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拉·季奧孔達的微笑 文 / 儒勒·凡爾納
凡爾納傳--第四十一章拉-季奧孔達的微笑
第四十一章拉-季奧孔達的微笑
在《布拉尼康夫人》中,一位勇敢的年輕女人尋找在海上失蹤的丈夫;在《喀爾巴階城堡》(1892)中,又出現一位使作品具有奇異魅力的女歌唱家拉-斯蒂拉;在《蒙娜-麗薩》中,儒勒-凡爾納解釋了拉-季奧孔達的神秘微笑。1
1拉-季奧孔達(LaJocnde),是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達-艾奇所作的一幅著名肖像畫,它卓越地表現了人物的內心喜悅。
1890年,他碌碌無為,因為要經常去作皮膚點狀燒灼和洗胃手術;但他就像發表在《費加羅畫報》聖誕節專號上的故事《拉東一家》中那位正直的父親那樣,說,「讓我們達觀明理一些吧。至於我本人,只要我能夠工作,我決不會再有所抱怨。」
小赫澤爾向他陳述了自己作為出版商所遇到的困難;公眾不再喜歡閱讀。他卻相反地認為,公眾很喜歡閱讀,不過被連載小說填飽了,這大概就是單行本銷售情況不佳的一個原因。他接著說,「我還有幾部作品要寫,因而對此感到非常遺憾。我個人認為,這幾部作品將以小說的形式完成對地球的描繪。」(LaJoconde)曾被譯為《神秘的微笑》
他把《布拉尼康夫人》寫完了。他非常明白,Mistress1不是英國人使用的字眼,但他在狄更斯的作品中經常碰到這個字,這說明還是有人在使用這種表達方式的。他信中談到,「您給我談到Mistress這個字,這使我感到沮喪。我一直堅持使用這個字眼。對英國讀者似乎有些礙眼,但對法國讀者或許並非如此。」
1該字在古英語中用於女子姓名前作稱呼,含「……小姐」之意,現在只用縮寫形式Mrs,放在已婚女子的夫姓或姓名前,作「……夫人」解。
他以一種明顯的樂趣描寫這位勇敢的女人去尋找自己的丈夫所經歷的驚險遭遇。一開頭,我們便感覺到,關於弗蘭克林號準備啟航的描寫使他恢復了原先的那種興致。由約翰-布拉尼康船長指揮的、從聖迭戈出發的那艘三桅縱帆帆船,在新加坡中途靠泊後,即將開往加爾各答——這次航行本來不會出現任何困難。遠航歸來後,約翰-布拉尼康將跟他的妻子多莉和小兒子瓦特相聚;這只不過是一次為時幾個月的別離。
一艘由埃利斯船長指揮的本達裡號航船到達聖迭戈,帶來它跟弗蘭克林號相撞的消息。根據蘭-伯凱的妻子、她堂妹珍妮的建議,多莉到本達裡號船上打聽她丈夫在這次海上相撞事故中的詳詳細情況。將她送往本達裡號的小艇因操作不慎,不幸將她和懷中的嬰兒一同拋落大海。一位具有獻身精神的水手把母親救起來了,但經多次努力,始終無法找到孩子。
多莉因兒子之死而失去理智;珍妮整日守候在她床前;這麼一來,便將她丈夫也引入布拉尼康的家裡來。嚴格控制他妻子的蘭-伯凱是個心術不正的惡棍。他正面臨絕境,因而毫不猶豫地要利用當前的時機;成了這位精神錯亂的不幸女人的保護人之後,他趁機企圖奪取她僅有的一點財產;在得知她將成為家盈萬貫的伯父的繼承人後,他便圖謀插手有希望得到的遺產;其實,珍妮是被認為沒有子鬧的寡婦多莉的當然繼承人;那位百萬富翁的伯父的遺產將通過她而落入伯凱夫婦的手中。當他發現多莉已經有孕在身時,這項計劃瀕於破產;他非法地將她關禁起來;孩子生下來後,伯凱連忙將他拋棄在大路上;這樣,珍妮將永遠是多莉的繼承人。
