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 文 / 葉至善
張春華突然接到公安局的一個電話。
「我是公安局的,你們家裡走失了小孩兒嗎?」「小孩兒?沒有的事!」「請你再想一想,有沒有一個男小孩兒,叫張建華的?」「張建華?我曾經有個哥哥叫張建華,可他早在15年前就失蹤了,他比我大3歲,現在假如還活著,應該是25歲的大人了,怎麼會是小孩兒?」「不過,。……這小孩兒的確叫張建華。」「是他自己說的?」「不,我們在他身上找到一件可靠的證據,他已經不能說話啦!「「這麼說,你們找到的是他的屍體?」「現在還不能這麼說。」「什麼?連是死的還是活的,你們都沒有搞清楚?」「實際情況正是這樣。張春華同志,你別著急。請你馬上到我們局裡來,我先陪你到現場去認一認,看這個小孩兒到底是不是你們家的。「春華的哥哥失蹤已經15年,那時他只有10歲,是個三年級的小學生。
一個初夏的黃昏,晚飯已經擺在桌子上了。春華坐在桌子旁邊等哥哥回來。屋子裡靜悄悄的,爸爸跟平日一樣,坐在大籐椅上看報。
「當,當,當。……」時鐘敲了七下。
「都7點了,小春,你哥哥怎麼還不回來?「哥哥為什麼還不回來,春華怎麼會知道呢?他睜大了眼睛望著爸爸。爸爸也明白從他那裡是得不到答案的,只有打電話去問學校。學校裡管門的回答說:今天是5點鐘放的學,5點半,所有的學生都離開學校了。他還說,他親眼看見張建華背著書包,走出了校門。
「唉,這孩子,不知又到哪兒去逛蕩了!」爸爸歎了口氣,對春華說:「小春,你先吃吧,我找你哥哥去。「爸爸披上外套,戴上帽子,匆忙出門去了。
飯涼了,菜也涼了。春華故意慢吞吞地吃,一碗飯足足扒了一個鐘頭,可是爸爸還沒有回來,屋子裡更靜得可怕,只聽見」滴答滴答「的時鐘的聲音。睡吧,不,他還要等。他把大籐椅搬到窗子跟前,爬在椅子上向窗外探望。路燈亮得刺眼睛,大街上空蕩蕩的,連個人影也沒有。望著,望著,他不知不覺地把臉貼在玻璃窗上睡著了。
驚醒春華的,是推門的聲音。他睜開眼睛,只看見爸爸獨自一個人站在他面前,頭髮蓬蓬鬆鬆,帽子提在手裡。
「哥哥呢?」春華問。
「還沒有找著。「爸爸有氣無力地回答。
原來,爸爸已經在外面跑了一夜,幾乎走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車站碼頭和所有的親戚、朋友家。最後,他只得向公安局報了案。
一直盼到中午,公安局才來了電話,說有人在6號漁業碼頭上撿到一個書包,裡面的課本上有張建華的名字。爸爸忘記了疲倦,立刻趕到碼頭上去。可是除了書包,連一隻鞋子也沒有找著。難道這孩子連鞋子也沒有脫,就跳進海裡去游泳了?決不會的。對了,這孩子一定偷偷爬上漁輪,到海洋上去過他那一心嚮往的「冒險生活」了。於是,爸爸連忙趕到漁業公司,請求他們打電報給出海的漁輪詢問。各條漁輪的回電傍晚就到齊了,都說船上沒有小孩兒的蹤跡。
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春華的哥哥仍舊沒有消息。爸爸常常沉默地陷入深思,有時候又似乎自言自語地說:「小春,你哥哥不知這時候在做什麼?「無法擺脫的憂傷使他頭上的白髮一年比一年增多了。直到今年臨死的時候,他還夢想大門突然「呀」的一聲推開了,一個漂亮的陌生小伙子突然撲到他懷裡,嘴裡說著:「我就是小建呀!「張春華放下電話,急忙拉開抽屜,從一本舊相片簿裡揭下一張已經有些發黃的相片,塞在口袋裡。然後出門騎上自行車,直奔公安局的方向。
