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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卡歇城 文 / 田中芳樹

    第一章卡歇城

    (一)

    陰暗的濕氣環罩著房子四周。

    此屋位於地下極深處,雖非地牢,不過環境與地牢相差無幾。地面上是帕爾斯國王都葉克巴達那的所在,目前為入侵者魯西達尼亞國大軍所佔領支配。雖說如此,在微燈如豆下,身著暗灰色外衣的老人,對於地面上的動亂,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

    老人屈坐一旁,將上半身整個埋在舊椅子中,兩眼緊閉,若有所思。頃間,睜開雙眼,轉動眼球微弱地反射著燈光。

    「來了嗎?……」

    老人口唇微動,聲音沙啞低沉,像蛞蝓似地。

    「古爾干,來了嗎?」

    陰暗,就如鼓滿風帆似地來回搖晃。接著,另一個聲音回應了過來。

    「古爾干參見尊師。」

    「其他六人是不是一起來了?」

    「遵您所囑,六人皆在此聽候差遣。」

    黑暗中,隱約可見六名裹著深色長衣的男子輪廓。

    「根迪參見尊師。」

    「普藍德參見尊師。」

    「亞爾常格參見尊師。」

    「彼得參見尊師。」

    「山裘參見尊師。」

    「格治達哈姆參見尊師。」

    老人瞇著雙眼,檢視跪在面前畢恭畢敬的六名男子的身影。雖在黑暗中,老人似乎可以看得清楚;但或許另有理由,老人並沒有下令要六人趨前。

    「汝等合力而為,足可勝過萬軍。是否願意將此力量用於協助蛇王撒哈克之僕的為師呢?」

    代表六人的根迪答道:

    「吾等的力量,完全遵照尊師教誨,乃為實現吾主蛇王撒哈克再次君臨人世,豈有不協助尊師的道理?有何差遣懇請尊師指示。」

    「也許得要你們付出生命。」

    「為恢復蛇王撒哈克昔日光榮,吾等並不貪圖在世間的短暫生命。請尊師下令。」

    「說得好!」

    老人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心滿意足似地說:

    「凡一心恢復蛇王撒哈克光榮者,必得庇護。汝等為了蛇王,必須殲滅執迷不悟的異教徒或邪教徒。」

    老人於黑暗中探尋,將眼光集中於一點。

    「亞爾常格!」

    「是,尊師。」

    「低溫取拿手的是何種奇術?」

    「是地行術,尊師。」

    「喔,潛藏於地中行進嗎?……」

    老人深思一會,但時間並不長。

    「好,命你以奇術潛入魯西達尼亞陣營,刺殺一名大將。」

    三十萬魯西達尼亞軍現正緊探住老人所棲息刻意的地面一切。不過,老人下令的口吻,就如在森林中撿取果實一般,好似並非什麼難事。接到命令的亞爾常格也神態自若。

    「遵命。備好器物,弟子即刻行事。是否得把將軍的首級帶回?」

    「不必了。你可知為何要你刺殺魯西達尼亞大將?」

    「我想必須使強者變弱、弱者轉強,加深彼此間的混亂,讓流血增加。這可是尊師的意旨?」

    「正是如此。流血衝突愈多,流血量愈多,則蛇王撒哈克再臨的日子必將提早實現。去做吧!其他人侍命行事。」

    黑暗無聲地搖動著,男子們的氣息也悄然隱沒了。

    只留下古爾干一人,他內心似有猶豫,遲疑片刻後說道:

    「尊師,請恕我冒昧,弟子想詢問一件事。」

    「我知道……」

    老人像咳嗽過度岔了氣般,吟吟笑著。

    「你是想問,要使流血增多,只需讓魯西達尼亞軍更加殘暴就行了,為何非要如此做的原因,是嗎?」

    「正是,址是任何事都瞞不過尊師。」

    「理由有二。一來,由於受害者增加,將使得魯西達尼亞軍更為凶暴,企圖報仇之心亦更加像將長年的瘴氣吐出一般強烈;另外,目前在葉克巴達那的魯西達尼亞人,也未免過得太好了,如果不讓他們吃點苦頭,那就有欠公平了,不是嗎?」

    「弟子惶恐,另有一事。應是要被魯西達尼亞的刀刃抵在胸口的帕爾斯王子,如今身居何處呢?」

    「你是說太子亞爾斯蘭?那可憐蟲他現在可能在南方吧!」

    「尊師要放過他嗎?」

    對於這個問題,老人以笑作答。乾透的笑聲,在潮濕的空氣中漂浮著。

    「不必管他,對付他還用不著我們的法術。想要亞爾斯蘭首級的大有人在。那幫人正瞪紅了眼,在四處找尋著那乳臭未乾的小子哪!」

    「席爾梅斯王子,也是其中之一吧!」

    古爾干的話,再次引發怪異老人嗤嗤地笑。

    「那小子,也算是悲劇性的角色。在我看來,他會將怨恨安德拉寇拉斯之氣,出在其子亞爾斯蘭身上。嗯!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他那尚未被火傷到的半邊臉,必會為之發青!」

    說罷,老人揮一揮手,要古爾干也退下。

    (二)