在可能被捕的情況下,他帶著嚇呆了的妻子一起逃跑。船主安德魯接替他履行保護人的職責,並發現了他的舞弊行為。
歲月在流逝;弗蘭克林號一直杳無音訊,人們都以為它早已葬身大海。過了4年,因得到悉心照料,多莉恢復了理智。她得知丈夫遇難和伯父去世而即將獲得一筆巨大財產。
但她並不認為自己已經喪夫。她打算用自己的這筆財產去作遠征,以尋找她丈夫和他的船員。作了兩次嘗試均一無所獲,但這兩次遠征畢竟使她瞭解到弗蘭克林號曾偏航撞在帝漢海西側的布魯斯島的礁石群上;5名船員的屍骸和弗蘭克林號的鍾都在該島上找到了。一切希望盡皆落空。可是,布拉尼康夫人對在聖迭戈上船的9名海員的命運仍存在疑問。
弗蘭克林號的大副費爾頓被找到了。他在澳洲生命垂危的消息將原先的結論全部推翻。布拉尼康夫人立刻動身前往悉尼。費爾頓住在海員醫院,生命危在旦夕。經詢問,費爾頓在嚥氣前透露說,船長倖免於難,但被澳洲北部的遊牧部落印達斯人俘虜囚禁。這位勇敢的女人隨即帶領一支遠征隊從阿德萊德出發去尋找這個部落。
一位年輕的見習水手戈德弗雷終於追上這支旅隊;很奇怪,她覺得這位見習水手很像約翰-布拉尼康。相互關切使這位青年跟因生育而身體虛弱的母親聯繫在一起。
蘭-伯凱幾經周旋,到達澳洲中部,在布拉尼康夫人旅途中的預定地點找到了她。多莉因重新見到珍妮而高興,同意讓伯凱夫婦加入遠征隊。
在穿越大沙漠時,布拉尼康夫人及其一行經歷了種種不堪設想的危難,個個精疲力竭,正要達到目的時,卻遭到一場西蒙風的猛烈襲擊。蘭伯凱趁機背叛;他鼓動黑人護送隊逃跑,帶著馱載糧食的駱駝和贖身金,到達了印達斯部落,並使約翰-布拉尼康獲釋。他隨即想殺害約翰-布拉尼康,幸虧一隊值哨的警察及時趕到,救出了布拉尼康夫人及其同伴,解除了殺人犯的武裝。前去偵察的戈德弗雷突然出現,向約翰-布拉尼康揭露了伯凱的背叛行為。一顆子彈給我們了結了這個無恥之徒。至於珍妮,她被丈夫嚴重擊傷,大伙找到她時,她已經奄奄一息,臨死前,她終於吐露了真情。原來,戈德弗雷正是布拉尼康夫婦的兒子,是多莉在精神錯亂期間生的。
從地理學的觀點來看,這部小說重點介紹的是澳洲,它表明作者對這個大陸非常熟悉。儘管在某些方面跟《格蘭特船長的女兒》有些相似,但值得注意的是,格列那凡爵士只是橫貫維多利亞省,而布拉尼康夫人冒著生命危險,從南至北踏遍了整個澳洲;她所走的路線不僅不同,而且更長;這條路線迫使她經受穿越大沙漠的各種考驗。對於這位女人來說,這的確是一個真正的鍛煉機會。多莉的確具有非凡的毅力,她的女性特徵僅僅表現為她對約翰的愛情和她的母性本能。
格列那凡夫人無疑具有直覺感受的女性品質,但布拉尼康夫人除這些品質以外,還有決心,有明敏的智慧。珍妮的主要特性恰恰是缺少這些品質,作者刻劃這位不幸女人的性格,是否要讓她跟布拉尼康夫人形成鮮明對照?
