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過去和現在 文 / 儒勒·凡爾納
桑道夫伯爵--第二章過去和現在
第二章過去和現在
「那就先講一講安泰基特大夫的故事吧。他的故事,是從馬蒂亞斯-桑道夫伯爵跳入亞得裡亞海的時候開始的。
「在警察射來的最後一陣槍林彈雨中,我跳入大海,安然無恙。夜色黑暗,沒人看見我。潮流把我捲向大海,即使想回岸邊也辦不到,更何況我根本不想回去。我寧願葬身海底,也不願再被抓到畢西諾城堡去槍斃掉。如果我死了,那就一了百了;萬一有幸活下來,人們倒會以為我已不在人世。那樣一來,將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止我去完成正義的事業。這是我曾向扎特馬爾伯爵,向你父親,也向我自己發誓要完成……也一定要完成的事業啊!」
「正義的事業?」皮埃爾問。他聽到這個意想不到的用詞,不禁眼睛一亮。
「對,皮埃爾,這一事業你將來一定會瞭解。因為正是為了讓你加入到這個事業中來,我才把你救出拉居茲公墓的!你跟我一樣,是個死人!也跟我一樣,仍然活著!」
聽到這席話,皮埃爾彷彿回到了十五年前,他父親在畢西諾城堡上飲彈而亡的時候。
「那時,在我面前,」大夫接著說:「是通向意大利海岸的茫茫大海。儘管我本領高強,也無法游到彼岸去。除非上帝保佑,讓我遇到一塊海上飄浮物,或是碰巧有外國船隻救我上船,否則我就非死不可了。可是,當一個人身陷絕境時,他就會變得力大無比,只要有可能,他就會拚命掙扎,以求生還。」
「起初,我一次次潛入水中,以避開最後射來的槍彈。後來,當我斷定不再會被發現時,便浮在水上,向大海遠處游去。我單薄、貼身的衣著沒怎麼妨礙我泅水。」
「大約是晚上九點半了。我估計,朝背離海岸的方向泅渡已有一個多小時。這時,我慢慢遠離了羅維尼澳港,港口的最後一點光亮在我的視線裡漸漸消失。」
「我要游到哪裡去?我的希望是什麼呢?不,我沒有任何希望,皮埃爾,可我卻感到身上有股堅韌不拔的毅力,有種非凡的堅強意志在支撐著我。我要奮力拯救的已不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我未來的事業了!如果這個時候有漁船途經這裡,我就會立即避入水中!在這條奧地利海岸線上,我可能會遇到不知多少個準備靠出賣我去領取賞金的叛徒啊!我還會遇上多少個卡爾佩納,才會碰到第一個安德烈-費哈托啊!」
「一個小時過去了,一條小船突然出現在昏暗的夜色中,它從大海遠處駛來,順風滿帆地向海岸駛去。我疲憊不堪地躺在水面上,正本能地要翻身潛水,一見這是條駛向伊斯的裡亞港口的漁船,立即警覺起來!」
「我緊盯著這條船。有個船員用達爾馬提亞語大聲喊叫,要求掉轉船頭。我立即潛入水中,船上的人並未發現我,卻在我的頭上掉頭往回開。」
「實在憋不住了,我就浮出水面換氣,然後繼續往西遊。」
「夜已漸深,風平浪靜,我只有任憑海底翻捲的長浪把我托向水面。」
「就這樣,我時而泅水,時而休息,我遠離海岸後又一個小時過去了。我一心想達到目的,不管前途漫漫。要游五十海里才能橫渡亞得裡亞海。是呀!我一定要游過去!哦!皮埃爾,只有經過這樣的考驗,才能知道人的本領有多大!才能知道,一旦人的精神與體力相結合,會在我們身上產生多麼巨大的能量啊!」
「我就這樣又堅持了一小時。亞得裡亞海的這片水面上渺無一人。最後一群海鳥業已飛走,到崖邊的岩石中尋找歸巢去了。只有一對對的銀鷗或海鷗從我頭頂掠過,尖聲鳴叫著。」
