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科幻小說 > 對照物的夢遊

全文 文 / 威廉·薩布拉

    收文人:空軍情報處處長詹姆斯-卡尼將軍

    發文人:醫學博士阿莫斯-帕-法國曼

    內容:阿波羅飛船宇航員保羅-達文波特上尉在深度催眼狀態下的談話記錄,對這一談話的評價

    絕密:僅供將軍一人查閱

    親愛的吉姆:

    按照原來的約定,送上材料一份,總結向月球發射計劃執行過程中及執行後發生的事件,一字不漏地記下了宇航員保羅-達文波特在深度催眠狀態下的奇怪談話。保羅-達文波特成功地實現了我們的第一次繞月飛行,上周返回地球。

    在詳細介紹材料之前,我特別要提醒你注意空軍情報部門過去對我的信任,好使你思想上有所準備,再來考慮材料中作出的某些結論……

    你發出緊急召喚後,在帕特裡克空軍基地,宇航計劃協調人弗蘭德上校向我簡要地介紹了背景材料。他告訴我,發射行動是在絕密中進行的。即使是宇航員達文波特上尉本人,也直到發射前兩小時才知道他自已被選中操縱飛船。當他接到參加這次宇宙航行的通知時,可以理解,受到了極大的鼓舞。宇航員之間,競爭十分激烈,都渴望第一個在宇宙空間深處繞月飛行,然後返回地面。

    正如你所知道的,飛行器是土星C-1號,第二級有高能量的火箭燃料,最後一級可以靈活便利地操縱。宇宙密封艙是經過改裝的可容納三人重返大氣層的指揮艙,艙內多餘的空間裝載了一部特大號的起動與停飛的固體燃料火箭引擎。在48小時的倒計時過程中,一切都經過精密的檢驗。1在最後階段的倒計時中,達文波特已束紮在密封艙內的太空椅上,絲毫沒有流露一點不應有的緊張神態,冷靜而又精確地完成了全部項目的檢驗核對。

    1譯者註:準備發射火箭以前,用倒計時方式計算秒數。

    發射按照預定時間表進行,土星C-1號平穩上升。依據計劃,這次發射的飛行器將以高速度飛向月球,時間控制在34小時內。土星C-1號向東南方上升,通過所謂開普敦近點角,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范愛倫輻射帶中的空隙。當密封艙以高速度飛近月球的時候,就會倒轉過來,發出減速火箭,降低飛行速度,使自己能夠進入環繞月球的固定軌道。當它開始要飛向月球背面時,將發出燦爛奪目的鈉氣火焰,在地球上歷歷可見。在月球背面飛行需要51分鐘左右。當密封艙重新飛進地球上能夠看得見的這一面時,又將發出第二次燦爛奪目的火焰。然後,由固體燃料引擎全速推進,開始歷時60小時的返回飛行,飛回地球,重新進入大氣層。

    各級火箭按照計劃發揮了作用,土星C-1號發出的信號清晰響亮,其中包括檢查密封艙必不可少的維持生命系統的信號。地球上所有的跟蹤站都在跟蹤。設在美國體格格羅夫的強大的射電望遠鏡,用雷達波束自動跟蹤密封艙的特殊信號。只有當密封艙在月球背面飛行的時候,信號才會中斷51分鐘。

    和計劃中預定的時間分秒不差,火箭點火後34小時14分,地球上看到了飛船發出的燦爛奪目的火光。由於距離遙遠,晚兩秒鐘才聽到宇航員達文波特平靜的聲音,宣佈他開始飛向月球背面,傳遞有關電視攝像機、電子錄像機的技術信息。他的聲音逐漸減弱,完全沉默了49分20秒,接著重新出現,仍然平靜、清晰、響亮:「我看到了地球,正在點火。」於是,在所有的望遠鏡裡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亮閃閃的光點。

    「全速推進,」他的聲音飛越地球和月球之間的廣闊空間。「喂,你這個藍色的漂亮的老——」就在這一瞬間,他的聲音切斷了。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所有生命維持系統的遙測數據全部停止傳送。在美國休格格羅夫強大的射電望遠鏡和英國焦德雷爾班克的接收機中,宇航員達文波特的信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密封艙內的裝置本來一直在平穩有效地發射信號,這時卻突如其來地中斷了。

