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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二次渡河 文 / 田中芳樹

    第四章二次渡河

    (一)

    混亂雖然還沒有完全穩定下來,但是,辛德拉國往後的方向似乎已經確定了。

    下一任的國王是拉傑特拉王子。原本與他競爭王位的卡迪威現在已經因為背叛了神前決鬥的判定,殺害了自己的岳父馬赫德拉而成了待罪之身正被追捕當中。

    在辛德拉國都烏萊優魯的貴族和官吏們都相繼向拉傑特拉宣誓效忠了。至於那些仍然追隨卡迪威的人則離開國都逃向邊境了,可是,今後,這些人可能都要被冠上「叛亂軍」的稱號了。現在,在辛德拉國內,拉為特拉才是正義的化身。

    國王卡裡卡拉二世因為心靈受到衝擊,再度臥病在床,而且身體狀況急速地衰弱。有一天,他把拉傑特拉叫到病房來。

    「能不能放卡迪威一馬,拉傑特拉?」

    「我瞭解您的心情。父王。可是,他無視於神前決鬥的結果,違背眾神的審判和父王的旨意。而且,他又殺害了世襲宰相,同時又身為他岳父的馬赫德拉。就算我放過他,法律和正義也不會原諒他的。」

    拉傑特拉的態度雖然強硬,可是,看到衰老的父王充滿哀求的眼光,他實在也沒有辦法就一口回絕。拉傑特拉帶著為難的表情陷入沉思,最後,他和父王約定了幾件事。

    叫卡迪威自首。如果他願自首,就不取他的性命,把他安置在寺院中。至於那些追隨卡迪威的地方豪族們如果願意歸順,就赦免他們的罪。把重心放在辛德拉國內的再統一工作上,而不要一心想復仇

    拉傑特拉的約定似乎讓卡裡卡拉王感到安心不少。由於濫用藥物而使身體受到損傷,要完全恢復已是不可能的事了。但是,在死亡之前,他還是戮力想盡到一個國王所應盡到的責任。他寫了把王位讓給拉傑特拉的證書,親筆寫了勸卡迪威自首的信,同時也寫了追悼重臣馬赫德拉的追悼文。

    當這些事情告一段落,卡裡卡拉就陷入了昏睡狀態,彷彿一下子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光了。

    當夜晚將要過去的前一刻,辛德拉國王卡裡卡拉二世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儘管對方是異國之君,卡裡卡拉二世的死亡仍然給亞爾斯蘭造成了一個打擊。

    雖然卡裡卡拉王曾經濫用藥物,但是在臨死之前,他還是完美地盡到了一個國王,還有身為王子的父親的責任。尤其是身為一個父親,他對卡迪威和拉傑特拉的態度實在是很了不起。由這件事,亞爾斯蘭不得不想起自己和父王安德拉寇拉斯的關係。

    失去父親的拉傑特拉像幼兒般發出了悲鳴。他緊靠著父王的遺體,淚水濡濕了胸前的衣服,絮絮叨叨地悲泣自己今後將要依靠誰?

    「儘管是假哭,不過,他也還真能哭哪!」

    達龍對他的反應感到驚訝,然而,軍師那爾撒斯卻嘲諷地做了修正。

    「不,那不是假哭。」

    「你是意思是說,白馬王子真的感到悲傷嗎?」

    「也不全然是這樣。那個王子是深信自己應該為父親的死感到悲傷。所以,他才能盡情地流那麼多淚。」

    那爾撒完全看透了拉傑特拉性格上的特異點。拉傑特拉是一個演技高超得連自己都被騙過的人。

    另一方面,帕爾斯軍也得舉行葬禮,因為萬騎長巴夫曼戰死了。對亞爾斯蘭而言,確實生存著的萬騎長只剩下達龍和奇斯瓦特兩人而已。到底還有多少個萬騎長突破了亡國的危機而存活下來?亞爾斯蘭根本無從得知。

    巴夫曼雖然死了,但是,他所率領的一萬騎兵還在。遠征辛德拉的帕爾斯軍到底有多強?有多善戰呢?雖然經過了大大小小多次的戰役,帕爾斯軍的戰死者卻還不到兩百名。

    「巴夫曼大人的手腕實在巧妙。真不愧是萬騎長中最年長的老將。」

    連並不是很喜歡巴夫曼的那爾撒斯也很率直地承認了這一點。

    但是,儘管巴夫曼死得其所,活下來的人卻面臨了另外一個課題。巴夫曼所率領的一萬騎名帕爾斯騎兵需要一名指揮官,而亞爾斯蘭認為只有達龍最適合這個職位。

    「如果是達龍大人,當然值得我們尊他為指揮官。已故的萬騎長想來也不會有任何異議,更何況王太子殿下也這樣希望,這件事不應該有任何問題的。」

    巴夫曼麾下的千騎長這樣說道,接受達龍立於他們職位之上。

    亞爾斯蘭請求拉傑特拉讓出一個距離國都烏萊優魯相當近的山地。他把那個地方當成包括巴夫曼在內戰死沙場的帕爾斯將兵的墓地。他們的遺體被安葬在山丘西側斜坡上。西方是眺望死者們的故國帕爾斯的方位。

    由於身在異鄉,葬禮極其簡素,不過,王太子亞爾斯蘭親臨了現場。而一手包辦大小葬禮事宜的是身為女神官的法蘭吉絲。

    葬禮結束之後,達龍正式從王太子那邊受命成為巴夫曼所率領的一萬騎兵的指揮官。

    「猛虎將軍,今後請一如往常一樣多多照應。」

    「別嘲笑我,那爾撒斯。」

    苦笑的達龍立刻轉換了表情。

    「可是,巴夫曼大人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伯父給他密函的事。亞爾斯蘭殿下的煩惱難道就這樣半途而廢了嗎?」

    「是啊,半途而廢話。達龍」

    有些問題是連那爾撒斯也無法做出明快答覆的。亞爾斯蘭出生的秘密就是這樣的一個問題。

    那爾撒斯雖然預測了巴夫曼的求死意念,但是,在巴夫曼死亡之前還是無法得到他的告白。對那爾撒斯而言,這是一個令人遺憾的失敗,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在他的心靈深處仍然對揭發這個秘密一事有些許的猶豫。

