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鍾 文 / 阿瑟·克拉克
天堂裡的噴泉--第三部鍾
第三部鍾
19.月球開拓者
「您是否知道,摩根博士,讓您倒霉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坐在雙輪車安樂椅上的那個人說道:「從根本上說,就是因為您不在那個星球上。」
「依我看,」摩根反駁道:「這一點對您也同樣適用。」
人民火星財政部長1會心地微笑了一下:
「不過,我在這裡總共只呆一個星期。很快就要回到月球,到了那裡,重力又可以恢復正常了。當然,如果需要的話,我也可以步行,但我想坐在車上要更好些。」
1本節及後文所提到的人民火星財政部長,「人民」一詞是作者原用的,這位部長是設想中首先開拓了月球,然後又向開發火星進軍的人類代表。
「那您究竟是為了什麼親自飛臨地球的呢?」
「在某些情況下,親臨現場去看一下是完全必要的。同目前流行的意見相反,我認為單靠通訊聯繫是遠遠不能解決全部問題的。」
摩根點了點頭:部長說得有道理。在許多場合下,瞭解某種材料的組織結構,觸摸一下石頭和腳下的土壤,聞一聞森林的氣息,讓水珠沾一沾自己的臉面,對於人們所從事的設計工作而言,都會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很可能,到了將來某個時候,人們連這些也能通過無線電來傳送。但是,需要「謹防假冒」。
「要是您特意為了我才飛來的。」摩根說道:「那我真是深感榮幸。但是,請您免提要我到火星上去工作的事。我很樂意過退休的生活:現在我有時能同親戚朋友們見見面,再也不打算重打鑼鼓另開張了。」
「可是您才五十二歲。您怎麼能不幹工作呢?」部長深表惋惜地問道。
「多少做點工作也就行了。古時的那些工程師們——羅馬人、希臘人、印加人,——一直使我很感興趣,可是始終沒有時間去研究他們。有人邀請我到世界大學去任教,還建議我編寫一本有關最新建築方法的教科書。我也許可以通過這些工作系統地整理並發揮一下自己的某些想法……」
「不過,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您遲早會對寫文章和講課感到膩煩的。摩根博士,您可是一位從事創造性活動的人,是屬於那些以親手創造世界為最大幸福的人啊!」
摩根沒有回答。這些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那麼,關於我們對宇宙升降機非常感興趣這件事,您是怎麼一個想法?」部長緊接著迫問了一句。
「有點懷疑。我曾經找過你們。給我的回答是:這種想法是非常好的,但是目前需要把資金用在開發火星上。無非是那一套:當已經不再需要幫助的時候,卻說什麼我們將樂於幫助……」摩根翻開了老帳。
「這是一年以前的事了;眼下整個情況已經起了變化。現在,我們支持建造升降機。只不過不是在地球上,而是在火星上。您覺得有意思嗎?」部長趕緊把話題轉移開來。
「是的。請說下去。」
「在火星上,引力只有這裡的一半。同步空間軌道的高度也要降低一半。我們的人員初步計算過,在火星上建造這種系統所需的費用可以減省一個數量級。」
「這完全有可能。」部長的談話顯然引起了摩根的興趣。
「這還不是全部。儘管火星上的大氣很稀薄,但颶風還是有的。可是,我們那裡有限風刮不著的高山。斯裡康達——只不過是一座可憐的、五千米高的小山而已。而我們那座位置正好在赤道上的蒙特-帕沃尼斯山卻高達二萬一千米,並且也沒有什麼僧侶之流的人物……而火衛二的位置,您一定會記得,它在固定空間軌道的上方相距總共不過三千公里而已,這樣一來,恰恰在需要配重的地方,我們就已經有了現成的幾百萬兆噸。」
「可是,地球之所以需要升降機,」摩根說完以後沉默了一會兒:「這個原因您是知道的。而火星要它有什麼用呢?」
「您聽說過『愛奧斯』方案嗎?聽說過關於使火星『復興』的計劃嗎?」
「這我知道。您們是不是想把極冠溶開?」
「正是這樣。如果能做到這一點的話,大氣的密度就會增加。將來可以逐步做到不需要穿宇宙密封衣;再過些時候,空氣會變得適宜於呼吸。火星上將出現河流和不大的海洋,隨後就會生長出植物。經過兩個世紀之後,火星將變成一座樂園。這是唯一能運用現代技術加以改造的行星」部長描繪了一幅引人入勝的景象。
「事情很清楚。可這跟升降機有什麼關係呢?」
「問題在於需要將幾百萬噸物資運送到空間軌道上去。為了將火星加熱,需要使用許多個直徑達到幾百公里的反射鏡。當冰塊溶化的時候,它們將維持正常的溫度。」
「你們在火星與木星之間的各個小行星上不是有許多礦場嗎?難道那裡沒有原料可以開採?」摩根不解地問道。
「會有一些,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適合這種用途的優質反射鏡要用鈉來製造,而鈉在宇宙中是很稀少的。最方便的是利用塔爾西斯的鹽礦。很幸運,它們的位置正好緊靠在一起,就在帕沃尼斯的山腳下。」
「確實,這一切都很有意思。」摩根說道:「不過您可能還沒有完全瞭解,為了實現這項工程,需要在許多方面進行大量的工作,比如:組織超級纖維的工業生產,可靠性和檢驗的問題等等……我簡直可以說上整整一個晚上。」
「那倒大可不必。要是我們注意不到各種細節問題的話,我們也就不可能在火星上繼續生存下去,我們的工程師們已經詳細研究了你們提出的全部報告書,並且建議進行模擬試驗。這種試驗能夠解決許多技術問題,並將驗證設計方案在原則上是否可行。」
「可是,在這裡能證明什麼呢?」摩根問道。
「我同意您的意見。不過,只要是直觀的表演,無論它原始到何種程度,總會使許多看法得到改變。您可以搞一個最起碼的、能作試驗的系統——乾脆就是一根掛著幾公斤重物的金屬絲。把它從空間軌道投放到地球上。要是系統在這裡能夠站得住腳,那麼,到了火星上就更不用說了。然後再利用這種系統運點什麼東西上去,這樣一來,所有的人就會看到火箭確實是過時了。試驗所需的費用將是比較便宜的,可它能提供實際的經驗,並且,按照我們的看法,它還可以避免成年累月的長期爭論。」部長的這番話,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
「是啊,你們確實已經把所有的問題都想到了。那你們什麼時候需要答覆呢?」
