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兩種逃脫 文 / 田中芳樹
第三章兩種逃脫
(一)
美麗的葉克巴達那
大陸芳香的花朵啊
你的微笑讓人們忘卻了世間的苦痛
人們如蜜蜂般蜂湧而來
(四行詩大全1029作者不詳)
不只是帕爾斯,很多國家的詩人們都忍不住要歌頌葉克巴達那的繁榮。有很多年邁的人們放棄了一半的旅途,定居在這個城市。各式各樣的文化和物資從大陸的東西方流進來,茶、酒、紙、羊毛、絹、珍珠、黃金、棉、麻等商品由四十個國家的商人進行著買賣。當買賣結束的時候,人們就縱情地喝酒、唱歌、跳舞、戀愛,不分晝夜享受人生歡樂的蜜汁。
而帕爾斯這個國家本身也有幾個矛盾之處和缺點,只是,整體的豐富性和美麗將所有的缺點都掩蓋起來了。宮廷內的權力鬥爭和陰謀、奴隸制度等不只帕爾斯有,不論哪個國家都一樣。而自由民們雖然也會抱怨這個不好,那個不公平,但是仍然享受著這個國家所具備的豐富性和自由。
在帕爾斯歷320年之前,葉克巴達那就是這麼一個豐富而美麗的城市,可是,自從一向號稱無敵的帕爾斯騎兵在亞特羅帕提尼原野潰敗之後,葉克巴達那就被封閉於冷冷的寒冬當中,入侵的魯西達尼亞軍燒燬屋舍、強奪財物和食糧、屠殺男人、掠奪女人。他們一點都不瞭解所謂的衛生和都市計劃,在王宮的走廊及房子的地板上撒尿,喝醉了就隨地嘔吐,將街道弄得一塌糊塗。
不過,魯西達尼亞人的驕矜只持續了半年之久就受到了嚴重的挫折。
自從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之後就成了俘虜被關在地牢接受拷問的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逃離了地牢。如果光是這樣還好,要命的是他還抓了個人質,這個人質不是別人,正是魯西達尼亞的王弟吉斯卡爾。吉斯卡爾堪稱魯西達尼亞的國柱,具有遠超過無能的王兄伊諾肯迪斯七世的實力和人望,失去了吉斯卡爾,魯西達尼亞人們根本就無所適從了。
儘管安德拉寇拉斯的豪勇冠諸群雄,但是,再怎麼說,以他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和魯西達尼亞軍相抗衡的,他沒有辦法一劍就將所有的魯西達尼亞軍殺光,所以,吉斯卡爾對安德拉寇拉斯而言應該是一個不可欠缺的人質,他不可能那麼輕易就將人質給殺了吧?
對魯西達尼亞人而言,這無寧是最基本的希望。
離開魯西達尼亞,步行了漫長的路途,流了不少的血,魯西達尼亞人才將馬爾亞姆和帕爾斯這兩個大國置於自己管轄之下。不管這個舉動會造成其他國家多少的麻煩,對魯西達尼亞人而言,這是從苦難出發的光榮之路,就算現在停下腳步來,他們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如果不將帕爾斯這個豐饒的國家給吃掉的話,總有一天被吃掉的將是自己,為了避免真的走上這樣的絕路,他們無論如何都要把吉斯卡爾給救出來。
對伊諾肯迪斯七世個人而言,不管是什麼難題,吉斯卡爾都會替他處理得乾乾淨淨,他是個不可或缺的弟弟,從幼年時代開始,只要伊諾肯迪斯七世說「傷腦筋!傷腦筋!」,吉斯卡爾就會幫他料理得好好的。儘管這個王弟會對這個狀況咋舌、歎息,或者發一些牢騷,但他終歸會將王兄做不來的事情給解決掉。
如果沒有吉斯卡爾的指導力及處理能力的話,魯西達尼亞大概永遠是大陸西北邊境的一個貧窮國家吧?有力的廷臣和武將們都十分瞭解這件事,所以沒有人敢有二心排除吉斯卡爾好讓自己掌握權勢。
應該是沒有的。
當兩位將軍——蒙菲拉特和波德旺從王弟那邊接過了兵權,為和帕爾斯王太子亞爾斯蘭作戰全力做準備的時候,卻碰上這件棘手的事。他們在和城外的敵人作戰之前,先得要將城內的敵人解決掉才行。
「一定要把王弟殿下救出來不可,否則,魯西達尼亞就會像砂糖溶解於水一樣溶解於異鄉,什麼都不留。首先,我們得賭上我們的命,把殿下從安德拉寇拉斯手中給救回來。」
