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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顯微鏡規模的叛亂 文 / 田中芳樹

    第七章顯微鏡規模的叛亂

    ——I——

    和艾爾-法西爾脫出相比,現在楊威利所迫切面臨的危機,規模少了很多,但是以切身的危險來說,可一點也不輸當時,而且連想搾出不存在的智慧的時間都沒有,更是可說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的處境。

    加以十足的美化後,可以說楊威利是個深謀遠慮的人,但絕不能說是善於隨機應變的人。在這時候,爆音和閃光,以及不斷落下的建築物的破片中,楊所選擇的,是最為容易同時效果也最好的一條路——向比他更有能力的別人求救。

    「坎菲希拉上校,能否快點帶我們離開此地呢?」

    「是不是我耳朵聽錯了?怎麼會拿這種事來拜託我呢?」

    「在我認為,上校大人不會沒有事先準備好退路,就貿然深入險境的。」

    「你這是太高估我了吧?年輕人。」

    「是上校自己太謙虛了。」

    正想再繼續往下說的時候,頭頂上傳來爆音,大群的小碎片和埃塵直往楊身上落下,艾爾-法西爾的英雄就像穿上了灰塵制的裝甲似的。

    派特裡契夫上尉對這個靠不住的上司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也加入交涉。

    「上校大人,您也許對已看透人世來日不多的自己,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但楊少校的未來比過去不定期要來得長,而且又是有前途有作為的人才。我覺得如果救了他,即使對上校來說,也絕不會有不好的結果才對。」

    相當大塊的填充材料的破片掉下來,打中肌肉厚實的背上,派特裡契夫動也沒動一下。

    派特裡契夫上尉的說法,很奇妙地坎菲希拉上校似乎很中意,另外一個原因,也是因為的確沒時間了。低著頭走到牆角,從口袋中挑出自製的高周波發生裝置開始操作,過了兩秒,地板的一部分,發出非常不滿的軋軋聲,出現了1個70乘70英吋的正方形出口。

    「這是15年前廢棄不用的通訊用通路,在地下縱橫分佈著,就潛入這裡避過這一難如何?」

    「為什麼不利用這個逃脫呢?」

    「我是很喜歡樹立計劃,但不喜歡失敗。如果真正實行了的話,心情會一下子沉重起來。」

    不過,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也不能再說什麼了。讓柯斯提亞這種小惡徒獲勝在那裡洋洋得意,也很叫人不舒服。坎菲希拉一面這麼說明,一面讓楊和派特裡契夫進入通道。派特裡契夫的身體,總算是平安的進去了,坎菲希拉又在通道的入口,對茫然失去自我、左右徒然往返的逃脫兵們招呼:

    「喂,勇敢的諸位逃脫兵,如果不嫌棄的話也一起走如何?當然不勉強各位。」

    也不必太費力地勸說,就算中尉不情願,也沒有其他的路好走,就這樣,2名同盟軍人和5名帝國軍人逃入廢棄的通訊用通路內部,躲過了無差別攻擊的射擊。

    急急忙忙走在狹窄的生命之路上,普雷斯布魯克中尉以非常懷疑的語調提出疑問:

    「這條通路走下去,會從什麼地方出來?」

    「還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較好,會減少後面的樂趣。」

    坎菲希拉上校輕鬆地,調侃著年齡足以當他的孫子的中尉。普雷斯布魯克中尉雖然是一臉不滿的表情,但覺得就算在這裡吵吵鬧鬧,也實在太小孩子氣,所以就閉上嘴巴,開始往前走。

    在黑暗的通路中,一行人沒辦法走得很快。頭頂上的震動和爆炸音逐漸遠去,這狀況代表炮擊戰已經逐漸平息的意思,這麼一來,接下來就是持著槍的士兵要準備衝入的階段了。

    通路之中,容不下兩人並肩而行,因此像派特裡契夫這種的身材尺寸,就連站直往前走都很困難。勉強彎著腰往前走的派特裡契夫,沒多久就覺得,身體對勉強採取這種不舒服姿勢,在大表抗議。

