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落入敵手 文 / 儒勒·凡爾納
多瑙河領航員--第十一章落入敵手
第十一章落入敵手
卡爾-德拉戈什及其部下邊打邊撤走了之後,勝利者先在戰鬥的地方停留了一會兒,準備好擊退敵人的反攻,與此同時,那輛馬車則向多瑙河方向遠去。直到過了足夠長的時間,使他們能夠確信警方隊伍已完全撤離,那幫歹徒才在頭目的命令下上路了。
他們很快就抵達了不到五百米遠的河畔。馬車在那兒等著他們,車的對面就是一艘平底駁船,在離岸幾米遠的地方便可以瞥見駁船的黑影。
距離不長,扛活的人卻很多。不大會兒工夫,兩隻小船來來回回幾趟便把馬車上的貨物裝上了駁船。馬車隨即離開河邊,消失在黑夜裡。大部分參加了林間空地那一戰的歹徒在拿到他們的報酬後,就陸續消散在曠野中。只有八個人上了駁船。除了駁船甲板上堆著的那些包裹,剛才發生的這樁罪行沒有留下其他任何痕跡。
事實上,流竄在多瑙河地區的這伙著名的強盜僅僅只有這八個人。至於其他人,他們只是不確定的下級人員中的一小部分,根據作案地區的不同,選擇當地的人來幫忙。這些人從來不參與真正意義上的搶劫,他們的角色僅僅限於運運貨、放放哨或者看看東西,而且只是到了要向河邊運送贓物時才用到他們。
這種組織方式是最靈活機動的。通過這種手段,匪幫在整個多瑙河流域擁有數不清的人手,而其中僅有極少數人瞭解自己參與的活動的性質。這些人是從最愚昧無知的階層中招募來的,通常都是真正的粗人,他們還以為自己參加的是普普通通的走私活動,並且也不想知道得更多。他們從來沒有打算在指揮他們行動的這人和那個著名的強盜拉德科之間建立絲毫的聯繫。這個「拉德科」儘管對他們隱瞞了自己的名字,但他似乎莫名其妙地喜歡在這個犯罪現場都留下一點洩露自己身份的痕跡。
其實仔細想想,這些雇來的人如此漠不關心事情的始末也是不足為奇的。因為這些案件陸續發生在整個多瑙河流域,那麼長的距離,自然就很分散了。每兩次案件發生的間歇,足以使公眾的情緒平靜下來。拉德科這個姓氏只是在各個警察局變得要悲的著名,那是由於他們集中了整個大河流域的控訴。在各個城市、報紙都以頭版大標題的醒目報道渲染此事,所以有產階級也對拉德科特別關注。但是,大多數人,尤其對農民而言,拉德科只是普普通通的上個歹徒,並非與眾不同,遭他的殃也只是一次,之後就再也不會看見他,很快就淡忘了。
不過,船上的那八名歹徒彼此可都十分熟悉,他們形成了一個真正的黑幫組織。他們駕著這艘駁船不停地往返於多瑙河上。一出現有利可圖的搶劫機會,他們就停泊下來,在附近招募必要的人馬,然後,等贓物都安全地裝上了他們的浮動蔽所,他們就重新起航,去窺探新的下手機會。
駁船裝滿以後,他們就到黑海去,那兒有一艘效忠於他們的汽輪按期與他們會合。那些偷盜來的財物,有些甚至是以殺人為代價搶來的不義之財,只要一過了汽輪的船舷,就變成光明正大的舶來品,能夠在遙遠的國度,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正人君子的面換成閃亮的金子。