作者在寄宿學校的那位女教師,曾因當船長的丈夫在海上遇難而悲痛欲絕。他是否記起這位女教師而構想出這個故事來呢?這很難說。他在聽到桑班夫人哀歎時,還是一個年紀幼小的孩子。索菲後來曾跟他談起過那位不相信自己成為寡婦的女教師,並根據自己的想像加以發揮,使對這個故事的記憶重新浮現在他的腦際,這種假設無疑更容易被人接受。
有人認為,多莉生了孩子而自己竟一無所知,這顯然不大真實;可是,作者非常明確地指出,她整整四年一直處於「無意識」狀態。這是因受到精神打擊而喪失理智;問題是,這種事情有沒有可能?一位精神病科醫生肯定地答覆我說,這是有可能的。
不管怎樣,這部小說是一部好小說,人們都樂意接受書中離奇曲折的描寫。
1892年發表了一部相當古怪的小說:《喀爾巴吁城堡》。
拉-斯蒂拉是一位才情橫溢的歌手。她的歌喉常常喚起聽眾的熱情。而且她長得美;她甚至「美貌絕倫,披著一頭金黃色的長髮,長著一雙閃閃發亮的烏黑、深邃的眼睛,容貌端莊,膚色紅潤,用伯拉克西特列斯1的鑿子興許也雕琢不出這樣的身材。一位卓越的藝術家從這個女人身上充分體現出來了。」
一位欣賞者每場演出都到場,對她那「極其雄渾」的歌聲百聽不厭;他像影子一般從這個城市跟隨她到那個城市;這個神秘人物——戈爾茨男爵的出現使她實在難以忍受。
路經那不勒斯的年輕漂亮的泰勒克伯爵亦為這位藝術家的才情、尤其是為這位女人的美貌所傾倒。他狂熱地愛上了她,並提出要跟她結婚。
拉-斯蒂拉「這位能用各種音調聲情並茂地表達溫情,歌唱靈魂中最強烈的情感,而其心靈卻從未體驗過這些情感的影響,」只希望「在藝術中生存、僅為藝術而生存」的偉大的藝術家,居然心甘情願地接受了他的求婚。這位年輕伯爵所擁有的財產將使她能離開舞台,擺脫那位成無價糾纏不休的戈爾茨男爵。關於這樁婚事的流言迅速傳開,拉-斯蒂拉最後一場演出的消息也公佈出去了。觀眾為此而悲傷,男爵為此而氣憤。
告別演出正在進行;拉-斯蒂拉的歌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動人。但一看見她所憎惡的戈爾茨男爵突然出現,這位藝術家一下子嚇呆了。她心緒麻亂;這時,她正在演唱Orlando的最後樂章,但唱到「Innamorata,miocuoretremane.Vogliomorire……2」時便嘎然聲止。
1伯拉克西特列斯(創作活動時期約公元前375—前330),古希臘著名的雕塑家,主要作品有《愛神維納斯》、《羊神》等。
2原文是意大利文,意為,「我那迷戀的心在顫抖,我要死去……」orlando是一部歌劇的劇名。
她倒在台上,因胸部的一條血管繃斷,當即死去。戈爾茨男爵給他的情敵留下一封帶威脅性的信,「殺害她的是您!……您該倒楣了!……」然後便遠走高飛。泰勒克伯爵整日躲藏在他的家族城堡中,過著一種悲慼憂傷的生活。他頭腦裡經常出現那位亡人的形象。過了幾年隱居生活後,為了排遣內心的痛苦,他決定去作一次旅行。到了喀爾巴吁地區後,他到一間鄉村客棧要求借宿。他聽說那座傾頹的城堡常有鬼神出沒,當地居民終日惶恐不安;在這座城堡裡的確經常發生一些古怪現象,各種聲音甚至一直傳到客棧大廳。這位旅客對這些迷信不以為然。