    「大概是認為不過是在邊境,所以隨隨便便也無所謂吧,真是太可悲了。所長要是能做事更緻密一點就好了。」

    「要是做事太過於細緻的話,我們的機會會越來越少,還是馬馬虎虎就可以了。」

    楊所說的並不是警語而是真心話。這時候,坎菲希拉上校忽然停下來回過身,向重要的配角之一說道:

    「中尉,你的那種差勁演出也差不多可以收起來了吧?想一直到死都要守住舞台當然是你的自由,不過日後要是在墓誌銘上寫著非你所願的文句,也是無法提出反對,對家名來說,是不是有點顧慮呢?」

    諄諄勸說,還不如說是更事不關已的態度,似乎是像這種程度的道理都不明白的傢伙,就隨你自己要死要活了。把自己的立場先暫時放在一邊,楊注視著這普雷斯布魯克中尉的反應。

    狀況的轉變,加上又被坎菲希拉的心理優勢壓倒,普雷斯布魯克中尉一時之間答不出話來。不過在他來說,分析事態時,如果採取不合作的態度的話,是無法將答案找出來的。一言不發、固守沉默之城數秒之後,像反抗期少年似的態度也到此為止了。

    「我也沒有特別的演什麼戲。」

    就像認命了似的,這麼回答。

    「只是所長和我約好了,協助他的話,他一定想辦法讓我擠上特赦的名單,在半年之內就可以被送回帝國本土,這樣而已。」

    遺返故鄉,這樣的約定對俘虜來說,就像是蜂蜜似的誘人,就算仍然抱著疑惑,期望終究還是會將疑惑壓倒。抱著近似同情的心情,楊詢問柯斯提亞提出的合作內容。普雷斯布魯克中尉的回答是「揭發坎菲希拉上校隱瞞的種種不正行為。

    「原來如此,我的不正啊……」

    坎菲希拉上校好像非常開心的笑了出來。到底是已經修練到了可以拿自己本身的境遇當玩笑開的境界呢?或者是,多少有些自信可以脫離這個困境呢?比率暫且不論,楊認為兩方面都有。

    「也就是說中尉只是受到柯斯提亞上校的遊說,同意他的提案而已是吧。」

    派特裡契夫上尉這麼一問,普雷斯布魯克中尉的表情半是怒氣,半是傷心。被柯斯提亞騙了的事實即使無法否認,在這種場合如果主張自己也是受害者的話,好像又太窩囊了。

    「以帝國軍人的名譽我可以肯定的說,對於柯斯提亞的這種下流陰謀我一概不知情,我絕對沒做出任何有辱家門的事!」

    「也就是說,普雷斯布魯克中尉,你從一開始就被柯斯提亞騙了,對嗎?」

    派特裡契夫上尉將年輕的帝國軍軍官的主張,客觀地整理一下,但普雷斯布魯克中尉的表情,好像更進一步受到傷害似的,提不出反論,只能靜靜的保持沉默,這等於已經默認了派特裡契夫說的話是正確的。

    「用不著覺得丟臉,是所長太過惡毒了而已。」

    一面安慰他,一面擺出老大哥姿態的派特裡契夫聳聳肩,似乎是發覺了身為同盟軍軍官,卻對敵國的軍人說上司的壞話。楊也不打算叱責他,他招呼的對象,是領先走在前面的坎菲希拉老人。

    「上校大人,您似乎對種種事實都相當的清楚,如果是這樣的話,現在這種狀態該如何處理才好,您一定也非常清楚吧?」

    聳聳肩,老上校回顧楊。

    「我只是引起騷動而已,收拾的工作該由年輕人來負責。總之,我已經告訴卿逃脫之路了,所以期待卿等能有將之活用的,這應該不是什麼罪過才對。」

    坎菲希拉上校幾乎沒出聲地笑著。對才從軍官學校畢業一年左右的楊來說,簡直就像是被年老的主考官考驗自己的力量似的心情,再想請坎菲希拉上校幫進一步的忙,也許就和請他幫忙作弊是一樣的。

    「什麼時候開始,事情變成這樣的呢?」

    似乎感覺到了事態的變化,派特裡契夫上尉小聲的耳語著。聽到楊的回答道:「真是的呢!」之後,巨漢的上尉注視著老上校的背影,摸著下巴:

    「真是難對付的老人,即使都已經成為同盟軍的俘虜了,到現在還像處於帝國軍的中樞,計劃對付同盟軍的謀略似的。」

    派特裡契夫的感想,楊差不多完全同意。坎菲希拉如果當上了元帥或是一級上將,能行使和他地位相符的權限的話,同盟軍可能會吃大虧也說不定。楊似乎重新認識了一次,歷史上,有著複數可能性的實例,並且,如果坎菲希拉是站在那種立場的話,首先不用說,楊絕對是化為耶柯尼亞的塵土,不會有錯的。

    ——II——

    在通路中前進的時間,大約只有10分鐘左右,當坎菲希拉告訴大家,就快到出口的時候,楊也無法單純地高興起來。看情形,柯斯提亞上校是他的敵人了,但如此一來,收容所的執勤的士兵們又是如何呢?收容所內全部都是敵人嗎?

    「這就要由士兵們自己判斷了。他們是對上司盲從呢?或者是能夠明白事理?隨著這個選擇,我們的命運也會隨之左右。」

    又是不出聲的笑了起來。

    「民主主義國家的軍隊,士兵們處於危境中會採取何種行動,我對這一點感到非常有興趣……」

    上校瞇著眼睛看著楊。

    專制國家的士兵的話,當然是依上司的批示行動,但以自主和自立為宗旨的民主國家的士兵,能夠自行對正邪善惡加以判斷嗎?坎菲希拉暗裡所指的就是這件事。就是楊自己,也沒有能夠斷言「一定會如此」的自信,實在是很遺憾的事。

    派特裡契夫做手勢要楊將耳朵貼近牆壁,楊照做了,隔著一道牆壁對側的房間,有什麼人,對著室內對講機說了些什麼,都聽得很清楚。

    「楊少校在哪裡?快找坎菲希拉老人,一定要找到!」

    雖然交往的時候並不是相當長,但絕對能肯定那是柯斯提亞上校的聲音。楊默然把視線轉向坎菲希拉上校,這位老帝國軍人像是惡作劇似的眨了眨眼睛。經過兩、三年就會輪調的收容所長,只不過是表面上的支配者而已,行星耶柯尼亞真正的王者,應該是這個老人。再加上居然一點也不喪氣、似乎對這個不名譽且不自由的境遇還能自得其樂的老人,對楊來說,任何方面都值得去深入研究。

    柯斯提亞上校簡直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了。門一打開,絕對不可能看錯的巨漢的身影,悠然地出現在眼前,沒有因為炮擊而化為肉片,仍然保持結實肌肉的狀態的巨漢向他敬禮。

    「哎啊,所長閣下,讓您為下官之身擔心,真是令我惶恐不已。」

    閣下這句話出自派特裡契夫之口,不用說,當然是諷刺。柯斯提亞只是上校,還沒有升為將官,應該還沒有被稱為「閣下」的資格。

    「派特裡契夫上尉……」

    沒有任何意識,柯斯提亞上校喃喃著部下的名字,神情動搖得非常厲害。沒能發現屍體的時候,已令他非常的不安,但絕對沒想到能在這種極近距離確認他還健在的樣子。倒是派特裡契夫上尉這邊,完全不介意收容所長的困惑。

    「自認應該能得到您的讚賞才對,我這個不肖的休多魯-派特裡契夫將惡虐無道的逃脫未遂犯逮捕,並帶來這裡了呢。」

    被抓住衣襟扯出來的普雷斯布魯克中尉,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完全沒有裝作的必要。兩重、三重的震驚,柯斯提亞上校已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對他來說,再糟糕也沒有的活生生評價,有兩個出現在他面前。他們都沒佩帶武器,而柯斯提亞卻是有佩槍,再加上現在又沒有其他人在場,就在上校的手半無意識的移到槍套時,背後突然被一個硬物抵住。在他背後出現的年輕同盟軍的軍官,正用槍口抵著他的上司。