前天夜裡,這伙歹徒是破例在上次作案不久後連續作案,不等人們的議論平息就又掀起軒然大波。往常,他們是不會犯這種錯誤的。短時間內接連作案,可能會使他們在當地招募的那些無意識的從犯醒悟過來。可是,這一次,強盜頭子不在犯案之後馬上遠離,是有他的特殊原因的,而這個原因和卡爾-德拉戈什不無聯繫。警長在烏爾姆和弗裡德裡克-烏爾曼交談時,他的身份就已經暴露
在維也納,強盜頭子和他的副手蒂恰一起又發現了德拉戈什,從那以後,德拉戈什就一直被人暗中盯稍,盯梢的人都是當地的小嘍囉,他們只知道個大概。而那艘賊船就在小漁船的前面幾公里遠的地方,保持一定的距離航行。在這片經常無遮無擋、並且遍佈警察的地帶,這種諜報活動只能間歇進行,而機緣偏偏從不讓卡爾-德拉戈什和他的主人一起被發現。所以沒有任何跡象會讓人猜測漁船上住著兩個人,也決不會讓人認為有可能弄錯。
強盜頭子一邊派人盯梢,一邊設想著一記絕招。幹掉偵探嗎?他不這麼打算。至少在眼下,他只想把偵探抓住。有德拉戈什在手,他就有了一大筆資本,將來萬一遇到緊要關口,他也可以跟警方平起平坐地談條件。
好幾天了,綁架的機會都仍未到來。或者小漁船晚上停得太靠近城鎮,或者在小船的近處有幾個警察巡視河岸,而這些警察是不會讓一個職業罪犯溜掉的。
八月二十九號早晨,終於,形勢顯得比較有利了。頭天夜裡的暴風驟雨,掩護了正在襲擊哈格諾伯爵別墅的那伙強盜,同樣也會或多或少地衝散沿河監護警長的警察們,拉開警長所處位置前後兩哨之間的距離。這位警長此刻會或許暫時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必須抓住機會!
贓物裝上馬車後,蒂恰立即帶了兩個最勇敢的手下趕去執行任務。我們已經看到了這三個亡命之徒是如何完成使命,領航員塞爾熱-拉德科又是如何代替偵探卡爾-德拉戈什成為他們的階下囚的。
直到這會兒,蒂恰在林間空地上僅僅來得及用簡短的幾句話向首領報告了他順利完成任務的情況,因為那時正巧有一班警察經過。具體經過當然有必要詳談,可暫時還不是時候。當務之急是要把堆在甲板上的大批包裹清理掉,藏好。於是船上的八個人馬不停蹄地一齊行動起來。
抱的抱,扛的扛,或者借用斜板滑道,這些包裹沒幾分鐘就先被裝進了船裡,然後貨物就應最終入艙了,他們把底艙的地板撬了起來,露出一個大開的入口,正常的話,這個開口下面應是滔滔江水。可是,有人拎著燈下到這第二層艙室,藉著燈光可以分辨出一堆雜亂的貨物佔據了底層的一部分空間。不過,還剩下很多地方,足夠把從哈格諾伯爵家搶來的東西安放下來,別人是難以覺察的。
事實上,這艘駁船被巧妙地作了手腳,它既是運輸工具,又是浮動住所,更是萬無一失的貯藏室。在看得見的船體下面,還有一隻略小一點的暗船,暗船的甲板就是明船的底。這第二條船深約兩米,排水量很大,足以負載上面的船,可以把明船舉出水面一兩英尺,這可不太合適,如果不採取措施補救,就會露出馬腳。可是,他們在艙底裝上一定重量的壓艙物,使暗船完全沒於水下,這樣,上面那隻船就始終保持住它空載時正常的吃水線。
明船的底艙總是空的,盜來的贓物堆放在第二層底艙,換出相應重量的壓艙物,因此從外觀上看不出任何改變。