「老實說,最好現在就答覆。但是,不管怎麼說,事情總還可以緩一緩。」
「好吧,那就請把你們的全部材料都給我發來。」摩根使用了非常明確的措辭:「至於我的決定,最遲在一個星期之後通知你們。」
「謝謝。這是我的通訊號碼。您可以在任何時間裡同我取得聯繫。」
摩根把部長的專用號碼存進了自己那台通話裝置的存儲器。也許,就在此時他已經對整個事情作出了決定。
要是火星人的計算中沒有重大的錯誤——而發生錯誤的可能性是極小的,那麼,他的閒散生活就將結束。摩根對自己是頗有自如之明的:在一些比較不那麼重要的問題上,他往往感到難以作出決定,而在生活的轉折關頭,則是連一秒鐘也不會猶豫的。而且,幾乎從來沒有發生過失誤。
當部長坐在自己的安樂椅上離去的時候——他經由奧斯陸和加加林到達太平港還得有一段遙遠的旅程,摩根發現,原來打算在這個漫長的北方之夜裡要做的一些事情再也幹不下去了。突然地改變了的未來,勾起了他狂熱的聯翩浮想。
摩根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從桌旁站起身來走到涼亭上去。夜平靜無風;寒意並不襲人——相反地卻帶來了清爽之感。天空閃爍著星光,一鉤淺黃色的蛾眉月正向著自己在峽灣中的映像漸漸地落下;峽灣是那樣地幽暗而平靜,它的水面看上去就像是上了光的黑檀木一般。
火星在哪兒呢?摩根深感自愧地承認,他甚至連今天能否看到火星都還不知道呢!沿著整個黃道向前掃視,從月球直到光耀奪目的金星以遠,在那撤滿天空的無數顆鑽石之中,他並沒有找到任何同那顆暗紅色行星相似的東西。真是不可思議!他,這個從來沒有到過月球空間軌道以外的人,很快就要去欣賞那壯麗輝煌的殷紅色景觀,以及那些迅速地變換著周相的、小小的火星之月……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幻想破滅了。摩根好像生了根似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隨即快步走回飯店。良宵美景已被他置之腦後。轉眼之間,他已經身在和全球信息中心取得聯繫的工作室內,單槍匹馬地同人類的全部知識打上了交道。
在大學生活的年代時,摩根曾經不止一次地在快速查找信息資料的競賽中獲勝——第一個回答了挖空心思到極點的評判員們所提出的各種極其錯綜複雜的問題。(例如:「在大學生棒球冠軍賽雙方得分總數最多的那一天,最小國家的首都的大氣降水量是多少?」摩根回想起這個問題的時候,總是感到特別親切。)隨著多年的經驗積累,他的手法更加熟練了,更何況他現在所提的問題一點兒也沒有繞彎子。三十秒鐘以後,顯示裝置便給出了答覆。
摩根向著顯示器的屏幕望了足有一分鐘之久,隨後困惑不解地搖了搖頭。
「這樣的問題他們是決不會忽略的,」他低聲含糊地說道:「可他們是怎樣擺脫困境的呢?」
摩根撳了一下「書面副本」的按鈕,隨後帶著一小張薄紙回到自己的房間,準備好好地加以研究。但是研究什麼呢?問題實在是太明顯不過了。難道摩根連如此明顯的答案都看不出來嗎?要是把問題提出來——那就意味著把自己置於被嘲笑的地位。然而又沒有別的出路……
摩根看了一下表,時間已過午夜。可是,事情決不能再拖延了。必須馬上同人民火星財政部長取得聯繫。
使摩根稍感寬慰的是部長那裡馬上有了回音。
「真對不起,我沒有吵了您的好覺吧?」摩根有點言不由衷地說道。
「沒有,我們很快就要在加加林著陸了。出了什麼問題?」這是部長從遠處傳來的聲音。
「問題在於以每秒兩公里的速度運動著的十萬億噸龐然大物——您的內側月亮,火衛一。這架宇宙巡航機將每隔十一個小時在升降機所在的區域內通過一次。我還沒有來得及作準確的計算,但是可以肯定,幾天之內就會不可避免地出現一次碰撞的機會。」摩根以肯定的語氣說道。
線路的另一端陷入了沉默之中。終於,部長說話了。
「這個問題甚至連我都能想像得出。這就是說,在火星上工作的夥伴那裡是會有答案的。很可能必須使火衛一移離現在的位置。」
「它太重了。恐伯不好辦。」
「我應該立即同火星取得聯繫。信號傳送的延續時間眼下是十二分鐘。一小時以內將可以得到答覆。」部長果斷地作出了決定。
「好吧,」摩根想道:「既然我已經著手進行這項工作,那就但願會有一個好的答覆……」20.叛教者
在炎熱已經不是那麼逼人的黃昏時刻,聖巴拉卡爾瑪開始啟程下山。夜幕降臨之前,他到達了朝聖者們在山上休息的地方,翌日,他即將返回人世間。
瑪哈納雅蓋-泰洛沒有挽留他,並且竭力不流露出自己的感情。只是拖長著聲調說道:「世上諸事皆眼底煙雲也。」他同聖巴拉卡爾瑪道了別,還為他祝了福。
聖巴拉卡爾瑪一度曾被人們叫做喬姆-戈特貝爾博士,不久之後,人們又將用這個名字稱呼他了。對於這次突然離廟下山之舉的動機,他是很難作出解釋的。可是,他知道這樣做是正確的。
在斯裡康達的寺院裡,他覓得了心靈上的安寧,但這是不夠的。他的數學頭腦無法同僧侶們對待神的噯昧態度相妥協:在他看來,對信仰問題持冷漠態度要比公開的不信仰更糟。
顯然,在戈特貝爾的血管中流動著猶太教牧師的血液。同自己的許多前輩一樣,戈特貝爾——巴拉卡爾瑪曾經企圖借助於數學來尋找神仙。古爾持-歌德所發現的一些無法證明的定理的存在,曾經在二十世紀初震動了整個科學界,可是這並沒有使他感到不安。他所無法理解的是,怎麼可能在研究深奧的、由於簡潔而顯得尤為卓越的歐勒1等式ei十1=0的時候,卻不提出是誰的博大無邊的智慧創造了宇宙的問題。
1歐勒,瑞士數學家。變分法的奠基人,復變函數論的先驅者,理論流體力學的創始人。在數論,微分方程,力學,天文學和物理學等方面均有成就和貢獻。
在過去的某個時候,戈特貝爾曾經以創立新的宇宙起源論而聞名於世,這種理論在被推翻之前曾經風行了十年之久,戈特貝爾本人也曾被推祟為第二個愛因斯坦。但主要之點還不在於此。他成功地在氣象學和流體動力學的研究方面取得了傑出成果,而這兩門學科本來早已被認為是到了頭的、不會再有什麼驚人發展的領域。現在,上面所提到的這種天才又在他身上重新覺醒了;他渴望著去做大量的工作,而進行工作所需的各種工具,卻是斯裡康達寺院中所沒有的。
現在,就嫁是把那注定要使人們命運發生改變的法律從山上帶下來的摩西再世,聖巴拉卡爾瑪重又降臨到他十年前辭別的紅塵世界。對周圍的美好天地他簡直是視而不見,因為這些美景同那只有他獨自一人才能進入的勝境是無法相比的。他憑借思維的視力所看到的那種美,是一支在他頭腦中勝利地向前挺進的方程式大軍。