「儘管我想驅走疲勞,可我的手卻越來越重,腳也越來越沉。我的手指已經張開,要費很大的勁才能把手握起來。我的腦袋發沉,像個鐵球似地繫在肩上,我漸漸地已經沒法把頭繼續浮出水面了。」
「一種幻覺向我襲來,我腦海中千絲萬緒,亂作一團,不斷鑽出些奇怪的念頭。我感到,即使離我不遠處有些聲響和光亮,我也聽不真切,看不清楚了。這時卻有了新情況。」
「應該是將近午夜時分,遠遠地傳來了一陣低沉的隆隆聲——我幾乎已經辨不出這是什麼聲音了。一道光亮閃過,刺得我不由自主閉上了雙眼。我試著抬起頭,卻只能半露出水面。然後我開始張望起來。」
「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細節,皮埃爾,那是因為你必須瞭解它們,從而瞭解我!」
「您的事我全都知道,大夫,全知道!」年輕人說:「您以為我母親會沒有給我講過,馬蒂亞斯-桑道夫伯爵是什麼人嗎?」
「她認識馬蒂亞斯-桑道夫,這是真的,皮埃爾,但她並不認得安泰基特大夫!而你卻正應該對他有所瞭解!你聽我繼續說!」
「我聽到的聲音是從一條大船上發出的,它那時正從東面駛向意大利海岸。我看到的強光就是白色的船燈發出的。燈掛在前桅下帆的支索上,說明這是條汽船。我很快就看到了它的方位燈,紅燈在左舷,綠燈在右舷。我同時看見這兩盞燈,表明船正向我駛來。」
「機不可失,成敗在此一舉。既然這只汽船來自特裡埃斯特方向,那它十有八九是奧地利船隻。向它求救,就等於向羅維尼奧警方自投羅網!我決定不去向它求救,但一定要利用眼前的大好時機。」
「這是條高速汽船,它像個龐然大物似地向我迎面而來,我能看見船頭翻起的滾滾白浪。要不了兩分鐘,它就會劈波斬浪,衝到我眼前來。」
「這確實是條奧地利汽船,我對此毫不懷疑。它的目地很可能是布林的西和奧朗托港,起碼要在這兩處停留,這些倒是無關緊要;但倘若真是這樣,用不了二十四小時它就能抵達目的地。」
「我拿定主意,等它過來。在一片黑暗中,我斷定自己不會被發現,於是浮到了這龐然大物前進的方向上來。當時船速緩慢,船體在翻捲的波濤上微微晃動。」
「汽船終於駛到我跟前,船頭聳起二十多英尺高,我頓時被船頭的泡沫團團包圍,幸而還未撞上它。長長的船體擦著了我的身體,我拚命用手撐在船殼上,使自己離開船體。這一切,都發生在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內。當我看清了高高翹起的船尾時,便冒著被螺旋槳絞成肉泥的危險,抓住了船舵。」
「幸好,汽船滿載,螺旋槳深入水中。如果螺旋槳靠近水面,我就無法掙脫它攪起的漩渦,更不可能抓住船舵了。跟所有的汽船一樣,這條船的船尾上掛著兩條鐵鏈,和船舵相連。我抓住一條鐵鏈往上爬,一直爬離水面,到了系泊鐵鉤處,我在舵架附近勉強擠下來……我安全了。」
「三個小時後,天亮了。我盤算了一下,如果汽船在布林的西或奧托朗停泊,我還得這樣忍耐二十個鐘頭。我飢渴難當,但最重要的,還是不讓船上的人從甲板上或是從掛在船後的那隻小艇上看見我。顯然,從汽船旁駛過的船隻上能看見我。但那天遇到的船很少,也離我們很遠,沒法看到我攀附在舵鏈上。」
「熾烈的陽光很快曬乾了我脫下的衣服。安德烈-費哈托贈送的三百弗羅林一直藏在我的腰間。上岸後,這筆錢將使我的安全有所保障,那我就什麼都不用怕了。到了異國他鄉,馬蒂亞斯-桑道夫伯爵用不著害怕奧地利警察,那裡不會引渡政治犯。但對我來說,得救是不夠的,我要讓人們相信我已經死了。絕不能讓人知道畢西諾的最後一個逃犯已經踏上了意大利的土地。」