    尼姆爾斯山、東西綿延二百海哩(約一千公里),橫貫帕爾斯王國國土中央偏南的地域。

    這座山雖非高山,但由於地勢所趨,將帕爾斯的氣候及風土,一分為二。尼姆爾斯山之北,拜天之賜,雨量適中,冬季有雪,遍地針葉森及摹,穀物果實豐盛,無匱乏之虞。

    另一方面,越過分水嶺,尼姆爾斯山以南,天氣炎熱,大地及空氣乾燥,僅有極少的綠洲點綴其間,沙漠、巖場、草原遍佈,沒有森林。

    不過源自山南向海注入的奧克撒斯河,因彙集了溶雪及地下水,而水源充沛。使得人們可以利用此河水,開鑿水渠灌溉附近農田及牧草地。而在奧克撒斯河口,有一著名的海港基蘭,可沿作海路通往遠方的絹之國。

    山中有雪豹棲息,山南常見獅子聚集,偶而還可發現象群出沒。山北則可見熊或狼的行蹤。

    另外,山中鋪有幾條棧道,可供聯繫帕爾斯廣大國土南北通商之用,在沒有商旅車隊的鈴聲時,則完全是一片死寂。

    原本應是一片寂靜的山中棧道,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從中穿過。

    帕爾斯歷三二零年秋末某天。

    身著帕爾斯裝的五名騎士,飛快奔過棧道,約在距離他們一百加斯(約一百公尺)處,正有魯西達尼亞裝束的數百騎兵隊,殺氣騰騰,在後面追趕著。

    正名騎者當中,二名少年、一名長髮女子。另外二人中,有著紫紅色頭髮的年輕騎士,對著另一人大聲嚷著:

    「後面有多少追兵?」

    、大約五百吧?」

    「似乎多了一些,若是四百以內,我一人就能應付得了。」

    男子默不作聲,長髮女子插嘴道:

    「那爾撒斯,不必理會奇夫的夢囈。」

    接著,女子奔馳到少年旁邊說著:

    「殿下,達龍的軍隊很快就會趕到,請忍耐。」

    穿戴耀眼眩目黃金甲冑的少年,猛力點頭示意。他正是帕爾斯王國太子亞爾斯蘭。另一名少年名為耶拉姆,是那爾撒斯的侍童。

    亞特羅帕提尼會戰敗給魯西達尼亞軍隊之後,亞爾斯蘭王子就與安德拉寇拉斯三世離散,而由包括黑衣騎士達龍在內的五名部下守護著。達龍目前正單槍匹馬前往尼姆爾斯山中的卡歇城,請求卡歇城主荷迪爾的求援。

    在山中棧道奔馳大半天的亞爾斯蘭一夥人,被一支潛伏在附近專以掠奪偵察為目的的魯西達尼亞部隊發現。

    回頭望著追兵的法蘭吉絲,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確認自己所在位置的前方正對夕陽,於是舉弓搭箭,在馬上扭身回首,向後發箭。

    法蘭吉絲的箭,飛進了魯西達尼亞軍前鋒張開的大嘴。

    「啊!」一聲異樣的慘叫,士兵的身子自馬鞍上摔了下來,隱沒在同伴騎兵揚起的沙塵中。

    「好身手!」

    為她讚賞的奇夫,自己也拿起以白楊木打造的弓箭,把箭搭在弦上,對立於前頭的魯西達尼亞士兵放射出去。

    細條狀的銀色光芒,劃過虛空,落在魯西達尼亞士兵的胸部。士兵雖然穿著胸甲,箭卻穿過中央接縫,刺進士兵的肉體,士兵無聲地在馬鞍上後仰,隨著馬匹狂奔數十加斯(數十公尺)之後,才力盡落馬。

    眼見如此絕妙的射箭術,魯西達尼亞軍禁不住面有懼色,只得勒住馬,放慢追趕速度,而後則從魯西達尼亞這方放箭,射向亞爾斯蘭一行人。

    數十枝箭飛了過來,一枝也沒有命中。魯西達尼亞的弓材質較弱,射程較短,原本就無法和帕爾斯相比;加上逆風之故,更加減弱去勢。

    在魯西達尼亞軍無效的反擊下,亞爾斯蘭等人與追兵的距離已經拉遠,相差一阿馬距(約二百五十公尺)之多,亞爾斯蘭與耶拉姆雖不能獨當一面,但他們畢竟是騎馬民族帕爾斯人,能以魯西達尼亞人所不能及的速度疾馳。

    神氣甫定的魯西達尼亞軍,整頓好隊伍後,繼續追擊至懸崖邊。

    突然,一陣令魯西達尼亞軍無法意會的帕爾斯風的角笛聲傳來,在周圍山嶺迴盪。崖上,夕陽餘暉籠罩下隱約可見黑衣騎士立於馬上的英姿。頃刻間,伴著山谷的強風,弓箭如大雨般射出。

    在無法向左右閃躲的山路,魯西達尼亞軍人馬一陣悲鳴後,相繼倒下,而這些都只在瞬眼的功夫。事出突然,魯西達尼亞軍眼見苗頭不對,於是打消追擊的念頭,調轉馬頭做鳥獸散。他們若知道所放過的是帕爾斯的王太子,想必事後會很後悔吧!