    「……楊少校!」

    柯斯提亞上校並不清楚楊的射擊手腕,如果知道正確事實的話,就算槍口抵在腦袋上,也不會一動也不敢動。以楊來說,就是必須將柯斯提亞對楊沒有先入為主的固定觀念,加以最大限度的利用。要是柯斯提亞快速行動的話,其實楊連一點會命中的自信都沒有。

    「上校,請不要令我扣下扳機,下官並不希望藉著射擊上司,來誇耀自己的功績。」

    楊的辯才,在這時候幾乎已經達到欺詐的境地了,而且不是雄辯,而是侃侃而談的語調,就結果來說,反而更加有效。柯斯提亞上校的臉,就像被熱水燙熟的螃蟹似的變成赤紅色,沉默了大約兩秒左右,開始虛張聲勢的發作了。

    「楊少校,你明白你現在所做之事代表什麼意義嗎!」

    「當然明白,不過也許解釋會有點不一樣。」

    「解釋?!」

    柯斯提亞上校的表情也好,聲音也好,都因憤怒而大汗淋漓。把軍服上的灰塵拍掉,繼續以高壓的姿態糾彈著。

    「根本就沒有什麼解釋的餘地!我可以告訴你唯一的事實。貴官……不,你是用槍口對著你的上司,這叫做叛逆行為,知道嗎!」

    「是,但以下官的立場來說,這是一種自衛行為。」

    「哪裡自衛了!」

    「和迫擊炮比起來,熱線槍的規模要小得多,而且也可愛得多了呢。」

    「一點也不可愛!」

    柯斯提亞大吼回去,似乎是發覺了如果大發上司的威風的話,好像有脫出這個危境的可能性。雖說是什麼艾爾-法西爾的英雄,但實際上,本人似乎一點也不精幹,只是個呆呆的小毛頭而已。

    但是,上校的下一句怒吼,在快化為聲音之前凍結了,燃燒著凌駕於上校的憤怒的男人,逼近在他的眼前,是光榮的銀河帝國的軍人,普雷斯布魯克中尉。因為抓著他的衣襟的,派特裡契夫的手放開了的緣故。

    「柯斯提亞,你這個骯髒的卑劣小人……」

    中尉的帝國公用語,由於怒氣和復仇心的緣故而結結巴巴的,以楊這種程度的語言能力,沒辦法對微妙的部分都能瞭解,只不過光是靠聲音和表情,就有十足的迫力。柯斯提亞狼狽萬分、又笨拙地試著加以說服。

    「等……等一下,普雷斯布魯克中尉,先聽我解釋。」

    「沒有什麼好聽的!」

    在說這句話的同時,普雷斯布魯克中尉跳向他所憎恨的對象。楊用了在他來說,算是非常敏捷的閃開,躲過被捲入帝國軍人的苛烈報復行為。柯斯提亞下巴吃了一拳,往後倒飛了兩步左右的距離,才剛倒在地上,普雷斯布魯克又飛撲過來,這次是緊緊勒住他的脖子,不只是勒住而且還上下甩動著。馬上就要面臨生命的危機的柯斯提亞,事到如今也什麼都不管了,辛苦地發出哀叫。

    「救……救命!快來救我,想眼睜睜看著上司被殺嗎?」

    用不慌不忙的聲音,派特裡契夫回答道:

    「上校被普雷斯布魯克中尉殺死的話,我會替你報仇的,這麼一來就萬事如意,還活著的人不會有任何人受到傷害,以後的事就不必擔心了。」

    被這麼明朗的聲音威脅,柯斯提亞上校的臉色變得和死人沒兩樣,再加上還被普雷斯布魯克勒住脖子,拚命地擠出聲音。

    「我……我承認,我承認罪狀,所以快想想辦法制止普雷斯布魯克!」

    「您是說要活著接受軍法審判是嗎?」

    「接……接受,讓我接受軍法審判吧!」

    「非常賢明的選擇,那麼就為軍法審判的重要證人,提供安全的保障吧。」

    慢吞吞地,派特裡契夫上尉將施以正義之制裁的普雷斯布魯克中尉的兩手拉開,以防止無益的殺人。

    ——III——

    行星耶柯尼亞在軍制上,是屬於達納多警備區所管轄的,行星全域以下的秩序破壞行為,首先必須向警備管區司令部報告,當超過管區司令部的處理能力時,則由軍部中央派遣部隊前往處理。過去,雖然有不少例外,但目前還是得照規定去做。

    「在行星耶柯尼亞的俘虜收容所發生騷亂事件。」

    當接到這個報告時,當然,令警備管區司令部大為緊張,再加上,報告者是參事官楊威利少校。在參事官之上的所長和副所長,發生了什麼事呢?