「天從我願。這一天安然過去。黑夜降臨了。晚上十點鐘光景,一星燈火在西南方向有規則地時暗時亮,那就是布林的西港的燈塔。兩小時後,汽船朝入港的航道駛去。」
「於是在引航員上船前,離碼頭約兩英里遠的地方,我把衣服裹作一團,拴在脖子上,然後拋開舵鏈,悄悄潛入水中。」
「一分鐘後,汽船便了無蹤影,只有一聲汽笛在長空迴盪。」
「又過了半小時,我游過了一段平靜的海面,抵達了一片風息浪止的海灘,我神不知鬼不覺地上了岸,躲到岩石間,重新穿好衣服。過度的疲勞竟暫時驅走了飢餓,我躲在一個滿佈著干海藻的岩石窪地裡,睡著了。」
「天亮後,我進了布林的西城,找了處簡陋的旅店住下。在制定新的生活計劃之前,我在此等待這些事件的結局。」
「皮埃爾,兩天後,我從報紙上得知,特裡埃斯特的謀反案已經了結。據說,為了找到桑道夫伯爵的屍體,警方曾進行了搜尋,未果。人們以為我已經死了——就像我的兩位同伴,拉迪斯拉-扎特馬爾和你父親埃蒂安-巴托裡在畢西諾城堡那樣,飲彈而亡了!」
「我,死了?……不,皮埃爾,我到底有沒有死去,他們會看到的!」
皮埃爾貪婪地聽著大夫講的故事。這個發生在墳墓深處的故事深深地打動了他。是的,馬蒂亞斯-桑道夫伯爵就是這麼說的!面對著酷肖其父的皮埃爾,桑道夫伯爵慣常的冷漠神情漸漸消失,他向皮埃爾完全敞開了心扉。多少年來他一直深藏心底,從不向外人透露的事,如今全向皮埃爾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但是有關皮埃爾急於知道的事,以及他期望皮埃爾予以協助的事,卻隻字未提!
大夫剛才講述的,關於他果敢地橫渡亞得裡亞海的故事完全屬實,絲毫不差。在所有的人都以為他已經死去了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安然無恙地到達了布林的西。
但是,必須馬上離開布林的西,絲毫也不能耽擱。這是一個中轉的港口城市,人們可以來此乘船去印度洋,也可以在此下船到歐洲去。每星期只有一兩天有郵船抵達,通常都是「半島和東方公司」的郵船,除此而外,這座城市就是一座空城。在這裡,畢西諾城堡的逃犯很可能會被認出來。當然,大夫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重要的是要人們相信他已確死無疑。
在到達布林的西的第二天,大夫就開始考慮這個問題。他漫步在矗立著克裡奧巴特圓柱的高台腳下,這裡是古代阿皮安大道的起點。大夫一邊走著,一邊想著,新的生活計劃已經制定,他要去東方尋寶致富,並通過財富獲取權力。但搭乘一艘去小亞細亞沿岸的班輪,擠在各種民族的乘客間,這對他是不合適的。他需要一種更為秘密的交通工具,但這在布林的西無法辦到。所以當天晚上,他就乘火車去了奧特朗托。
不到一個半小時,火車就到了站。這個海港城市位於亞德裡亞海的入口,即奧特朗托峽口上。從地圖上看,意大利形如一隻踏入地中海的靴子,而奧特朗托則正好位於這靴子的後跟上。在這個幾乎空無一人的港口裡,大夫和一條三桅船主商談好了搭船的價錢。這是條準備動身去伊茲密爾的商船,船上載的是阿爾巴尼亞馬駒,因為在奧特郎托找不到買主,所以船主要將這些馬駒轉賣掉。
第二天,三桅船出海了。大夫看見,意大利半島尖端的聖瑪麗亞一迪一累烏卡角上的燈塔緩緩地降到了地平線下,意大利東海岸對面的希馬拉山漸漸地隱沒在茫茫海霧中。經過幾天的安全航行,三桅船繞過了希臘南端的馬塔港島,到達了伊茲密爾港口。
大夫簡明扼要地向皮埃爾敘述了這段旅程,又講述了他如何通過報紙獲悉,他的小女兒意外夭折了,而將他一人孤零零地留在了世上!