蒙菲拉特下了決定,波德旺也點頭表示贊同。他們先派出了大軍包圍躲在王宮中一個房間中的國王安德拉寇拉斯和王妃泰巴美奈,然而,接下來的工作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如果在城內受制於安德拉寇拉斯的情況下,城外又遭到帕爾斯軍的攻擊的話,該怎麼辦?一思及此,蒙菲拉特和波德旺都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如此一來,魯西達尼亞全軍就會在遠離祖國的異張悲慘在滅亡了吧?而以前所累積下來的辛勞和榮光也就會像砂砌成的城堡一般崩散了吧?蒙菲拉特所舉的比喻一點也不誇張。
總之,目前有兩種選擇:一種是放棄成為人質的王弟殿下,或者就是盡全力救出王弟。
如果選擇前者的話,事情就簡單了。儘管安德拉寇拉斯再怎麼豪勇,他也不可能一個人殺盡魯西達尼亞的三十萬大軍。可是,魯西達尼亞人當然不會選擇這條路的,於是,事情就呈現膠著狀態,魯西達尼亞人們的思緒終是陷入了迷宮當中。
在這種時候,毅然挺身而出指揮解救王弟作戰工作的,應該是做王兄的伊諾肯迪斯七世才對,可是,崇神的國王只是躲在自己的房間中對著神明祈禱,根本拿不出任何具體的對策。蒙菲拉特和波德旺早就放棄國王了,所以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到一個穿著暗灰色衣服的男人像影子一樣溜進了國王的房間。焦躁不安的波德旺對蒙菲拉特說道:
「神明到底在幹什麼?難道依亞爾達波特神就眼睜睜地看著信仰堅定的魯西達尼亞人受苦受難嗎?」
對魯西達尼亞人而言,這是一個被禁止的疑問,然而,一想到吉斯卡爾的苦難和自己的無力感,就難免要對不可侵犯的神明有些牢騷了。
被抓已經有幾天了?吉斯卡爾失去了時間的觀念。堂堂一個壯年貴族,原本周旋於宮廷貴婦人和年輕女人中間的,現在卻全身被上了鎖鏈,扔在地上。
整個王宮都在魯西達尼亞軍的支配下,可是,面對著中庭、繞著迴廊的某個房間卻被安德拉寇拉斯所控制著。若要說得諷刺些,那麼,這個房間就像帕爾斯飄浮在魯西達尼亞人海中的一個小小的王室。
身心的痛苦和和疲勞是難以忍受的,吉斯卡爾仍然鞭策著自己去思考一些事情。如果就這樣死在安德拉寇拉斯的手中,那麼,吉斯卡爾簡直是丟臉丟到家了,人們將會忘記他曾征服過馬爾亞姆和帕爾斯兩個大國,建立了魯西達尼亞史上最大功績一事,他互後只會留下這最後的不良批判,而這種事是吉斯卡爾所無法忍受的。
蒙菲拉特和波德旺一定一直在思索著如何解救王弟,可是,吉斯卡爾決不能悠閒地將自己的生死委交往他們手上。
安德拉寇拉斯難道沒有破綻嗎?吉斯卡爾仔細觀察著抓住自己的那個男人。恢復自由的安德拉寇拉斯王就像塔一樣強而有力,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儘管如此,吉斯卡爾仍然不死心,他深度用各種方法去試探。
「請告訴我,今天是什麼日子?」
「沒有必要知道吧?魯西達尼亞的王弟啊!」
安德拉寇拉斯的回答簡短又無情,看來他好像盡可能不和吉斯卡爾說話一樣。這麼重要的人質如果死了也不方便,所以,安德拉寇拉斯給了吉斯卡爾活命的食物和水,但是,被鎖鏈鎖住的吉斯卡爾只能像狗一樣直接用嘴巴吃或吸吮,這是最大的屈辱。不過,回過頭來一想,不吃東西的話就沒有體力,逃脫的機會就更渺茫了,所以,吉斯卡爾抱著「等著瞧吧」的心態,強迫自己吃、喝,同時也不忘記思考。
可是,那些話又有什麼意思呢?吉斯卡爾不得不這樣想著。他雖然被剝奪了身體的自由,生命受到嚴重的威脅,但他注意到的是王妃泰巴美奈丟給丈夫安德拉寇拉斯的話。
「還我的孩子來!」
若要說王妃泰巴美奈的孩子,那應該就是指王太子亞爾斯蘭,而王妃口口聲聲要安德拉寇拉斯還她孩子究竟又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是除了亞爾斯蘭之外,國王夫妻還有其他的孩子,而這個孩子奉了父王的命令被帶到其他地方去了嗎?吉斯卡爾沒有辦法作出肯定的判斷。儘管如此,他仍不免要執拗地繼續思索著,這或許就是因為他認為思考就是身為人類的證據。
突然之間,吉斯卡爾想到另外一件事,那就是銀假面對吉斯卡爾所做的告白,也就是關於他個人的真正身份一事。吉斯卡爾就是為了這件事才下牢獄和安德拉寇拉斯談話的,而在談話之間,安德拉寇拉斯才得以有機會拉斷鎖鏈逃離。吉斯卡爾雙眼閃著光荒,重新調整了自己的語氣,對著帕爾斯國王說道:
「你聽過席爾梅斯這個名字嗎?安德拉寇拉斯王?」
當聽到吉斯卡爾的聲音時,全身披著甲冑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身體似乎微微地動了動。吉斯卡爾想確認一下王妃泰巴美奈的反應,只是,他的視線被安德拉寇拉斯健壯的身軀擋住,根本看不到王妃。
很稀奇的是,安德拉寇拉斯就坐在椅子上,認真地看著吉斯卡爾。吉斯卡爾躺在地上,勉勉強強地對抗著對方的視線。
「席爾梅斯是我的外甥,他一直深信我殺了王兄篡奪王位,可是,他已經死了,我應該是這麼回答你的。」
「這是事實嗎?」
「什麼?」
安德拉寇拉斯故意反問道。他明明知道吉斯卡爾的意思,卻又佯裝不知。
「你殺了王兄一事……」
安德拉寇拉斯拚命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仍然掩不住那微微顫抖的聲音。他的目光注視著遠方。
「這是活著的人沒有必要知道的事。」
在他冷漠地回答之前隔了一小段時間。這個時候,像雕像一樣坐著的王妃泰巴美奈彷彿隔著面紗凝視著丈夫似的,卻沒有說什麼話。
「席爾梅斯不曉得真相,他寧願相信自己心中所描繪出來的想像而不願去相信事實,這一點跟你們的國王倒是很相似。」
由於被對方說個正著,吉斯卡爾無話可說。安德拉寇拉斯確實是有意將話題扯開,如果是站在對等的立場,吉斯卡爾一定會更尖銳地追問吧?然而,吉斯卡爾放棄了。如果再追問下去,只會招惹安德拉寇拉斯的不快。
人質是非常重要的,這一點不管是抓人的人或者被抓的人都很清楚,所以是不能殺的。可是……
「失去一隻耳朵,人質的價值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或者是手指好呢?」
安德拉寇拉斯低聲地笑著,把大劍的刀刃抵上吉斯卡爾的一隻耳朵,這是在事態陷入膠著狀態時的事。這純粹是一種脅迫,而吉斯卡爾也忍了下來。從那次以後,吉斯卡爾就不對自己的立場抱著樂觀的態度了。
(二)
這次輪到安德拉寇拉斯開口了。
「對了,魯西達尼亞的王弟啊,我也有話要問你!」
「……你想問什麼?」
「關於我那些可靠的同伴的事。」
「你是指帕爾斯軍?」
「是的。帕爾斯軍應該還有超過十萬的將兵毫髮無傷的,我想知道他們的動靜。」
「這個嘛……」
「看你欲言又止的樣子,或者他們已經逼近到王都的城壁之外了?」
安德拉寇拉斯的視線轉到部下的方向。這些人就在不久之前還以拷問官的身份對安德拉寇拉斯大加撻伐,然而,一旦安德拉寇拉斯恢復了自由,人的地位就完全不同了。現在,他們變成了默默聽從安德拉寇拉斯命令行動的人偶。
這些人原本就不是戰士,只是拷問官而已。對於被鎖鏈鎖著、全身無法行動的吉斯卡爾而言,對他們的眼神不由覺得可怕,而對拷問官而言,充滿了男子氣概而且又極為健康的吉斯卡爾的身體似乎有著催逼的價值。
不知道是不是識破了吉斯卡爾的心理。
「依亞爾達波特神或許是很偉大的存在吧!竟然讓那樣的國王征服了帕爾斯。」
安德拉寇拉斯喃喃地說道,稍稍變了一下表情看著吉斯卡爾,腰間的大劍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哪,帕爾斯軍怎樣了?你還沒有回答我呢,魯西達尼亞的王弟!」
「離開了培沙華爾城,朝著大陸公路西進了。」
吉斯卡爾回答道。要隱瞞也是不可能的事,於是他同時也把魯西達尼亞兩座城陷落之事告訴了安德拉寇拉斯。當他在述說這些事情時,一個算計急速地在吉斯卡爾的體內成長。如果換成王兄,一定會說是那是依亞爾達波特神的告喻吧?吉斯卡爾從安德拉寇拉斯那微妙的反應知道了他對王太子亞爾斯蘭的武勳並不怎麼感到高興,吉斯卡爾確信這是一件可茲利用的事情。
另一方面,在魯西達尼亞軍方面,為了打開困境,波德旺訂定了一個計策。
「安德拉寇拉斯總會睡覺的,如果趁他睡覺的時候發動偷襲,應該可以救出王弟殿下。」
這是一個看似有可行之處的提案。魯西達尼亞軍怕的只是安德拉寇拉斯這個男人,其他人根本不足為懼,如果趁安德拉寇拉斯睡覺的時候發動襲擊,事情就可以一舉解決了。
