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文 / 水時時野良
羅德島的聖騎士－－序章
序章
浮現著慈祥表情的女神像靜靜地眺望著下方。這是被稱為大地母神的瑪法神像。
妮斯微張的眼也看著女神像。
「女神瑪法，馬上就要來到您身邊了，直到再度在此地享受生命之時……」
妮斯的嘴裡如此說著。
神殿內的空氣，給人就像是調好音的豎琴琴弦般的感覺。稍微一碰就像是會斷弦般的緊張感，充盈在這座神殿的各個角落。
「這也是自然的法則啊。」
妮斯微笑地對身旁把脈的高司祭梅莉兒說著。
梅莉兒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她的神情十分的憔悴，為了治療妮斯所患的病，她不知道使用了多少神聖魔法的治癒咒文，使得她幾乎用盡了氣力。
妮斯一開始就知道，梅莉兒的努力都是白費的。生老病死是人的命運，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或許是因為她終日繁忙，所以才比別人少享受了幾年壽命。
然而即使再怎麼勸說，梅莉兒仍然不放棄地使用咒文，所以妮斯還是隨她這麼做了。
妮斯現在躺在置於禮拜堂的一張床上。她穿著最高司祭的禮服，胸前蓋著一條白色的棉布，就這麼靜靜的等待時間來臨。
祭祀女神像的禮拜堂外，有許多匆促進出的人們。
他們是從羅德斯島各地的瑪法神殿前來的司祭與神官。他們在遠處看著妮斯的身影，並且不斷的祈禱著。
而高司祭們在來到妮斯的枕邊時，也跟梅莉兒一樣無意義地詠唱著治療的咒文。
現在又傳來了有人走進來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十分耳熟。妮斯慈祥地微笑著，並試著想要挺起上半身，梅莉兒見狀連忙用手扶住了她的背後。
「媽……」
傳來了一個哽咽了的聲音。
妮斯再度微微一笑，並且對快步趕來的三人筆直伸出了雙手。
微微揉一揉朦朧的雙眼，映在眼的是女兒蕾莉亞及他的丈夫史列因，以及自己的孫女小妮絲。
為了避免尷尬，梅莉兒行了個禮離開了現場。
三人站在床的旁邊，很快的蕾莉亞以及小妮絲開始詠唱神聖魔法的治療咒文，但妮斯卻搖了搖頭制止了她們。
「即使對女神祈禱，人類的壽命還是不能延長，這是違反自然的法則的。」
「可是……」
妮斯也制止了史列因想說的。
「這並不算太早。出生在這羅德斯島以來，我比太多人過著更為幸福的人生了，再活下去的話幾乎有點對不起其他人。」
史列因凝視著這位被贊為六英雄之一的偉大女性。她的表情十分慈祥，跟神殿中那看著自己的女神像表情一模一樣，但同時也跟女神像一樣感覺不到生氣。
「你們千里迢迢來這裡也累了吧，還是在宿舍休息一下吧。不過抱歉請史列因再留在這裡一會兒。」
妮斯輕輕撫摸著今年十二歲的小孫女細嫩的黑髮。小妮絲握住了這隻手，靜靜以雙唇貼了上去。
「請讓我陪您到最後好不好？」
小妮絲流著眼淚，就像是在哀求般看著祖母的臉。
「不用擔心，雖然已經沒有多久了，但我還撐得下去的。」
為了讓她安心，妮斯以笑臉回應了那張露出不安表情的臉蛋。
「最後那一刻我會讓大家都在的。」
之後妮斯以眼神對史列因示意。
史列因點了點頭，並要妻子與女兒先行離席。
在走出禮拜堂時她們不斷地回頭，一定是認為有什麼事情被隱瞞了吧。
「……請問有什麼事情呢？」
等到兩人的腳步聲消失之後，史列因跪了下來看著岳母的臉。
「不用露出這麼嚴肅的表情，只是我要說的是蕾莉亞的事情，並且我覺得最好是只有你一個人知道罷了。」
妮斯以平常的語氣，並且補充說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之後便靜靜的開始述說著。
