟小屋，連同小屋外面的草地，以及整個郊外整個城市都會一下子蒸發掉。不過，請你放心，它的爆力以及熱力必令所有人包括我倆在內在零點一秒之內炸掉，我們並不會感受到什麼痛苦的，可以嗎？」

    「放心。」她吻了他一下說。「任何電器包括什麼mce－s50，一進入我這個電子失敗者的住所範圍，一定會立刻宣佈無效，何況你的是一台如此複雜的原子彈裝置！」

    他為之啼笑皆非，正想解釋時對方又再一個翻身，騎到他的身上，熱情如火。

    「如果24分鐘之後你的原子彈沒有炸，和我結婚好不好？」

    「好，如果它不炸，我和你結婚，生育大量bb。」

    23分鐘之後他們第二次做愛完畢。

    女郎一看見原子彈裝置時限無多，立即裸體一股腦兒跳下了床，就像小貓一般靜靜地蹲在原子彈旁邊替他倒數說：

    「喂，準備，59，58，57，56，55，54，53……哈哈……死了……就炸了……50……」

    他倚在床上看書，小貓似的女郎替他作出死亡倒數，一下子想起了陽光、草地、小貓，思想由生到死，由死到生。

    「20……19……18……好，你準要和我結婚，你逃不掉的……」

    他合上了眼睛，靜候那一下強烈的閃光。

    「5……4……3……2……1……60……59……」

    原子彈沒有炸，他們第二天跑了去結婚。

    他們步出教堂時，原子彈炸了，將一切都毀掉，陽光、草地、小貓、小貓、小貓、小貓、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