    與密封艙重新取得聯繫的一切努力完全失敗。用無線電信號觸發密封艙內各種應急裝置以及安裝在艙外的附加物的強大火光,都毫無結果。人們首先想到的是發生了只有百萬分之一可能性的事故——流星撞擊。要摧毀密封艙內安裝的每一件緊急信號發射器,就只可能是整個密封艙在一瞬間撞得粉碎。

    所有的跟蹤站仍然保持警覺狀態,只要原來預定返回地球航程的60小時沒有過去,就決不會考慮放棄跟蹤。

    密封艙失蹤5小時54分後,突然又開始發出響亮清晰的信號。休格格羅夫的射電望遠鏡又重新發現了它的光點,宇航員達文波特的聲音講完了將近六小時前突然中斷的那句話——「喂,你這個藍色的漂亮的老地球啊,我來啦!」

    錄音帶平穩順利地發出「卡嗒卡嗒」的聲音,全部儀器正在完美無缺地錄音。5小時54分鐘前,每種儀器在什麼地方突然中斷,這時就從那兒重新接上。

    人們馬上向達文波特提出形形色色的問題。正是在這時候,人們的疑惑更加深了。達文波特堅持說飛行根本沒有任何中斷,向地球返航的飛行和計劃分秒不差。人們說他失蹤了將近六小時,他聽了大為驚奇。他不能解釋為什麼所有的跟蹤站都和飛船失去了聯繫,也說不出他自己的聲音沉默下來的那六小時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60小時後,飛船駛近地球,達文波特平靜地宣佈他正在準確地操縱飛船滑進「重返大氣層的空中走廊」。正和預定的計劃一樣,人們看到巨大的飛船翩翩飛來,很好地降落在南大西洋的著陸水域內。

    達文波特和飛船由直升飛機從大洋中吊上來,放進一艘航空母艦,再由特派的噴氣式飛機送往帕特裡克空軍基地。

    在空軍基地,達文波特同樣堅持:他始終沒有停止向地球發出信號,也從沒有與地球失去聯繫。他睡過幾小時,但那是在人們所說的那次神秘失蹤發生相當久之後。密封艙內的儀器和磁帶都證實了達文波特堅持的「一切正常」的說法,全部顯示出完全一致的並未中斷的數據:速度、時間、空間定位、連續發出的超高頻信號等等。在生命維持系統內,沒有一點中斷的痕跡。

    一艘正在航行的宇宙飛船,並未突然停止發出信號,地球上所有的跟蹤站卻突然找不到它的蹤影,它後來又突然出現。這一切,飛船內部的宇航員居然一點也沒有覺察到,真有點蹊蹺古怪。對一切遙測數據進行反覆耐心的研究,最後發現飛船曾經遭遇一場高度帶電的遜原子微粒1的稠密「風暴」。這種微粒是什麼樣子的,還弄不清楚。這樣的風暴一定是像一條漫長的帶子,延展在月球與地球之間。

    1遜原子做粒是比原子還小的微粒。

    飛船顯然曾經在這一條巨大的高強度磁力帶中飄蕩,飄蕩了多久就失蹤了多久,六小時後才飄遊出來。

    在這條磁力帶的電磁場周圍,人們認為雷達波束和無線電信號一定會出現彎曲,沒有彈射回來,螢光屏上顯示不出尖頭信號。雷達波柬和無線電信號繼續前進,使得地面上觀察的人相信飛船不在那兒。

    這樣強大的電磁場當然會使飛船上的一切電器設備一瞬間就全部失靈,其中也包括一切設備中最靈敏的那一種——宇航員達文波特的大腦。

    這種理論多少有點脆弱無力,現在卻被官方接受下來,用以解釋美國第一次成功的載人繞月飛行中飛船的戲劇性失蹤與重新出現。

    然而,一位警黨的電影技師哈里-威可夫,卻發現了奇怪的脫節現象,因此要我應召前來研究這個事件。正像你所知道的,在載入密封艙內有一架用彈簧操縱的微型高速攝影機,它的焦距調節到可以完全拍攝密封艙內的全景,每隔一定間歇就自動攝影,將失重狀態下的宇航員身體的不同位置拍下來。