    前來的是達龍自卡歇城引調而來的援軍。善於用兵佈陣的達龍,將弓箭手配置在山道左右的崖上,采制敵機先的攻擊,一舉擊潰追擊到來的魯西達尼亞軍。

    為再度相逢而歡喜的他們,在不久之後即看到卡歇城。城門前,站著一位身格壯碩、身著絹服的男子,他即是帕爾斯諸侯之一卡歇城城主--荷迪爾。

    貴族中,凡持有自己領土及私有軍隊者,皆稱為「諸侯」。在帕爾斯全境,此種諸侯僅有數百人。其他貴族,有的從王畿處支領高薪,位居宮廷文武要職,直接聽命於國王。其中當然不乏終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閒者。

    那爾撒斯已逝世的父親特歐斯,即是諸侯之一,領有戴拉姆之地。那爾撒斯雖是大貴族家少爺的身份,不過,他母親並非特歐斯的正妃,而僅是出身低微的庶民,列屬特歐斯第二、三十名的愛妾罷了。她生下一名男嬰,即那爾撒斯後,即被特歐斯正妃驅逐出宮。但是因為有供給他們足夠的生活費,於是那爾撒斯母子遷往葉克巴達那住了下來。

    那爾撒斯在民間長大,與尋常百姓的幼童們一起成長。十歲那年,由父親派來的特使帶回故土。因特歐斯除那爾撒斯外,雖另有十名子女,可是都是女孩。當初心狠手辣的正妃,因吃了羊肉料理中毒暴斃,特歐斯乃決定迎回唯一的兒子,立為繼承人……

    巧的是,領有卡歇城及附近一帶領土的荷迪爾,據說亦無子嗣。

    「再怎麼樣的大貴族,仍是無法隨心所欲的。」奇夫語中帶刺地說。

    荷迪爾將亞爾斯蘭迎入城內。

    「屬下知道亞特羅帕提尼會戰失利之事,非常關心國王陛下及王子殿下的安危。然而,以我個人微薄之力,無法與魯西達尼亞大軍挑起復仇戰,只有內心愧疚痛楚。正著急自己的無能為力時,幸好今日達龍兄光臨本城,賜予我為殿下效忠的機會。」

    眼見面前這位心情激動、口中唸唸有詞的荷迪爾,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奇夫以懷疑的眼光,向站於一邊的女神官輕聲說道:

    「法蘭吉絲,你認為這個人如何?」

    「油腔滑調。舌頭都塗滿油似地,只是看來不是上等的好油。」

    貌美女神官的批評相當中肯。因為她本身並不像荷迪爾,她未有一兵一卒,就單槍匹馬奮不顧身參與亞爾斯蘭逃亡之戰。荷迪爾冠冕堂皇的說記號,僅是自我推諉罷了。而露出會心微笑的奇夫不斷點頭,深表贊同。

    「的確是。油嘴滑舌的男人,反而把不實真相抖露出來。」

    「就跟某個人一樣。」

    遭法蘭吉絲指桑罵槐的奇夫,絲毫不動火氣說道:

    「嗯,不過,好人也好,壞人也罷,葡萄酒的美味是不會變的。」

    晚宴擺設極其豪華豐富。各種肉類美酒,不斷地送上桌來,可惜酒水對亞爾斯蘭而言毫無用武之地。他以果糖水、紅茶等潤喉,當然也品嚐了不少佳餚。

    亞爾斯蘭執起銀匙,正打算將由巴旦杏、蜜糖加石榴製成的冰果露送往口中時,突然荷迪爾開口道:

    「殿下,屬下有一女,年方十三,在這個父親的眼光來看,長得是活潑可愛、聰明伶俐。如果能夠永遠伴隨在殿下身旁,將是她三生修來的福氣……」

    聽了此話,亞爾斯蘭差點兒把冰果露吐了出來,而坐在一旁他的部下們,有的以奇異的眼光,有的以關懷的眼神,注視著被噎住而說不出話來的王子。

    (三)

    晚宴過後,亞爾斯蘭、法蘭吉絲及其它四個人,各自被安排回房休息。共擠一室的達龍、那爾撒斯、奇夫、耶拉姆,於是就晚宴的點點滴滴聊起天來。

    「荷迪爾的目的,是想藉親生女兒立為王妃之後,以外戚身份擴張自己的權勢。」

    那爾撒斯帶點諷刺微笑地說。在帕爾斯歷史上不乏此例。

    「嗯,既然瞭解他的野心,放任不管,總是不妥。」

    達龍心有怨言。他對荷迪爾將他與王子拆開分房睡不能釋懷。原本,達龍鋪好了毛毯,打算睡在王子臥房門外,卻被荷迪爾攔阻下來。

    荷迪爾有能力動員三千騎兵及三萬五千名步兵,若是擁護亞爾斯蘭,其他諸侯亦會群起傚尤。基於此,亞爾斯蘭一行人才決定走訪荷迪爾的領地,所以也要盡可能避免與他為敵。

    一手撐住下巴,若有所思的那爾撒斯說道:

    「……不過,對方若轉而與我們為敵時,我們亦別無選擇……」

    話才說了一半,房門響起輕叩聲。一手握著劍的奇夫叫道:「誰?」來者是亞爾斯蘭王子。

    亞爾斯蘭自晚宴後,一起與在此的部將隔離,若無機會與他們商量。

    「荷迪爾向我開出了二個條件。」

    其一是將來立他的女兒為王妃,其二是鎮壓解放奴隸等欲打破帕爾斯傳統的激進改革。

    「這不是言之過早了嗎?我們要先集結軍隊,與魯西達尼亞軍一戰,收復了王都,救出父王及母后之後,才業決定此事才對。」

    「那麼,殿下您如何回答?」

    「我說我無法立即回答,只告之明天再回復,妥當嗎?」

    「這樣說算可以了。」

    「真不曉得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我尚未見過他女兒呢!」

    眼見王子心中確實不快,那爾撒斯喃喃道:

    「我也無法完全瞭解荷迪爾心裡盤算些什麼。不,也許他自己本身也搞不清楚。是要控制住王子、解放帕爾斯,或是……

    或者,以亞爾斯蘭的首級作為信物,向魯西達尼亞軍投誠,以求恩賞。無論如何,卡歇城主對於自己送上門來的王子,想必打算作最大限度的利用,以求取自身利益。基於此,在他心中自然希望事先拔掉達龍或那爾撒斯等眼中釘。

    「或許,荷迪爾今天晚上就會下手。殿下,雖然知道您很疲憊,為了大局,請隨時準備逃離。其他後事,交由我們來處理。」

    說完此話,那爾撒斯請亞爾斯蘭回房。他則在耶拉姆耳邊輕聲交代。耶拉姆點了點頭,隨即打開窗子,在守衛不注意下潛逃而出。

    約莫過了一小時,耶拉姆再次潛回,並將手中之物交給那爾撒斯。那爾撒斯拿近鼻處聞了幾回,低聲暗笑,隨後再將此物倒入瓶中,鎖住瓶蓋。此乃黑運莖煎熬成汁,加入香油、罌栗葉混合提煉而成,會發出具有催眠作用的無色無臭煙狀氣體。耶拉姆發現此物就放在天花板上。

    「荷迪爾就會用這般小技倆。看來我們也不用跟他客氣了。」

    「是嘛,不用客氣了。好吧!我想好好養精蓄銳。」

    看見準備在事情尚未發生前休息片刻的奇夫用毛毯裹住身子後,達龍轉身對友人說道:

    「那爾撒斯,我想聽聽你的意見。畢竟單憑想像,就令人心寒。亞爾斯蘭殿下不是先王歐斯洛耶斯五世的遺子吧?」

    戰場上英姿風發,從無懼色的勇者,內心卻難隱不安之情。此時提起這敏感話題,可想而知,此問題必在他中困擾良久,百思不解。

    那爾撒斯抱著胳膊。

    「以前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不過,歐斯洛耶斯五世去世那年,是三零四年五月。亞爾斯蘭殿下,乃於三零六年九月出生,前後相差二年零四個月,照理說,殿下不可能為歐斯洛耶斯國王的遺子。」

    「是呀……」

    好似從心頭放下一塊大石似地,達龍點頭贊同。反倒那爾撒斯自己心有不安模樣。他從旅行用原木棉紙袋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張,攤放在毛毯上。此為自第一代凱-霍斯洛至第十八代的安德拉寇拉斯三切,整個帕爾斯王國的皇室家系圖。

    「看看這張家系圖,達龍。在帕爾斯王家歷史中,以安德拉寇拉斯為名的國王有三人,三人當中,皆有一共通點,你看出來了嗎?」

    達龍皺著眉頭,視線自那爾撒斯的臉移向家系圖。此時,背對他們全身裹著毛毯的奇夫,也開始對此事感到興趣,聚精會神凝聽著。那爾撒斯知道,但也沒有揭穿。不多時,達龍發現一疑點說道:

    「是安德拉寇拉斯與歐斯洛耶斯的關係嗎?」

    「嗯,就是這個,安德拉寇拉斯一世是繼歐斯洛耶斯三世之後即位。安德拉寇拉斯二世繼歐斯洛耶斯四世之後即位,而……」

    現今,行蹤不明的安德拉寇拉斯三世,是在歐斯洛耶斯五世死後登基。以安德拉寇拉斯為名的國王有三人,三人都是繼歐斯洛耶斯為名的國王之後即位的。最初立的先例,並無任何疑問;第二次的例子,也許是巧合,而第三次是否還可說是偶然呢?

    然而,在那爾撒斯推算下,事情並非出於突然。前前任大王哥達爾塞斯二世,並立歐斯洛耶斯、安德拉寇拉斯二位王子時,事實上朝臣或貴族即有不少人皺眉搖頭,推測必定引來兄弟互鬥、王位之爭。

    哥達爾塞斯是位英明的君主,人民尊稱為在王,若勉強舉其缺點,過於迷信為其最大短處。不僅是正統神官,來路不明的預言者或魔道士他也相信,使得進行重臣為此憂慮不已。

    「達龍,你相信預言嗎?」

    達龍經那爾撒斯冷不防一問,略顯震驚。

    「這個嘛,我不相信。或者說,不想去相信。若說我的想法作法被太古的預言者之流看透的話,心中會很不愉快。」

    達龍微微苦笑回答。

    「我是全憑自己意願行事及過活,不論成功失敗,責任都由我自己負擔。」

    「真不愧為勇者。只是,世上不同於你的人很多。甚且連哥達爾塞斯大王都為預言所困擾。」

    「那爾撒斯,你想說什麼?」

    「抱歉,達龍,請再等待一些時日。我思緒尚未整理好,所得的證據也不多。不過,也不會再等太久了。」

    達龍無言地點點頭。

    那爾撒斯獨自陷入沉思。

    預言若能實現,只有二種可能。眾發現遵守自然的規律法則,此其一。但這成為知識而普遍之後,若稱之為預言,未免太胡扯了。例如:「冬去春來」、「明天中午漲潮」之類。其二,深信預言的人,為實現預言而付諸行動。那爾撒斯的指的,正是第二種。

    就在此時,不論日夜,整個國家如淪陷魔域般,百鬼橫行。那爾撒斯並不認為,安德拉寇拉斯為理想君主。不過,他尚不失為支撐帕爾斯王國的有力支柱。

    此支柱似將隱沒。年僅十四歲的太子亞爾斯蘭,能否成為新的帕爾斯王國的支柱?