如果這艘特製的駁船空載時的正常吃水僅有一英尺,現在它的吃水卻達七英尺左右,在多瑙河航行是不可能沒有實際困難的。這就必須請一個技術超群的領航員才行。匪幫雇了雅庫伯-奧古爾作他們的領航員,他是以色列人,也出生在魯塞小鎮。雅庫伯-奧古爾富有在多瑙河領航的經驗,他對航道、路徑、沙灘皆瞭如指掌,本領可與塞爾熱-拉德科一爭高下,穩操舵把,他駕駛著駁船穿過急流,避開河道中不時遇上的暗礁。
至於警察,可以任由他們隨便檢查這艘駁船。可以讓他們測量船的內外高度而發現不了任何差距,還可以在船的四周探測卻碰不到水下的暗船,因為暗船設計建造得十分隱蔽,流線性的船身根本探測不出。警察的所有調查都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即這是一條空載的駁船,入水的深度嚴格符合它自身重量的要求。
而且船的證件亦是精心準備好的。無論船是順流而下還是溯江而上,駁船總是或者前去提貨,或者卸完貨返回船籍港。根據情況所需,船主時而是加拉茨的商人康士坦丁奈斯科先生,時而是維也納的商人聞澤爾-梅耶先生,怎樣最好就怎樣說,駁船的證件上蓋著地道的官方印章,完全符合規定,誰也不會想到去驗證一番。即便真有人去了,他也可以在上述兩個城市找到康士坦丁奈斯科或聞澤爾-梅耶,證明確有其人。
事實上,這艘駁船的真正所有者名叫伊凡-斯特裡加。
讀者也許還記得,這是魯塞鎮上最不值一提的一個人,他曾枉費心機地阻撓塞爾熱-拉德科和娜佳-格裡哥維奇的婚事而未能得逞,後來就離開了城鎮,一去無蹤。人們從來沒有說過他半句好話,對他的行為嗤之以鼻的聲音卻不少,傳聞控訴他犯下了種種罪行。
傳聞這一次可沒有弄錯。正是這個伊凡-斯特裡加,糾集了七個和他一樣的敗類,組成了一個確確實實的海盜團伙,在多瑙河兩岸幹盡了殺人越貨的勾當。
找到如此簡便的生財之道,已經很厲害了,更妙的是,他干了壞事還能逍遙法外,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伊凡-斯特裡加沒有像一個平庸的強盜那樣隱姓埋名,而是另施詭計;讓受害者知道罪犯的名字,當然,他讓他們知道的,並不是他自己的真名實姓,而是似乎不小心地讓人們猜出作案的人是塞爾熱-拉德科。實際上,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騙局。
移名改姓來逃避重罪的懲罰,這本是罪犯的慣用伎倆,不過斯特裡加給自己選了這麼一個假名,可謂是別有用心且技高一籌。
拉德科正好是另一個人的名字,斯特裡加可以借此混淆視聽,因此,只要不是現場被擒獲,他就能轉移別人對罪犯的懷疑。另外,斯特裡加這樣做還關係到他的切身利益。
首先,塞爾熱-拉德科並非虛構,而是確有其人,如果那顆在他離開魯塞城時向他告別的子彈沒有把他送入九泉,那麼這個人就確實存在。雖然斯特裡加願意吹噓自己已經幹掉了他的情敵,可事實上他心裡一點把握也沒有。不過,即便在魯塞城調查一番也沒什麼關係。要是拉德科不在人間,警方若收到關於他犯罪的指控只會莫名其妙;要是他還活著,警方找到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可他的名聲卻那麼好;於是不論哪種可能性,調查都會在那兒擱淺。也許,跟拉德科同名的人統統都要倒楣地被追究一番。但是,在把世界上所有的「拉德科」清查完之前,橋下已不知流去了幾江多瑙河水了!