    在辛德拉國內行軍期間,那爾撒斯曾經有機會就亞爾斯蘭的出身一事徵詢奇夫的意見。

    「對我來說,事情怎麼發展都一樣。」

    他對纖細的手指撥動豎琴的琴弦,自稱「旅行樂師」的奇夫深藍色的眼睛中綻放著耀眼的光芒,唱歌似地說出了他的心聲。

    「不,倒不如說,那個王子沒有正統的王室血統會比較有趣些。我願意為亞爾斯蘭殿下奉獻一己之力,但是,我卻沒有宣誓效忠帕爾斯王家的意思。王室到底又能給我什麼呢?」

    以亞爾斯蘭個人而言,他確實能給奇夫一些「什麼」。待在亞爾斯蘭身邊就可以經歷許多好玩又有趣的事情。

    「說得沒錯,我瞭解奇夫的心情。」

    那爾撒斯心想,因為他自己也有這種感覺。就算亞爾斯蘭沒有王室的血統,那又有什麼不好呢?安德拉寇拉斯三世正式冊立亞爾斯蘭為王太子是一個事實。

    突然間,那爾撒斯想起了行蹤不明的安德拉寇拉斯。

    儘管安德拉寇拉斯有很多身為一個國王所不該有的缺點,但是,他絕對不是一個無能的人,也不是一個懦夫。那爾撒斯認同他的優點就在於他不迷信。

    在安德拉寇拉斯即位後不久,當他在重整王宮內外的人事時,一個占星師來到安德拉寇拉斯的面前。這個占星師經常奉承哥達爾塞斯王和歐斯洛耶斯王,並央求賞賜。他對安德拉寇拉斯也這樣諂媚。

    「根據占星術看來,陛下實在是長壽之相。至少可以活到九十歲。對帕爾斯的子民而言,這真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唔,那麼,你自己又能活幾年呢?」

    「小的有眾神的加護,可以活到一百二十歲。」

    「哦?你看來還很年輕啊?難道已經一百二十歲了嗎?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嘲笑完了之後,安德拉寇拉斯突然拔起了劍,砍下了占星師的腦袋。

    「真是個豪邁的國王。一個詭異的占星師哪能與之匹敵?」

    人們都這樣讚賞。先先王哥達爾塞斯二世、先王歐斯洛耶斯二世這兩代帕爾斯的國王都是很迷信的人。當時魔道士、占星師、預言家都經常出入宮廷,有心的人們都不禁為這種情形大皺眉頭。而豪勇的安德拉寇拉斯則一刀兩斷將這一切陋習都革除掉了。

    安德拉寇拉斯即位之後,這些人都從王宮被趕了出來。因此,有很多的魔道士和預言家都極為憎恨安德拉寇拉斯,但是,安德拉寇拉斯還是不加理會。

    亞爾斯蘭是否有這樣的強勢呢?今後一連串的試煉就可以明顯看出來了。

    「卡迪威這傢伙,到底是飛到天邊去了?還是潛藏入地底下了?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把他找出來,事情沒有真正的了斷我就無法安心。」

    一邊進行亡父的國葬準備工作,拉傑特拉一邊加緊追捕卡迪威。

    雖然和父王有過約定,拉傑特拉並無意老實地遵守自己的諾言。他雖然拿到了國都烏萊優魯,但是,地方上還有許多追隨卡迪威的貴族。如果卡迪威逃到他們那裡去,或許形勢就會逆轉。追捕的工作絕對不能放鬆。

    完全滅掉卡迪威,拉傑特拉本身即位為國王。征討反叛他的強大的貴族們、安定四方的國境,舉行隆重的戴冠儀式、迎娶王妃等,這些都是以後的事。再怎麼快,也要花上兩三年的時間。

    在這期間,他也不能讓遠道而來的援軍帕爾斯人在外遊蕩。

    他有各種各樣的煩惱。即使狡猾如拉傑特拉也不能一味地認定未來全是一片坦途。

    另一方面,也有一個人完全沒有所謂的未來展望。

    原為馬赫德拉一族的加斯旺德被視為卡迪威的同黨而遭到拘捕,但是,在亞爾斯蘭的說項之下又被釋放了。他對救命恩人道了形式上的謝,帕爾斯的王太子擔心地看著他。

    「加斯旺德,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這個嘛」

    加斯旺德原先追隨的卡迪威形同自取滅亡了,懷疑是自己生父的馬赫德拉也被卡迪威殺了,卡裡卡拉王也死了。他又不想服侍自己一個人生還下來的勝利者拉傑特拉。拉傑特拉那邊也因為他以馬赫德拉的間諜的身份潛入自己的軍營中,而不願讓加斯旺德做他的部下。加斯旺德在辛德拉國內已經沒有容身之處了。

    「那麼,加斯旺德,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呢?」

    加斯旺德聞言吃了一驚,在這一瞬間,他也沒有辦法立刻做出反應。看著心意不定的加斯旺德,亞爾斯蘭繼續說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的孩子。原以為我就是父王安德拉寇拉斯的孩子,可是,事實好像不是這樣。或許我根本就沒有帕爾斯王子之類高不可攀的身份。」

    加斯旺德呆然地聽著亞爾斯蘭說話。

    「所以,我在借助達龍、那爾撒斯及其他人們的力量收復帕爾斯之後,就必須去確定自己到底是誰了。如果你願意,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可是一定會很辛苦,所以也不能勉強你,但是希望你能好好考慮」

    亞爾斯蘭帶著認真的表情說道。

    「現在我沒辦法回答您。也許這樣說顯得有些優柔寡斷,不過,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將思緒理清」

    「嗯,你可以慢慢考慮。」

    亞爾斯蘭站起來離開現場,然而,他要離開時的笑容卻深深地印在加斯旺德的腦海裡。

    亞爾斯蘭的一貫作法是,在招攬某人做自己的部下時從來不會不問情由地命令他人跟隨他,他總是站在對等的立場拜託他人、勸誘他人。而且他總是在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自然地做出這樣的舉動,很明顯的,這就是亞爾斯蘭的長處。就像以前那爾撒斯曾對席爾梅斯所說的一樣。

    帕爾斯軍很快地就開始做回國的準備工作了。

    原本他們就無意在異國做長久的逗留。拉傑特拉根本就不需要多心。帕爾斯軍的目的大致上已經達成了,當然重心就要放到帕爾斯國內的事情了。

    「情勢既已底定,就算沒有親眼看到卡迪威死亡就回帕爾斯,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只要殿下下令,我們隨時都可以出發。」