大夫接著講道:「我終於踏上了小亞細亞的土地,並將在此隱姓埋名地生活若干年。我年輕時曾在匈牙利高等院校中學過醫學、化學和其他自然科學——你父親也曾在這些學院中任過教並聞名遐邇——現在,我就憑著這些知識維持生活。」
「幸運的是,我獲得了超乎意料之外的成功。起初的七八年,我在伊茲密爾行醫,獲得了很高的聲望。通過幾次偶然的診療,我跟一些醫術落後地區的富豪建立了聯繫。接著,我離開了這個城市。我像昔日的先生一樣,一面行醫,一面廣傳醫術,並學習我尚不瞭解的小亞細亞及印度婆羅門學者的療法。我遍訪這些地區的各個省份,這兒停停,那兒呆呆,在卡拉希薩、賓德、阿達納、阿勒布、的黎波里及大馬士革都有人請我出診,每次都是人未動身,名聲先到。於是,我的財富隨著聲望與日俱增。」
「但是這還不夠,我需要像一個豪富的印度王公那樣獲得無限的權力。科學能創造財富。」
「在敘利亞北部的霍姆斯城裡,有個人患了一種慢性病,生命垂危。當時沒有一個醫生能夠確診這是什麼病,也無法對症下藥。病人名叫法拉特,是奧斯曼王朝的一位顯貴。他當時年僅四十五歲,他家財萬貫,足以讓他享盡人間歡樂,所以他尤為珍惜自己的生命。」
「法拉特聽人們談起我的醫術,因為那時我已名聲顯赫。他派人請我去霍姆斯為他診斷,我應邀前往。」
「『大關,』他對我說:『要是您能救我一命,我把一半的財產都給您。』」
「『留著您那一半財產吧!』」我回答他說:「『倘若上帝保佑,我一定會治好您的病!』」
「我仔細研究了這個醫生們認為沒有了希望的病人。所有的醫生都說,他至多能再活幾個月。我相當幸運,確診了他的病症。我在他身邊呆了三個月,仔細觀察治療效果。病人很快康復了。在他酬謝我時,我只同意接受我認為應得的金額。隨後我離開了霍姆斯。」
「三年後,法拉特在一次狩獵中喪生。他沒有父親,也沒有直系親屬,他在遺囑中指定我為他全部遺產的唯一繼承人。這筆遺產價值無法估量,至少有五千萬弗羅林(約合一億二千五百萬法郎)。」
「畢西諾城堡的逃犯來小亞細亞的這些省份避難,迄今已有十三年了。安泰基特大夫在此成了傳奇人物,他的名聲也傳到了歐洲。我獲得了我所期待的效果。從此以後,我可以去實現自己的夙願了。」
「我決定回歐洲去,至少要回到亞得裡亞海的某處海岸去。我遍游北非海岸,高價買下了一個名叫安泰基特的大海島。它非常富饒,足以滿足一個小移民的一切物質需要。在這個島上,皮埃爾,我是君王,是絕對的主人,是一個沒有臣民的國王,卻有一批人忠心耿耿地為我服務。而且一旦島上的軍事工程竣工,將會有令人生畏的堅固設防。它擁有聯絡地中海各處的遠航交通工具,有一支快速的小型船隊,我甚至可以說,這支船隊會把地中海變成我的領海!」
「安泰基特島地處什麼地方?」皮埃爾問。
「在錫爾特彎附近。這個海灣凹入非洲大陸,介於實行攝政統治的的黎波里塔尼亞和昔蘭尼之間。北風從大海吹進海灣深處,掀起滔天巨浪,即使是現代化的船舶在此也有被吞噬的危險。因此,這個海灣自古以來就是險惡之地,令人望而生畏。」