一個年輕的森林看守人、法官科爾茨的女兒的未婚夫,在當地一位很有膽量的人的幫助人,打算去察看一下這座舊城堡;他剛到達吊橋便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襲擊,因而半身麻痺、頹然欲喪地折回來了。至於他那位同伴,竟呆立原地無法動彈。弗朗茲-德-泰勒克意欲親臨現場,好讓城惶誠恐的村民放心;當他聽說這座城堡屬於他的情敵、已失蹤多年的德-戈爾茨伯爵時,他侗然不知所措。他似乎覺得,自己插手此事顯然不大合適。正當他朦朧入睡之際,他聽到了拉-斯蒂拉的歌聲。他不再躊躇了。
就這樣,他上路向高踞於一座陡峭的山崗頂上的舊城堡走去。走近城堡時,夜幕降臨了,他在城堡的土台上隱約發現一個身影;這是拉-斯蒂拉的身影。他絲毫不懷疑這位藝術家依然活著,不過被控制在男爵的手中;吊橋落下來了,他沒片刻猶疑,立刻向城堡衝去;剛走幾步,吊橋升起,折向一條暗道。他成了喀爾巴吁城堡的囚徒,在幽暗墜道的迷宮中迷失了方向。
經過許多周折,他終於透過一條罅隙,看清一間破舊的小教堂的內部。戈爾茨男爵正在教堂裡跟他的死黨奧爾法尼克閒聊。奧爾法尼克是個懷才不遇的發明家,他通過電來產生各種神秘現象,以便將過於好奇的村民遠遠嚇走。秘密架設的一條電話線,使男爵隨時聽到客棧裡的顧客的談話,還可以讓村民聽到各種他認為合適的聲音。
從德-戈爾茨和奧爾法尼克在小教堂的交談中,弗朗茲不僅瞭解到他們的發明秘密,而且曉得這兩個傢伙已經決定在他們逃走後,把即將受到警察襲擊的城堡炸掉。為防止德-戈爾茨在逃走時省似乎失去理智的拉-斯蒂拉帶走,弗朗茲千方百計模人一間客廳,發現男爵正獨自坐在圓椅裡,面對一個舞台。拉-斯蒂拉在舞台上出現,正在演唱orlando的最後樂章哩。
年輕的伯爵向拉-斯蒂拉衝撲過去;拉-斯蒂拉雙目炯炯地盯視著他。這時,德-戈爾茨撿起他的情敵掉落在地的匕首,大喝一聲「你竟敢從我手裡把她奪走」!隨即用匕首向拉-斯萊拉的心房刺去;隨著一隻鏡子被擊碎的響聲,藝術家也消失不見了。原來,這不過是一幅圖像!
羅爾多夫-德-戈爾茨又說出一句令人費解的話:「拉-斯蒂拉再次從弗朗茲-德-泰勒克的手中逃脫了……但她的聲音……她的聲音永遠屬於我一個人。」
說時遲,那時快,他抓過一隻匣子,用雙臂緊緊抱住,迅速地衝出大廳;恰在這當兒,一位襲擊者鳴槍,子彈將這只匣子擊碎了,男爵極度失望,邊逃跑邊嘶嚷:「她的聲音,她的聲音,他們給我砸碎了她的聲音!」原來,這個聲音是一種錄音!
預定的爆炸發生了,喀爾巴吁城堡變成一片廢墟,德-戈爾茨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受害者。奧爾法尼克及時地逃脫了;弗朗茲成了瘋子,口中喃喃有詞,不斷重複orlando最後樂章的歌詞;奧爾法尼克把拉-斯蒂拉的錄音讓給他,當他聽到這位鍾愛的女人的歌聲時,他終於恢復了理智。
當然,這是一部愛情占主要地位的小說。弗朗茲狂熱地愛上拉-斯蒂拉,而且一直熱烈地愛著她;他所愛的是拉-斯蒂拉本人,如果說,他因聽到她的歌聲而恢復理智,那是因為這歌聲使他想起他的心上人。
羅多爾夫-德-戈爾茨並不愛作為女人的拉-斯蒂拉。他同樣一直熱烈地愛著她,但他所愛的是她那作為藝術家的才華。這位男爵是個純粹的音樂迷,他愛的是一種歌聲,「聽不到這歌聲,他簡直無法生活下去。」