如果碰巧,由於懷疑毫無例外地都指向同一個人,而最終戳穿了拉德科好名聲的鋼盔鐵甲,那就加倍地可喜可賀了。一個強盜知道了有人代他受過總是心曠神怡的,更何況,這頭替罪羊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敵,那他的喜悅就更是無以復加。
即便這些推理本是荒誕不經的,但由於誰也不知道拉德科是肩負著愛國的使命離開的,他的背井離鄉就使得上述推理變得合乎邏輯了。為什麼領航員不聲不響就走了呢?在卡爾-德拉戈什把自己的發現當成事實的同時,多瑙河警察總署魯塞分署正產生了這樣的疑問。眾所周知,當警察開始懷疑某人時,那他必定是凶多吉少的。
話說到這兒,情況雖然錯綜複雜,但脈絡總算清晰了。多瑙河流域發生了一連串的罪案,被人用盡心機地把罪名安到某個名叫拉德科的魯塞鎮人身上,領航員拉德科又銷聲匿跡,就被莫須有地懷疑為作案者,而在數百公里之外,另一個拉德科在警探嚴肅認真地推理後被控搶劫殺人,由他喬裝改扮的漁夫伊利亞-布魯什被通緝;在此期間,斯特裡加每次外出回來後便恢復他的真實身份,以便在多瑙河沿岸自由自在地活動。
然而,為使自身的安全不受威脅,斯特裡加總是盡量在最短時間內把一切招惹禍端的蛛絲馬跡全清除掉。所以,那天晚上,新到手的贓物裝上船後,便跟往常一樣,被迅速地轉移到那個別人無法找到的密藏室裡。那個真正的塞爾熱-拉德科躺在囚室裡,聽見的正是他們搬東西的聲響。關押他的囚室實際上同是暗船的底艙,他被關在這兒,任何人都無能為力,休想救他出來。贓物藏好後,強盜們立即將地板蓋好,重新登上甲板,又把甲板的木條一塊塊拼好。這樣,警察來檢查也不怕了。
此時,已近凌晨三點。駁船上的船員們一整夜未合眼,加上前夜的賣命苦幹,個個都是疲憊不堪,真得好好歇會兒。可是,暫時還不可能休息。斯特裡加想盡快離開作案的地點,便命令手下人趁天將明未明時分趕緊上路。命令一下,誰都不敢咬一聲,因為每個人心裡都十分清楚其中的緊要道理。
當他們忙於起錨並把駁船駛向河心的時候,斯特裡加向蒂恰詢問了早上執行任務的情況,問他有否遇到什麼麻煩。
「這件事一帆風順,」蒂恰回答說,「這個德拉戈什呀,活像一條大笨狗魚,一網撒下去就逮個正著。」
「他看見你們了嗎?」
「我想沒有。當時他在想別的什麼事。」
「他沒有掙扎嗎?」
「他掙扎了,這個混蛋。所以我把他打了個半死不活,好叫他乖乖聽話。」
「你沒把他打死了吧,至少?」斯特裡加連忙問。
「沒有!最多昏過去而已。我趁機把他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可是我還沒來得及捆好,這個包裹就像人一樣地喘起氣來了。」
「現在呢?」
「他在底艙,當然噢,是在第二層底艙。」
「他知道自已被帶到什麼地方了嗎?」
「除非他不同常人,」蒂恰說著便哈哈大笑起來,「你應該清楚,我怎麼會忘記堵住他的嘴,蒙上他的眼睛呢?一直到把那傢伙扔到籠子裡後,才把那些東西拿掉的。在籠子裡,要是他樂意的話,隨他唱情歌也可以,觀賞風景也不壞。」
斯特裡加微笑不語,蒂恰又說:
「我可按你的命令該做的都做了。不過,咱們要玩到什麼程序呀?」
「搞到警察大隊無人指揮,解散了才好。」斯特裡加回答道。
蒂恰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道。
「他們會再任命一個警長的。」
「也許吧,不過新來的警長恐怕比不上握在咱們手心裡的這個厲害。無論如何,我們可以拿他作人質和警方談判。必要時,我們就拿他來換我們需要的護照。所以說,最要緊的是讓他活著。」
「他當然活著。」蒂恰肯定道。
「你們想過給他吃的嗎?」