確實如此,安泰基特島就在錫爾特群島北部。多年前,大夫走遍了昔蘭尼加海岸,昔蘭尼加的古老港口蘇爾薩,巴爾切地區,以及將古老的普托勒瑪依斯、貝雷厄斯、亞德裡亞諾波裡取而代之的所有城市。總而言之,所有這些城市古代都為希臘、馬其頓、羅馬、波斯、阿拉伯五個城邦共管之地,今天屬於阿拉伯人,成了的黎波里的屬地。哪裡有病人求醫,哪裡就有大夫的身影,因此,他藉機走遍了利比亞沿海的許多群島,如:普林蒂內的姊妹島,法羅斯和安蒂羅得,埃納西普特、丹達裡埃內、畢戈斯、普拉德、伊洛斯、伊法勒斯群島、篷蒂埃納斯諸島、布朗什群島,以及最後的錫爾特群島。
在錫爾特灣內,離班加西郡西南三十海里處,也就是距海岸最近的地方,這個安泰基特島引起了大夫的注意。人們之所以這樣稱呼這個島,是因為它位於其他錫爾特或吉爾特群島的前部。大夫設想,有朝一日要把這個海島變成自己的領地,掌握全部所有權,所以便自名為安泰基特大夫。從此,這個名字便廣為流傳,直至歐、亞、非三大洲。
大夫之所以作出這種抉擇,有兩個重大理由:其一,安泰基特島相當廣闊——周長十八海里,足以容納大夫打算收留的全部人員;該島地勢很高,島上有塊高八百英尺的圓錐形山地,居高臨下,便可一直監視到昔蘭尼加海岸的海域。島上還有河川灌溉,物產豐富多樣,能滿足數千居民的物質生活需要。其二,該島位於風暴肆虐的海灣深處,險居一方。在史前時代,古希臘的阿耳戈1英雄們就曾在此遭遇不幸。那些古羅馬的作家阿波羅尼俄斯-德-羅得斯、維吉爾、普羅佩斯、塞內加、瓦萊呂斯、弗拉居斯、呂坎,還有許多人與其說是詩人還不如說是地理學家,如:波裡布、薩呂斯特、斯特拉勞、默拉、蒲林尼、普羅科普,他們——漚歌描寫這「誘人的」錫爾特海域,同時指出阿耳戈英雄們所遇到的危險。
1希臘神話中偷取金羊毛的英雄們,其首領為伊阿來。
安泰基特大夫對這個海島喜愛甚深,他花了一筆巨款把它全部買了下來,並免除了島上所有的封建義務。該島的轉讓證書經蘇丹全權批准後,安泰基特島的主人便擁有了全部主權。
大夫已經在島上住了三年了。約有三百戶歐洲人家和阿拉伯人為大夫許諾的高薪待遇和幸福生活所吸引,來此定居,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近兩千人的移民聚居地。他們既非奴隸,又非臣民,而是忠於他們首領的夥伴,把地球的這一個角落當成了自己新的家園。
漸漸地,正規的行政管理制度建立了起來,島嶼由民兵們守衛,從一些有影響的人士中選出了一些官員,但他們卻不大有機會履行職權。之後,英、法、美最有名的造船廠,按照大夫寄去的圖紙,建造了奇妙的小型艦隻、汽船、蒸汽機遊艇、二桅船以及能在地中海上快速航行的「電力號」。同時,安泰基特島上開始構築明碉暗堡。儘管大夫由於重大原因再三催促,但工程卻遲遲未能竣工。
難道錫爾特灣一帶的安泰基特島還有可怕的敵人來犯嗎?正是如此。這是個可怕的教團,一個海盜幫。眼看著一個外國人在利比亞海岸附近建立移民聚居地,這個海盜幫又是護嫉,又是仇恨。
這個教團,是以西迪-穆罕默德-本-薩努西為首的穆斯林教團1。這年(回歷一三○○年),這個教團的活動空前猖獗,從版圖上看,其勢力範圍內已包括三百萬教徒。它的回教學校,所屬郡縣以及活動中心,分佈在埃及、奧斯曼帝國的歐亞疆域,巴艾萊和杜布人地區,東蘇丹、突尼斯、阿爾及利亞、摩洛哥、獨立的撒哈拉,直至西蘇丹。其絕大多數教徒生活在的黎波里塔尼亞和昔蘭尼加,從而對北非的歐洲人居留地,對於將成為世界上最富強的、可愛的阿爾及利亞,尤其是對安泰基特島構成了長久的威脅。因此,集中所有的現代化防禦手段以保衛海島,是大夫的慎重之舉。