    話是這麼說,可是,以那爾撒斯的立場來說,他還是想先將東方國境加以平定。他對密友達龍說道:

    「如果卡迪威徹底被消滅了,拉傑特拉就會向我們露出他的獠牙。事實上,我就是在等那一天,不過,事情到底會怎麼演變呢」

    世襲宰相馬赫德拉的女兒莎莉瑪是卡迪威的妻子,如果她的丈夫當了國王,她當然就是王妃了。然而,好運從他的頭上跳了過去。現在,她在王宮內的房間內被軟禁著。拉傑特拉以前也曾向她求過婚,而且他也不打算因虐待婦人而讓自己的聲望受到影響。因此,表面上莎莉瑪雖說是遭到軟禁,但是,在生活上並沒有任何不自由的地方。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拉傑特拉認為如果莎莉瑪偷偷地和卡迪威聯絡的話,他可以循線索找到卡迪威藏匿的地點。

    因此,拉傑特拉暗地裡派人監視莎莉瑪的行動,然而,在五天之中,她什麼地方都沒去,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裡。只有一個地方例外。

    在她的房間附近有一個小塔,那是她禮拜祖先們魂魄的地方。所以,她每天都要前往該處去拜祭一次。她不讓任何人接近,獨自一個人度過禮拜的時間。

    拉傑特拉曾經派人搜查塔的內部和屋頂上面,但是什麼都沒發現,因此,裡面連個警備兵都沒有。

    可是,卡迪威就躲在吊在塔內部的大籠子裡。塔上部的樑柱構造很複雜,從下面根本就看不到。莎莉瑪為他帶食物來,然而,就在某一次,她在送給丈夫喝的甘蔗酒中摻了安眠藥。

    在確定卡迪威睡熟了之後,莎莉瑪對侍女下了命令。侍女出門去,帶來拉傑特拉的部下肯達巴將軍。

    當卡迪威睜開雙眼時,他已經被從籠子中抓下來,兩隻手被反綁在後面,捆得緊緊的。儘管他再怎麼精於槍術,在這樣的情況下也無可奈何了。他只能對著妻子咆哮。

    「莎莉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像你眼睛看到的一樣。你是一個被天上的眾神所遺棄、被地上的人們所輕視的可憐人。所以,我原本認為你很適合被吊在籠子裡的,結果,你還是落到地上成為一個待罪之身。」

    莎莉瑪的聲音極其冷淡。卡迪威重重地踏著地板,怒叱著妻子。

    「你身為人妻,竟然背叛自己的丈夫。不知恥的臭婊子!」

    「我不是背叛我的丈夫,我只是為父報仇而已。」

    卡迪威張大嘴巴,再發不出任何聲音了。他咬著嘴唇,面如灰土。

    當失敗者被帶到勝利者面前時,亞爾斯蘭也在場。是拉傑特拉特意把他請來的。

    卡迪威對著原應充滿了仇恨的同父異母兄弟裝出了笑容。亞爾斯蘭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僵硬、淒慘的笑容。卡迪威原是個有身份的貴公子,而他也有著相稱的容貌。正因為如此,當他以極其卑微的樣子求饒時,看來就分外令人不恥了。

    「拉傑特拉呀!你跟我難道不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嗎?由於命運的捉弄,我們才會為了王位相互殘殺,可是,勝敗已經分曉了,你勝利了。」

    「哦?你承認了?」

    拉傑特拉極盡嘲諷之能事地歪了歪嘴角,然而,卡迪威裝做沒看見,繼續說道:

    「讓我做你的部下吧!我發誓將對你忠誠。所以,你應該可以放我一條生路吧?」

    拉傑特拉刻意地重歎了一口氣。他很快地瞄了亞爾斯蘭一眼之後,很為難似地開了口。

    「卡迪威呀!我們兄弟以生命和國家為賭注爭奪王位。如果敗了會有什麼結果,我們應該都心裡有數的你既然敗了,就乾乾脆脆地就死吧!我會讓你毫無痛苦地死去,你就不要可憐兮兮地求饒了。」

    「拉、拉傑特拉」

    「我們是一對不幸的兄弟啊!如果是毫不相關的人,或許我們可以有好一點的交情。」

    拉傑特拉的眼中很稀奇地蒙上了一層陰影。可是,那也只是瞬間的事,他隨即又扮出了幾乎可以目中無人來形容的表情說道:

    「對你來說,這是人生的最後一夜。你就盡情享樂吧!我會為你準備酒和食物。」

    灌下大量的酒,讓人失去意識,在毫不痛苦的情況下殺掉。這是辛德拉處刑王族的做法。

    卡迪威和繩子被解開,酒和料理、水果並排在他面前。四周有士兵和行刑人圍成了一道人牆,在卡迪威的左右方有四個宮女為他斟酒、服侍著他。

    卡迪威用他佈滿血絲的眼睛環顧四周,突然間,他睨視著亞爾斯蘭,從宮女手中奪過了酒瓶。

    「帕爾斯的臭小子!都是因為你多管閒事。覺悟吧!」

    怒號和凶器的閃光幾乎在同時發出。

    卡迪威把酒瓶扔在地上,抓起細長的瓷片,朝著亞爾斯蘭的喉嚨丟過去。

    宮女們發出了可怕的慘叫聲。

    亞爾斯在這瞬間救了自己的命。他抓起了帶骨的肉塊,擋在咽喉前,碎片剛好就深深地刺進肉當中。

    老鷹告死天使拍打著翅膀,它的嘴正啄向卡迪威的右眼球。

    卡迪威淒厲地叫著,用手壓住他那滿是鮮血的臉。為朋友報了仇的告死天使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弧,回到亞爾斯蘭的肩膀上。

    「沒見過這麼不死心的傢伙。卡迪威啊!你遠比我對父王申訴的更沒有當國王的資格。到冥界去讓父王再琢磨你的本性吧!」

    接到了拉傑特拉的信號,三個行刑人慢慢地靠向卡迪威。其中一個人手上拿著斬首用的斧頭。另外兩個人從左右方把因劇痛和憤怒而掙扎不已的卡迪威的身體壓在地上。

    亞爾斯蘭不想看這悲慘的一幕。可是,他已經介入辛德拉的歷史,不能不注視著這個結果。

    斧頭被高高地舉起,又重重地揮下。

    慘叫聲是那麼地短暫。

    (二)