「真見鬼!……」蒂恰抓了抓腦袋,「可全忘了這茬了。不過,一個人大半天不吃東西死不了。咱們一開船,我就端晚飯給他吃……你要不要親自給他送飯去,好親眼看個明白?」
「不用了,」斯特裡加連忙說,「我倒寧可他不見我的面。我認識他,他卻不認識我,這是一個有利條件,我不想失掉它。」
「你可以戴個假面具嘛。」
「這對德拉戈什不起作用,他不需要看見你的臉孔,只要你的身材、肩背……被他注意到任何一點細節就完蛋了,他憑這些就能辨別出人來。」
「那我豈不是倒了霉了,看來,只有我去給他端菜送飯囉!」
「總得有人去吧……何況,眼下德拉戈什並不危險,等他有能力對付咱們時,咱們早已遠走高飛了。」
「阿門!……」蒂恰說道。
「暫時,」斯特裡加接著說,「還讓他在暗艙裡呆會兒。但時間不能過長,否則他會悶死的。明天早晨過了布達佩斯,我離開以後,你們就把他押到甲板上面的艙室裡去。」
「噢,你是想下船去嗎?」蒂恰說。
「是的,」斯特裡加回答說,「我要不時地離開駁船,到岸上去打探打探消息,瞭解一下人家對我們的這票買賣還有德拉戈什的失蹤有些什麼反應。」
「要是你被抓住了呢?」蒂恰反對道。
「不會有危險的。誰也不認得我,多瑙河警署肯定已經一蹶不振,至於其他人,必要的話,我有一個新的身份可以用。」
「什麼身份?」
「著名的多瑙河協會釣魚冠軍,非凡的魚夫伊利亞-布魯什先生。」
「這個主意……」
「妙極了吧!我現在弄到了伊利亞-布魯什的船,我將學卡爾-德拉戈什的那一招,假扮成漁夫。」
「要是有人向你買魚怎麼辦?」
「我可以先去買一些魚來嘛,再賣出去就行了。」
「真是什麼都難不住你啊!」
「那當然!」
談話就進行到了這裡。駁船開始順流而下。微微刮起了北風。若是在維斯格拉上游一點的地方,多瑙河向南奔流時,這股北風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是現在卻正好相反,北風大大延緩了航速。斯特裡加急於遠離作案現場,下令裝了兩把長划槳,以抵消風力。
整整三個鐘頭,船才行進了十公里,抵達了河流的第一個拐角處;又在彎彎曲曲的河道裡航行了兩個小時才直驅南下。到了懷策鎮上游不遠,他們終於可以拋開船槳,張起風帆,船的速度明顯加快了。
大約十一點時,船經過聖安德烈——正是前一天夜裡,凱塞利克和伏蓋爾兩個車伕謊稱要去的地方。船並不靠岸,而且繼續朝布達佩斯開去,距該城尚有二三十公里路。
船越向下游航行,兩岸的地勢越是險峻。綠樹成蔭鬱郁蔥蔥的江心小島也越來越多。有時,島與島之間只有一條狹窄的通道,駁船無法通過,唯有遊船可以穿梭其間。
多瑙河的這一段,船隻逐漸多起來,甚至常常發生船隻壅塞的情況。河道夾在北阿爾卑斯山起始的支脈和喀爾巴阡山末端的餘脈之間,十分狹窄,只要領航員稍不留意,船隻就會擱淺或者撞到一堆船隻上。不過,總的說來,這些事故造成的損失不會很嚴重,而只是耽擱一些時間罷了。可是,兩隻船碰撞時傳出的驚叫和接踵而來的爭吵也夠人受的!
斯特裡加的這艘駁船可以說是駕駛得最穩的船舶之一。這艘船的載重超過二百噸,所以體積很大。甲板上建築有一整套的上層結構。船尾的一層輕甲板構成甲板室的頂篷,甲板室則用來供船員居住。船首有一根小桅桿,用於懸掛旗幟;船尾裝置有大舵板的舵,以便領航員能夠保持正確的方向。
隨著駁船向下游漸進,多瑙河越來越熱鬧,就像在大城市近郊一樣生氣勃勃。一艘艘輕盈的小汽艇和帆船,載著遊人旅客,游弋在島嶼之間。不多久,人們便遠遠地看見地平線上工廠的煙囪林立,冒出縷縷黑煙。這些都標誌著即將進入布達佩斯市區了。