那是流體動力學和微觀氣象學。戈特貝爾並沒有白白研究了這些學科。他甚至已經不再對范涅華。摩根仔有什麼敵意。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正是這位工程師「點燃了發火裝置」;按照宗教的解釋,人無非是天帝的工具而已。摩根的事業受挫了,可是斯裡康達山仍然處於威脅之下:法庭隨時可能重新審議自己的決定。這就是說,廟宇需要保衛。要不惜使用任何手段來加以保衛。至於命運是否會讓戈特貝爾重返這安逸寧靜的寺院作為棲身之地,那倒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一件。
需要拯救廟宇,而他,戈特貝爾,是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情況會是這樣的,因為他相信這是命中注定的。21.輪盤賭
「其實,我本來應該能夠想到,」部長說道:「在那些我還沒有來得及看的建議當中,會有一份建議提到這個問題的。不過這樣也好。您已經看過了我們送來的全部材料,現在我等待您的答覆。老實說,這個問題實在叫我擔心得要命。」
「問題的解決辦法必須是非常巧妙而簡單的,」摩根說道:「我想,我們應該能夠找到這樣的辦法。」
「馬上我就可以把這種辦法找出來的……」摩根毫無半點故作的謙虛自言自語地說道。在想像之中,他重又看到了電子計算機所模擬的巨大系統,它彷彿是安裝在宇宙這把提琴上的琴弦,低頻振蕩正通過它在地球和空間軌道之間往復傳播。在這幅圖像之上,還加上了在記憶中盤旋過千百次的關於「起舞的橋」的影片。這就是解決問題的全部線索。
摩根興奮地向人民火星部長敘述著他所設想的、非常巧妙而簡單的解決辦法:
「火衛一每隔十一小時十分鐘飛經宇宙升降機的空間軌道塔一次,但很幸運,它的運動軌跡平面同空間軌道塔並不完全重合。所以,它的螺旋形軌道大多是在空間軌道塔旁邊繞過的,而發生碰撞的瞬間可以很容易地以高達一毫秒的準確度預先測知。下面,讓我們作進一步的探討。同所有的構築物一樣,升降機並不是一個絕對剛性的系統。它本身也在進行著固有振蕩,這種振蕩的頻率可以像行星軌道那樣準確天誤地計算出來。您的工程師們建議,將升降機本來就無法避免的固有振蕩加以「調整」,使它不至於同火衛一相遇。每當發生與衛星相撞的危險時,空間軌道塔便離開自己的原位——它可以偏移到距危險區幾公里以外的地方。」
在通話線路的另一端,出現了長時間的沉默。
「可能我說得誇張一些,」人民火星部長終於開口了:「我總覺得有點毛髮悚然。」
摩根笑了起來:
「當然,假如說得直截了當一些,這會讓人想起……——應該怎麼說才更確切一些呢?——對了,輪盤賭。不過,我們與之打交道的是能夠準確地預測的節律。我們隨時都能知道火衛一在什麼地方,並且可以通過選擇所需的貨載運動規範,來控制空間軌道塔的偏移距離。」
摩根停住了講話。在他的頭腦中突然出現了一種對比,它是那樣地確切而又難得,以至他差點兒沒有放聲大笑起來。
摩根不知不覺地又來到了塔科馬峽谷翩翩起舞的大橋旁,不過,這一次是在幻想的世界之中。在嚴格規定的時刻,應該有一艘船從橋下通過。很不湊巧,船的桅桿比規定尺寸高出了一米。
事情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只需在船舶出現之前,讓若干輛重載的貨車從橋上開過去,而將各車的間隔選擇成能夠激勵大橋的諧振頻率。這樣一來,就會在整個大橋的各個橋墩之間掀起平緩的波浪,而波峰則恰恰趕上船舶通過的瞬間……」
「我對您完全信得過。」部長說道:「然而,我們這裡有這麼一種說法:對相信的事情要檢驗。因此,在採用升降機之前,我必須請人驗證一下火衛一的所在位置。」
「是嗎?可您的那些能幹的夥伴們——按照他們在技術問題上的粗線條作風來判斷,他們確實還不夠成熟——卻想用這些驚險場面作為誘餌吸引來自地球的旅遊者呢。他們認為,由於能夠看到火衛一以超音速遠航機的速度在相距一臂之遙的地方飛馳而過,可以向遊客徵收額外的費用。這可真是不壞的特技表演,您同意嗎?」
「可能是的。但是不管怎樣,聽到有了解決問題的方法,我是很高興的。並且,根據我所得到的印象,您對我們那些工程師的才能還是頗加賞識的。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得到您的最後答覆呢?」
「現在就可以給您答覆,」摩根滿懷信心地說道:「我們什麼時候動手?」22.龍捲風
通常,這種蘭花是在刮起西南季風的時節盛開的,可眼下她卻趕在了季風的前頭。當約翰-拉扎辛哈在溫室中欣賞各種奇妙的、粉紅中帶淡紫色的花朵時,他記起了去年觀賞初放的花蕾時,曾經趕上過一陣傾盆大雨,並且因此而在溫室中被困了半個小時。
拉扎辛哈不無耽心地向天空望了一眼:不,今天他用不著害怕下雨。這是一個極好的晴天。在天空的高處,飄浮著幾片淡淡的雲彩,它們使灼人的炎熱得以稍稍減弱。可這是什麼?真叫人納悶……
拉扎辛哈從來沒有看見過類似於這樣的現象。幾乎就在他頭頂的上空,那些並排著的長長的雲帶,被旋轉著的攝動改變了形狀。顯然,這是一陣總共不過幾公里寬的、猛烈的小旋風,但是,它使拉扎辛哈聯想起的卻是某種完全不同的東西——節疤在刨光的木板上留下的孔眼。為了更好地觀看這種少見的空中奇觀,拉扎辛哈離開自己心愛的溫室走到了外面。現在,他看清楚了旋風正在空中緩慢地移動,因為雲層中的游渦指明了它的行蹤。
不難想像,這是從天而降的人造龍捲風,它在雲層中犁出了一條溝道。就連懂得天氣控制基本原理的拉扎辛哈,也料想不到控制技術竟能達到這樣高的準確程度。但是,他也不無自豪地意識到:四十年前,他曾經為取得這項成就作出過自己的一份貢獻。要說服各個超級大國放棄空間軌道堡壘1,並將它們移交給全球氣象服務站,那可不是一件輕易能夠辦到的事情。但是,假如在這裡打一個非常廣義的比喻,那就是最後的一批刀劍終於回爐鍛成了犁具。現在,一度威脅過人類生存的激光,把自己的線束射向了大氣層中仔細選中的部位,或者地球上荒漠區域內的指定地點。誠然,即使同最最微弱的旋風的威力相比,激光的能量也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一塊引起雪崩的石頭,或者使鏈鎖反應開始進行的中子,它們所具備的能量相對地又何嘗不是如此的呢?