    在沖洗底片的時候,威可夫發現底片本身有不連貫的脫節現象。底片邊緣原來就有一串記號,作為與其他儀表讀數保持聯繫的對成數據。然而,這些記號卻突然中斷,由其中一組跳到相隔很遠的後面另一組。

    他在放大鏡下慢慢舒展微型底片,馬上發現底片膠卷被人割斷了,割斷的地方由高手補接得天衣無縫,粗粗一看是看不出來的。

    威可夫用特別緩慢的速度放映底片,發現其中有四小格並沒有顯示出宇航員達文波特肥碩的身軀在密封艙內的空間裡浮游。恰恰相反,這四小格顯示出來的是密封艙內根本沒有人。這四格正在膠卷補接處的前面,看來已經表明達文波特至少有一段短時間不在飛船的密封艙內。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一個宇航員,全身封閉在肥大的宇宙服內,自己的生存完全要依靠把他和生命維持系統連結起來的那根空間生命線。1這樣一個人不可能解開空間生命線,打破密封艙蓋,爬出在真空中以每小時數千英里的速度航行的飛船;何況接著又要爬進飛船,將艙蓋重新密封——這項工作只能由技術專家在艙外完成——而繼續活下來。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1空間生命線是宇宙飛船內為宇航員提供氧氣的線路;當宇航員在飛船艙外工作時又由這條線路把他和飛船聯繫起來,這條線路始終不能中斷。

    唯一的解釋顯然只能是底片出現了混淆錯亂,也許是膠卷裝進攝影機的時候,也許是從攝影機中取出膠卷的時候,發生了重複曝光。可是,這兩項工作都是威可夫本人親手做的呀。在火箭發射前,膠卷明明完整無缺,沒有補接。似乎很可能有人重新剪接了膠卷,卻漏掉了最後四個小空格。但是,是誰幹的呢?為什麼這樣幹呢?威可夫聳聳肩膀,丟開這種想法,這次發射真是蹊蹺古怪啊。儘管如此,他還是把自己這種想法告訴了發射計劃協調人弗蘭德上膠,上校當時正傷透了腦筋。

    弗蘭德上校看了緩緩放映的底片,在密封艙內不見人像的四張圖片那兒停下來。在這四張圖片裡,清清楚楚地看得到本來是通向達文波特身上的「空間生命線」的幾根線鬆鬆垮垮地懸掛著。

    正是在這時,上校要求在催眠狀態下向達文波特提出問題,目的在於發現飛船在離地球200英里的太空中失蹤的六小時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弗蘭德的請求通過一定渠道,送到了美國空軍設在聖莫尼卡的研究機構——蘭德公司。又通過蘭德公司以及你的高效率辦事機構,和我發生了接觸,要求我來對達文波特進行催眠和詢問。

    第一眼看去,保羅-達文波特上尉不像是容易催眠的對象。他身長五英尺十英吋,綠色的眼睛機靈警覺,一舉一動都帶著優良運動員輕捷矯健的神態。

    沒有把這次催眠的意圖和原因告訴他,僅僅說希望能在催眠狀態下對他失去記憶的六個小時進行一些下意識的觀察,這種觀察對於以後的宇航員可能有不可估量的價值。

    達文波特沒有費多大力氣就進入了輕度迷睡的狀態,這使我感到驚奇。這好像表明他以前受過催眠,儘管我事前聽說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曾經受過催眠的人進入開始迷睡的狀態是相當快的。達文波特躺在睡椅上,全神貫注地望著我舉在他面前的旋轉不停的螺旋盤。幾分鐘內,他已經進入通常稱為「夢遊」的深度迷睡狀態。在這種狀態中,達文波特就會按照我的吩咐,重新經歷和表演他過去的任何遭遇。

    我跟達文波特說他是在宇宙飛船的密封艙裡,正在準備最後的倒數。他立刻像斜靠在密封艙內的睡椅上一樣地舒展身子。於是,我向他念出字艙員駕駛飛船升入太空時需要檢查的一長串項目。