作者在這裡故意設置了一種對立。我們知道,這種對立就是對音樂的愛好。從兒童時代起,他在家庭生活中便覺著這種對立的因素;他的幾個妹妹都是出色的鋼琴手;安娜掌握了相當高超的技藝,儒勒和保爾也是鋼琴手,他倆同樣具有樸實的稟賦,並因聲樂突出而被列入聖斯塔尼斯拉斯教會學校的獲獎名單;晚年,保爾還興致盎然地譜寫了不少優美的樂曲。在巴黎讀書時,儒勒-凡爾納的親密朋友是個音樂家;伊尼亞是音樂戲劇學校的阿萊維的弟子,後來又當了復布裡埃的音樂教師。
我們曾經見到過這兩位年輕人進行合作;那時,儒勒-凡爾納當伊尼亞的歌劇劇本作者。這種合作是相當密切的,文學家甚至無拘無束地給音樂家標明各種聲部的音域。1859年所作的對《蘇格蘭之行》的朗誦表演表明,那時,這兩位朋友的興趣是一致的,他們並不欣賞威爾第1的《行吟詩人》中的某些部分,倒是喜歡蘇格蘭民歌的純樸旋律。
那個時期,儒勒-凡爾納似乎受到伊尼亞的影響。在他眼裡,伊尼亞享有器樂專家的威望,因而兩人很容易地便對莫扎特和貝多芬表示一致讚賞。
1859年,古諾2創作了《浮士德》。這出歌劇將聲樂和器樂有機結合,從而成為戲劇音樂創作的一個轉折點。如果我家裡的人告訴過我的是準確的話,儒勒-凡爾納起初對這種套式似乎感到大惑不解,他曾經說過,「這就產生太多雜音啦!」這就是說,據他認為,器樂的響度有損聲樂的微妙變化。我們不禁會問,這種粗淺的見解是否歸因於他經常跟伊尼亞接觸?對於新鮮事物,伊尼亞比他的這位朋友顯然更不開通;後來,儒勒-凡爾納不僅將古諾看作是一位大師,而且,1861年在巴黎初演《坦努塞》3時,他甚至對瓦格納表示擁護。同一年,他跟伊尼亞一道到丹麥作了一次旅行;歸來時,音樂家創作了一部歌劇《漢姆雷特》,這部歌劇具有與瓦格納唱反調的特點。1863年,文學家在創作《地心遊記》時,故意讓將阿克賽帶到冰島的那艘船沿赫爾辛格4海岸航行。他給這艘將他的主人公送去作那次神奇探險的船取名為「女武神5」號,是否特意向1860年在巴黎作非正式試演的那位德國作曲家的這部作品表示敬佩呢?在1867—1868年發表、但1865年便開始創作的《格蘭特船長的女兒》一書中,他對瓦格納的態度更加鮮明,乾脆稱他為「末被賞識的天才」。
1威爾第(1813-1901)意大利作曲家,寫有大量歌劇。
2古諾(1818-1893),法國作曲家,在歌劇創作上頗有成就。
3三場四幕歌劇,詞曲均為瓦格納1845年所作。
4莎士比亞《漢姆雷特》劇情故事發生地點。
5瓦格納創作的四聯劇《尼伯龍根指環》之一部的劇名。
他後來對瓦格納的尊崇變得沒那麼熱乎,這是顯而易見的。1898年,他在《機器島》中,在列舉偉大的作曲家時仍提到瓦格納,但他接著又說,「對於瓦格納的狂熱正在減退下去。」瓦格納對1870年戰爭所採取的態度是否成為這種疏遠的根源?這無非是一種思想演變。這種演員所包含的誠實是不容懷疑的;同樣,這種演變使他跟保爾對立起來,這也是不容懷疑的。保爾甚至把他當作老頑固?但要將導致這種演變的原因歸之於沙文主義,那當然不大費勁。兩兄弟在音樂方面的這種分歧頗能說明問題,從家史的角度上看,當儒勒是個瓦格納的崇拜者時,保爾卻「出於沙文主義」而反對瓦格納;1891年,保爾違心地上歌劇院觀看了《羅恩格林》1;儘管他存有偏見,但仍然被這部作品的成就所征服,以致連續地去欣賞了7次!他的熱情與早期曾崇拜過瓦格納的儒勒此刻所表現的冷淡發生了衝突。
1瓦格納創作的一部歌劇。