    卡迪威的處刑結束之後,失去一個眼睛和身體的腦袋就被吊在城門的旁邊。他雖貴為一國的王子,但是,最後卻只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

    「啊呀!終於結束了。可是,這麼拚命地掙扎,結局反而更讓人難過。為了自己的名譽,他應該勇敢地就死才對呀!」

    連拉傑特拉都有這樣的感覺,所以,亞爾斯蘭也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受。他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對,可是,內心深處總是盤踞著一種不快感,而這是他所沒有辦法控制的。一時之間,他無法忘記卡迪威那滿是鮮血的臉。

    「對了,亞爾斯蘭王子,拜你之賜,辛德拉國內算是暫時平靜下來了。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回帕爾斯去。」

    卡迪威被殺,拉傑特拉看似已經拿到操控辛德拉國的主權得地位了。如果能因此讓拉傑特拉締國境互不侵犯條約的話,那麼情況就如那爾撒斯的計劃一樣,後方也就得以安定了。如此一來,慢慢就可以展開奪回王都的工作了。

    「回帕爾斯趕走魯西達尼亞人嗎?」

    「是的。」

    拉傑特拉瞇著兩眼,看著亞爾斯蘭的臉。

    「老實說,帕爾斯的情勢如何呢?趕走侵略者的勝算有幾成?」

    「那爾撒斯知道得比我清楚。要不要我把他叫來解說一下?」

    「啊,不,沒有那個必要。」

    拉傑特拉慌忙搖了搖頭。他覺得達龍是個棘手人物,而那爾撒斯也不是易與之輩。拉傑特拉內心中總認為這兩個人都只不過是亞爾斯蘭的家臣罷了。

    反過來說,拉傑特拉也深信如果沒有這些家臣跟著,要對付亞爾斯蘭一個人就容易多了。在他們接下來的談話當中,拉傑特拉甚至趁勢提出了這樣的看法。

    「如果我是魯西達尼亞的軍師,我會派遣使者到邱爾克、特蘭這兩個國家去,唆使他們入侵帕爾斯的東方國境,然後從背後突襲亞爾斯蘭王子的軍隊。」

    「那爾撒斯也這樣說過。」

    「哦!那麼,或許我也可以當你的軍師了。」

    「可是,那爾撒斯有七種方法來對抗這樣的侵略。所以,他也要我不用擔心。」

    「七種方法?哪七種?」

    拉傑特拉不由得探出身子好奇地問道,然而,亞爾斯蘭只是微微地笑著。

    「這是秘密中的秘密,所以,他也沒有告訴我。」

    這是實話。因為如果拉傑特拉一問的話,亞爾斯蘭是不是支吾搪塞得過去還是個問題。

    拉傑特拉原本想再多打聽一些消息,但是沒有什麼結果,所以,他也只好轉移話題了,談論的話題是贈送禮物給亞爾斯蘭以下的帕爾斯軍的事。總而言之,如果沒有亞爾斯蘭一行人的話,他根本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消滅競爭對手卡迪威。除此之外,他也不希望帕爾斯軍在辛德拉國內逗留。最好是讓他們拿著禮物就立刻回國去。

    「唯有領土是不能割讓的,其他任何東西都會由你們挑選。財寶也好、糧食也行。就算要辛德拉的美女也可以。」

    「那麼,我就大言不慚地提出要求了。拉傑特拉王子,能不能借我五百騎精銳的騎兵?只要借我這些就可以了。」

    「什麼?五百名騎兵?」

    一瞬間,拉傑特拉那似嫌黑得過火的黑色瞳孔中似乎閃現了莫名的光芒。然而,他很快地就露出了爽快的笑容把這個詭異的光芒掩蓋過去了。

    「亞爾斯蘭王子,你真是太客氣了。我們雖不是親兄弟,但是我們可是生死與共的盟友啊!只借你五百名騎兵助你奪回失土,我實在是說不過去。這樣吧,我就給你三千騎兵吧。」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拉傑特拉王子今後也得致力於國家的統一工作吧?你應該珍惜一兵一卒的。」

    亞爾斯蘭半客套地推辭,然而,拉傑特拉讓肯達巴將軍帶著三千精銳騎兵半強迫性地借給了亞爾斯蘭。

    在亞爾斯蘭率領著軍隊踏上前往帕爾斯的歸途之後,拉傑特拉愉快地哼唱著歌,然而一個老臣彷彿下了決心似地來到他面前。

    「拉傑特拉殿下,臣下有事要稟報。」

    「啊呀,是諫言嗎?」

    拉傑特拉摸著下巴,輕蔑地看著部下。

    「算了,說說看吧!」

    「亞爾斯蘭王子對我國的幫助確實是有恩於我們。可是,今後,我們需致力於平定辛德拉國內,借給他們三千騎兵等於讓我們自己弱化了。亞爾斯蘭王子既然說只要五百騎兵就可以了,那麼,我們只需給他那個數目就不就好了嗎?」

    「我知道。」

    「那麼」

    拉傑特拉手上抓著木瓜笑了起來。

    「啊,你還不懂我的用意嗎?我是在帕爾斯軍中暗藏火種啊!」

    「啊,這麼說」

    「是的。三千精銳騎兵將在半夜裡突然在帕爾斯的陣營中放火。同時,我自己將親率精兵從外圍攻進去。帕爾斯軍再怎麼強,也強不過這樣的攻勢。」

    老臣啞然地凝視著年輕的主君。

    「拉傑特拉殿下,這樣不是太過分了嗎?再怎麼說,他們也幫殿下打倒了卡迪威王子啊!」

    「難道他們真的是為了我嗎?他們是為了他們自己!」

    拉傑特拉擦拭著被木瓜的汁液濡濕的嘴唇。然後,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要近侍幫他拿甲冑來。他對著呆然若失的老臣微微地笑著。

    「現在我將率領全軍偷偷潛近帕爾斯軍的背後。至少我要拿到舊巴達夫夏公國的土地。」

    「那麼,您打算殺害亞爾斯蘭王子了?」

    「別胡說了!我又不是那種毫無慈悲心的人。」

    拉傑特拉以認真的口吻說道。

    「我要以亞爾斯蘭做人質,在我拿到舊巴達夫夏公國的領土之後,我會放他自由。說起來我蠻喜歡那個孩子的。我使用這個計策也是要讓那個孩子真正成長,有利於他日後當一國之君。」