1這裡所提到的空間軌道堡壘,是指超級大國在空間軍備競賽熱潮中,在空間軌道上所建立的軍事設施。
拉扎辛哈並不通曉專業性很強的技術細節;他只知道有一個規模極大的、起著控制作用的氣象衛星網,以及存儲著地球大氣層、海洋和陸地表面的全套模型的電子計算機。當拉扎辛哈看到這般小小的旋風朝著預定的目標向西移動,並且最終消失在極樂園四周要塞圍牆內秀麗的棕櫚小叢林後面時,他覺得自己簡直成了一個原始人——一個懷著神秘的恐懼、注視著先進技術奇跡的原始人。
隨後,他舉目仰望那修起了人造天國的地方。就在那裡的高空中,他所看不見的氣象學家們正在繞著地球疾馳。
「太妙了!」他喃喃地說道:「但是,我希望你們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要有正確無誤的瞭解。」23.「阿紹卡」空間站
從三萬六千公里的高處向下俯瞰,塔波羅巴尼顯然是十分渺小的。就是把整個島嶼作為靶子也還是太小了點兒,可是,需要命中的卻只是網球場大小那麼一塊地方。
當然,摩根也可以選擇東非的乞力馬扎羅山或者肯尼亞作為目標,並且利用空間軌道站「金捷」來進行表演。儘管「金捷」的位置恰好是在固定空間軌道的幾個最不穩定點中之一上,因此很難在中非的上空保持平衡,但是,對於歷時總共不過幾天的試驗來說,這種情況並不會產生多大的影響。此外,也可以把引線投到厄瓜多爾的琴博臘索死火山頂上;美國人甚至建議將「哥侖布」空間站移動一下,使它的位置正好處在這座山的經度上。可是,到頭來摩根還是選中了斯裡康達山。
值得慶幸的是:在電子計算機已得到廣泛使用的時代裡,就連由世界法庭作出判決這種極費周折的事情,也用不了幾個星期的時間就可以完成了。自然,僧侶們是反對試驗的。在這種情況下,摩根不得不再三地向人們證明:由於試驗是在廟宇用地的疆界之外進行的,而且不會造成噪聲或者污染,因此,它並不構成違法行為。而假如試驗受到阻撓的話,就會使已經完成的工作半途而廢,那項對火星共和國至關重要的設計方案,也將被長期擱置起來。
在這些論據面前,摩根感到即使他本人易地而處,也是完全可以被說服的了。結果,七名法官中有五位表示了贊同。然而,法庭通過的真正原因也許是:它早已被另外三個涉及火星的複雜案件搞得頭昏腦脹了……
但是,摩根當然懂得他的行動並非只是邏輯推理的產物。他並沒有在失敗面前氣餒,而是重新提出了挑戰。他彷彿是在向全世界和固執的僧侶們宣佈:我一定還會捲土重來的。
「阿紹卡」空間站掌管著印度支那地區的通訊聯繫、天氣控制和宇宙運輸業務。要是空間站一旦出了什麼問題,數以十億計的生命就要受到威脅。為了保險起見,「阿紹卡」備有兩顆獨立作用的衛星——相距一百公里的「勃哈巴」和「薩拉勃哈依」。要是所有三個空間站都被某種無法預料的災難所毀滅,那麼,西方的「金捷」和「依姆霍捷潑」,或者東方的「孔夫子」就會前來支援。不能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或者說要作「狡兔三窟」的安排——人類憑著經驗懂得了這個道理。
在遠離地球的外層空間這一帶,既沒有旅遊者,也沒有過境旅客:地理同步空間軌道的高空是屬於學者和工程師們的。可是,他們之中卻沒有一個人訪問過這個肩負著如此迥非尋常的使命、因而裝備著獨一無二的器材的「阿紹卡」。
「蛛絲」行動計劃中的關鍵核心部分,現在正懸浮在空間站的一個專用場所裡,它在等待進行起動之前的最後檢查。從它的外形上看,誰也無法料到製造它的時候竟然花費了這麼多以人年計的工時,和數以百萬計的巨額投資!