然而聽完了這番話之後，史列因根本無法相信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因為蕾莉亞並不是妮斯的親生女兒。
妮斯將自己的生涯全部獻給了大地母神。這麼說來，史列因也從來沒聽蕾莉亞提起過自己的父親，大概蕾莉亞自己也察覺到了自己並不是妮斯的親生女兒吧。不過是否有血緣關係，對真的相愛的母子來說其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真正讓史列因驚訝的是蕾莉亞的身世。
蕾莉亞是在亞拉尼亞建國時期被封印的邪神最高司祭娜妮爾轉生的。就如破壞之女神卡蒂絲被稱為邪神，被封印的最高司祭也被稱為是亡者之女王。
大約在四十年前，由於某個事件使得亡者之女王從古代之封印中被解放出來。然而亡者之女王在即將完全復活的前夕，被六位擁有勇氣的冒險者所消滅了。不過由於女神卡蒂絲賜給了亡者之女王轉生的魔力，因此亡者之女王在自己的肉體被毀滅時，便轉生到了一個嬰兒的身上。
知道事實的其中一個瑪法神官冒險者，將這個被詛咒的嬰兒寄養在塔伯神殿的妮斯身邊。她期待經由六英雄之一妮斯的撫養，將會使所有的邪惡靈魂都能獲得淨化。
妮斯很樂意地接受了這位神官的請求。妮斯將這個嬰兒命名為蕾莉亞並細心撫養。十七年之後，這個女孩並沒有成為邪惡的亡者之女王，而成長成一位虔誠的瑪法司祭。
一直到因為那個事件，使得她的肉體被支配為止。而現在……
如今史列因痛切地感覺到自己根本不值得被他人讚為英雄。如今他的臉色大概比躺在床上的妮斯還要難看了。
事情說完之後，妮斯再度微微一笑。
「北之賢者史列因，我由衷的感謝你。蕾莉亞在和你相遇之後不知獲益了多少。今後那個女孩，以及小妮絲都要拜託你了。」
史列因無言地點點頭。岳母的話雖然帶來了很大的衝擊，但如果自己沒有採取行動的話，妮斯是無法放心的離開的。
「就由你告訴蕾莉亞跟小妮斯這件事情吧。雖然這或許是個不好的回憶，但我所說的將是你們三人必須要站出來解決的問題。」
史列因只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謝謝。你應該也累了吧，還是先回到蕾莉亞她們的身邊吧，我等一下還要迎接其他的客人。」
「其他的客人？」
「是我的朋友，我的一群老朋友。等到和他們說完話之後我再叫你們過來。」
史列因行了個禮站了起來，離開了妮斯的身邊。
他大概知道妮斯所說的朋友們是誰，因為他感覺到了禮拜堂內已經充滿了強大的魔力。
只不過他並不想去確認自己的推論。雖然有股衝動想留在這兒，但史列因知道現在不應該這麼做。
史列因走出了開著的禮拜堂大門，前往通往宿舍的走道。
妮斯也感覺到了這股充滿魔力的氣息，並且應該是比史列因先感覺到的，所以才讓史列因先行離開。因為其中一個友人不方便出現在他的眼前。
魔力逐漸地膨脹，在到達極限時妮斯的眼前爆出了光線，而且還是兩次。之後便有幾個人出現在她的面前。
「好久不見羅，瑪法的大司祭。」
總共出現了三人。其中一個駝背撐著枴杖的老人如此說著。
「好久不見，大賢者渥特，魔神之迷宮應該沒有異常吧……」
「那可靜了。這十年來幾乎沒有人接近我住的地方，不過也因此有一堆魔物搬到了那個大隧道裡了。」
「這怎麼行，就算已經毀滅了，那個隧道也是我王國的東西啊！」
如此表達不滿的是與渥特並肩同行的另一個人。雖然他的背伸得筆直，但也只有渥特一般高。體格十分結實，白鬍子留得密密麻麻，手上則握著一把精緻的真銀製大斧。
他是矮人，名字是「鐵之王」弗雷貝。在魔神戰爭中毀滅的南方矮人族最後之王。
看到了十分有精神的弗雷貝，妮斯的心中十分的高興。
「我真沒想到能再見到這麼有精神的你。心裡的創傷已經痊癒了嗎？」
「怎麼可能痊癒。」
弗雷貝唾棄地說著，就像是要痛罵著那已經逝去的過往。