    這段話聽在外人耳裡實在是顯得太厚顏無恥了,可是,拉傑特拉本身卻打從心裡相信自己所說的話。一邊穿上甲冑,把鑲滿寶石的馬鞍放在白馬上,拉傑特拉想著的是怎麼去安慰那個可憐的亞爾斯蘭。

    (三)

    帕爾斯軍離開了辛德拉,朝故國凱旋而歸。亞爾斯蘭和將兵約定好,回到培沙華爾之後就大肆犒賞。就算沒有這一層,能活著回國就覺得已經夠幸運了,因此全軍顯得生氣盎然。

    「呀!和辛辣的辛德拉料理絕緣真是可喜可賀啊!十天來都吃那種料理,舌頭都快變鈍了。」

    奇夫毒言毒語,那爾撒斯不禁苦笑著點點頭。辛德拉慣用辛香料的料理讓帕爾斯人難以下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吃了滿是辣椒的煮羊腦之後,亞爾斯蘭和耶拉姆有好一陣子都沒有食慾,連豪邁的達龍也不想再吃第二次了。只有法蘭吉絲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雖然不是特別喜歡,可是,他們的料理有獨特的風味,還不錯。」

    這是法蘭吉絲的感想。

    這一個晚上是一萬名帕爾斯軍和肯達巴將軍所率領的三千名辛德拉軍第一次在野外紮營。半夜裡突然冒出了火焰,掀起了一陣喧鬧。

    率領著兩萬名精兵,偷偷地跟在帕爾斯軍後面的拉傑特拉知道了肯達巴將軍已經依照他的命令在帕爾斯軍中引發了騷動,不禁欣喜萬分,對著兩萬名士兵下了命令。

    「衝進帕爾斯軍營活捉亞爾斯蘭!」

    騎著白馬的拉傑特拉在前面帶頭,辛德拉軍喊聲震天地衝進了帕爾斯軍的陣營中。

    這是一次內外同時進攻的攻擊。帕爾斯軍應該出現大混亂的。然而,當他們衝進軍營中時發現裡面空無一人,只有堆積如山的柴薪正熊熊地燃燒著。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時候,有一個東西發出了沉重的聲音落在拉傑特拉的馬鞍前。拉傑特拉皺著眉頭伸出一隻手去摸,他覺得手掌中有一種摸到人的頭髮的觸感。肯達巴將軍的腦袋正遺憾地睨視著他年輕的主君。

    連一向目中無人的拉傑特拉也嚇了一大跳。當他出於反射地想把那部將的腦袋揮落的時候,他身旁的夜氣微微地晃動了。甲冑和劍氣帶著壓迫感罩了上來。

    「辛德拉的狡猾者!你的奸計已經被看破了。拜亞爾斯蘭殿下的慈悲,至少你還可以保住你的小命。」

    夜就像一個豪勇的戰士般擋在拉傑特拉的面前。黑衣黑馬的帕爾斯年輕萬騎長身上的斗蓬在夜風裡翻飛著,他右手上的長劍散發著人血的腥味。

    拉傑特拉不禁毛骨悚然。一方面是因為恐懼,一方面是他已經知道自己的計策完完全全地失敗了。

    「擋、擋住他們!」

    拉傑特拉對著部下發出半似悲鳴的命令,自己策馬狂奔,沒命地奔逃。他的部下們為了守護主君,在達龍面前築起劍與槍的叢林。然而,那幾乎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達龍的黑影踏著沒人阻擋的染血大地飛奔追了上去。

    「辛德拉的狡猾者!還想作困獸之鬥嗎?你這樣還有資格取笑卡迪威嗎?」

    拉傑特拉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回應達龍的喊叫,他繼續沒命地逃著。這時候,他才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騎著在黑夜裡顯得格外醒目的白馬,然而,這個時候他也無法換騎其他的馬了。就在他奔逃的途中,數十騎帕爾斯騎兵突然衝了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那爾撒斯軍師什麼都掌握住了。你這個小策士還這麼熱衷於耍這種小奸小詐。你該有自知之名,把那些小聰明留在辛德拉國內去用吧!」

    隨著一陣冷笑同時刺殺過來的是奇夫。守在拉傑特拉右手邊的騎兵一刀就被砍落馬下。

    趁著這個空檔,拉傑特拉再次調轉了馬頭逃逸。在跑了數百步遠之後,他的前言又被帕爾斯人擋住了。隨著馬蹄的響聲,傳過來一個惹人憐愛的呼叫聲。

    「拉傑特拉殿下,您到哪裡去啊?」

    「法蘭吉絲小姐嗎?請不要擋路!我不願意傷害像你這麼美麗的女性。」

    「真是不勝感激,但是,我身為亞爾斯蘭王太子的臣下,就不能讓拉傑特拉殿下逃離這裡。」

    「請跟我走吧!」

    「是嗎?那麼,恕我失禮了。」

    拉傑特拉似乎認定法蘭吉絲遠比達龍或奇夫好對付。他應該也相當了解法蘭吉絲的劍技的,但是,他仍然因為對方是個女流之輩而有了輕敵之意。

    拉傑特拉朝著美麗的帕爾斯女神官策馬急奔。

    拉傑特拉的劍以似要將黑夜一刀斫斷的氣勢揮動。照說,他的劍勢應該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承接下來的。法蘭吉絲沒有正面接下這一擊。她閃過了。她以絕妙的角度刺出劍,拉傑特拉的斬擊就像小瀑布似地散放著火花,從她的身旁掠過。

    當失去平衡的拉傑特拉好不容易再次坐穩了馬鞍時,兩個強敵已經追到他左右側來了。他成了俘虜。

    「拉傑特拉王子,我實在不希望以這樣的形式和你再見面。」

    「我也有同感,亞爾斯蘭王子。」

    拉傑特拉似乎衷心地贊同亞爾斯蘭,雖然他所希望看到的是相反的情勢。辛德拉的下一任國王被奇夫五花大綁著帶到亞爾斯蘭的面前。

    那爾撒斯站在亞爾斯蘭的身旁。

    當接獲捉到拉傑特拉的報告時,亞爾斯蘭曾經和年輕的軍師商量對他的處置辦法。

    「那爾撒斯,我實在不怎麼恨那個人,而且我也無意殺他。我是不是太濫情了?」

    亞爾斯蘭說完,那爾撒斯愉快地笑道:

    「不,殿下,所謂的濫情是在不殺該殺者時才使用的字眼。眼前就請殿下自行決定吧!」

    「那麼,放他回去也沒關係嗎?」

    「當然可以。但是,既然他是一個不曉得天高地厚的人,我想我們應該給他一些懲罰。一開始屬下會排演一段惡意的玩笑,到時就請殿下保持沉默,只管觀賞就行了。」

    於是,那爾撒斯和拉傑特拉之前有了一段對話,而亞爾斯蘭就在一旁觀看。

    「看來你好像無意留在國都,很好,以前我就一直覺得拉傑特拉殿下似乎對帕爾斯的風土很感興趣,那麼,你就以我軍客人的身份遍歷我國的名勝古跡吧!花個兩年時間大概就可以把一切該看的都看過了。然後你再悠閒地回到貴國去。」

    「這、這恐怕不太好。」

    拉傑特拉顯得很狼狽。

    「辛德拉國才剛剛失去國王,地方上也還有很多卡迪威的餘孽。如果我不在國內就什麼事都做不成了。我願意付贖金,請放我回去吧!」

    「什麼?請不要擔心,我們會派遣使者到邱爾克國去,請求援軍。」

    「邱爾克?」

    「是啊!我們帕爾斯軍今後將要盡全力趕走魯西達尼亞人,所以可能沒空招待辛德拉國。另一方面我們也知道邱爾克國王是一個很有義氣的人,他一定會很樂意派遣大軍為我們平定辛德拉國的。」

    那爾撒斯的聲音和表情都隱含著高度的惡意,等待著對方的反應。

    拉傑特拉掙扎著說道:

    「這、這樣一來,辛德拉國不就被邱爾克所併吞了嗎?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邱爾克王是一個有義氣的人。」

    「喲!人可是不能以自己的標準來衡量一切事情的。善良的拉傑特拉殿下。」

    下一任辛德拉國王的臉上爬著幾條冷汗。

    「亞爾斯蘭王子,我向你道歉。一切都是我太短視了。請不要再戲弄我了。」

    拉傑特拉在全身被捆綁的情況向對著小他十歲的少年低下了頭。

    「那麼,這一次,你就會遵守我們的盟約吧?拉傑特拉王子。」

    「會、會、會遵守。」

    「那麼,請在這份誓約書上簽上大名。如果你願意這麼做,我就可以毫髮無傷地放你回去。」

    遞到拉傑特拉眼前的紙上列了三條要項。在往後的三年間,彼此互不侵犯國境,辛德拉要付出五萬枚金幣做為對帕爾斯軍的謝禮;還有,要將辛德拉歷的年代縮短兩年。拉傑特拉在看到第三條要項的那一瞬間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亞爾斯蘭笑了起來,喃喃說道「啊,這一條就去掉吧!」,拿起了筆把第三條要項給刪掉了。

    被解開繩索的拉傑特拉趕忙在文件上簽了字,謝絕了酒宴,返回國都烏萊優魯去了。或許他害怕那爾撒斯已經派出使者到邱爾克去了吧?他一定是想趕快去把四散了的軍隊再度集結起來。

    目送著拉傑特拉匆匆忙忙離去的身影,亞爾斯蘭問年輕的軍師:

    「那爾撒斯,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請不要客氣,殿下,有什麼事?」

    「跟拉傑特拉王了締結互不侵犯條約為什麼要寫三年?簽個五十年或一百年不是更好嗎?」

    年輕的軍師笑著說明:

    「那是因為我考慮到拉傑特拉王子的為人。他雖然不是一個多可惡的人,但是,不可否認的,他卻是一個慾望很重而不能等閒視之的人。要求這樣的人永遠保持友誼和和平是沒有用的。」

    達龍用力地點點頭,大有此話有理的意思。

    「但是,如果只要求兩三年內遵守條約,即使像他那樣的人應該也會遵守的。所以,三年應該是最大的限度。」

    「三年一過,他一定會越來越難以忍受,是這樣的嗎?」

    「是的,拉傑特拉王子現在正心急地盤算。他一定想在三年內將辛德拉全國平定下來,然後再插手帕爾斯的事。在兩年到兩年半之間,一定會有危機出現。」

    「在這之前,我們必須趕走魯西達尼亞人,奪回王都。」

    「是的」

    那爾撒斯對著主君輕輕地行了一個禮時,耶拉姆騎著馬來報告,有一個人影躲躲藏藏地跟在帕爾斯軍後面。

    法蘭吉絲帶著二十名騎兵策馬飛奔而去。不久之後,她回來了,耶拉姆眼光敏銳地發現到跟在她後面的騎兵多出了一個。法蘭吉絲回過頭,隔著肩膀說了些什麼話,一個有著褐色肌膚的年輕辛德拉人下了馬走了上來。亞爾斯蘭興奮地叫了出來:

    「加斯旺德,你來了?」

    年輕的辛德拉人兩手趴在地面上,抬頭看著騎在馬上的亞爾斯蘭,彷彿在練習說帕爾斯語似地大聲說道:

    「我是辛德拉人。我不能跟隨帕爾斯的王太子殿下。如果以後帕爾斯和辛德拉打起仗來,我還是要回故國和帕爾斯作戰。」

    他一口氣做了這樣的告白。

    「可是,承蒙亞爾斯蘭殿下三次救了我的命。在我報完這些恩之前,請殿下准許我跟隨在您身旁。」

    騎馬站在亞爾斯蘭左邊的奇夫露出了苦笑。

    「真是道理一大堆。乖乖跟來就好了,還要這樣表白。」

    「總比不講道理的人要來得好吧?」

    法蘭吉絲出言諷刺。這時,亞爾斯蘭下了馬,執起加斯旺德的手,讓他站起來。

    「加斯旺德,你來了真好。你可以不用擔心,我們已經和辛德拉締結互不侵犯條約了。我們所要作戰的對象是魯西達尼亞。」

    「那、那麼,我也就可以毫不猶豫地為亞爾斯蘭殿下和魯西達尼亞人作戰了。」

    由於他們兩人都表現出極為認真的態度,反而讓在旁邊的部屬們笑了開來。達龍對那爾撒斯眨了眨一隻眼。

    「搞不好亞爾斯蘭殿下和邱爾克作戰就可以獲得邱爾克人部下,和特蘭作戰就可以得到特蘭人部下。」

    「那麼,按照順序來看,接下來應該是魯西達尼亞人部下了。」

    「因為我們就要讓魯西達尼亞國王跪在帕爾斯的在地上發誓對帕爾斯效忠了。」

    那爾撒斯看到達龍的黑色眼睛在一瞬間閃過一道超乎玩笑以外的光芒。

    於是,亞爾斯蘭再度越過卡威利河,踏上了帕爾斯的土地。這時正是帕爾斯歷三二一年三月中旬。自他們離開培沙華爾城已經過了三個月。

    (四)