高四米、底徑兩米的暗灰色圓錐體看上去好像是一整塊金屬似的;只有利用放大鏡,才能看出構成它表面的是一圈圈繞得結結實實的超級纖維。但是,如果不算芯部和一些中間的隔板,那麼,這個圓錐體就純粹是由四萬公里長的、直徑逐漸減小的細線所繞成的。
為了製成這麼一個簡單的圓錐體,重新使用了兩種已被人們遺忘的技術手段。三百年前,鋪設在海底的水下電訊設施開始得到使用;當人們設法掌握把數千公里長的電纜盤捲成圈的技巧時,曾經付出過一筆很大的學費。只是在這以後,才做到了能夠不受狂風暴風的影響,以規定速度均勻地將電纜從一個大陸敷設到另一個大陸。過了一個世紀之後,出現了第一批有線制導的原始導彈。如今,摩根的「導彈」飛向目標的速度將比軍事博物館裡的這些古董快五十倍,而目標的距離卻要遠上好幾千倍。然而,它也有有利的條件:幾乎整個射程都處在完全的真空之中,而且目標本身是不活動的。
指揮「蛛絲」行動計劃的女主任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聲:
「有一點小小的困難,摩根博士。關於向下投放的問題全都搞清楚了,試驗和各項數據的測試都進行得很順利。在安全方面還沒有把握的是另一個問題:用什麼方法往回收線。」
摩根的眼睛瞇縫了起來;關於這個問題,他確實還沒有好好想過。看起來似乎很明顯,繞線是不會有多大困難的。只要有一架普通的絞車就行了,當然,它得裝上一些專用的附具。這些附具之所以必要,是為了便於控制這種粗細不一致的細線。然而,宇宙中的任何事情,都是不能憑著「想當然」去處理的。
「是這樣的,」姑娘首先打破了沉默:「當試驗結束的時候,我們把地球上的線端放開,於是『阿紹卡』就開始往回收線。問題在於收起的是一條四萬公里長的細線,因此,即使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各種動作也不會一開始就協調的。需要經過半天的時間,脈衝才能達到細線的另一端。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整個系統才能成為一個整體動作起來。因此,需要經受住張力的作用……這可是非同尋常的事!……」
「我的同事們大致計算了一下,」姑娘繼續說道:「當最終能把這條線拉動的時候,它將以每小時數千公里的速度飛向空間站。這可是好幾噸的質量呢!」
「我明白了。有什麼辦法可想嗎?」摩根謙虛地問道。
「那就得隨時注意脈衝的傳佈情況,拉得稍稍慢一點。在最壞的情況下,我們將被迫在空間站的範圍以外完成這項行動。」
「這需要推遲我們的行動嗎?」
「用不著。應急方案已經制定好了。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可以在五分鐘內把全套設備送進宇宙空間。」姑娘胸有成竹地答道。
「那以後你們能找到它嗎?」摩根不放心地問道。
「不成問題。」姑娘回答得很爽快。
「請你們盡量想想辦法。這點『釣絲』要值一大筆錢呢!再說,我還用得著它。」摩根又關切地囑咐了一句。
「好吧,那就先在火星上干,」摩根一邊想著,一邊注視著正在慢慢地變得飽滿起來的一彎地球。「只要升降機在帕沃尼斯一開動起來,地球也就勢必會照著火星的樣子去幹,到了那個時候,一切障礙就都不攻自破了……」
是的,會是這樣的——當大橋一旦把最深不可測的深淵兩岸連結起來的時候,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會想起求斯塔夫-埃菲爾1的名字了。
1巴黎埃菲爾鐵塔的設計者。此處意指埃菲爾鐵塔的規模與空間軌道塔不能相比。24.第一次降落
至少還有二十分鐘的時間是什麼也看不到的,可是,那些手頭沒有工作的人們卻都已走出了安裝著全套設備的帳篷,一個個翹首向著天空探望。就連摩根本人,也不時地向門外張望。
馬克辛娜-杜瓦爾的攝像師始終同摩根形影不離地守在一起,他是一位三十來歲長得又高又大的年輕小伙子。在他的兩個肩上,惹人注目地背著職業上常用的一套裝備——兩架攝像機。按照習慣,兩架攝像機的位置是「右邊的朝前,左邊的朝後」,而攝像機的上面則是一個比香榮稍大一點的小圓球。球內的天線動作非常靈巧,因此,不論它的主人怎樣折騰,它的方向總能對準著相距最近的通訊衛星。在線路的另一端,馬克辛娜-杜瓦爾舒舒服服地坐在演播室裡,兩眼注視著自己那個離得極為遙遠的第二個「我」1,雙耳傾聽著他的說話,而自己的肺卻用不著費力地呼吸現場的稀薄冷空氣。然而,這種舒服的工作條件卻並非是她經常所能享受到的。
1指馬克辛娜的電視攝像師。
摩根並不是很痛快地就同意馬克辛娜的請求的。他知道面臨的將是一場「歷史性事件」,並且由衷地相信馬克辛娜的保證:「小伙子不會礙手礙腳」。但是,他擔心這項前所未有的新試驗會發生一些不可避免的麻煩,持別是在進入大氣層的最後一百公里的飛行途中。另一方面,他知道馬克辛娜是可以信任的:無論是取得了輝煌的勝利,或者是搞得一敗塗地,她都不會利用事件本身來製造轟動一時的頭條新聞。
同所有的名記者一樣,馬克辛娜-杜瓦爾對於她所觀察到的各種事件是不會漠不關心的。她從來沒有歪曲過或者遺漏過重要的事實,但也決不干方百計地掩飾個人的感情。她之所以欽佩摩根,是出於她對具有真正創造性天賦的人的真誠景仰。從直布羅陀大橋建成之後,她一直在等待著摩根的下一步行動;在這一點上,摩根沒有讓她失望。可是,他也沒有使她對自己真正發生好感。對事業的堅韌毅力和不計個人名利的品質,使摩根在社會上贏得了很高的聲譽,但同時又使他變得有點缺少人情味兒。人們很難不把摩根同他的助手沃侖-金斯裡作一番比較。是的,沃侖確實是一個和藹可親而又處事得體的人(有一次摩根曾經說過:「作為一名工程師,他也比我強。」這絕非戲言)。但是,外界卻很少有誰知道沃侖其人;他永遠只是忠實地依傍在光輝奪目的明星身畔、然而自身卻不會發光的衛星……
正是這位沃侖,他耐心細緻地向馬克辛娜介紹了極其複雜的降落機構。初看起來,再也沒有比從靜止地懸著的衛星上把某個物件投到赤道上更為簡單的事情了。然而,天體動力學是充滿了反常現象的;要是你打算施加制動作用,結果卻會使運動加速。如果你選擇的是一條最短路線——結果你會消耗更多的燃料。當你設法向右轉彎的時候——結果卻飛向了左方……當然,這一切都得歸功於引力的作用。而在眼前的情況下,需要做到的是把一個後面拖著四萬公里長尾巴的探錘投到地球上……在進入到大氣層的上部之前,一切都是嚴格按照預定程序進行的。幾分鐘以後,它就要進入降落的最後階段,人們將從斯裡康達山上對它進行操縱。要是說在這個時候摩根的神經會變得緊張起來,那是一點兒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范,」馬克辛娜通過專用頻道小聲地、然而毫不含糊地說道:「別把手指頭含在嘴裡。您已經是個大人了。」
聽到這種雖然親熱、但卻頗為令人難堪的教訓,摩根的臉上先是顯出了發火的樣子,繼而又露出了吃驚的神態。隨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