    他的雙眼迅速出現迷惘的神色,向內收縮。他的手伸向上上下下的這兒、那兒,作出各種複雜的動作,抓住想像中的開關,轉動刻度盤,向我念出儀表上的讀數,分毫不差地重新經歷了發射前最後的時刻。

    「點火發射!」

    在發射的那一瞬間,他深深陷進睡椅之中,下巴鬆弛,眼睛向腦袋內收縮。他重新經歷了土星C-1號向前猛烈推進時所受到的地心引力,這股力量簡直把他壓扁了。他皺著眉頭,輕聲呻吟著,按住自己的肚子。

    「怎麼啦,達文波特?」

    「痛啊,這兒壓著痛。」他指了指右腹部。

    最後,地心引力平靜下來了,他恢復了原來那種斜靠著的姿態,眼睛飛快地由想像中的一件儀表轉向另一件,冷靜地說著話,臉上出現了越來越高興的神色,他突然咧開嘴笑起來啦。「好,」他喃喃自語,「第一級推動火箭在航道上正常的高度甩掉啦。」他聆聽著一種聽不到的聲音,點點頭說:「情況看來良好。」

    「達文波特上尉——保羅,」我平靜地說,「現在情況如何?」

    他的聲音中興奮的語調立刻消失,變成了平平淡淡的沒有個性的口氣:「正在非洲頂端的上空,朝著范愛倫輻射帶的空隙前進,高度是——」

    我輕輕地彈一彈自己的手指頭,他就停住不說了。「現在是發射後35小時,」我告訴他,「你已經從月球背面飛出來,點燃了第二次火光,你又看見地球了,現在發生了什麼事呢?」

    他重新警覺地坐起來,核對他那些並不存在的儀器。「全速推進,」他乾脆利落地說。他瞇著眼睛向前看,微笑著說:「喂,你這個藍色的漂亮的老——」他突然僵住了,眼睛凝視著前面的空間,臉上露出了驚奇。

    「發生什麼事啦?」我趕緊說。

    「重力,」他喃喃地說,「我——我感覺到重力的吸引——桑尼維爾追蹤站1的聯絡信號中斷啦——」他呆呆地瞪著前面,狠狠地眨著眼睛,露出不相信的神態。「不可能,」他說,「不可能。」

    1桑尼維爾是美國地名,那裡設有監聽宇航飛船的迫蹤站。

    「你看見什麼了呢,達文波特?」我連忙插進去說。

    「那是一艘——呃,一艘飛船,就在我前面,就好像我是跟在它的尾巴後面呢。哎呀——」他凶狠地捶打著他前面的什麼東西。

    「引擎,」他氣吁吁地說,「出毛病了,直打嗝。」

    他等待著,臉上出現了無可奈何的表情。「切斷了,」他咕咕噥噥說,眼睛仍然瞪著前面,好像就是從密封艙的窗口望過去一樣。「引擎不動了。我正在朝著那艘飛船移動。」他的眼睛驚奇得鼓了出來,「那兒的艙口打開了——我進去了。那艘飛船——我在那艘飛船裡面了。」

    他等待著,神態嚴峻。然後,他的腦袋慢慢地轉向一邊。「別打開那塊艙蓋!」他想大聲吼叫,喊出來的聲音卻有氣無力。他滿懷恐懼地注視著,有一樣東西——顯然是艙蓋——從密封艙上掉下去了。他緊閉雙眼,又突然睜開。他忽然罵出聲來,罵得緩慢而又吃力,彷彿是臃腫的宇宙服妨礙了他,使他不能破口大罵。「別動——我的氧氣!」

    他全身繃緊了一會兒,好像呼吸十分困難。接著,他慢慢地試著吸了一口氣,然後又吸了一口,驚喜地深深呼吸起來。「空氣,」他說,「這艘飛船上有空氣。」

    「你在什麼地方呢,達文波特?」我輕聲地問他。

    「巨大的宇宙飛船,」他說:「像一座小型飛機庫。空的嗎?不——那就是人吧?」最後這句話說得不肯定,帶著詢問的口氣。

    「把他們的樣子說出來吧,」我單刀直入地說。

    他搖搖頭,瞇著眼睛向前窺視,好像前面有一團耀眼的光芒。他舉起一隻手遮住眼睛。「什麼也看不見,一片模糊。」他把兩個膀子抬起來,好像要拚命摔掉什麼東西,卻始終沒有掙脫。