這時,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斯特裡加做了個手勢,蒂恰就和一個同伴走進船尾甲板室裡。不一會兒,兩人就又出來了,押出一個身材苗條的女人。可惜這女子嘴裡被塞了一大塊東西,看不清她的面容。她雙手被反綁著,走在兩個看守中間,並不試圖反抗。大概是經驗告訴她,反抗也無濟於事。她順從地從大蓋板上沿著梯子下到底艙,然後又走進第二層底艙的一間艙室內。活門隨即在她身後關上了。
做好這些事情之後,蒂恰和他的同伴繼續去幹自己的事,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下午三時許,駁船駛入匈牙利首都的碼頭。河的右岸,是土耳其的古都布達,左岸,是現代化的城市佩斯。那時候,布達可不是今天的樣子。她是一座古老的城池,風景如畫。後來由於平均化的發展,其優勢漸漸消失了。與此相反,佩斯的規模儘管那時已相當不錯,但尚未取得日後那麼驚人的發展,遠未成為東歐最繁華、最美麗的都城。
河流兩岸,尤其是在左岸,拱廊式的和平台式的房屋建築錯落有致,教堂的一座座鐘樓俯臨其上,被縷縷陽光鍍成金色。一長串的泊位碼頭顯得既雍容又壯觀。
駁船上的船員們無心欣賞這迷人的景致。對於那些作賊心虛的人,穿過布達佩斯市區時也許會遇到惱人的意外。船員們的眼睛只用來注視河面上往來如梭的船隻,一刻不得閒。正是由於這種小心謹慎,才使得斯特裡加在眾多的船隻中及時發現了一艘四人駕駛的小船,它正筆直地朝駁船駛來。他認出這是水上警署的一艘巡查艇,便連忙向蒂恰使了個眼色。蒂恰立即會意,轉身從蓋板上溜到底艙裡。
斯特裡加果然沒有看錯。幾分鐘後,這隻小艇就靠著駁船停下了。兩位男士登上甲板。
「誰是船長?」其中一個人問道。
「我是。」斯特裡加從船員中走上前來回答。
「您的姓名?」
「伊凡-斯特裡加。」
「您的國籍?」
「保加利亞。」
「這艘船從哪兒開來的?」
「維也納。」
「到哪兒去?」
「加拉茨。」
「船主是誰?」
「加拉茨的康士坦丁奈斯科。」
「運的什麼貨?」
「沒有運貨。我們空載返航的。」
「您的證件呢?」
「喏,在這兒。」斯特裡加把有關證件遞給巡查的人。
「好的。」問話者仔細地檢查了一下證件,又還給斯特裡加,接著說道,「我們到您的底艙去看一下。」
「請便,」斯特裡加並不阻攔,「不過,我想請你們注意,我們從維也納出發後,這已經是第四次受到盤查了。這可不怎麼令人愉快吧。」
警察揮了揮手,沒有回答,表示他只是執行上級的命令而已,與他個人沒什麼關係。他從蓋板上下到梯子腳下,向前跨了幾步進入底艙,掃視了一圈就上來了。沒有任何跡象提醒他,腳下正躺著兩個被關押著的囚徒,男的在一邊,女的在另一邊,他倆都束手無策,連聲救命都喊不出來。檢查算是很仔細了,卻也不過如此。駁船裡空無一物,也用不著再詢問裝載物的來源,盤查也就簡單多了。
警察重新登上甲板,沒有再問別的問題,便回到自己的小船上去了。小船向遠處駛去,又去檢查別的船隻,而駁船則繼續向下游匆匆遠行。
布達佩斯的最後一片住宅也被拋到了後面,現在到了該過問過問底艙裡的女囚的時候了。蒂恰和另一個人進到底艙,旋即把幾小時前押解去的女子又押回甲板室裡。其他船員似乎誰都不關心這事兒。
夜半時分,駁船離開布達佩斯已達三十多公里,才在埃爾克森和阿多尼兩鎮之間停泊下來。次日天剛亮,駁船就又出發了。八月三十一日白天,駁船中途停歇了好幾次,因為斯特裡加下了駁船,劃著他以為是從德拉戈什手中搶來的那條漁船,大模大樣、堂而皇之地在各個村落靠岸。他向當地居民介紹自己,說他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多瑙河協會的釣魚冠軍,把冠軍的名聲也傳播到了這裡,他跟看熱鬧的人們聊天,巧妙地把話題引到他所關心的那些事情上去。