「謝謝。我並不喜歡在眾人眼前出洋相。」
他沉思地看了一眼被割傷得很厲害的手指頭。真是笑話!他曾經一次又一次地攔住了別人,可到頭來自己反而被同樣的超級纖維割傷了手!老實說,實際上倒並沒有什麼痛楚,甚至連特別的不舒服也感覺不到。也許確實需要找個時間把這點傷給治一下,可眼下要讓他為了那個倒霉的關節而在關節癒合器旁邊整整坐上一個星期,那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
「高度二五洞,」從帳篷裡傳出了安詳而恬淡的聲音。「探錘速度每秒どど六洞米。引線張力——百分之九十額定值。降落傘兩分鐘後打開。」
有那麼一瞬間,摩根產生了精力衰竭的感覺,現在,他已經重新打起精神並集中了注意力。「正像是拳術家面對著陌生而危險的對手一樣。」馬克辛娜的頭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這樣的聯想。
就在此時,摩根突然向空間站發問:「起風了?」
傳來了回答的聲音,可現在已經不像剛才那樣安詳恬淡了:
「簡直難以置信!季風預報站剛剛發佈了颶風警報。」
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摩根焦急地說道。
「他們沒有開玩笑,我已經得到了證實。」來自空間站的聲音答道。
「可是他們保證風速不會超過每小時三十公里,是不是?!」摩根面對意外的險情仍然懷著一線希望。
「預報站剛剛把風速的最高限提高到了六十公里——修正量可達八十。好像什麼地方有什麼事情出了毛病吧?……」
「可不是!」從通話線路中聽到了這一切的杜瓦爾低聲含糊地說了一句。然後,她轉向了自己的千里眼和順風耳:「悄悄地溜走吧,眼下你對於他們是多餘的,可是什麼情況也別漏掉。」
安排攝像師執行這些自相矛盾的指示之後,馬克辛娜把線路調換了一下,接通了她那個非常出色的信息服務系統。用不了半分鐘,就知道了是哪個氣象站負責塔波羅巴尼區域的天氣情況。不過,氣象站對詢問並沒有作出回答,這當然使杜瓦爾失望,可是卻並沒有使她感到意外。
把摸清情況的任務交給有經驗的助手們以後,馬克辛娜又「回到了」斯裡康達。就在這麼一段很短的時間裡,試驗現場的情況已經大為惡化。
天空正變得越來越昏暗,拾音器收到了從遠處傳來的、暫時雖還微弱但卻越來越迫近的船風吼聲。馬克辛娜對天氣的這種突變並不陌生,她曾經不止一次地因此而在海上快艇賽中得到過好處。可那是在海洋裡!眼下的情況真是糟透了,她怎能不為摩根而深感惋惜呢?——這場完全意外的、本來不可能遇上的颶風正在威脅著他的理想和希望,使它們面臨著付諸東流的危險。
「高度二洞洞,探錘速度每秒どど五米,張力百分之九十五額定值。」空間站在繼續報告數據。
這些字眼的全部含義,說明緊張狀態正在不斷增強。試驗是無法停下的。摩根只有一個辦法——繼續進行下去並寄希望於情況的好轉。馬克辛娜很想同摩根說上幾句,不過,在這樣的緊急關頭最好還是不要去打擾他。
「高度どど九洞。速度ど——ど洞。張力百分之一百零五。第一把降落傘正在打開……打開了!」
總之,事情已經無可挽回。探錘成了地球大氣層的俘虜。還剩下的那點兒燃料將用於控制探錘的方向,使它落入架在山坡上的網內。在風壓的作用下,栓網的纜索已經發出嗡嗡的聲響。
摩根從帳篷裡走出來向天上望了一眼,然後朝著電視攝像機的鏡頭轉過身去。
「不管最後的情況如何,馬克辛娜,」他緩慢地說道,一邊挑選著字眼:「實驗已經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五。不,應該說是百分之九十九。我們已經通過了三萬六千公里,剩下的只有不到二百公里了。」
杜瓦爾沒有回答。她知道摩根的這些話不是說給她聽的,而是衝著坐在帳篷旁邊的雙輪安樂椅上的那個人。安樂椅暴露了自己主人的身份:只有從其他星球來的客人才需要這種設備。現今的醫生早就能夠治癒所有的肌肉病,然而物理學家們卻至今還沒有學會「治療」重力引起的「病症」。
在這座山峰上總共聚集了多少種力量和人物!大自然本身的力量……人民火星的強大經濟實力……范涅華-摩根(這本身就是自然界的重要現象)……還有那些居住在四面招風的高山絕頂之上而毫不妥協的僧侶們。
馬克辛娜-杜瓦爾低聲發出了命令,隨即鏡頭就向上掃視。現在看到的正是廟宇的白牆。此時此刻,沿著胸牆一帶到處都是在風中臘臘作響的橙黃色托加。不出所料,僧侶們正在觀看實驗。
為了能夠辨認出人們的面容,她一下子把影像放大了許多倍。儘管她還不曾有機會同瑪哈納雅蓋-泰洛見面(接受採訪的請求曾被婉言謝絕),可是她也能十分有把握地從其他人當中把他辨認出來。但是,哪兒也沒有看到長老。大概,他正在廟宇中最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坐禪,全神貫注地施行著自己的無邊佛法……。
然而,馬克辛娜-杜瓦爾並不相信摩根的主要對手現在正幹著諸如祈禱之類的天真活動。要是他真的祈禱過這場超自然的風暴,那麼,他的懇請倒是得到了上蒼的俯允。山上的諸神從睡夢中甦醒了。25.最後時刻的臨近
「高度ど五洞,速度九十五。隔熱屏板已經拋掉。」空間站繼續報告著測定的數據。
這就是說,探錘已經順利地進入大氣層並減低了速度。但是,還不能高興得太早。前面需要通過的路程不單是一百五十公里的垂直距離,而且還有三百公里的水平距離;由於風暴正在咆哮,這段路程的情況已經變得十分複雜。雖然探錘上還有燃料可用,但它的機動能力畢竟是有限的。假如在山峰著陸的第一次嘗試不能成功,那麼,就再也沒有第二次嘗試的機會了。
「高度ど二洞。大氣層沒有影響。」
探錘從天而降的情形,就像是一隻把自己的蛛絲梯子旋轉得飛快的蜘蛛。「但願它的線夠長,」杜瓦爾想道:「要是它在離目標一公里的地方把線用完,那可就太惱火了!」三百年前敷設水底電纜的時候,曾經發生過這樣的悲劇。
「高度八洞。下降情況正常。張力百分之一百。有輕微的阻力。」
好吧,既然大氣層已經在起作用,就讓安裝在這套小設備上的那些超敏儀器來對付吧。
在帶有全套檢測設備的汽車附近,裝著一架不大的望遠鏡,它現在正自動追蹤著肉眼還看不見的探錘。摩根向那邊走了過去。攝像師如同影子般地跟在他後面。
「看到什麼沒有?」幾秒鐘之後馬克辛娜低聲問道。
摩根正注視著天空,他沒有回答她。
「高度六洞。偏離方向靠左。張力百分之一百十。」
「情況總算還正常,」杜瓦爾想道:「可是在那兒,在靠近同溫層的那邊好像已經出現了什麼。摩根一定已經看到了探錘……」
「高度五五,修正量二秒。」
「有了!」摩根提高了聲音說道。「我看見排出的氣體了!」
「高度五洞,張力百分之一百零五。很難保持航向,有顫振現象。」
簡直無法相信,在通過了接近三萬六千公里的路程之後,探錘會在距離目標不到五十公里的地方終止自己的旅行。可是,又曾經有多少架飛機和宇宙飛船是在最後的幾米內墜毀的呀!