    管區司令官馬休松准將和參事官姆萊中校一起出現在行星間通訊的銀幕上。看來不只是耶柯尼亞,而是這整個管區全體都缺少霸氣的狀態。有著奇妙的疲勞味道、只等著退休的初老男性,擠出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

    「我是馬休松,楊威利少校是嗎?聽過你的盛名,記得是艾爾-法西爾的英雄是吧。」

    出名的人就是有這點好處。不過話又說回來,「聽過某人的盛名」這種表現法,也許夾雜著諷刺和惡毒的意味在內也說不定,可能算因為楊在赴任行星耶柯尼亞時,並沒有特地前往達那多斯警備區本部打招呼的緣故。

    在楊之後接著打招呼的派特裡契夫,自動開始說明事態的經過。

    「楊少校實際上是奉統合作戰本部的直接命令,來耶柯尼亞收容所執行監察任務的。」

    派特裡契夫上尉身上穩重篤實的態度,吹這種瞞天大荒的牛皮,楊默然的注視這個認識還不到24小時的部下的側臉。能吃驚地叫出來的話也就罷了,但由於實在是太過於意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理上司的困惑,派特裡契夫上尉繼續將架空和現實混在一起說明下去,也就是說知道楊少校的真正身份的收容所長柯斯提亞上校,唯恐自己的貪污行為被揭發,於是鼓動俘虜們暴動,企圖殺害楊少校,就是這麼一回事。

    派特裡契夫的主張,其實根本站不住腳。不僅是收容所,在同盟軍內部行使監察的權限和責任的,不是統合作戰本部而是國防委員會才對,但是目前查覺到這點的人,似乎只有楊一個人而已,事到如今,也只有順著派特裡契夫的腳本演下去了,所以楊保持沉默一言不發。事情夾雜糾纏到這個地步,只有等一切的事就序之後,日後再慢慢說明了。

    馬休松准將首先似乎接受了派特裡契夫的說明,但是,代理管區司令被派來耶柯尼亞的人物,似乎是個相當嚴格不馬虎的人,姆萊中校。

    一板一眼叫人透不過氣的表情,一板一眼令人透不過氣的表情,這就是姆萊中校給人的印象。如果這個印象正確的話,楊馬上就要面對最頭痛的典型的人物了。

    「所長先不提,副所長怎麼了?記得是傑寧克斯中校擔任這個職位的。」

    「傑寧克斯中校負傷,正在接受治療。」

    對於姆萊中校的疑問,楊的回答並不是在說謊。這一夜,傑寧克斯中校似乎特別受到不幸的眷顧,好不容易被釋放後,被炮擊的餘波所及,雖然不是受傷,但全身上下受了撞傷,進醫院接受治療。

    姆萊中校似乎在考慮什麼,但並沒有拖很久。他對楊下達指示,以身為目前行星耶柯尼亞軍方的最高地位者,必須盡到相應的責任才行。

    「好吧。不論哪邊的人,在下官到達行星耶柯尼亞之前,出了任何意外的話,都將被視為他方殺害的,一定要維持當地的治安和秩序才行。」

    「我會全力以赴!」

    沒有必要再多說些什麼了,所以楊的回答非常潔簡。再確認一次姆萊中校將在3天後抵達耶柯尼亞後,楊結束通訊,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非常疲倦,再在發楞的時候,肩膀被重重的一拍,楊就順勢跌坐在椅子上。不用說,擁有這種怪力的人正是派特裡契夫上尉。

    「任何事都有所謂的權宜之計,少校大人,要說其實我是秘密監察官什麼的,根本就不會有人相信,就因為您是楊少校,這種論法才講得通。」

    「真多謝你這麼看得起我。」

    「那個……您生氣了嗎?少校?」

    艾爾-法西爾的英雄對這個一臉擔心表情的巨漢,苦笑著說:

    「沒有生氣,只不過我在想,等到這位姆萊中校到耶柯尼亞來的時候,要怎麼解釋才能把事情解釋得合情合理。」

    脫下扁帽抬頭仰視,楊像是自言自語似的發出質問。

    「姆萊中校這個人,是喜歡開玩笑的人嗎?」

    得到的回答,令人非常悲觀。

    「聽說他這個人好像最討厭的就是貪污和開玩笑了。」

    「就像把秩序和規則拿來當衣服穿似的人。」

    「在電視電話銀幕上看到時,就是這麼想的嗎?」

    「是這麼想的。」

    「第一印象會這麼正確,這倒是相當稀罕的例子。」

    「因為沒辦法讓自己加入多數例子的那一邊去。」

    雖然嘴上發著牢騷,但楊希望盡可能地表現出事情較為明朗的一面。做事一板一眼的人,腦筋也是完全照道理來的,所以只要把事情整理的能讓他接受的話,大概就不會有不公正的處理。對考慮這些事的年輕上司,派特裡契夫投以激勵的話語。

    「正義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呢,少校,不可能會有那麼悲慘的結果吧。總之,你現在就算再怎麼擔心也沒有用啊。」

    的確如派特裡契夫所說的,楊首先將負傷者送進醫院接受治療,受到炮擊不幸死亡的俘虜們的遺體收容在膠囊中。破壞的建築物,在姆萊中校到達之前,要將現場保存起來,對收容所周邊的住民,通知他們不會有什麼危險,時間在異常忙碌中匆匆的過去了。

    行星耶柯尼亞的奇妙狀態,比當初的預定早1天,在第2天就結束了,達那多斯警備管區司令部的姆萊中校,比通知早了一天,到達行星耶柯尼亞。

    「不是說應該明天才會到的嗎,姆萊中校?」

    「改變預定計劃了。雖然是急了一點,但請您見諒。」

    什麼改變預定計劃嘛,根本就是當初就決定好了的,柯斯提亞上校雖然心裡是這麼想,但可不能說出口。在他看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非得讓姆萊中校留下好印象才行。

    「不管怎麼說,對職務熱心是件好事,希望你能對這次的不尋常事件做出公正的處置。賢明如貴官,必定不會為艾爾-法西爾的英雄這種虛名所惑。」

    柯斯提亞上校的台詞沒有獲得任何類似的反應,姆萊中校和3名部門借用會議室當臨時辦公室,開始進行審問。首先,要把鬧事俘虜的領導者,普雷斯布魯克中尉叫來聽取事情經過,而柯斯提亞上校對這一點,提出強烈的異議。

    「姆萊中校,像這種人根本就沒什麼好問的,他是兇惡的破壞秩序者,除了以加懲罰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句話好說了。」

    「雖然您這麼說了,但我是希望能盡可能的從較大的範圍,收集更多證言的緣故,上校大人。」

    姆萊中校以嚴格的態度這麼回答。柯斯提亞上校似乎想提醒對方,是自己的階級較高,但姆萊中校卻是一點也不為所動的樣子。

    「為了做出更公正的判斷,就必須把這些材料收集齊全不可。」

    姆萊中校更進一步的堵住柯斯提亞上校的異議,柯斯提亞上校只有保持沉默,因為他不但是事件的當事者,而且是置身於被審問這一邊的人。

    ——IV——

    楊威利的立場目前相當地危險。如果柯斯提亞上校的主張被軍方當局接受了的話,楊就會從「艾爾-法西爾的英雄」直落到「耶柯尼亞的叛逆者」去。

    但是楊卻不會因此而心情沉重。在艾爾-法西爾得到了從來不期望獲得的英雄之虛名以來,楊把握現實的感覺,似乎變得有點失調,不論發生了什麼,都能以「也有這樣的事啊」這樣一言帶過似的,自己也覺得太不健全了,甚至連聽到柯斯提亞上校在接受姆萊中校審問時,回答:「楊少校和一部分的俘虜勾結引起騷亂,派特裡契夫為了利已的目的而予以協助」這種說法,也一點也不生氣。接著很快就輪到楊和派特裡契夫了。