    我彈響手指頭,他立刻安靜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呢,上尉?」

    「正在把我弄出密封艙——」他說到這兒就停住了,眼睛瞪著前面,滿臉驚奇。「我們正在登上另一艘飛船——」他的聲音低落下來,充滿恐懼。「天啊!這難道是一艘宇宙飛船嗎?」他的腦袋緩緩地轉動,彷彿在觀察一間巨大的貨艙。「這傢伙真大呀,簡直像一座金屬的山。我們正在走進去。真大呀,大得很呀!他們用什麼作動力呢?為什麼我們的跟蹤站沒有把它記下來呢?這麼大的傢伙,不管多遠嘛——住手!」他開始罵人,罵得慢吞吞的,如夢如幻,正像一個人在水底下動作一樣。

    他緊閉雙眼,輕輕地哆嗦著。「天呀!別碰我呀!別碰我!」他躲閃退縮,然後罵出聲來,猛烈地揮動兩個大拳頭。慢慢地,他逐漸鬆弛下來,手臂放下來了。

    「發生了什麼事呢,保羅!」

    「他們在跟我談話,安撫我,口吻平靜。有個人——」他的臉厭煩地皺起來,「拍我的腦袋——好像我是一條受驚的狗,是個小娃娃。」

    「他在拍你嗎?那麼,你能看得見他們嗎?把他們的樣子說出來吧。」

    他搖搖頭,手腳慢慢移動,作出走路的姿態。「我看不見他們,」他咕咕噥噥地說。

    「試試看,達文波特。盯著他們,盯緊些,緊緊地盯著他們。你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他們了,是嗎?」

    「不,」經過片刻緊張的努力後,他低聲耳語,「不。我看得見別的一切東西——牆啦,金屬啦,房間啦,矮桌子啦,燈光明亮,像一個實驗室。可能是的吧?牆上有巨大的圖表。可是,卻看不見他們,怎麼也看不見。」他痛苦地瞇著眼睛。「一片模糊,完全是一片模糊。」

    他又擇動拳頭,作出跟上次一樣的緩慢的反抗動作,哼出聲來,汗如雨下。

    「發生什麼事啦,保羅?」

    「正在脫我的宇宙服,衣服,都脫光啦。」汗水消失了,他很快地發起抖來,牙齒磕得格崩響。「乖乖,冷得要命,一絲不掛,旁邊站著——」他困惑不解地皺著眉頭,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態,「就像一排警察,」他愁眉苦臉,咕咕噥噥,「牆上掛著一張圖,我就站在圖前,一道光線穿過它,有電流——臭氧的氣味。」他保持僵直的姿態,膀子貼著肋骨。然後,他的雙手很不情願地向兩邊伸直,手指張開,兩條腿也舒張開。他皺著眉頭說:「大概是某種螢光檢查。他們正在量我的尺寸,拍攝我身體內部的照片。」

    「他們是誰?」我彈響指頭,說,「保羅,聽著,我要你看到他們。對準他們看過去,望著他們。」

    他半坐起來,瞇著眼睛望過去,好像是要望過一團亮得刺眼的光芒。「什麼也沒有,」他低聲說,「看不見他們,只看到一片模糊。」

    「好。你正對著螢光屏,你感到那好像是某種螢光檢查——一架調光機,接著說下去吧。」

    他又哆嗦著,手臂上到處起了雞皮疙瘩。「在數我的肋骨呢,」他說,「腳趾,手指——牙齒。這是什麼呀——嘿!」

    他一直說下去,詳細地描述了看來好像是一次非常徹底的體格檢查。很顯然,任何項目都沒有輕易放過。他形容了一種又粘又滑的物質在他身上逐漸變硬的感覺。正在這時,他的姿態逐漸變得僵硬起來。