「我們就侵入斬殺安德拉寇拉斯,順便也把那個來歷不明的妖女一併殺掉。國王陛下或許會大發雷霆,可是,只要不知道是誰殺的,他就沒有辦法辦人了。」
波德旺提起這種武斷派的說法,來排除蒙菲拉特的慎重論調,蒙菲拉特也因為目前無其他可代替的方案,最後也不得不同意波德旺的意見。不過他提出了附帶的條件是不要勉強行事,重點要放在救出吉斯卡爾公爵而不是殺死安德拉寇拉斯,當然,波德旺也有這點認知。
時間就定在天亮之後,他們之所以不選在深夜而選在這時刻自然有其充分的理由,因為安德拉寇拉斯可能也會預測對方會發動夜襲,在一整個晚上不眠的狀況下緊繃著神經之後,一旦天亮了,一定會放鬆心情。
於是,被挑選出來完全武裝的騎士們在早晨第一道陽光出現時,衝進了安德拉寇拉斯躲藏著的房間。
「覺悟吧!邪教徒之王!」
站在前頭的騎士揮著劍闖了進去。
安德拉寇拉斯的回答無聲也無驚,只見劍光水平揮出。
魯西達尼亞騎士的首級噴著血滾落在石板上,失去腦袋的屍體的切斷部位成了人血之泉,就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然而,在一瞬間之後,就發出了重重的聲音倒在地上。
由於這一劍,猛烈的斬擊開始了。
本來應該是單方面殺戮的,拔出了劍闖進房間中的魯西達尼亞騎士算來有四十名之多,而承受奇襲的帕爾斯一方則不到十個人。不,若要嚴格說來,應該只有一個人。帕爾斯一方被亂刀所包圍,迎面而來的斬擊令人眼花撩亂,看來勢必要沉溺於鮮血的泥濘當中。
事實並不盡然。自亞特羅帕提尼之後第一次穿上甲冑的安德拉寇拉斯王,把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所無法發揮的勇武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了。
第二個騎士勉強地承接住破風揮斬而來的帕爾斯國王的劍。
隨著刀鳴,死亡的呻吟聲響起,安德拉寇拉斯砍斷了魯西達尼亞騎士的劍,同時以同樣的速度和力道直劈對方的頸部。
當這個騎士灑著血雨倒在地上時,下一個犧牲者的頭和軀體已經在安德拉寇拉斯的大劍之下,朝著不同的方向飛了出去。這一擊不管是在臂力或劍技、迫力上都強烈至極,人血飛濺、身首異位、骨頭碎裂、血肉橫飛,絕非弱者的魯西達尼亞騎士們就像草被割刈一樣倒了下來。安德拉寇拉斯不只是以國王的身份君臨帕爾斯,他更是以實力統率著帕爾斯,而魯西達尼亞人們現在已經知道了這個事實。血腥味瀰漫在整個室內,魯西達尼亞軍從門口衝向走廊,他們已經放棄了。
「失敗了嗎……」
波德旺仰天長歎。造成了這麼多的犧牲者,卻沒能殺死安德拉寇拉斯,也沒能救出吉斯卡爾。
雖然還有生存者逃出,卻沒有一個人是全身而退的。鮮血和敗北感、屈辱感從不幸的騎士們的傷口一起流了出來,瞭解到這種情況的波德旺和蒙菲拉特也無意再立刻發動二度攻擊了。也不知道有幾次了,兩個將軍相對默默無言。
「真是太強悍了!根本不像是人類。」
波德旺連惋惜的力氣也沒有,用手背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
「我們竟然在亞特羅帕提尼打贏了這樣的人,簡直就像在作夢一般。」
「或許吧!」
蒙菲拉特的回答令人感到一股沉深的壓力。事實上,他覺得真的是在作夢,不管是滅掉馬爾亞姆或征服帕爾斯,即使是拿到了人血的腥味及財富也是一樣的,而吉斯卡爾的被抓更恍如一場惡夢。一切都只是一場夢,當睜開眼睛一看,自己不是一樣還置身於魯西達尼亞貧弱而陰暗的王宮中嗎?
當蒙菲拉特被這種相當陰鬱的想法所攫住的時候,一個小跑步的聲音靠了過來,不是騎士所穿的軍靴聲,而是柔軟的布靴的聲音。波德旺和蒙菲拉特回過頭一看,出現在眼前的是服侍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的侍從。
「國王陛下……」
當聽到主語時,蒙菲拉特和波德旺做了身為魯西達尼亞的廷臣所不該有的想像,他們猜測難道會是那個一無是處的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突然倒了下來或猝死了嗎?可是,侍從接在主語下面所說出來的話卻超乎他們的想像之外。