「高度四五,有強力陣風,探錘又被副偏了,修正量三秒。」
「看不見了,」摩根敗興地說道:「有雲。」
「高度四洞,有強力顫振,張力一百五十。」報告在繼續。
情況不妙!馬克辛娜-杜瓦爾知道,張力達到百分之二百時就會斷線。只要再有一陣猛力的衝擊,整個試驗就得「壽終正寢」。
「高度三五。風力正在加強。脈衝週期——一秒鐘。燃料幾乎用完了。張力一百七十。距離三洞……」氣氛愈來愈緊張了。
「有了!」摩根高聲說道:「它已經穿過雲層。」
「距離二五。航向無法恢復。著陸地點將偏離目標三公里。」
「不管它!」摩根喊道:「在哪兒著陸都行!」
「好的,盡力而為。距離二洞。風力繼續加強。探錘已經失去穩定。」
「鬆開制動器!讓線自己下來!」摩根果斷地下達了命令。
「已經照辦。」說話的聲調完全是安詳而恬淡的。要是馬克辛娜-杜瓦爾事先不知道邀請了有經驗的宇宙運輸調度員參加試驗的話,她說不定會以為這是機器人在說話呢。
「線放不出來了。探錘在旋轉。每秒五轉。大概是線被纏住了。張力百分之ど八洞,ど九洞,二洞洞。距離ど五。張力二ど洞,二二洞,二三洞。」
「這種情況不會拖延很久的,」杜瓦爾想道:「總共只剩下十來公里了,可是討厭的細線競纏到了旋轉著的探錘上。」
「張力洞。」
完了,線斷了,它隨即像蛇一樣彎彎曲曲地游動起來,慢悠悠地向著星際飛回去。毫無疑問,「阿紹卡」空間站上的人們會把它全部收起,但就連馬克辛娜也懂得,這是一件多麼費時而複雜的工作。至於探錘,肯定將落在這裡附近的某個地方——塔波羅巴尼的原野上或者熱帶叢林裡。但是,正像摩根所說的那樣,試驗已經獲得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成功。等到下一次沒有風的時候……
「瞧它!」有人喊了起來。
雲層底下亮起了一顆星星;它很像一顆流星。彷彿是為了嘲笑探錘的創造者們,上面亮起了便於最後一段路程上進行控制用的標燈。也好,它反正可以派上用場。尋找它的著陸點時可以方便得多……
攝像師緩慢地轉動著攝像機,讓馬克辛娜能夠看到亮閃閃的星星是怎樣從身邊飛過並消失在東方的。大概,探錘將落在離斯裡康達五公里左右的地方。
「接通摩根博士的線路。」
馬克辛娜打算對摩根說幾句讚揚稱頌的話,——要說得響亮些,好讓火星人的部長能夠聽到,以表達對下次降落一定能絕對順利地完成所懷的信心。正當杜瓦爾在心裡默默地編排自己那份贊詞的時候,突然之間,她的頭腦裡出現了一片空白。事過之後,她曾經無數次地回憶起在那以後的三十秒鐘內所發生的各種事件,以至於達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只是她從來也沒有能夠完全地肯定,她對於這些事情是否真正有了透徹的瞭解。26.國王的軍隊
范涅華-摩根已經見慣了各種挫折甚至事故,至於眼下發生的這件事故,在他看來完全算不上有多麼的嚴重。當眼睜睜地看著閃爍不定的亮光在山坡後面消失的時候,他擔心地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萬一人民火星部長認定自己的錢是白花了呢?坐在雙輪安樂椅上的觀察者向來是特別不愛說話的,彷彿地球的重力使他的舌頭也變得跟身體一樣地不靈活了。但是,他現在卻首先對工程師說起話來。
「請容許提一個問題,摩根博士。我知道這場風暴是沒有先例的,只不過它還是刮走了您的探錘。要是在空問軌道塔建成之後一旦出現風暴,那情況又會怎樣呢?」
摩根的思緒在急劇地起伏。要馬上作出正確的回答是困難的,再說,他還沒有來得及對已經發生的情況進行徹底的查核。
「在最壞的情況下,我們只好在短期內停止運輸,『軌道』也許會發生不大的變形。但即使是最強烈的風,也不至於對這樣的塔構成嚴重威脅。」
摩根希望他在倉促中所說的這些話能夠切合實際情況。事實上,再過幾分鐘沃侖-金斯裡就可以說明事情究竟是否如此。使他感到寬慰的是,答覆顯然是讓部長滿意的。
「謝謝您。這已經夠了。」
但是,摩根卻打算把自己的想法說完。
「不過,這樣的問題在蒙特-帕沃尼斯是根本不會發生的。那裡的大氣層密度小於百分之一……」
摩根突然沉默了。現在,他耳邊迴響起了幾十年前他所聽到過的聲音、然而這決不可能是什麼錯覺。蓋過了風暴怒吼聲的莊嚴號召,把工程師帶到了我們這個星球的另一個半部,帶到了艾雅-索菲亞大教堂的拱門之下。他重又滿懷虔敬的喜悅望著已在十六個世紀之前死去的人們的創造,而他的耳邊則迴響著嘹亮的鐘聲,很久以前,它曾經召喚過崇尚正統信仰的教徒們前去祈禱。
關於伊斯坦布爾市的記憶暗淡了;摩根重又回到了現實的斯裡康達山上,但卻陷入了更加迷茫的混亂和困惑不解之中。
僧侶們曾經講過什麼呢?是不是卡裡達沙的不受歡迎的禮物沉默了許多個世紀?因為只有在發生重大災難的時刻才會讓它發出聲音。可是,現在發生了什麼樣的災難呢?相反,僧侶們對試驗遭受的挫折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摩根向著寺院望去,正是從那裡,巨鐘向風暴發出了挑戰。在胸牆的後面,連一件橙黃色的托加也看不到了……
有一種軟軟的東西觸到了他的面頰上。摩根機械地把它拂開了去。空中傳來的一陣陣哀傷的鐘聲,震得腦袋像挨了錘子敲打般地發懵,在這種情況下,要集中思想是很困難的。摩根決定到山上的廟裡去,找瑪哈納雅蓋-泰洛把事情問個水落石出。
又是一種軟軟的、彷彿絲綢觸到臉上一般的感覺;這一次,他的眼角看到了某種黃顏色的東西。摩根的反應向來是很快的:他用手抓了一下,於是……