    「你現在感覺怎樣,上尉?」

    他的聲音哽哽咽咽,驚慌失措:「就像一套緊緊箍在身上的衣服,」他氣喘吁吁地說,「更緊了,越來越緊了,我不能出氣了。」他全身僵直,手臂貼近肋骨,手指和腳趾全部伸開,下巴後仰。他這種姿式保持了好一會,然後才鬆弛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保羅,發生了什麼事?」

    「哦,感到好過些了。原來以為我已經——」他痛得有點畏縮,「把箍在身上的東西剝掉了。我會——」他一隻手把身子撐起來,凝視著。「那是我嗎——是我的模型,對半分開,就像一個木乃伊盒子。柔軟的物質,有點像泡沫橡膠,是我的身體的一具模型。」他的肌肉重新鼓起來,他作出一系列瘋狂的抽打的動作。

    「怎麼啦?」

    「這是一間手術室,」他說,他的聲音無精打采,死氣沉沉,充滿了被壓抑的恐懼,「他們正把我放在一張桌子上。不行!」他半坐起來,嘴巴在一聲尖叫中張得大大的。

    我把手指捻得「辟啪」一響,他慢吞吞地躺了下來,望著上面的天花板,睜大眼睛凝視著。

    「告訴我,保羅,現在怎麼樣啦。」

    「什麼東西——他們正在把什麼東西放在我的太陽穴上。哦,是電線,又通電啦。」

    我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突然,在他的腦袋兩側,頭髮豎了起來,太陽穴的皮膚變得慘白,沒有一點血色。

    他毫無生氣,兩隻手毫無反抗地擱在身體兩邊,手掌伸開,手指微微彎曲。他顯然是在電流引起的昏迷狀態中,他緩慢而又平靜地呼吸著。我量了他的脈搏,脈搏次數差不多降低到正常標準的1/4,體溫也下降。他一動不動地躺著,望著天花板,但是我注意到他的胃部肌肉一陣一陣地抖動,起了一種奇怪的雞皮疙瘩,於是情不自禁地解開他的襯衫。

    我凝視著,看到一條細細的紅線由他的胸骨部位一直延伸到小腹。就在我注視的過程中,這條顏色鮮明的紅條紋逐漸變淡,變成了淡淡的白色痕跡,就像只不過是在睡椅上壓出來的一道印子。一瞬間,這點白色痕跡也消失不見了。除了糾纏著的汗毛以外,什麼也沒有留下。

    漸漸地,他的脈搏和心跳恢復正常,他重新開始重重地呼吸,最後終於睜開了眼睛。我看到他的瞳孔擴大,緩慢地轉動著,就像我使他一開始進入迷睡狀態的情況一樣。

    「達文波特,」我趕緊說,「快說!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跟我說」——他的聲音彷彿是從身體內部的深處使勁拉出來的——「當我再回去飛行的時候,我什麼也不會記得了。我——不會——記得——」他點頭表示同意。

    我彈響指頭,他鬆弛下來。「現在怎麼樣啦?」

    他用一隻手撐著站起來,離開了睡椅,臉上出現了又驚又喜的神色。「我的宇宙服,我的衣服。他們正要給我穿上呢,好,好——」他做了一系列激動的——刷刷的動作。「我自己能夠穿上這些該死的東西的。」

    他把手舉到頭頂上,小心翼翼地扭動著,好像穿進一套緊身衣服。他「調整好」各色各樣的鉤扣和夾子,最後將手伸上去,把一件東西罩住頭部和肩膀,那顯然是他的頭盔。「當心啊,」他喃喃自語。他看了右邊又看左邊,進行檢查,又點點頭說:「好,行啦。」

    「保羅,怎麼樣啦?」我問他。

    「他們正把我弄回去呢,密封艙就在這兒嘛。」

    「現在,你在什麼地方呢?」

    他全身彷彿都裝在宇宙服之中,緩慢而笨拙地伸長脖子轉動著。「看來就像航空母艦上的飛機庫甲板,」他喃喃自語,「如果可能有這樣大的航空母艦的話。天呀!就像是帕特裡克空軍基地裡的跑道啊,好幾英里長呀。」他做出了一些古怪的扭來扭去的動作。