「永遠都不可能痊癒的。因為我的王國永遠被毀滅，再也不可能復興了。何況身為國王的我，到現在都還不知羞恥的活著。」
「詛咒自己是愚蠢的，我認為你還有好多應該要去做的事情。」
妮斯的額頭感到了矮人厚實手掌的觸感。這股感覺使她十分安心地暫時閉上了眼睛。通過矮人的手感覺到了他源源不絕的生氣，以及自己身上發出的高熱。
「真希望能把你的病傳到我身上。」
矮人拿開了手如此說著。
「這是不可能的。你還可以活上五十年，要得到我這種病還要很久呢。」
大地之妖精矮人族雖然比不上妖精族，但也是個長壽的種族，擁有數倍於人類的壽命。眼前的矮人雖然已經快要步入老年了，但還稱不上是個老矮人。
妮斯小時候就和矮人十分親近，因為塔伯村就有矮人族的集落，人類稱之為「北方之矮人族」。而這也是如今羅德斯島上唯一殘存的矮人族集落。
妮斯很喜歡這些大地之妖精，喜歡他們的老實、質以及力量。
只不過唯一令人困擾的，就是他們一旦下定了決心就很難改變主意，甚至會因此而不惜自己的生命。
像一位說要帶回蕾莉亞的矮人好友，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之後妮斯將視線移到了最後一個人身上。他是個中年男子，身材細瘦但卻高大，而且就像是不服老般的挺直了身軀。
他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雙手抱胸靜靜注視著妮斯。他的左頰有一道醜陋的傷痕，額上則有個精心製作的額冠。冠上雕刻著像是人類雙眼的模樣，並且也注視著妮斯的臉。
妮斯並沒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著額冠上的眼睛打了聲招呼。
在當年跟魔神作戰時，這個人是非常值得依賴的同伴，一位能使用強力魔法的戰士。
不過在魔神戰爭中他到最後都是個神人物，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卡拉。
但妮斯已經知道她的真面目了，並且也知道她的目的。
「應該稱呼你卡拉呢，還是應該稱呼你伍德傑克？」
妮斯為了選擇自己該說什麼而停了一陣子，並且要他走近自己身邊。
弗雷貝與渥特默默地讓出了路。
「還是叫我卡拉吧。即使外型再怎麼改變，我的靈魂與存在是不變的。」
自稱卡拉的這個人不發一點聲響地走到了妮斯身邊。
「這就說不定了。」
妮斯看著卡拉走近並自言自語般說著。
「我是來道別的。偉大的司祭，遵守著大地之法的女性。」
卡拉如此說著並低下了頭。
「歡迎你來。違反了大地之法的人，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我至今仍把我當成你的好友之一，就像四十年之前一樣。」
卡拉稍微歪過了頭並且閉上了眼睛。然而額冠上的眼睛卻絲毫沒有動靜。那雙眼睛自從古代王國滅亡之後的五百多年來從來沒有閉過。因為卡拉對自己下令，必須讓羅德斯的上空永遠覆蓋著灰色的雲。
「好啦，我的老朋友們。」
妮斯懷念地看著當年被稱為六英雄的同伴們。從那以來已經經過了好久，兩位戰士，騎士法恩以及戰士貝魯特已不復見，魔法戰士卡拉的外貌也已經改變了。
「這是最後一次看見你們了，我衷心感謝這不變的友情。」
「你要遵循自然之法離開人世嗎，瑪法的大司祭。」
回答妮斯的渥特語氣中，似乎夾雜著怪罪的意思。
「你應該也知道吧，漂浮在南方孤島的烏雲仍未散去，甚至還有一股巨大且邪惡的力量胎動的氣息，難道你要就這麼捨棄羅德斯之民而去嗎？」
妮斯以眼神同意了老魔術師所說的。
「你說的沒錯，但我現在已經拜託了我的女兒女婿了。另外渥特你有什麼打算？」
「沒想到你老了也玩這一套了。」渥特的白眉動了一動，嘴裡深深的歎了口氣。