1薩努西教團:是由穆罕默德-本-阿里-薩努西於一八三五年創建的回族兄弟會組織。他們先後在突尼斯南部、利比亞海岸和法、意入侵者交戰。作者說他們是「海盜幫」,反映出其民族偏見。
以上就是皮埃爾-巴托裡從大夫的講述中得知的事情。通過交談,他還將瞭解到更多的情況。皮埃爾被帶到這個錫爾特海灣深處的安泰基特島上,這個在歐洲名不見經傳的地方,而他日夜思念的母親和莎娃-多龍塔,卻生活在數百海里之外的拉居茲。
接著,大夫又作了幾句補充,講明了他後來的生活情況。他在作出部署保衛海島安全的同時,命令大家平整土地,開發資源,以滿足島上移民的物質及精神生活需要。他不斷地打聽昔日舊友的家庭情況,其中包括離開特裡埃斯特,到拉居茲定居的巴托裡母子及鮑立克。
皮埃爾這才知道,為什麼「莎娃蕾娜」號要在公眾的一片獵奇聲中到達拉居茲,為什麼大夫要去拜訪巴托裡夫人,巴托裡夫人如何背著兒子拒絕了贈款;以及後來,當皮埃爾在墓穴中處於磁氣催眠下的沉睡狀態中時,大夫又是如何將他搶救了出來。
「你呀,我的孩子,」大夫接著說:「是呀!你簡直失去了理智,居然想到要自殺!……」
「自殺!」一聽此話,皮埃爾怒不可遏,竟然驀地站了起來,大喊道:「您居然相信我是自殺的?」
「皮埃爾……可能你一時絕望……」
「絕望,對!我那時是絕望了!……我甚至相信,在我未曾開口請求卻得到了您的許諾後,卻被您,我父親的好友拋棄了!絕望,對呀,我現在仍然絕望呢!……可是上帝並不讓絕望者死去!……而是要他活下來……活下來報仇!」
「不……不是報仇,是懲罰!」大夫答道:「可是皮埃爾,究竟是誰捅了你一刀?」
「一個我所憎恨的人,」皮埃爾說:「那晚,在拉居茲城牆一條荒蕪的道路上,我恰巧遇見了他!可能這個人以為我要撲上前去與他扭打起來!……可是他先下了手!……他捅了我一刀……這個人,就是薩卡尼,就是,……」
皮埃爾說不下去了。一想到這個惡棍現在已經成了莎娃的丈夫,他的腦子裡就亂作一團,他閉上雙眼,彷彿他的傷口重新裂開,彷彿生命已離開了他的軀體。
不大工夫,大夫又讓他甦醒過來,恢復了知覺。大夫瞧著他,喃喃地念叨著:
「薩卡尼……薩卡尼!」
皮埃爾剛剛經受了一次精神打擊,本該休息一下,可他卻執意不肯。
「我不休息!」他說:「您剛才給我講了個開頭,先是馬蒂亞斯-桑道夫伯爵跳入亞得裡亞海以來,關於安泰基特大夫的故事……」
「是這樣的,皮埃爾。」
「您還得給我講講我所不瞭解的,有關馬蒂亞斯-桑道夫伯爵的事!」
「你還有力氣聽我講嗎?」
「請講吧!」
「好吧!」大夫答道:「最好現在就把你有權瞭解的秘密統統都告訴你,讓你知道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可怕的事情,從此以後再也不提它們了!皮埃爾,你認為是我把你拋棄了,因為我離開了格拉沃薩!……你聽我說!……然後你再來裁決!」