    「現在怎樣啦,保羅?」

    「回到自己的密封艙裡來了,」他吃力地說,哼著,調整著自己的位置。他看看周圍的情況,接著說:「他們對飛船的手冊懂得不比任何人差啊。」

    他吸進一口氣,深深地躺在睡椅中。他像這樣做的時候,全身似乎都壓平了。他這種姿態保持了相當久,雙頰深陷,兩眼內縮。慢慢地,慢慢地,他的容貌重新變得豐滿如常,呼吸也逐漸正常,眼睛睜開來了。就在這時候,他的臉立刻露出笑容,他說:「喂,你這個藍色的漂亮的老地球啊。」

    「保羅,」我說,「你在哪兒?」

    他注視著我,接著飛快地向遠方望過去,彷彿仍然在凝視著距離遙遠但迅速靠近的地球。「在密封艙裡,向家裡飛,」他理所當然地說,「60小時後再進入大氣層。」

    「那艘巨大的宇宙飛船怎麼樣了?」我說,「那手術室呢?」

    他撥動開關,檢查刻度盤。「我完全不懂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朋友,」他不耐煩地說。

    很顯然,那一番遭遇,那一番確實存在過的遭遇,已經過去了。他已被重新投入飛行,過去六個小時的記憶在明確的意識領域裡已經完全失去了。我彈響指頭。「當我數到三的時候,達文波特上尉,」我緩慢而又清晰地說,「你就會回來,完全忘記你在這兒說過的話。一,二,三——」

    他安安靜靜地坐著,然後說:「完了嗎?」我點點頭。他說:「真有意思,剛才的事一點也記不得了——」

    「沒有什麼要記住的,上尉。」我告訴他。

    後來,我跟弗蘭德上校核對了談話記錄,我問他達文波特在宇宙空間飛行歸來後是否經過螢光透視檢查,弗蘭德搖搖頭。

    「我想對他進行胃腸系統的全面檢查,」我說,「越快越好。」

    「可是——為什麼單單選上胃腸系統呢?」他問道,「難道達文波特說過胃腸不舒服嗎?」

    「沒有,他沒說,」我回答說,「問題正在這兒——他照理是應該要說的。」

    對達文波特的胃腸系統進行了全面檢查,給他服了通常劑量的化學藥物,使他的內部器官在X光照射下清晰可見。在螢光透視中,兩件非常奇怪的事引起了注意:由胸骨到下腹部,一條細細的長線閃耀著觸目的光輝。同樣,在盲腸的整個部位——位於腹部右下側的大腸開始的那個地方也閃射著一樣的脈動光輝。

    達文波特的病歷表明:他從來沒有動過闌尾切除手術——也可以這樣說,事實上沒有動過任何外科手術。

    經過仔細的詢問,達文波特承認,他剛剛被挑選來擔任繞月飛行的任務,腹部右下方1/4的部位就痛得相當厲害,還略微有點發硬。這也就是說,他已經表現出闌尾炎的症狀。可是,他當時卻認為這種疼痛是神經激動引起的。

    他還承認,就在火箭發射後,那兒痛得特別厲害。毫無疑問,強大的地心引力在他的腹部上產生的重壓使這種情況顯得更加嚴重。但是,他說,自從他飛過月球背面,重新看見地球後,這種痛苦就消失了。

    對達文波特進行了探測性的手術,以求查明他體腔內的奇異光輝的光源。正是在這次手術中,我們發現達文波特的闌尾已由專家切除——顯然才切除不久,粉紅色的新組織覆蓋著切除的刀口。

    但是,更奇怪的是:就在已經切除的闌尾上面的盲腸部位,有一長串淡藍色的有規則的幾何圖形:三角形,圓圈,點,長劃。我認為這是一種用永不褪色的惰性墨水畫出來的文身記號。