「我已經只會為我自己而做事了。」
妮斯很滿足於渥特的回答。大地母神的教誨中，自衛的戰鬥是自然且正當的，當年妮斯也是遵循這個教誨而與魔神作戰。
「卡拉，你打算要怎麼做？」
說出這句話時，妮斯的嘴角稍稍緩和了些。
「對你來說這應該是愚蠢的問題吧。無論是正義還是邪惡，過於強大的力量都是你的敵人。但是我認為你應該要停手了。不，從一開始你就不應該存在，不應該對自己課以這詛咒的使命。」
「我會接受你這最後的忠告的。」
「這真的是最後的忠告了。其實我很希望能拯救你的，但看來女神瑪法把這件工作交給其他人了。」
之後妮斯小聲的說，自己的工作已經完全結束了。
「或許我們的工作也已經結束了，畢竟時代也已經改變了，是吧卡拉？」
對卡拉稍作諷刺之後，被稱為大賢者的這位老人將手上的枴杖朝地面輕輕一敲。
「永別了妮斯。在見到最後一面的現在，大概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吧。」
妮斯微微的一笑。
「永別了渥特，精通魔術的大賢者。」
渥特的嘴裡開始詠唱著上位古代語的咒文。
「你要把我給留下來啊？」
弗雷貝以責備般的眼神看著渥特。
「你還有要做的事情吧？就用你的短腿自己走到北邊部族的住所吧。」
「你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了吧。」
「沒錯，欺騙別人果然是人類的惡德之一啊。不過這畢竟是妮斯最後的願望了，總不可能不幫她這個忙吧？」
「謝謝你，渥特。」
妮斯微笑地對老魔術師送別。
渥特也對她最後道別了一次，並在下一瞬間放出了光芒消失了蹤影。
「真是麻煩。」
目送老魔術師消失之後卡拉靜靜地說著，頭冠也放出了神的光線。
「那麼我也要失禮了。不過只要羅德斯還存在著，我的工作永遠都不會結束的。」
之後卡拉便詠唱瞬間移動的咒文消失了。
最後只留下了矮人一個人。
「到了這把年紀，竟然還要被別人丟在這裡。」
弗雷貝靜靜握著妮斯的手。
「矮人之長是個戰士，擁有為了不讓矮人族之民流血而戰的義務。不過這次的對手可能就是我無能為力的了。」
「我們也曾經認為魔神是我們無能為力的，不過我們不是也贏了嗎？」
妮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緊握弗雷貝的手。
「雖然不是學卡拉說的，但這次的事件的確麻煩，何況貝魯特、法恩、甚至連你都會不在了。」
「但新的勇者會取而代之的。我並不擔憂羅德斯的未來，無論遭遇什麼困難，遭遇了什麼樣的災難，羅德斯之民一定會勝利的，我永遠都相信這一點。」
妮斯就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緩緩地吐了口氣之後，由弗雷貝攙扶著躺回了床上。
之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
這便是被贊為六英雄之一的偉大女性最後的遺言。
之後矮人族的英雄王，將這句話傳達給了史列因。
在史列因他們回到禮拜堂時，妮斯已經進入了深沉的睡眠，怎麼呼喚都沒有回應，並且也永遠不會再度甦醒過來了。
史列因其實很難跟岳母擁有一樣的自信。他瞭解這位瑪法大司祭話中的含意，但如今要出面戰鬥的將是自己。
加上被稱為是創造羅德斯島的女神瑪法所轉生的這位偉大司祭，如今都已撒手人寰的現在，羅德斯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守護之力，這不禁使史列因感到這將是一個凶兆。
而史列因的不安，在一年後成為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