「陛下有旨,幫他準備甲冑。」
「……是誰要穿甲冑?」
「是國王陛下要穿的。」
這個回答是傳到了蒙菲拉特的耳中,卻沒有立刻深入他的心裡,蒙菲拉特就像聽到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聲音一般,回視著侍從。
「穿甲冑?陛下打算做什麼?」
他覺得自己問這句話的聲音也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對方的回答更顯得極度缺乏現實感。
「陛下要跟那個粗暴而目中無人的安德拉寇拉斯單打獨鬥,所以,他要我們把這個旨意傳達給安德拉寇拉斯知道。」
「單打獨鬥……?」
蒙菲拉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伊諾肯迪斯七世體格雖好,但是體力卻很差,他不可能穿著甲冑和敵人作戰的。不光是如此,只怕他連一步都走不動吧?在形式上他是學過劍技,但是並沒有實戰的經驗,他不可能對抗得了安德拉寇拉斯的。只要帕爾斯國王稍微動一下他的手,恐怕魯西達尼亞國王和腦袋和身體就要分家了吧?根本不用再去分什麼勝負了,他們必須阻止這個愚蠢的國王做這種傻事。
蒙菲拉特跑向國王的房間,侍從們正在雕著帕爾斯風花樣、敞開著的大門前交換著困惑的視線。室內傳來了一陣紊亂的金屬撞擊聲,映在慌慌張張跑進室內的蒙菲拉特眼中的,是在侍從的幫忙下穿上銀灰色甲冑的伊諾肯迪斯王的身影。
「哦,蒙菲拉特啊!不要擔心,雖然沒有吉斯卡爾,可是還有我,魯西達尼亞會沒事的。」
「陛下……」
蒙菲拉特呻吟著說不出話來,難道他認為沒有吉斯卡爾公爵就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來統治這個國家嗎?蒙菲拉特本來想這樣說的,可是,他開不了口。
突然,他的內心深處作動了。就讓他去吧!如果再阻止也沒有用的話,就隨他去好了。如果他想死在安德拉寇拉斯的劍下,就讓他去做,這樣不是很好嗎?事情如果真的演變到這種地步,相信沒有一個魯西達尼亞人會感到煩惱的。
此時傳出了一陣低低的笑聲,伊諾肯迪斯王直視著蒙菲拉特咬著嘴唇。
「我知道的。你們看重吉斯卡爾遠勝過我。」
彷彿一盤碎冰滑過蒙菲拉特的背脊,他奮力地掩飾自己高漲的鼓動再度看著國王。血色不佳的伊諾肯迪斯七世臉上有兩個奇怪的光點,兩眼佈滿了血絲,閃著光芒。蒙菲拉特說不出話來,這是蒙菲拉特第一次看到這個極為世俗、渾身充滿了權勢油脂味的國王的眼睛。
「可是,國王是我啊!從神明那兒拿到地上支配權的是我!吉斯卡爾雖然是王弟,畢竟他也只不過是個臣子而已,這是神明和眾人都知道的事實,卻有那麼多人忘了這件事,這實在是一件可悲的事!蒙菲拉特啊!」
蒙菲拉特沒有回答。
說起來,國王這次的反應其實也並不稀奇。
如果有像吉斯卡爾這樣有能力又有強權的弟弟,做為王兄的人理當會感到嫉妒和猜疑吧?只要弟弟建立了功績就懷恨在心,在宮廷內擴張他個人的勢力就令人感到不快,甚至會懷疑「這傢伙是不是要把我趕走,自己即王位呢?」於是,乾脆就在事情演變到那種情況之前先下手為強,把弟弟給殺了。
王族之間的聳關係通常就是這樣的,至親的情愛在權力慾之前比春天的溶冰還脆弱。
而在今天之前,魯西達尼亞的王宮中,國王和王弟之間的關係之所以沒有演變成這個樣子又是為了什麼呢?一方面是因為吉斯卡爾賢明,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伊諾肯迪斯王也不是個尋常人物,他對弟弟的忠誠心毫不懷疑,把國事的實權都委交給弟弟,自己則只是每天禱告而已。
而在沒有任何前兆之下,突然就演變成一般可能出現的狀況了。在這之前,伊諾肯迪斯七世只褒獎過吉斯卡爾,卻從來沒有對弟弟的實力表現過嫉妒,這一點廷臣們也都承認,大家的看法是,「姑且不論其他的事,他不會嫉妒就是一件好事了啊,如果能一直這樣保持下去也無所謂。」
可是,現在伊諾肯迪斯在說些什麼啊?穿著甲冑,全副武裝的國王口中所說出的話不就是對弟弟的憎恨之情嗎?