    (四)

    入夜,好似天使在夜空中撒下寶石般星光滿天。

    星光之下,地面之上,幢幢黑影迅速移動著,約百人身著重裝甲冑,正向鋪滿石子的中庭齊聚過來。列於隊伍最前頭,有一穿著與眾不同,飾金帶鋼盔甲冑的男子,正是城主荷迪爾。言行舉止、外表服裝,都修飾得太過頭的大漢。

    荷迪爾深信達龍一夥,必在藥物作用下沉睡著。不久,荷迪爾帶領一團士兵,來到亞爾斯蘭寢室門前,敲著木門,喚叫王子。

    「什麼事?荷迪爾。」

    應聲開門的王子並非著睡袍,荷迪爾心覺意外,但立即加以掩飾。

    「我想為殿下除去達龍、那爾撒斯這幫人,他們在殿下左右,將會危及殿下,懇請殿下成全。」

    「他們跟隨在我身旁,盡忠於我,為何要除去他們?」

    「這幫人都是奸佞之徒,日後將會危害殿下及我國,已是很明白的。」

    「一派胡言!」

    遭王子指責的荷迪爾,說話聲比先前更為大些。

    「我完全是為殿下著想。您可曾想到,那爾撒斯足知多謀,但為何又讓安德拉寇拉斯王不悅?全然是他提出廢止奴隸制度,沒收神殿資產,使貴族與庶民適用同法,危及帕爾斯命脈的激進主張所致。即使趕走了魯西達尼亞軍,但國家由那爾撒斯那種人掌政,終究會走上滅亡之路。也許他不知輕重,有什麼非份之想吧?」

    說話像長串的連珠炮,幾乎要讓王子窒息。

    「那爾撒斯並無任何要求。只是我基於個人意思,給了他一個小小的官位而已。」

    亞爾斯蘭不悅的情緒迅速擴大。為何荷迪爾要如此貶低他人?而且只是基於「將來也許會發生」這種自以為是的想法。

    「荷迪爾,如果你想一展抱負,等我登基之後,必拔擢你為相。因此,你能否和達龍、那爾撒斯合作,共同輔佐我?」

    「很可惜,沒有辦法。」

    荷迪爾叫道。接著,又是長串的連珠炮轟。

    「達龍與那爾撒斯本是舊識,政治理念可能一致。而法蘭吉絲、奇夫二人,心中有何盤算,實難捉摸,不可採信重用。最終,這群在安德拉寇拉斯國王翼下,扶不起的『棟樑』,只好轉而利用王子。無論如何,懇請王子遠離他們,將保護殿下的重責大任交給我……」

    亞爾斯蘭舉手示意,這才中斷了荷迪爾的長篇大論。

    「如果,一切如你所言,那麼我就得放棄那爾撒斯和達龍羅?」

    「的確是要如此。」

    「我完全不明白你現在想些什麼?」

    亞爾斯蘭幾乎要大叫出來。

    「現在要我放棄達龍和那爾撒斯而選擇你,你能斷定將來我就不會捨棄你嗎?」

    聽了此話,荷迪爾非常驚訝,瞠目無言以對。

    「你無的放夭,說了一堆那爾撒斯的壞話。那爾撒斯曾讓我借宿一晚,從未算計過我。」

    荷迪爾感受到亞爾斯蘭極度的忿怒與輕蔑,他的表情也險惡起來。

    「承蒙關照,謝謝今晚盛情款待。不過,自此我不再視你為同路人。」

    留下此話,亞爾斯蘭背向多話的城主,快步地走在石板走廊,喊著部屬的名字。

    「達龍!那爾撒斯!奇夫!法蘭吉絲!耶拉姆!快起來,我們立即離開這裡!」

    衝開房門出現在庭廊的五人,全如王子一樣,衣裝端整,隨時待命的模樣。達龍身上的黑色甲冑,在火炬映照下閃閃發亮。

    「臣等在此待命,只候殿下指示,我們立即備馬。此處非久留之地。」

    「加上又無美女。」

    奇夫快活地說道。

    六人步出庭廊,配好馬鞍,一到鋪滿石子路的中庭時,拖著豪華而笨重的甲冑,踉踉蹌蹌、狼狽不堪的荷迪爾,快步趨近。

    「請留步,殿下,請留步。這幫人裝成一副忠義之士的樣子,正打算將殿下引往歧途,是罪不可赦的惡徒。」

    黑衣騎士面向來者,眼光炯炯有神。

    「恐怕是說你自己吧?荷迪爾。沒能成功地以亞爾斯蘭殿下為傀儡,可也別嫁禍他人!」

    荷迪爾惱羞成怒,手腳顫動,神情為之一變,足證達龍的指謫無誤。荷迪爾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勉強露出僵硬的微笑道:

    「會招致你們多餘的懷疑,是我個人德行不足,我也就不勉強。殿下,至少留下你座騎的馬蹄鐵當作給我部下的賞賜,如何?」

    說罷,城主做了一個手勢。二名士兵快步走向亞爾斯蘭座騎前。

    流血,就發生在下一瞬間。

    一名士兵,被奇夫的劍削破喉嚨;另一個士兵,被法蘭吉絲的劍切下一隻耳朵。

    慘叫聲劃破寂靜的黑夜。一人滾落地面,另一人掩住血涔涔的半邊臉,踉蹌倒地,暗藏在腰間的二把短劍,掉落在馬腳邊。法蘭吉絲瞪視著城主,眼神咄咄逼人。

    「身懷利刃,趨近王子殿下,所為何來?難道這也是你的待客之道?」

    此時,荷迪爾對於企圖捉拿王子的陰謀,已無意掩飾。頓時,數十把劍在王子身旁飛來晃去,鏗鏘之聲不絕於耳。

    「為了你好,還是乖乖讓我們離開,荷迪爾。」

    達龍的長劍在星光下閃閃發光,嚇得荷迪爾屬下心驚膽跳。

    「戰士中的戰士」之威名,他們早已目睹耳聞。三年前,將號稱大陸公路一帶最豪勇的戰士--特蘭的王弟,自馬上一刀砍下來的正是達龍。

    「弓箭手--」

    對於荷迪爾的叫喊,只回應過來一陣狼狽的聲音。弓箭隊的弓,早已遭到破壞,無法派上用場。

    「幹得好,耶拉姆。」

    受主人褒獎,小侍童欣喜地笑了。原來,耶拉姆受那爾撒斯之托,潛入荷迪爾弓箭隊本營,將弓弦全部截斷。

    荷迪爾只有面冒熱氣。憎恨地瞧著那爾撒斯,大聲嚷叫:

    「你,你這狡猾的狐狸!」

    「那裡,還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那爾撒斯此話,自不是謙遜之詞,而是對其諷刺。

    「我說啊,卡歇的大城主,我方雖人數單薄,不過既備弓箭又有射手。賢明如你,我想會造成打開城門送我們出去吧?」

    荷迪爾兩眼血絲地瞪視著奇夫及法蘭吉絲。兩人搭好弓箭坐於馬上,正對著荷迪爾的胸膛。

    荷迪爾即使逃過這一劫,達龍或那爾撒斯的快劍尚隨侍在後。

    荷迪爾雖不甘心,也只有命令侍衛打開城門,但此時中庭的火炬突然熄滅。

    「拿下太子!」

    瞬間,殺聲四起,士兵們團團圍住亞爾斯蘭一行人。顯然,荷迪爾的部下想幫助城主達成他的野心。事情演變出乎亞爾斯蘭等人的意料,同時,也是荷迪爾始料未及的。但是,在陰暗及混亂中,反倒對亞爾斯蘭一夥人有利。

    達龍的長劍在半空中飛舞,沾滿血腥。層層圍住荷迪爾的兵士,就像黏土做成的泥人一般,一一倒下。

    怒號、悲鳴、刀劍交擊聲中,眼見士兵節節敗退,有感於神劍快利,荷迪爾開始逃跑。為找尋安全處所,連滾帶爬衝向層層階梯的城樓上。當他回首往下望時,恰巧撞見最不想見的人--達龍的快劍,逼在眼前。荷迪爾汗如雨下,急忙轉身拔劍反擊黑衣騎士。

    死到臨頭仍不願求饒,倒是個重名譽的諸侯。然而畢竟勇氣和武藝並非同義。

    荷迪爾奮力一擊,達龍連姿勢也未改變,就將其擋了回去。

    「到審判天使面前,俯首認罪吧!」

    一陣破風聲,達龍的長劍揮來,削掉荷迪爾的頭顱。沒能當成「亞爾斯蘭首相」的城主,無聲地墜落在城壁之下。

    (五)

    「你們的城主已經死了。你們還想為死者奮戰嗎?」

    那爾撒斯高聲呼叫,眼見城主的首級被達龍的劍高高挑起,士兵們紛紛丟下武器,束手就擒。失去主君、元氣盡失的士兵們,此時,或許想快點送出瘟神。他們聽從了那爾撒斯的話,乖乖地將城門打開。

    是否就此取下卡歇城,做為復國的根據地呢?那爾撒斯並不是沒有考慮過,眼見亞爾斯蘭眉頭微蹙,馬頭轉向城內一隅。

    「您想做什麼呢?殿下。」

    「既來此地,我想解放荷迪爾的奴隸。去問問奴隸的小屋在哪裡?」

    王子策馬前進,其他五人亦跟隨在後。只是,並非無條件地贊同王子的神情。

    來到奴隸小屋前,王子下了馬,用劍砍斷掛在門口的鐵鎖。鐵門打開,驚醒了擦肩擠在一室而眠的奴隸們。

    「去吧!你們已經自由了!」

    奴隸們以懷疑的眼光,定睛望著年少的王子。一時間,沒有人有任何的行動。

    過了一會兒,一名身材與達龍相仿的黑奴,粗聲粗聲地問道:

    「我們的主人荷迪爾,可知這件事?」

    「荷迪爾已死。所以,現在你們自由了。」

    「主人死了?」

    驚慌、叱喝聲四起。對亞爾斯蘭而言,奴隸們的反應大出意料之外。

    「是你這傢伙殺死他的吧!」

    「不可饒恕的惡徒,我們要為主人報仇,別讓他們逃了!」

    奴隸們手持鐵鍬鋤具,蜂挾群起。

    達龍立即策馬向前救起王子,同時奇夫牽住王子坐騎前來,讓亞爾斯蘭登上自己的馬匹。這些動作稍一遲疑,亞爾斯蘭定將在奴隸手中,被活活打死。

    六騎集結衝出城門。列於馬隊最後的耶拉姆回頭看時,叫罵鼓噪不斷的大批奴隸,正從城門蜂擁而出。但他們僅是徒步追趕,自不必擔心會被追上。

    原本一番好意,被徹底否定,亞爾斯蘭自此一路沉默不語。眼見王子悶悶不樂,那爾撒斯開口道:

    「荷迪爾在奴隸心中,想必是個和善的主人。就奴隸們的眼光來看,將殿下和我們視為他們的仞人是當然的。」

    亞爾斯蘭回頭看看那爾撒斯,如晴朗夜空般的瞳眸閃爍著。

    「為何不事先告訴我事情可能會演變到如此地步?」

    「事先告訴你,未必會接受吧!世上有許多事情是必須親自體驗才能得知的。」

    「你也經驗過類似的事嗎?那爾撒斯。」

    亞爾斯蘭的問題,正中要點。那爾撒斯面帶苦澀,喃喃說道:

    「我在五年前,繼承父親的領地。當時解放奴隸的事,您也知道吧?殿下。」

    此事亞爾斯蘭從達龍口中輾轉得知,不過只是片斷。

    五年前,使用絕妙的策略,斥退辛德拉、邱爾克、特蘭三國聯軍,那爾撒斯返回自己的領地發現,原本全部釋放的奴隸,約八成左右的人,又再度返回自己崗位工作。

    事實上,已擁有平民身份的奴隸,並無具備平民生活的技能或目的。那爾撒斯解放他們時,皆發給一年的生活費,然而,他們並無計劃性使用金錢的習慣。短時間內,用盡了所有花費,結果,只好重回那爾撒斯身邊。

    「前任主人待人和善,不像現今的主人,會趕我們出去。」

    奴隸們對年少主人的批評,給那爾撒斯極大衝擊。和五年後的今天,亞爾斯蘭的情況相同……

    「再也沒有比在寬大為懷的主人之下做事,更為輕鬆的日子了。因為,不用自己去傷透腦筋,只要聽從命令,便可不愁吃、不愁住。五年前,我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耶拉姆對敬愛的主人投以關注的眼光。亞爾斯蘭接著問起:

    「話雖如此,你也是基於正義信念才這麼做,不是嗎?」

    那爾撒斯輕歎道。

    「殿下,正義也許並不像太陽而像星星。天上星星無數,彼此之間互爭光輝。達龍的伯父有句話經常掛在口邊,他常說:『你們總認為只有自己才是對的。』」

    聽了此話的達龍臉上表情複雜。

    「那麼,那爾撒斯,人們真的不需要自由嗎?」

    「殿下,人類本應生而自由。奴隸之所以捨棄自由,甘願扣上枷倘,實因腐敗的社會制度所致。」

    話才出口,那爾撒斯連忙搖頭。

    「啊,殿下,不要被我所說的話左右才好。殿下正往大道邁進,務請堅定地走下去。」

    此時,一直保持沉默的達龍,開口說道:

    「殿下,接下來,該往哪一方向走?」

    往南走,通過廣大的乾燥地區,將到達奇蘭港。若馬首往東,則到達遙遠的東方國境。或可與辛德拉、邱爾克軍,形成對峙狀態的奇斯瓦特及巴夫曼的部隊會合。向西的話,有戍守西方國境,以步兵為中心的部隊……

    往何處走?

    亞爾斯蘭勒住馬,其他五人亦停住馬。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之子,應為第十九代國王的十四歲少年,轉頭回望一行人。

    瞬間,心中一陣奇想。這五人,會跟隨他到何時呢?在被他們厭棄之前,自己能成為一位了不起的君主嗎?

    「往東走。」

    王子說了。他們必須奪回王都,找尋行蹤不明的父王,救出尚落在魯西達尼亞軍的母后才行。是故,需要大量的兵力,現今帕爾斯最大兵力,乃在東方國境。

    瞬間,黑夜將逝,黎明接踵到來。

    (六)

    一隻飛鷹,劃過藍天,不停地飛向太陽升起的方向。

    此地是帕爾斯東方國境。昔日,曾是巴達夫夏公國領土,巖山、沙漠、半沙漠遍佈。幸賴零星散佈的綠洲及豐富的礦產資源,才得以立國於這片不毛之地上。

    再往東走,經過卡威利大河,即達辛德拉王國疆域。眼前,重山峻嶺一隅,可看見帕爾斯軍據點所在,以赤砂岩堆砌而成的培沙華爾城堡。

    飛鷹找到地面上的主人,在空中作個大盤旋,隨即俯衝而下。

    培沙華爾城堡最高台壘上,佇立一名男子。身穿甲冑,高舉起左腕,飛鷹停駐在主人腕上,輕聲一鳴,狀似嬌喙。

    「乖、乖、告死天使,旅途勞累了。」

    男子名為奇斯瓦特,為安德拉寇拉斯三世手下,身負盛名的十二名萬騎長之一,年僅二十九歲,是除了達龍之外,最年輕的萬騎長。身材勻整修長,不遜於達龍。輪廓分明的五官之下,留著端整的絡腮鬍,兩眼炯炯有神。