    王太子回國的消息立刻就傳回了培沙華爾城,負責留守的萬騎長奇斯瓦特率領五百名的騎兵來到城外迎接亞爾斯蘭。

    老鷹告死天使從亞爾斯蘭的肩上跳到奇斯瓦特的臂上,在一陣熱絡的招呼之後,又回到亞爾斯蘭的肩上,忙碌地重覆著這樣的動作。儼然對飼主和朋友都有一份難以割捨的感情。

    「喲,告死天使你這傢伙竟然比我想像中的還見異思遷。真是傷腦筋啊!」

    奇斯瓦特笑著開玩笑,然而,當他知道萬騎長巴夫曼的死訊之後,立即收斂起表情,在馬上對著眾神為死者祈求冥福。

    「不過,為了王太子殿下而死,對死者本人來說也是了了他一生的願望了。請恕屬下斗膽直言,請殿下不要悲傷,珍重巴夫曼萬騎長以死相許的生命。」

    「奇斯瓦特說得沒錯。為了報答巴夫曼,我一定要奪回王都,救出父王和母后。」

    「這才像帕爾斯的王太子殿下。我奇斯瓦特雖然不才,可是也願盡一已之力為殿下效忠。」

    「就拜託你了。」

    微微笑著的亞爾斯蘭離開了奇斯瓦特的身邊,因為他要去跟法蘭吉絲學習射箭了。亞爾斯蘭的臂力不夠,所以還無法使用像達龍所用的強力的弓箭,倒不如先跟著法蘭吉絲學要來得好些,這是一夥人的共同意見。

    目送著亞爾斯蘭和停在他肩膀上的告死天使的身影,奇斯瓦特朝那爾撒斯的辦公處走去。

    那爾撒斯是很忙碌的,出兵的實務他可以安心地交給奇斯瓦特和達龍,可是,關於政事及戰略的部分,他還是得一手包辦。

    首先必須實施在遠征辛德拉之前就已經制定了的解放奴隸政策,和將其遷入卡威利河西岸使其重新開墾的工作。接下來就要開始著手準備追討魯西達尼亞兵,以亞爾斯蘭的名義散發檄文,呼籲各地的諸侯起兵。除此之外,為了使亞爾斯蘭從事政治改革的立場明朗化,也得寫出廢止奴隸制度的宣言書。

    雖然嘴上不停地念著好忙、好忙,然而,那爾撒斯卻覺得很快樂。因為他可以為一個好國王構想、實行善政良法。

    當奇斯瓦進到他房間來的時候,那爾撒斯正好停止了工作喝著茶在休息。奇斯瓦特接受那爾撒斯的招待也坐了下來喝茶,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話了一陣子之後,奇斯瓦特提出了重要的話題。

    「那爾撒斯先生,有一點我要清楚地說明。就算、就算亞爾斯蘭殿下沒有帕爾斯王家的血統,我們對他的忠誠一點都不會改變。」

    關於這一點,那爾撒斯是完全信得過奇斯瓦特的。但是,有些事情還是令他不放心。他用手指頭敲打著喝完綠茶的陶器杯子說道:

    「當然,亞爾斯蘭殿下是需要你的忠誠。但是,在救出安德拉寇拉斯王之後,他和亞爾斯蘭殿下之間恐怕會產生一些磨擦,到時候怎麼辦,奇斯瓦特大人?」

    「怎麼說?」

    「光是廢除奴隸制度一事,我想安德拉寇拉斯王就不會答應了。如果國王和太子因為政事而產生對立的局面時,奇斯瓦特大人該怎麼辦?」

    奇斯瓦特是帕爾斯的萬騎長,出身於代代效忠王家的武門。和奇夫和加斯旺德相較之下,他所背負的責任是大不相同的,和達龍及那爾撒斯的立場也不盡相同,他不能招惹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不高興。就算他再怎麼對亞爾斯蘭有好感,如果和安德拉寇拉斯王處於敵對的狀況,想必他的心裡也會很難受的。

    「那爾撒斯先生擔心得是,不過,這件事就等奪回了王都葉克巴達那,救出安德拉寇拉斯陛下之後再談也不遲。」

    「或許吧!」

    那爾撒斯也點頭表示贊同。

    「下一次就恕我難以接受留守城池的責任了。我想站在前線帶兵進攻王都。「

    「戰場上的英雄奇斯瓦特大人覺得待在城裡很委屈嗎?」

    「這個」

    不知為何,奇斯瓦似乎有些猶豫。

    「在城裡留守三個月是有些無趣話是這麼說沒錯,可事實上是因為城裡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嗯,其實說起來還有真有些不舒服」

    「哦?像奇斯瓦特大人這樣的人也會有這種感覺?」

    素有雙刀將軍之稱,驍勇善戰的萬騎長苦笑著撫摸著他那帶有光澤的鬍子。

    「如果對方是個人的話那倒沒有什麼好怕的,但是,據士兵們的傳言,對方卻是個像影子般難以捉摸的東西,聽說可以在牆上或天花板上穿梭自如。而且他還偷糧食、喝井裡的水,甚至傷害士兵們。」

    「有死者嗎?」

    「有,死了三個人。但是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就是那個影子下的手。我認為是純粹的意外,但是,士兵們可不這麼想。實在是有些難以處理。」