他手裡抓住的是一隻黃色的蝴蝶,它剛剛度過了自己短暫生命的最後時刻。世界之大,真是無奇不有,這隻小小的昆蟲竟使人們所熟悉的世界開始動搖了。無法解釋的失敗變成了更加不可思議的勝利,可是,摩根卻並沒有洋洋得意之感,他所感到的只是困惑和驚奇。因為他現在記起了有關金色蝴蝶的傳說。它們成千上萬地像一陣颶風沿著山坡向上飛撲,到頭來卻只是為了在山頂上死去。卡裡達沙的軍隊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實現了復仇的宿願。27.結局
「究競發生了什麼事?」部長問道。
「這個問題我是永遠也回答不了的。」摩根心裡這樣想,可嘴裡卻說道:
「斯裡康達山歸我們了;僧侶們正在離開這裡。真是不可思議……為的是——個流傳了兩千年之久的神話……」他表示完全無法理解地搖了搖頭。
「要是神話被許多人相信的話,它就成了真理。不管怎樣,既然已經發生了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我們就應該懷著感激的心情接受它。」
「我接受,」摩根想道:「可是它違背了我的本意。世界—亡的事情真叫我無法理解,幾隻死蝴蝶竟然在秤盤裡抵得上十億噸重的空間軌道塔。」
然而,聖巴拉卡爾瑪卻扮演了一個何等地令人啼笑皆非的悲喜劇角色!想必,他會感到自己成了某些同他作對的神仙的工具。他做成了被認為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可是,卻用來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蝴蝶……
由於發生了這樣的事件,季風預報站的負責人心情十分沉重。摩根在接受他的道歉時,居然說了一些對他來說是極其難得的客氣話。當然咯,完全可以相信,像戈特貝爾博士這樣素負盛名的學者重返科學界之後,他一定能使微觀氣象學的面目為之一新……然而,事情十分清楚,誰也不真正瞭解他在預報站上搞的究竟是什麼名堂。同樣地毫無疑問,誰也沒有料到戈特貝爾博士會在進行這次試驗的時候變得神經失常……當然,不用說,毫無疑問地……
負責人向摩根保證,這種事件今後再也不會重演。摩根則表示,他本人完全出於真誠的希望,願戈特貝爾博士早日康復;並且暗帶譏諷地說:多虧負責人沒有扔掉官僚主義的本能,因此可以預料,季風預報站在今後定能作出相應的貢獻。負責人在干思萬謝之後掛上了耳機,毫無疑問,他對摩根這種從未有過的寬宏大量,一定會感到十分驚奇。
「順便問一下,」部長說道:「僧侶們往哪兒搬遷呢?我們倒可以為他們提供一個棲身之所。您知道,我們居住在火星上的那些人是非常熱情而好客的。」
「僧侶們要往哪裡搬遷我還不清楚。可是我問過拉扎辛哈,他說:用不著擔心。三千年以來一直放棄了各方面利益的『僧侶會』,如今已經不至於那麼可憐了。」
「嗯……很可能如此,我們倒是可以為他們的財產找到適當的投資場所。您那份看起來簡單的設計方案,所需的投資越來越多了。現在,我們必需尋找某個含碳量豐富的小行星,把它遷移到靠近地球的空間軌道上去。這樣,可以使主要問題之一得到解決。」
「那你們自己的空間軌道塔所用的碳呢?」摩根問道。
「我們在火衛二上有用不完的蘊藏量。我記得好像我們已經談論過這件事。我們的人已經開始對最便於開採的地點進行地質勘探,不過,生產超級纖維這個過程本身卻要在火衛二以外的地方進行。老實說,這樣做的理由我還沒有完全弄明白。」
「這個問題倒是很清楚的。雖然火衛二的重力作用小得微不足道,但畢竟還是存在重力作用。超級纖維的生產需要在完全的失重狀態下進行。只有在這樣的條件下,才能保證形成所需的晶體組織。」
「謝謝您的解釋。能不能請問您為什麼要改變原來的設計方案?這一束由四根管子組成的軌道倒是挺合我心意的:兩根用於上升運動。而另外兩根用於下降運動。直截了當地說,對地下鐵退的隧道我還是能理解的……即使把它立起來放著也罷。」部長又提出了新問題。
「我們無非是囿於地球上的種種老概念而已。這跟最初製造出汽車的那些人差不多,他們當時所造出來的其實仍然是老樣子的轎式馬車,只不過不用馬拉而已。現在,我們所設計的是在每個稜面上鋪上了軌道的空心矩形空間軌道塔。您可以把它們想像作四條直立起來的鐵路。在空間軌道上,每一條這樣的道路有四十米寬;當逐漸靠近地球的時候。它就縮成了二十米寬。」
「就像是鐘乳……鐘乳……」部長在使用地球語言的時候顯然感到吃力。
「您說的是鐘乳石吧!從技術觀點來看,埃菲爾鐵塔倒是一個很好的相似體……只不過倒了一個個兒,並且展長了十萬倍。我們還有一座向上伸展出去的塔,它從同步空間軌道通到支撐整個系統的配重那裡。而在同步空間軌道的下面,在二萬五千公里的高度上。將設置一個「中央」空間站———它包括中繼站、功率強大的發電站和控制中心。我深信,到了某個時候,它會成為一處宇宙療養區,並將吸引大批的旅遊者。就在那個地方,我們將為您舉行隆重慶祝升降機開航的宴會。」摩根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和樂觀情緒。
「這一點恐怕未必能如願了。」部長說完沉默了一會兒。「即使您的工程能如期完成,到那時我也該滿九十八歲了。對於自己屆時還能不能到那裡去,可就毫無把握了。」
「但是我一定能去。」范涅華-摩根想道:「現在我已經知道,要是真的有什麼神仙的話,那麼神仙也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
星際飛船—晨星號掃瞄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