「吉斯卡爾雖然是弟弟,可是他總是輕視我這個兄長,他身為臣下卻輕視我這個國王,竟然忘了自己就是國王的弟弟,認為單憑他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挑起政事和戰爭的責任。現在呢?看吧!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
國王命人送來了武器,他在挑選著槍和劍、錘和矛之時,蒙菲拉特對波德旺低聲說道:
「到底是誰把陛下弄成正常人的樣子的?」
「那叫正常嗎?不,那根本就是朝著與以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改變了嘛!」
波德旺不快地評論道。他比同僚蒙菲拉特更對國王不具信心,所以,他深信不管國王地弟弟有什麼想法,那純粹是愚兄對賢弟的一種嫉妒的情緒。而現在,他甚至希望安德拉寇拉斯把這個沒用的國王料理掉。
(三)
當王宮內外,魯西達尼亞軍陷入一片困惑時,一件奇怪的事情在某個角落發生了。
一群在王宮走廊上巡邏的士兵看見了可疑的人影,這道人影避過了斜射進來的晨光,從牆壁邊緣偷窺著安德拉寇拉斯所在的房間。他全身穿著近乎黑色的暗灰色衣服,彷彿溶入了影子中一般,可是,晨光把他身體的輪廓微微地浮現了出來。
「什麼人?」
有人發出了叫聲。五個士兵跑上前,只見那個人的眼睛藏在衣服內部危險地閃著光芒。
暗灰色的衣服在士兵們面前翻飛著,形成了一道布幕遮掩了情景。在一瞬間之後,衣服被拿掉了,五個魯西達尼亞士兵重疊倒在地上,彷彿時間已經經過了數百年一樣,這些斷氣的屍體全都乾透了,看來就像保存不良的羊皮一樣。
「哼!太簡單了……」
男人低聲地笑著。
男人的名字叫格治達哈姆,是潛伏於王都葉克巴達那地下深處的魔道士團的一員,同時也是希望蛇王撒哈克再度降臨的人之一。此時,一個看不見身影的聲音對這個男人說道:
「被看到了嗎?你未免太笨手笨腳了。」
「古爾幹嗎?被你看到真沒面子。接著會如何呢?我漸漸產生興趣了。」
他和隱形者之間的交談也只是微微地動動嘴唇而已,格治達哈姆臉上浮現青白的笑容。
「進行得還順利吧?」
「事情都照著尊師的吩咐去做了,不過那個軟弱無能的魯西達尼亞國王真的會像人偶一樣任我們擺佈嗎?我覺得希望不大。」
「我們就不要多說些什麼了,只要照尊師的話去做就對了。哪,回去吧!格治達哈姆。」
當聲音消逝之後,格治達哈姆還有些留戀似地環視著圍繞著中庭的迴廊,然後把身體隱蔽在牆壁的陰暗處。
現在,身為王者的責任感甦醒了……深信是這樣的伊諾肯迪斯七世全副武裝下了這樣的命令。
「在安德拉寇拉斯看得見的地方殺掉帕爾斯人!只要他不棄劍,就繼續殺下去,哪怕是幾千人也照樣殺!這樣他就不得不應戰了,因為他自負為帕爾斯的國王。」
這是一個恐怖的命令。如果大主教波坦在場的話,一定會笑逐顏開的,可是,魯西達尼亞的廷臣和將軍們卻無法因為是國王的旨令就馬上去執行。在他們侵入葉克巴達那城之後確實是殺了許多帕爾斯人,掠奪、暴行,無所不為,他們認為這是異教徒該得到的報應。然而,現在事情不同了,佔領王都已經半年了,治安也在魯西達尼亞人的控制之下恢復了,萬事都才剛剛安定,如果現在再進行殺虐的話,人心又會度浮動。萬一,帕爾斯人有必死的覺悟而發生暴動,並且和城外的帕爾斯軍的活動聯手的話,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最重要的是,吉斯卡爾是魯西達尼亞之柱,是魯西達尼亞人自信的根源,而現在,魯西達尼亞人對任何事情都喪失信心了。總而言之,吉斯卡爾公爵平安獲釋之前,他們不想做一些具有決定性的事。蒙菲拉特和波德旺口中雖然應著「是,立刻去辦」,卻又挖空了心思拖延時間。而另一方面……
「單打獨鬥!國王陛下要和安德拉寇拉斯單打獨鬥喲!」
這個傳聞像炸彈一樣炸了開來,魯西達尼亞的將兵們都懷疑自己的耳朵。當他們知道可能是事實之後,上至將軍下至一兵一卒都蜂擁到安德拉寇拉斯王所在的王宮區域,他們都想看看這世間難得一見的景象。
「只能說是著了魔了,陛下到底怎麼了?」
「或許那才是真正的陛下哪!以前只是一直裝傻吧?」
「說傻是太過分了,至少也該說,對了,是遲鈍吧?」
「說什麼話!還不是差不多!」
大家一邊竊竊私語著,一邊為確保能有好的觀看位置而你推我擠著。
事情演變至此實在是奇妙無比,對被抓的吉斯卡爾和拚命想救出他的人們而言,再也沒有其他事情這麼令他們印象深刻的了。因為,就在這個時候,伊諾肯迪斯一句「單打獨鬥」將整個事情轉變成了喜劇。
安德拉寇拉斯並沒有正式接受單打獨鬥的要求,他只是以極具威嚇的眼光盯著室外騷動的人群,一點也無意離開那個重要的人質身邊。當然,吉斯卡爾並不知道事態的發展狀況,只能拚命地壓抑住自己不安的心情。