「你知道,皮埃爾,在臨刑前,我和同伴們一起準備逃出畢西諾城堡。可是,在拉迪斯拉-扎特馬爾正準備下到主塔樓的基石處與我們會合時,他被看守抓住了。你父親和我被科比深淵的激流沖走,看守未能抓住我們。」
「當我們奇跡般地擺脫了福伊巴暗河的旋流,在萊姆河邊登岸時,被一個卑鄙的傢伙發現了。那時政府剛剛懸賞要買我們的頭,這傢伙便毫不猶豫地出賣了我們。當收留我們的漁夫正準備把我們渡到亞得裡亞海彼岸去時,我們卻在他家中被發現了。你父親被捕,並被押回畢西諾城堡。我還算幸運,總算逃了出來!這些你都知道了。下面我要跟你講講你不知道的那些事。
「在這個名叫卡爾佩納的西班牙人告密之前——他的告密使漁夫安德烈-費哈托被捕,並在數月之後喪了命——早已有兩個傢伙出賣了特裡埃斯特起義的秘密。」
「他們叫什麼名字?」皮埃爾驚叫起來。
「先讓我講講他們的叛賣行徑是如何被發現的吧!」大夫說。
於是他很快地講述了主塔牢房裡所發生的事,講述了一種聲學現象如何使他聽到了叛賣者的名字。
「我要知道他們的名字,大夫!」皮埃爾又叫喊起來:「您不會不告訴我他們的名字吧!」
「我會告訴你的!」
「他們叫什麼?」
「其中一個就是那個打進了拉迪斯拉-扎特馬爾家的密探!也就是他想把我幹掉!他就是薩卡尼!」
「薩卡尼!」皮埃爾叫了起來。他頓覺來了精神,朝大夫靠近了一步。「薩卡尼!……這個惡棍!……原來您以前就知道他!……而您,埃蒂安-巴托裡的同伴,您,自願保護他兒子的人,您,我向其吐露愛情秘密的人,您竟然慫恿這個卑鄙的傢伙,讓他進了西拉斯-多龍塔的家門!您只消一句話,就本可以把他拒之門外的呀!……您保持沉默,容忍了這種罪惡……是的!這種罪惡!……您把不幸的姑娘交到了這個薩卡尼手裡!」
「對,皮埃爾,我是這樣做的!」
「這是為什麼?」
「因為她不能成為你的妻子!」
「她!……她!……」
「因為如果皮埃爾-巴托裡和多龍塔小姐結婚的話,更是一樁叫人無法容忍的罪惡!」
「可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皮埃爾惱恨已極。
「因為薩卡尼還有個同謀!……是的!就是在害死你父親的陰謀中,他有個同謀!……而這個同謀……現在應該讓你知道了!……他就是特裡埃斯特的銀行家,西拉斯-多龍塔!」
聽到這裡,皮埃爾晃然大悟!……他的嘴唇抽搐著,說不出話來。要不是因恐懼而發呆的話,他早就癱下去了。他的瞳孔漸漸變大,彷彿他的視線所及是無底而黑暗的深淵。
這只是幾秒鐘內的事情。在此關頭,大夫感到驚恐,心想,這次可怕的手術莫非會要了病人的命不成!
但是,皮埃爾-巴托裡也是個硬漢子。他終於控制住了內心的怒濤,眼中滾下了淚珠!……然後,他跌坐到椅子上,聽憑大夫握住自己的手。
「皮埃爾,」大夫說,他的聲音溫和而低沉:「對世人來說,我們倆都是已死的人了!現在,我在世上孤身一人,沒有朋友,也沒有子女!……你願意做我的孩子嗎?」
「我願意!……父親!……」皮埃爾應道。
的確,正是這種父子之情使他們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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