他一面踏,一面想。張春華念的是數學系,習慣於用數學推理形式思考問題。「死的還是活的?」這是問題的關鍵,可是最教人不能理解的是公安局,這個最容易判斷的事實,他們卻說得含含糊糊,模稜兩可。
「嘟!嘟!」一輛汽車在前面的橫路上疾駛而過。張春華本能地捏緊剎車,抬頭一看,已經到了公安局門口。
傳達室的同志把張春華引進辦公室。
「陳科長,張春華同志來了!」
「來啦?好極了。「坐在寫字桌後面的一個中年人站起來說。」你是張同志?請坐吧!方纔我們又打電話到你家去了,鈴響了半天也沒有人接。」「我一接到電話就趕來了,家裡沒有旁的人。」「好極了!「陳科長頗有點得意似地說。」我打第二個電話是為了要告訴你,我們已經完全證實,這個小孩兒的確是你的哥哥。」「證實了?「張春華不由得冷了半截。」你們又找到了新的證據?」「證據仍然是這一件,從你哥哥身上找到的一個學生證。「陳科長拿起桌上的一本硬面小冊子,打開來,念道:「第四中心小學學生證。姓名:張建華。年齡:10歲。班次:三年級乙班。」陳科長停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於是我們打電話到第四中心小學去問,回答說沒有這個學生。虧得上面還有家庭地址和電話號碼,我們又馬上打電話給你。」「應該說,把咱們搞糊塗的,是這個案件的本身。「陳科長接著說,」可是我們終於抓住了問題的關鍵。你看,學生證上填寫日期:19××年2月。一大滴墨水漬,恰好把『19』後面兩個數字蓋住了。我們把它送到光學偵查室去拍了一張紅外光照相。墨水漬下面的字完全顯露出來了,原來不是『75』,而是『60』。這張學生證原來是15年前的。」「那麼你們已經肯定,這小孩兒一定是我的哥哥?「張春華摸出口袋裡的相片。「是這個小孩嗎?請你再認一認。」「讓我看,完全對,就是這個小孩兒。」「這樣說起來,我的哥哥早就死了!」「非常抱歉,當初我的確是這樣肯定的。可是那位陸工程師硬說你哥哥還有活的希望。……。」「還有活的希望?」張春華信不過自己的耳朵。「你說的哪一位陸工程師?」「第一冷藏廠的陸工程師。他還在現場等候咱們哩!」陳科長說,兩個鐘頭以前他接到陸工程師的一個電話,說他們廠裡發現一個凍得失去了知覺的小孩兒,--他認為凍得失去了知覺,並沒有凍死,--要公安局立刻派人去。
「我趕去一看,只見你哥哥躺在速凍車間的一個角落裡,身上蓋滿了雪白的霜。……「「速凍車間?」「是呀,『迅速』的『速』,『冰凍』的『凍』,就是這麼個古裡怪氣的名詞。我隔著手套,摸了摸你哥哥的額角,噯呀,簡直比冰還冷,凍得我的手指頭都發木了。但是奇怪,他的身子還是軟的,臉色也還紅潤。「汽車停下了,停在碼頭旁邊一座沒有窗子的白色大樓前面。陳科長和張春華在會客室裡才坐下來,門口進來了一位鬍鬚花白的小老頭兒,他穿著一件白罩衫,看打扮好像是個醫生。
陳科長立刻站起來,招呼他說:「陸工程師,我們把那個小孩兒的家屬給找到了,就是這位張春華同志。」「你們的工作效率真教人敬佩。張同志,你的小弟弟失蹤了多。……」「嘻嘻。……」陳科長連忙忍住了笑。「你弄錯了,這位張春華同志,才是您所謂凍得失去了知覺的小孩兒的弟弟哩!」……。……「好極了,您的解釋可以說合情合理。「陳科長說。」可是要得到證實,只有讓這小孩兒活過來,再問他自己了。」「也許還會有這樣的可能。……「張春華聽到這裡,立刻跳起來問:「什麼?您說我哥哥凍了15年,還會有活過來的希望?」「是的。我說的僅僅是可能有希望。」老工程師平靜地回答。「咱們出去再談吧。在速凍車間待得太久是不相宜的。至於你哥哥,再讓他在這兒多待幾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