如果兩國國王之前真的舉行單打獨鬥的話,那應該是一個最嚴肅而且具儀式性質的場面了,然而,在現實情況的對比下,就算再怎麼將之美化,看來也只不過像是在魯西達尼亞的農村上演的巡迴廉價喜劇。而對蒙菲拉特而言,他實在很想將之稱為極端可怕的夢魘。
對依亞爾達波特教徒而言,這是一件很令人生氣的事,可是,再怎麼看,那個異教徒的國王不管在戰士的力量或風格上實在都遠超過魯西達尼亞的國王。當伊諾肯迪斯七世好不容易整裝完畢,出現在走廊上時,魯西達尼亞的將軍們都必須拚命才能忍住笑,士兵們則實在是忍不住,發出了竊竊的笑聲。
像伊諾肯迪斯七世一樣那麼不適合穿甲冑的人實在是不多。
以伊諾肯迪斯的體格和昂貴的甲冑的美感來搭配,光是外形應該就是一個出色的騎士才對。可是,以伊諾肯迪斯的外表而言實在是不行,看他穿著甲冑的樣子,只會讓人覺得好像穿戴的人和被穿戴的東西之間是一種相抗拒的存在一樣。
不管怎麼說,伊諾肯迪斯王穿著甲冑,配著長劍,在走廊上走了起來。魯西達尼亞軍將兵之間發出了一陣喧嘩聲,那當然不是感歎聲,幾乎只能用自暴自棄來形容了,這些聲音讓蒙菲拉特感到毛骨悚然。以前,魯西達尼亞人雖然貧窮,卻不失質樸,然而他們現在卻學會利用神的名義,侵略他國的土地、搶奪別人的財富、虐待異國的百姓。他們的心靈並沒有因為勝利而豐富,反而荒廢了,而這種心靈的荒廢從將兵們粗野而病態的喧嘩聲中更是表露無遺。
伊諾肯迪斯王以不怎麼順暢的動作試著揮舞手中的劍,於是,四周再度響起一片騷動聲,那是一種對小丑的歡呼聲。
「真是看不下去了。」
波德旺喃喃說道。
「身為勝利者和征服者的我們為什麼要在這遙遠的異國忍受這樣的屈辱呢?難道臣下就該為國王的不當行徑而受辱嗎?」
「至少我們可以感到安慰的是這裡沒有帕爾斯的觀眾。」
「這算是安慰嗎?」
波德旺激動不已,用某種隱含著真正的厭惡感的眼神睨視著自己的國王。波德旺投射在伊諾肯迪斯王背後的眼神被斗蓬和甲冑擋遮住,所以國家並不知道自己被臣下這樣地看待。
來到弟弟被抓的房間前面,伊諾肯迪斯瞪視著房門。房門上畫著極具帕爾斯風格,前腳抬起的獅子圖案,鑲著紅寶石的獅子兩眼中閃著深紅色的光芒回瞪著侵略者之王。
「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對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發話!開門應戰吧!」
這是堂堂正正的宣言,然而,對室內的安德拉寇拉斯卻不起任何作用。伊諾肯迪斯王是用魯西達尼亞語發話的,相對的,安德拉寇拉斯卻只懂得帕爾斯語,當然,安德拉寇拉斯沒有回答,魯西達尼亞的騎士們也沒有人有意想為他們的國王翻譯。
在瞭解到室內沒有任何反應之後,伊諾肯迪斯王粗暴地揮舞著劍,提高了聲音。
「這是國王對國王的決鬥!並不是一般的對陣。受到詛咒的異教徒國王啊!如果你打贏了我,我們魯西達尼亞軍就全數奉還奪到的財富,離開帕爾斯,我以唯一絕對的神明名義約定這件事!」
「怎、怎麼說這種話……!」
魯西達尼亞的廷臣們大吃一驚。
要單打獨鬥,伊諾肯迪斯王是不可能勝得過安德拉寇拉斯的,結果,魯西達尼亞軍勢必得將所有的財寶奉還,而且還得自帕爾斯撤軍。當然,他們並沒有必要遵守和異教徒的約定,可是如此一來,他們就得背負著國王決鬥失敗和破壞誓約的雙重恥辱,而吉斯卡爾公爵也就回不來了。
「國王陛下生病了,趕快把國王帶回來!」
波德旺大叫,這是一瞬間的決斷,再也不能讓國王這樣胡亂行事了。瞬間,騎士們面面相覷,如果國王真是生病了,他們就有強迫帶走他的理由了。在互使眼色之後,五、六個人同時靠上了伊諾肯迪斯王,由後方將國王給制住了。
「你們對國王做什麼?不忠的人!」
伊諾肯迪斯狂叫著,同時揮起了劍。他朝著壓制住自己的騎士們高舉了劍,想要砍下去。
國王的動作很緩慢,騎士們也都穿著甲冑,所以國王的斬擊只在某個騎士的甲冑表面造成了尖銳的撞擊聲,騎士也只是手背上受了一點擦傷。另一個騎士立刻從國王手中搶過了劍,丟到地上,劍發出了鈍重的聲音滾落在石板上。
「趕快帶走國王陛下!叫待醫開處方讓國王陛下睡一覺!」
波德旺下令。當不斷托兒所的國王半近乎被騎士們抱住強行帶走的時候,地上發出了一種異樣的聲響。
剛剛手背被擦傷的騎士倒臥在石板上,一種像是胃底結冰引發不適的呻吟聲從騎士化成灰色的嘴唇發出來。當呻吟聲停止時,黑色的血從騎士的口中流出,被甲冑包住的四肢顯得極為僵硬,在一陣痙攣之後,騎士動也不動了。
在眾人凝然注視當中,蒙菲拉特走向騎士。在確定騎士已經氣絕之後,他拾起了伊諾肯迪斯王被丟掉的那把劍。當他把臉湊上刀刃時,聞到一股辛辣的臭味,刀刃上塗滿了硫磺性的毒藥。
「這就是陛下自信的根源。可是,在決鬥中使用毒刃……」