    「唔」

    那爾撒斯陷入了沉思,他慎重其事的態度甚至讓奇斯瓦特覺得可疑。

    奇斯瓦特為了和達龍商量騎兵編製的事而離開那爾撒斯的地方之後一會兒,耶拉姆被叫到那爾撒斯的房間。

    「耶拉姆,這是巴夫利斯大人交給巴夫曼大人的密函。我一直想把它藏到某個地方去,但是,最近我實在太忙了,你能不能為我把它藏到巴夫曼大人的房間裡去?」

    那爾撒斯的完全信任讓耶拉姆不禁精神為之一振。他用防水用的油紙緊密地包裹著信,再用繩子綁上,然後帶到巴夫曼的房間去。在經過多方面的考慮和測試之後,他終於找到一個隱密的場所。窗邊有一個熱帶魚的水槽,底部厚厚地塗著一層泥土。耶拉姆就把信藏在泥土當中。

    到了晚上,奇夫來造訪那爾撒斯。聽到出沒於城內的影子的傳聞,奇夫想起了三個月前他所經驗過的那個奇妙的感覺。兩人於是來到那個走廊上,在牆壁和地板下搜查了一陣子,可是並沒有發現到什麼。

    當那爾撒斯和奇夫一起回到房間的時候,亞爾佛莉德似乎極為興奮似大叫。耶拉姆也在。

    「那爾撒斯,你到哪裡去了?我一直在找你哪!」

    「什麼事?」

    一張紙片遞到了那爾撒斯的眼前。幾行帕爾斯文字緊緊攫住了那爾撒斯的視線。內容令人大感意外。

    「敬告追隨亞爾斯蘭王子的愚人們。你們處心積慮藏匿的巴夫利斯大將軍的密函已經落到我手裡了。記取這次教訓,以後不要再這麼粗心了」

    「那麼,你們在看了這封信之後怎麼做?」

    看著那爾撒斯過度尖銳,甚至可以說苛刻到極點的表情,耶拉姆想趕快安撫他的情緒。

    「我去檢查了一下。大將軍巴夫利斯的密函還好好地藏在巴夫曼萬騎長的房間」

    耶拉姆的聲音就像被風吹熄的蠟燭一樣在半途中消失了。因為那爾撒斯沉默著不說話以追逐獵物的態勢衝出了房間,奇夫在不知所以然的情況下跟在後面跑了出去。

    穿過走廊的那爾撒斯以驚人的態勢踢開了巴夫曼的房門。房門發出了磨擦的聲音大刺刺地往內打了開來。

    眼前出現了一副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

    天花板上倒長著人類的手。一隻手緊握著巴夫利斯的密函,另一隻手則抓著一把短劍。抓著密函的手無聲無息地往天花板上消失而去,而另一隻手則威嚇似地揮舞著短劍。

    那爾撒斯的劍飛出了劍鞘,朝著天花板劃出一道閃光。

    握著短劍的手從手肘處斷成兩截,迸射著鮮血掉落地上。就在同時,往上一躍的奇夫把長劍垂直地往上刺出,刺穿了厚實的天花板。

    劍尖有輕微的迴響。奇夫咋了咋舌,拔出了劍。刀刃上雖然沾著血跡,但是似乎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

    「犧牲一隻手臂達成的目的,看來對方可不是普通人。」

    奇夫一邊揮掉附著在刀刃上的血滴,一邊喃喃地說道。

    耶拉姆愕然地站在門口,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些景象。

    「那爾撒斯大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實在一點都」

    奇夫將劍入了鞘,看著那爾撒斯。

    「我想我明白怎麼一回事。也就是說,這個孩子只不過當被成了誘餌。」

    「樂師說得一點都沒錯。」

    那爾撒斯攏起落在額上的頭髮,不愉快地睨視著落在地上的手臂。

    「就是這樣,耶拉姆。那個人原本並不知道巴夫利斯大人的密函在哪裡。於是,他便寫了這樣的一封信讓你們看。你們在一驚之下當然就會跑去查看巴夫利斯大人的密函是否還安在。然後他就偷偷地跟在後面」

    「啊!」

    耶拉姆低聲叫了出來。他這才知道,其實就是他自己把賊帶到目的地去的。真是一次不可原諒的失策。原來自己完全照著對方的想法在行動。

    耶拉姆顯得垂頭喪氣。當那爾撒斯想再說些什麼時,沒想到亞爾佛莉德出面護衛耶拉姆。

    「這不是耶拉姆的錯,我也有責任。主不要責怪耶拉姆,那爾撒斯。」

    被平時水火不容的夥伴這麼一護衛,耶拉姆一時之間似乎不知道該有什麼樣的表情。那爾撒斯苦笑著對髮色帶紅的少女輕輕地舉起了一隻手。

    「不,亞爾佛莉德,能不能聽我說一下」

    「耶拉姆一定可以雪恥的。雖然這是一件大事,但是,如果只因為這一次的失敗就受到責難,那他未免太冤枉了。」

    「我說請你聽我說嘛!其實責任應該在我。請不要介意,耶拉姆,被搶走的密函其實是假的。」

    「啊?」

    亞爾佛莉德大聲地叫了出來,耶拉姆也睜大了眼睛。那爾撒斯搔了搔頭。

    「對不起,耶拉姆。其實巴夫利斯大人的密函根本還沒有找到。這是我的一個陷阱。」

    把劍入了鞘的奇夫將視線從天花板移了開來。

    「話是這麼說,不過,那爾撒斯大人,你認為那個達到目的而逃逸無蹤的人是誰?」

    「不知道。」

    那爾撒斯回答得很乾脆,他並不喜歡在沒有調查的情況之下就做任何的推測。他是個智者沒錯,可他並不是一個千里眼。

    原先他因為懷疑出沒於城中的影子就是為巴夫利斯的密函而來,所以才偽造了密函,設下了陷阱,想利用它來抓住那個影子。然而,對方也不是個普通的角色,不但拿到了密函,而且還逃遁了。如果抓住了他或許可以打聽出一些事情,而現在被他給逃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被偷走的密函雖然是假的,沒有造成任何損害,但是被對方擺了一道的惡劣情緒卻是揮也揮不掉的。目前也只有將這件事情報告給亞爾斯蘭知道,並且進行嚴密的警戒和搜索。

    這個時候,犧牲了一隻手臂將密函拿到手的男人已經逃出培沙華爾城了。他用布包住右手臂的傷口,在黑暗的深處低低地沉吟。

    「尊師,尊師,山裘完成了您的命令了。我真的拿到密函了,我立刻就會送到葉克巴達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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