馬塞爾-莫雷指出,儒勒-凡爾納只能是因讀了於1893年發表的由達尼埃爾-阿萊維和羅伯特-德雷菲斯合作翻譯的尼采的《論瓦格納》、尤其是讀了古諾寫的《莫扎特的唐璜》這篇論著後才受到震動。在1895年發表的、先前他曾跟弟弟詳細探討過的《機器島》一書中,他借加蘭加利國王之口對莫扎特的頌揚,只不過是對「19世紀法國最偉大的作曲家」古諾撰寫的「光輝論著」的綜述而已。這篇論著對莫扎特大加讚揚,言外之意隱藏著對瓦格納的攻擊。
當然,模範島的總長所列舉的作曲家的名單包括聖—桑、來伊爾、安勃羅斯-托馬斯、古諾、馬斯內、威爾第等人,而柏遼茲、梅耳彼爾、阿萊維、羅西尼、貝多芬、海頓和莫扎特的作品都被稱為不朽傑作。在這個名單上沒有瓦格納,他的名字只是門巴爾指出樂曲可用於治療目的時才提到過:「貧血的人就選瓦格納和相遼茲的樂曲,多血的人就聽門德爾松和莫扎特的作品!」幸虧瓦格納還有人作伴。
在這個名單中,一開頭就提到來伊爾的名字,我對此並不感到驚訝。據我父親說,當來伊爾嶄露頭角時,無疑是在演出《卡康特拉的指環》那個時期,儒勒-凡爾納曾經支持過他。但在讀了《蘇格蘭之行》註解部分兩位朋友對《行吟詩人》某些段落的批評之後,我們對出現威爾第這個名字肯定會覺得奇怪。不管怎樣,威爾第本人也在發生變化,作家對《奧賽羅》1的作者跟對《行吟詩人》的作者產生不同看法,這是很可能的。
在1892年發表的《喀爾巴吁城堡》中,他不是已經說過「意大利音樂在創作技巧方面恢復了領先地位」嗎?因此,在1890年,他被威爾第1887年在米蘭創作的《奧賽羅》所感奮,這也是可能的。
就我本人來說,我曾經這樣猜測,小說家在安排拉-斯蒂拉唱到Orlando這出無人知曉的歌劇的最後樂章的當兒暴卒的情節時,心目中想像的也許正是《奧賽羅》這部作品;莫雷的研究證實了我的這種猜測是對的。我們翻一翻這位作者關於儒勒-凡爾納所作的預見,那是很有意思的。儒勒-凡爾納有時雖然帶著幽默的面具,但他預見到了一些新的音樂形式,其中包括,如德彪西2那樣使用具有異國情調的音色使器樂的表現力更加豐富,如斯特拉萬斯基3所使用的以小青程部分覆蓋大音程以達到多調性,在12育體系音樂中使用循環手法,音差的運用以及算法音樂等。
1威爾第後期的一部代表作,將宣敘調與詠歎調融為一體,管絃樂效果也較為豐富,在意大利歌劇史上具有革新意義。
2德彪西(1862-1918),法國作曲家,早年曾訪游瑞士、意大利、奧地利、俄國、德國、並受東方音樂影響,在音樂創作上大膽突破陳規。有人說他是印象派。
3斯特拉萬斯基(1882-1971),美籍俄國音樂家。
儘管他接受各種創新,但他始終眷戀那種能探索靈魂深處的音樂,擯棄那種無非是數學抽像的音樂。他在《機器島》中說過,「音樂家是用自己的心,完全是用心來諦聽的。」
女人的美貌是產生最初的好感和肉體的吸引的一種「因素」。只有當愛情超越慾望,以被如此美麗的軀殼包裹著的生命為對像時,這種愛情才能變得更加強烈、乃至激烈。有時,這種使肉慾變得模糊的發現,乃是愛情的唯一基礎。
弗朗茲-德-泰勒克似乎就是屬於這一類的戀愛者,他不是為拉-斯蒂拉的眼神——這面靈魂的鏡子——所傾倒嗎?她的歌聲使他感動,但對他來說,他所讚賞的藝術始終是屬於第二位的東西。在最後一場演出時,他急於要從舞台上把即將成為他妻子的人奪走,「他咒罵各場演出的時間太長,咒罵因鼓掌要求謝幕而出現的耽擱。」