    人稱「雙刀將軍」,乃因精通雙劍齊使的變幻劍技之故。在擔任千騎長之時,戍守西文國境,與密斯魯軍對敵,用兵及劍術早已遠近馳名。因而,帕爾斯及密斯魯邊境一帶,人們口誦著一段佳話。

    「只要有雙丸將軍奇斯瓦特在,殿翅亦難飛越迪吉雷河。」

    二年前,帕爾斯與密斯魯兩國間,成立休戰協定,密斯魯國同意轉讓五座城堡給帕爾斯王國,之後,奇斯瓦特轉駐東方國境。

    奇斯瓦特拆開綁在鷹爪上的羊皮紙,略為過目後,眼見傳令兵爬上城壘來傳話。奇斯瓦特同僚好友,同是萬騎長的巴夫曼喚他前去。

    巴夫曼以老練著名。年六十二歲,為萬騎長中最年長者。同時他亦是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戰敗身亡的大將軍巴夫利斯四十五年來的深交戰友。身材微胖,但毫無老態,眼神亦像年輕人般銳利有神,髮鬢雖已灰白,除去這一點,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十歲。

    奇斯瓦特去到他的房間。

    「老將軍,打擾了。」

    「你引以為傲的飛鷹,從王都葉克巴達那帶回了什麼消息?」

    「您的耳朵真利呀!」

    奇斯瓦特淺笑著,聽從老人的邀坐,盤腿坐在地毯上。黑人奴隸的女兒,端來麥酒壺及銀杯後退下。

    「喂,王都有什麼好消息嗎?」

    「談不上什麼好消息。看來這只鷹是取錯名字了。」

    奇斯瓦特苦笑。告死天使--亞茲來爾,於帕爾斯神話中,是美麗天使,受神之旨意,通告人們死期的天使。確實,怎麼說都是不祥之名。

    王都葉克巴達那,潛藏著奇斯瓦特信賴的部下,每月三次,利用飛鷹往返,帶回王都各類情報。不論軍事上或奇斯瓦特私人方面,皆極其寶貴。

    「是嗎?國王陛下、太子殿下至今仍下落不明嗎?」

    「可以確知的,只有泰巴美奈王妃還活著,辦禁於魯西達尼亞軍中;除此之外,其他可就……」

    奇斯瓦特急躁似地搖了一下頭。

    羊皮紙上記載,王都葉克巴達那一帶,配置的魯西達尼亞軍約三十萬。要豢養這批大軍,所費不貲,因此,葉克巴達那市民每天生活在搶劫掠奪陰影中。

    「無論如何,糧食若不足,魯西達尼亞軍必得分散部份兵力……」

    「就算我們,手邊也沒有多少軍隊。」

    「是呀,從最基層動員的話,還不到十萬吧!」

    現今,他們可以動員的兵力,大致是騎兵二萬,步兵六萬。而其先決條件,是整個東方國境地帶可以無人戍守。

    「關於辛德拉邊境,大可安心吧!國王病危。為爭奪王位繼承權,拉傑特拉、卡迪威兩王子間,看來是避免不了一場流血紛爭了。想必無跨越邊境侵略我國之餘暇。」

    不過,邱爾克、特蘭兩國,並無特別內部紛爭。若邊境空虛,二軍入侵,則即使收回王都,大半國土恐已拱手讓與敵國。

    結果,仍是欲動而不能動,只有伺機而為。

    得到一個無趣結論,奇斯瓦特步出營房。留下巴夫曼,手撫著臉,神態疲憊模樣。

    巴夫曼有一未曾向年輕同僚透露的秘密。或者說,是除他本人外,無人知曉的秘密。

    這個秘密是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前,大將軍巴夫利斯寄來了一封信,如今尚置放於巴夫曼桌內。展閱此信時,巴夫曼本人亦感覺到自己臉色大變。縱橫戰場四十五年,從不知畏懼膽怯的老將,不願再次打開此信。

    「唉!巴夫利斯大人,你可真是交給了我這無能之人太過沉重的遺物了。」老人自言自語,神色凝重。

    「我除了指揮軍隊外,別無長處。沒有能力承擔事關一國命運的秘密。巴夫利斯大眾,如果你侄兒還在,至少還能由他分擔些責任……」

    老巴夫曼,既非魔術師,亦非千里眼,並不知巴夫利斯的侄兒達龍,正護送太子往培沙華爾城趕來。

    「不過,自英雄王凱-霍斯洛以來,傳承至今的帕爾斯王家,稍一不慎可能就此斷絕了。早知會目睹這般慘狀,不如死在哥達爾塞斯盛世時代的好。」

    另一方面,站在城壘上的奇斯瓦特,把玩著飛鷹,對它說道:

    「巴夫曼對我似乎有所隱瞞。在他老人家眼睛看來,我像是尚不足信任的年輕小伙子,我想我還不至於那麼不可信賴吧……」

    飛鷹無聲,好似能夠停駐在主人手腕這種安全地帶就心滿意足似地,翹首望著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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