    到現在為止,達文波特體內發光的光源還沒有查出來。但是,我覺得可以肯定,這是某種放射性過程的殘餘效果。那種放射性過程是用來刺激組織再生,使傷口在一瞬間癒合的。

    然而,某些淡極了的傷痕組織確實還留在達文波特的身體內,完全足以證明達文波特的腹部一度被切開過,這是毫無疑問的。

    我的結論是這樣:達文波特確實受過這樣的創傷,他在夢遊狀態中曾經生動鮮明地向我重演過。

    我們的宇宙飛船在飛行途中被某些生物——不知是什麼種類的生物(也許是被火光吸引過來的吧?)——捕獲,被他們移進一艘巨大的宇宙飛船內。那艘飛船顯然裝有使雷達偏轉的裝置,同時還裝著使一切儀器完全失靈的強大的遜原子力場。但是,這種遜原子力場並不能使彈簧操縱的攝影機失靈,他們發現了這點,不得不剪接了膠卷。

    無疑,這是一艘偵察飛船,它接著又把達文波特轉移到另一艘更巨大的「母船」內。達文波特在那兒受到一次徹底的體格檢查,他的身體還被複製了模型。

    在切開體腔、檢查身體內部的過程中,發現達文波特患了闌尾炎。於是,切除了他的闌尾,在寬闊的盲腸部位留下了奇怪的文身記號。毫無疑問,手術是由一種建立在電子解剖刀原理上的手術器械執行的,刀口小得要用顯微鏡才能看見。

    接著,重新閉合了達文波特的體腔,用某種能在頃刻之間使組織再生的方法處理了傷口。

    他們使達文波特甦醒過來,再使他進入深度迷睡狀態,對他發出催眠後的命令,要他忘掉被捉後發生的所有事情。然後,重新將他放進密封艙,按照我們的飛船原有計劃的要求,在原來那個地點繼續飛行。

    達文波特不能說出捉住他的生物是什麼樣子,看來是由於這些生物發射出燦爛奪目的光輝,使達文波特一望著他們就眼睛發花。當我命令他凝視著他們的時候,他痛苦地瞇著眼睛,好像注視著不能忍受的刺目的光芒……

    我還要提出最後一點完全是揣測的結論——

    動物學家以及其他某些對研究很多種野生動物有興趣的人,常常採取這種做法:捕捉幾頭正在研究的某種動物,在這幾頭動物身上加上一些沒有害處的小小的識別標籤,然後將它們放走。

    這些標籤,連同那些用特殊代號傳達的信息,常常包含這樣的請求——以後,誰如果捉到了這頭帶標籤的動物,請將標籤寄回,並請附寄有關材料,例如捕獲這頭動物的日期、地點以及動物本身的大小、重量等等。

    採取這種方法,就會逐漸積累關於某些正在研究中的特種動物的生長類型、移居習慣、壽命長短等技術資料,這些帶標籤的動物被稱為「對照物」。

    你懂得了我的意思嗎?達文波特身體內部奇怪的文身記號可能意味著:他在飛行中被捕獲,經過迅速的高度技術性的體內外檢查,加上了標籤,然後加以釋放。

    這種事是誰幹的呢——是為了什麼目的呢?還得等著瞧。

    你的真誠的

    醫學博士阿莫斯-帕-法因曼

    賞析短評

    揚江柱

    天外來客和飛碟之謎,近年來在全世界引起廣泛的興趣和研究。世界各地都有人目擊過來歷不明的飛行物,有的還攝下了這種飛行物的照片。據說,某些國家失蹤的飛機和飛行人員都與這種神秘的飛行物有關,運動不息的物質必然要產生有高度思維能力的動物。地球上出現了人類,廣闊無垠的宇宙空間的億萬星球上也可能有比人類智慧更高的動物,他們也許早就有能力在宇宙空間裡任意來往。美國當代科幻小說作家威廉-薩布拉的這篇小說就提出了這種假想。自從人類開始進入宇宙空間以來,有些科學家認為我們一直受著天外來客的監視。這篇小說的作者在這方面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幻想的逼真畫面。

    作者把宇航的科學知識和弗羅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結合起來,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構成了撲朔迷離的幻境。他寫「下意識」,寫催眠術,寫催眠中的下意識重現——這一切顯然深受弗羅伊德學說的影響。另一方面,作品中的帕特裡克空軍基地及各個追蹤站、向月球發射的情景等等又都是有事實根據的。這種手法在藝術上顯然有一定的借鑒價值。對於一般讀者,它可以擴大視野,啟發想像,引起我們對宇宙航行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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