坐在自己包廂裡的戈爾茨男爵,同樣被一種強烈的激情攫住,但產生這種激情的緣由顯然大不相同;他的臉容「沉迷呆板」、「蒼白得怕人」;他一露臉,那位女歌手便覺得「極度的恐懼。」此人很像《雷-迪埃茲先生與斯-貝莫爾小姐》這篇故事中的那位管風琴演奏家,很像個樂神。他也在戀愛,但他所愛的僅僅是拉-斯蒂拉的人品:她的音樂才華。泰勒克伯爵一心只想娶這位女歌手為妻,但戈爾茨男爵對此幾乎連想也沒想過;他之所以成為泰勒克的情敵,那僅僅是因為泰勒克要從他手裡奪去她的藝術,使他無法聽到她的歌聲。他把這種歌聲錄下來佔為己有,好讓技-斯蒂拉光為他一個人歌唱。
這不是對音樂的稱頌嗎?音樂能整個兒地攫住一個人的心,並使他產生一種唯一的激情。
莫雷談到《喀爾巴吁城堡》的那些章節使我大為感動。這位作者將這部作品跟維利埃-德利爾一亞當的《未來的夏娃》相提並論,並認為,《奇異旅行》的作者曾受到《恐怖故事》的作者的影響。的確,《未來的夏娃》發表於1891年,我手頭上也保存有這個版本,而帕爾巴吁城堡》發表於1892年,因此,當儒勒-凡爾納在1891年修改他的這部作品時,他很可能瞭解《未來的夏娃》,但這無法予以肯定,因為這部作品是在1889年博覽會之前寫成的。說實話,這兩部作品雖然題材不同,但確實有不少相似之處。維利埃-德利斯—亞當曾設想一位愛迪生式偽人物能設計出一部比較完善的機器人。關於這一點,儒勒-凡爾納的闡述是相當模糊的,可是,他之所以沉迷於探索電的秘密,很顯然,在他之前已經有一位關於晶體管研究的先驅者。
然而,愛迪生的這項發明畢竟帶有一點奇跡性,因此,作者耽於對通靈者的超自然本領進行思考之後,尤其強調愛情所具有的各種特性。在他跟前出現的這位女人,總的來說,是人為地塑造出來的。
維利埃-德利爾一亞當是個極端的唯靈論者;他的意圖是要證明,愛情的持久因素並非存在於肉感之中,而是存在於對生命本身的追求。阿拉迪之所以制服阿利西亞-克拉裡,那是因為他的智能(雖屬人工智能)超過了他;但埃沃德爵士之所以確實愛他的機器人,那僅僅是因為這個女性機器人在洞悉因此而死去的通靈者索瓦納的內心秘密時奇跡般地激動起來。
《喀爾巴吁城堡》意境沒那麼深遠;在這部作品中,使用的是業已存在的錄音方式以及沒多少秘密的投射器和屏幕,誠然,將投影和玻璃屏幕結合起來的設想尚未得到充分發揮,但提出這種設想,或許是值得稱道的。這部小說既不僅僅是描寫奧爾法尼克的發明,也不僅僅是描寫弗朗茲和羅多爾夫的情感。
維利埃對女人的矯飾尤其感到憤慨,他的主人公總是力圖成為一個真實的女人;可是,他隨即又被另一個出自工程師之手的機器人吸引住了,而且,這個機器人僅僅是在能作出自己的反應這一點上跟人相似;生命,是他在虛構中賦予他的主人公的。但這還不夠,因為他必須給他的主人公注入一個「有生命的」女人的靈魂。
維利埃的結論甚至具有更為廣泛的意義,那就是想像的東西比現實的東西還要真實。
《喀爾巴吁城堡》所提出的問題與此相近又有所不同。那位藝術家跟女人混為一體嗎?我們對一個女人的生命本身所產生的情感,是否僅限於這樣一種愛情,即不管這種愛情多麼美好,我們卻只能用唯一的方式去表示?作者似乎不能解答這個問題,因而讓拉-斯蒂拉本人的感情若明若暗,以致我們根本無法曉得她是否果真為弗朗茲所動。可是,在答應跟他走的時候,她似乎曾在情人與一般崇拜者之間作出過選擇,我們能否作出更為大膽的假設,因為這畢竟只是一種假設,這部作品表達了作者的一種惋惜,惋惜在一位最迷人的女人身上極少找到我們所期待的優秀品質?