他打聽來的消息並不多。伊利亞-布魯什的名字在這些窮鄉僻壤似乎還不是盡人皆知。當然,在莫霍克斯、阿帕廷、諾薩茨、塞姆林,或者貝爾格萊德這些重要的城鎮,情況就會迥然不同。可是,斯特裡加可不想到這些大城鎮去冒險,他只敢在鄉村裡探頭探腦,因為這些地方警方的監察必然鬆得多。不幸的是,農民通常都不知道齊格馬林根釣魚大賽的事,對於跟冠軍交談更是顯得冷淡。再說,他們什麼新聞也不知道,既不知道有個伊利亞-布魯什,也不知道卡爾-德拉戈什這麼個人。斯特裡加徒勞地施展了他全部的外交手段,卻依然一無所獲。
按照那天晚上說定的辦法,當斯特裡加有一趟下船去時,塞爾熱-拉德科被抬上來透了透氣,又被抬到一間門窗都鎖得嚴嚴實實的小船艙裡。強盜們也許過於小心謹慎了些,這個俘虜被五花大綁,根本動都動不了。
九月一日至九月六日都平安無事地過去了。駁船順流而下又遇順風,以每晝夜六十公里的速度繼續航行。如果不是斯特裡加時常上岸必須停下來等他,航行的里程還會翻上幾番。
僅僅從打探消息這個角度看,斯特裡加上岸活動一直沒什麼收穫,但是幸虧他那職業的嫻熟技藝,才使他的出行至少有那麼一次沒有落空。
那是在九月五日,駁船夜泊於一座名為蘇斯塞克的小鎮對面。斯特裡加如往常一樣離船上岸去了。夜已深了,習慣於日出而作日沒而息的農民們大部分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只有斯特裡加一個人在鎮上游來蕩去。忽然,他看到一所外觀富麗堂皇的宅第,主人大概對人們的誠實正直太有信心,竟然大敞著門跑到鄰居家串門去了。
斯特裡加毫不猶豫地溜進屋裡,看來這是一家商舖,因為屋內陳設著櫃檯。要拿走櫃檯抽屜裡的當天員工營業收入可真不費吹灰之力,眨眼功夫就成。不過,斯特裡加可不會滿足於這種油水不大的小偷小摸,一進門,他就盯上了屋角的一隻大木箱。撬鎖開箱對他而言簡直如同兒戲,很快,他就在箱底摸到一隻鼓鼓囊囊的布袋,手一碰上去便發出金屬的叮噹聲,看來是個好兆頭。
斯特裡加滿載而歸,飛快返回駁船;到天又亮起來時,駁船已走遠了。
旅途中唯一的歷險就是這了。
在駁船上時,斯特裡加操心著別的事。他不時地跑去甲板艙,溜進關押拉德科的船艙正對的那間艙室。有時,他只在那兒待上幾分鐘;有時則多留一會兒,在後一種情況下,往往站在甲板上都能聽到激烈的爭吵聲,隱隱約約可以分辨出一個女子的聲音,她心平氣和地回答著一個暴跳如雷的男子的大吼大叫。每次爭吵之後,結果總是老樣子,船員們全都置之不理,斯特裡加則氣急敗壞地下船去,藉以安撫他那暴怒的神經。
通常,他都是到右岸去打探消息的,因為左岸的村鎮極少,朝岸上望去是一片無際的原野。
這是一片完美的匈牙利平原,一直綿延到近四百公里遠處的特蘭西瓦尼亞山脈。橫亙在平原上的一條條鐵路,跨過無垠的荒野,廣袤的牧場以及巨大的、水生動物麇集的沼澤地。這片原野是一張永遠慷慨施與的餐桌,款待著無數的四條腿的賓客,這成千上萬的反芻動物正構成了匈牙利王國財富的一個主要來源。平原上只是偶而有幾塊麥田或玉米地。
多瑙河的這一段河面很寬闊,大大小小的島嶼將河水分割成許多股。有的島面積很大,水流受阻被迫從旁繞道而行便會立時變得湍急起來。
這些島嶼並不肥沃。只是由於河水經常氾濫,島上有的地方沉積著一層淤泥,才在淤泥中間生長著一些樺樹、歐洲山楊和柳樹,不過,島上的牧草卻肥美而豐饒,人們收割起滿船滿船的牧草,運到沿岸的農莊和村鎮。
九月六日夜幕降臨時,駁船拋錨停泊。這時,斯特裡加不在船上。他不能到諾伊薩茨和對面的佩特瓦丹去,因為這兩個市鎮比較大,容易出危險。但是為了繼續他的「偵查」,至少他可以再往下遊走二十多公里到卡洛維茨鎮停下。遵照船長的命令,駁船停在該鎮下游十幾公里遠的地方等著,到時他自然會順水漂去回到駁船上。