儘管對方是個異教徒,但是這樣的做法未免有失騎士道,被視為魯西達尼亞軍中最高潔的騎士蒙菲拉特不禁湧起一陣反感。在他身旁的波德旺說道:
「總之,帕爾斯不是久留之地,不如能殺便殺,能奪便奪,把王都放把火燒了,趕快離開這裡吧!其餘的就讓帕爾斯人和魔物去傷腦筋。這個樣子根本就是無用的居留嘛!」
聽著波德旺的話,蒙菲拉特覺得自己的太陽穴一陣痛楚,這樣一來根本就不用等著和帕爾斯軍決戰,魯西達尼亞軍就慢慢崩壞,像一個兩腳陷在沼澤地中的巨人一樣……。
(四)
特蘭王國入侵帕爾斯的東方國境,亞爾斯蘭軍急速調轉方向駐進培沙華爾城,而席爾梅斯和奇夫則在迪馬邦特山劍鋒相向。不管就戰略或政略上來說,這都是極為重要的時機,而在這麼重要的當頭,魯西達尼亞軍卻動彈不得。不但如此,他們連要不要動都無法下決定。不只是伊諾肯迪斯王,魯西達尼亞軍在沒有吉斯卡爾的情況下,根本什麼都做不來。
可是,膠著狀態也有個限度,最後安德拉寇拉斯王提出交涉,時間就在伊諾肯迪斯七世在廷臣們強迫下喝下了安眠藥、被架上豪華的寢床之後。
「準備十匹包括替換的馬匹在內的馬,再加下四匹馬拉的馬車,另外約定好在我們離開城門之前絕對不出手阻撓。」
接到這個消息的蒙菲拉特內心不免感到有些微的意外。連國王都醜態百出的魯西達尼亞軍,不管安德拉寇拉斯王開出什麼樣的條件,都沒有拒絕的餘地,他們甚至以為會接到要求以王弟吉斯卡爾的性命交換魯西達尼亞軍全數撤城的條件。原本他們已經有就此展開漫長談判的心理準備,沒想子,一下子事情就來到終點了。
「你是說你要離開王都?」
「這不是你們魯西達尼亞軍的願望嗎?」
安德拉寇拉斯王從敞開的門扉內傳出了一陣嘲諷的笑聲。在重整自己的表情之後,他用大劍重重地敲擊著地板。
「我之所以離城是為了率領帕爾斯的大軍把王都奪回來,因此下一次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就是在馬上做正面的爭霸戰了。」
難道是他有把握正面作戰就一定會獲勝嗎?蒙菲拉特沒有說出口,也沒有出聲,不過,他已經瞭解敵人的國王話中的意思了。
「好,我知道了,我馬上準備馬和馬車,而且,我們的將兵都不會橫加阻攔。可是,什麼時候你才要釋放王弟殿下?我希望就這一點能獲得一個肯定的約定。」
帕爾斯國王用冷酷的微笑回答了蒙菲拉特的要求。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你只有相信我了。如果不放心的話,我也可以先還你一半。」
「你說一半……」
或許是不太瞭解帕爾斯語吧?蒙菲拉特歪著頭。
「我是說,我把你們的王弟的身體從腰部砍掉,只把下半身還給你們。你要嗎?」
「不!不要!」
安德拉寇拉斯對著說不出話來的蒙菲拉特大喝道:
「不要用你們魯西達尼亞人的方法來判斷事情!帕爾斯的武人是站在信義之上的。為了保障我和王妃的安全,吉斯卡爾公爵要跟我們一起離開,不過,在遠處我會將他釋放,讓他回到你們這裡來。反正遲早公爵和國王的首級都會掛在葉克巴達那的城頭的,但是那會是在我利用堂堂正正的佈陣,擊滅你們的大軍之後。不要忘了喲,王弟的性命可是握在我的手中哦!」
蒙菲拉特覺得自己全身彷彿凍結了一般。
在這個勇猛的王者威逼之下,蒙菲拉特說不出話來了。就算伊諾肯迪斯王以毒刃對陣,諒他也無法傷及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一根汗毛吧?由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蒙菲拉特有了這樣的想法。話是這麼說,可是一個征服者怎麼能對被征服者有這樣的敗北感呢?勝負會在什麼時候、以何種方式出現呢?目前看來似乎無法預先評估出來。
「有那樣的國王,想必魯西達尼亞的廷臣們都很辛苦吧?真令人同情啊!」
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一句話刺痛了蒙菲拉特的心。自從離開祖國,經歷漫長的征戰以來,他從來沒有被異國的人這樣的羞辱過。蒙菲拉特的手不由得搭上了劍柄,安德拉寇拉斯王只是瞄著他淡然地說道:
「王者必須肩負一國的重擔,體弱多病或者懦弱都是一種罪過。如果國王孱弱,國家就一定會滅亡的。不,應該說是孱弱的國王會毀滅國家,可是,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蒙菲拉特放開了搭在劍柄上的手。事後每當他想起自己可能被安德拉寇拉斯王一刀砍死的情景就不禁冷汗直流,於是,講和就因此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