    以楊的看法,覺得姆萊似乎欠缺獨創性的才能,但卻有非常強的處理能力,而且判斷力也相當確實。雖然在談吐之間,有時會令人覺得沒有一點感情,但不會讓人覺得陰險。這個比自己年長了10歲的人物,楊認為可以對他寄予信賴。

    不過話又說回來,姆萊中校的審問態度可一點也不馬虎。聽完了楊和派特裡契夫的敘述之後,一轉而開始他的質問,每個問題都確實的針對要點而發,而且根本就不是秘密監察官的事,早早就被揭穿了,在這件事上頭,兩個人被狠狠地數落了一番,但除此之外的各點,姆萊都非常認真地傾聽兩人的證詞。打一開頭楊就沒打算說謊,因此就算被嚴刑拷問,也無法說出事實以外的事來。

    一抵達後馬上開始審問的姆萊,在這一天的晚餐後,招集所有的關係者到辦公室,首先對所長宣佈:

    「柯斯提亞上校,我以侵佔公款的嫌疑,將貴官予以收押。」

    姆萊中校的口氣一點也不特別,而是公事化的語調,只不過聽到這句話的人,就像打雷一樣在耳中嗡嗡作響。姆萊中校會這麼明確的,而且迅速地作出決斷,是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事。柯斯提亞上校就如同字面意義一樣,飛跳起來狂怒的大吼抗議著,但姆萊中校的回答非常冷淡。

    「如果以為我在到耶柯尼亞來之前,什麼事都沒做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最低限度,我覺得有些事必須去確認一下,例如在費沙的某銀行,開設的匿名戶頭的事。」

    柯斯提亞上校的嘴大大的張開著,就像是彈簧鬆弛了似的,他的嘴似乎怎麼都無法合上了,這種表情,就是柯斯提亞上校的敗北宣言。如果不是這樣突然受到致命傷,柯斯提亞大概也有各種各樣的對抗手段吧。設法把造反的罪名加在楊和派特裡契夫頭上,坎菲希拉和普雷斯布魯克中尉以敵人的身份將之葬送,然後自己帶著侵佔而來的公款,安穩地渡過舒適的退休後生活,大概是打著這種主意,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任何詭計和辯解的餘地了。掌握了明明白白的物證,就很容易瞭解事件的全貌。是的,姆萊中校在抵達耶柯尼亞之前,就已經抓住了事態的大要,到達之後,就專心於搜集旁證,真是手段相當高明的人物。

    「太漂亮了。」

    柯斯提亞上校被帶走之後,楊率直的對姆萊加以讚賞。

    「我對任何事,都只能照固定的形式來思考。雖然我可以提供雛型,但更一步的柔軟的加以修正的工作,則希望能有別人來代勞。」

    姆萊中校用一成不變的死板表情,調整了一下扁帽的角度。這個人,說不定骨子裡是在害羞而已,楊不由得在心裡,產生一種似好感的情感。楊在基本上,非常輕蔑軍隊這種東西的存在,但組織先不去管它,光提個人的話,值得尊敬和信賴的人物,還不在少數。

    柯斯提亞上校被收押,將接受正式的軍法審判,到那時候,楊和派特裡契夫也有義務以證人的身份出席。如果得到柯斯提亞上校自白的話,負責收容所會計的負責人,大概會以共犯的罪名加以收押。另一方面,被柯斯提亞鼓勵,惹出造反騷動的普雷斯布魯克中尉,首先就被罰關一星期的禁閉。不論有什麼樣的理由,他的確曾經一時的,將同盟軍的軍官加以不法拘束的緣故。派特裡契夫關於楊的身份,有不必要的發言,予以譴責處分,只不過,這不會列入正式記錄中,而楊卻連口頭懲戒都沒有,像這樣,在正式的軍法審判在海尼森召開之前的處置,就這麼迅速決定好了。

    派特裡契夫笑著對楊說:

    「托少校的福,讓行星耶柯尼亞做了一次大掃除。」

    「我可是什麼也沒有做啊。」

    楊苦笑著回答。

    「如果要說有誰做了什麼的話,那是坎菲希拉老人啊!那個老人對貴官和我自己來說,是個大恩人,生命和名譽,都被他拯救了。」

    「覺得好像受了天大的恩情呢。」

    和坎菲希拉老人之間的交情,遠比楊得來長久的派特裡契夫,似乎是能預知其中的危險性。

    關於這個坎菲希拉上校,姆萊中校曾經由多方面加以檢討他的行動,結果認為沒有任何理由必須加以處罰,因此決定一切都不加追究。此外有些主張認為,身為俘虜但行動似乎太過於自由這一點,但這應該是屬於同盟收容所方面管理上的問題,說要追究坎菲希拉的責任的話,似乎相當奇怪。

    「我打算在這個窮酸的星球,老老實實的死在這裡。也不能說希望像天堂那麼的清淨,不過太骯髒的話也是很傷腦筋,所以才幫忙稍微掃除一下而已。」

    這是當姆萊中校詢問,為什麼協助拯救楊少校他們的時候,坎菲希拉做了以上的答覆。被救的當事人,也表示對上校的感謝之意。

    「如果有什麼事是我能做到的話,請不用客氣告訴我吧。再怎麼說,上校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啊。」

    「你能做到的事嗎……似乎還是不要做太大的期待比較好呢。」

    坎菲希拉上校也不是故意在諷刺就是了。稍微考慮了一下,老人說話了。

    「能不能想辦法把普雷斯布魯克中尉送回帝國本土呢?那個小毛頭和我不同,還很眷戀母乳的味道呢。」

    「對我來說,有像那樣毛毛爆爆的人在身邊的話,想靜靜的睡個午覺也沒辦法,還是早點把他送得遠遠的,才能過幸福的日子。」

    聽了坎菲希拉這種的確像是這個老人會說的台詞,楊打算去和姆萊中校商量一下,但是,姆萊中校這邊已經先一步,帶來了有關坎菲希拉上校本身的決定。在老人的房間,楊和派特裡契夫在場,姆萊少校宣佈:

    「坎菲希拉上校解救了楊少校以及派特裡契夫上尉的危機,並且揭發了在行星耶柯尼亞的收容所中所發生的瀆職行為,有著極大的貢獻。為了表示對上校的感謝之意,決定釋放上校,以上就是這次的決定事項。」

    「我並不希望返回帝國本土。」

    口氣非常苦澀,坎菲希拉上校揮了揮手。

    「是誰要求你們放我出收容所了?請不要太自以為是了,我並不是希望你們報答才這麼做的!」

    「您沒有義務一定要回國,上校你現在已經是自由之身了。」

    「自由嗎……」

    在說這個詞語的時候,坎菲希拉上校的聲音裡,沒有半點讚賞的語韻。平時在說話時常常帶著諷刺的味道,但這時候更加重了一層辛辣。

    「所謂自由不是應該能隨心所欲的去做想做的事嗎?明明不希望得到的自由,為什麼現在又非得讓別人硬塞給你不可呢!」

    老上校好像是故意的,乾咳了幾下。

    「我沒有任何謀生的技能。把我放到街頭會餓死的,待在收容所的話,至少不必擔心沒得吃。你們這些人,想把身無一技之長的老人,丟進人情淡薄的世間的波濤之中嗎?」

    「上校的生活,由軍方負責照顧,大概可以比照退役上校的待遇,提供一份年金給您。我軍的組織,偶而還是相當有人情味的。」

    「人情味嗎……」

    「總之,我明白您還是不太滿意,但是否能就這樣,算是解決了呢?」

    姆萊說到這裡就笑了起來,是不習慣微笑的人的笑容,非常地不自然,而且總是有什麼地方,感覺得到這個人精神上的骨骼似的東西。

    派特裡契夫上尉用他那厚實的手掌,遮住厚實的下巴,對楊小聲的說道:

    「哎啊,真是看到好稀奇的光景。姆萊中校居然會笑,這簡直就像是銅像笑了似的,實在叫人想像不到啊!」

    「總之,萬事都不可以有偏見,這是個很好的教訓。」

    當然楊的這番話,也是對他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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