《喀爾巴吁城堡》很可能只是他自身情感的流露,對他本人的情感所作的分析,足以披露其複雜性。他對住在阿尼埃爾的那位女人的眷戀不就包含兩個原因,從而具有兩重性嗎?他以虛構故事為幌子,將這兩重性分離開來,分別賦予兩個不同的人物。
戈爾茨男爵的激烈愛情,純屬對藝術和智慧的愛。這種愛跟作家在和他思想上的親密女友的交往中所獲得的樂趣是重疊一致的;他愛的不是「歌聲」,而是一種復現女性直覺意識的智慧。泰勒克伯爵的激烈愛情,不是跟感情的激動相符合嗎?這種激動乃屬情感範疇,必然會導致在兩個互相理解的生命之間的相互信任。這又是一種愛,但愛的是一個女人,這種愛發展下去,只能產生如弗朗茲-德-泰勒克伯爵對拉-斯蒂拉那樣的愛。
當他重新沉入孤獨之中,重新回到自己的寫字檯前的時候,他的記憶便給他重現那位女啟示者的聲音,這種聲音無疑比奧爾法尼克的錄音帶還要微妙;當他的腦海展現對往事的記錄時,他甚至想起那位曾鼓勵過他的女友的音容笑貌。
因此說,這部作品乃是他向所愛的對象表示的一種敬意,這是很可能的。他愛她,但並沒對她直言,而且自己也並不承認;這是雙方都沒表白過的愛情,因為拉-斯蒂拉也沒向任何激動表示過讓步。
這種假設在一部沒發表的劇作中找到某種根據,當然,這種根據十分遙遠。年青時代,他曾為這部劇作花費過不少心血,而且這部劇作反映了他那似乎深沉的氣質。我說的是那部具有「意大利風格」的喜劇《蒙娜-麗薩》。當初,他曾將這部喜劇取名為《列奧納多-達-芬奇》,後來又改為《拉-季奧孔達》。這部喜劇描寫的是為拉-季奧孔達畫像的列奧納多-達-芬奇的故事。拉-季奧孔達那絲令人費解的微笑提出了一個至今尚未獲得解決的問題。出於哲學理念而不是出於慇勤的丈夫季奧扎達委託這位畫家去完成這部作品。列奧納多頗費時日,力圖使這幅繪畫在藝術上臻於完美,而他的模特兒也十分讚賞他的智慧和才情。在這位藝術家與蒙娜-麗薩之間漸漸產生一種純真的愛情。這位風騷女人急於要得到她與之共享的愛情的表白。列奧納多的確作了這番表白,但那是在他的注意力被蒙娜-麗薩佩戴的手鐲上的雕鏤花紋吸引住了的時候表白的;他受著一種藝術激情的支配,對愛情漫不經心;他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那件藝術品,這件藝術品的完美使這位女人的完美大為遜色。多少有點惱怒的蒙娜-麗薩正要以身相許時,畫家的助手突然把一個陌生人帶了進來。這個陌生人的容貌十分醜陋,但居然使藝術家大為振奮,他立刻丟開自己鍾愛的女人,趕緊去給這位新來的模特兒畫了一幅《最後的晚餐》中猶大的畫像。
感情受到刺傷的蒙娜-麗薩斷然地說,她的畫像已經畫完了,並叫人把她帶走,好讓她的靈魂隨她一起「離開這個令人憎惡的地方」。那位具有哲學頭腦的丈夫把他的妻子找回來了。至於列奧納多,他作冒險的遠遊去了。他說:
作為旅伴,我只需令人心醉的理想,
可憐的詩人為了排遣滿腹惆悵,
常常帶著它去漂泊四方。
這比現實的生活對於我更加適當!
哦,勞拉1和貝亞德麗采2,你們的榜樣,
曾不止一次吸引過那位輕率的女郎,
她不明白,彼特拉克和但丁,
之所以取悅你們,把你們歌唱,
那是因為你們有意離開了世上。
1彼特拉克青年時代相遇的一位美麗少女,後來,他曾寫過300餘首14行詩,抒發對她的愛慕。
2但丁青年時代所愛的女子,在《新生》、《神曲》中均有提及。
他從愛情的羈絆中解脫出來,一心撲在自己的事業上。他要去周遊意大利,在跋山涉水的旅途中進行創作。
但在「這廣闊的舞台上施展才能之前」,
他要去「米蘭創作完《最後的晚餐》」。
拉-季奧孔達的微笑就這樣將得到解釋,這絲微笑既表達了溫柔,又表達了一種帶憐憫色彩的鄙視,鄙視這位無法為一位女人的愛情而犧牲自己內心夢想的天真漢。這種寓意也許還說明我們這位作者的感情生活。
到了晚年,他發覺自己也不願意為一個女人的微笑而犧牲自己的事業。他不是在《喀爾巴吁城堡》中表達了這種感情嗎?在一封信中(該信大概寫於1889年,因為他告訴小赫澤爾說,1890年,他們將只發表《凱撒-卡斯卡貝爾》,而將《喀爾巴吁城堡》留待1891年發表),他暗示說,《喀爾巴吁城堡》已寫好很久,也就是說在1889年或1888年便完成了。因此,他借拉-斯蒂拉的形象提起的那位女人大概死於18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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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書香門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