晚上九時左右,斯特裡加已經在回船的途中了。他不緊不慢,讓水流推著小漁船前進,自己則想著令他得意的那些事。他的計策非常成功。誰也沒有懷疑到他,沒有任何人妨礙他自由自在地探聽消息。說實在的,他搜集到的信息並不多。不過,人們的孤陋寡聞,近乎漠不關心的態度總的看來是一種可喜的徵兆。顯然,這個地區的居名只模模糊糊地聽人談起過多瑙河匪幫的事,他們甚至連卡爾-德拉戈什的名字也沒聽說過,因此對他的失蹤也毫無反應。
另一方面,要麼是由於警方群龍無首,要麼是因為斯特裡加經過的地區太貧窮落後,警方的警惕性銳減了。好多天來,斯特裡加沒有看見過任何一個警察模樣的人,誰也不談監察多瑙河的事,而就在上游兩三百公里的地方,防範得還那麼嚴密。
看來,駁船完全可能一路順風地抵達目的地黑海。照例將船上的贓物如數轉運到等在那兒的汽輪上。明天,駁船便可通過塞姆林和貝爾格萊德。然後,駁船隻用沿著塞爾維亞這邊的河岸航行,便可避免遭遇令人惱火的意外。
因為,塞爾維亞正在抗擊土耳其侵略者,戰火多少會使國家混亂無序。沿河地帶的行政當局總不至於竟會浪費寶貴的時間去過問一艘空載返航的駁船吧。
誰知道呢?這也許是斯特裡加最後一次旅行了。也許等錢賺到手後,他將遠走高飛,變成個受人尊重的大富翁,生活得很幸福甜蜜,他這麼夢想著,腦海裡浮現出關押在駁船裡的女囚靚麗的身影。
正當他這樣想入非非的時候,目光忽然不經意地落到了那幾隻對稱擺著的箱子上。長期以來,箱蓋拼在一起就成了卡爾-德拉戈什和船主的舖位。突然,斯特裡加心裡閃出一個念頭,他成為這隻小漁船的主人已經有一個星期了,可是還沒有想到去翻翻箱子裡的東西。忘記這個可太不應該了,現在趕緊彌補彌補這個疏漏吧。
他首先對右舷的箱子下手。輕輕一擰,箱鎖便應聲而下。他在箱子裡只看見一堆疊放得整整齊齊的衣物,斯特裡加壓根兒就看不上這些破爛兒,關上箱蓋,便又轉回下一隻木箱。
這只箱子裡的東西跟上一隻沒啥大的差別,斯特裡加大失所望,正想撒手時,箱角里的一件東西猛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些衣物當然沒有多大用處,可這個大皮夾的意義就非同小可了。看樣子,皮夾裡應該夾各種證件。證件雖然不會說話,可是在某些場合,任何東西都比不上它們那麼有說服力。
斯特裡加打開了皮夾,正如他所期望的,裡面裝著好多資料。他耐心地逐一檢查過來。那些信件和收據,署名都是伊利亞-布魯什。而後,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目光停留在一幅肖像上。正是上次引起卡爾-德拉戈什懷疑的那幅肖像,太出乎意料了!
首先,斯特裡加想不通其中的緣故。船上所有的信件收據都署名伊利亞-布魯什,卻沒有警探的大名,這已經有些奇怪了,但還說得過去。不管怎麼說,可以給這種反常的現象以最自然的解釋。也許並非如斯特裡加一直以為的那樣,德拉戈什冒名頂替跑去出演了多瑙河協會釣魚冠軍,而很可能是兩人商量好了,德拉戈什借用漁夫的身份活動。這樣一來,德拉戈什與真正的伊利亞-布魯什達成協議,由德拉戈什保存必要的資料,以便在必要時證明自己的身份。但是,為什麼會出現拉德科這個名字呢?斯特裡加居心叵測地在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上簽署的姓名!這個使他屢遭拒絕卻死氣白賴地仍在追求的女人,她的肖像怎麼會跑到這兒來呢?這艘船的真正主人到底是誰?竟能藏有這幅蘊含著款款深情又富有特殊意義的肖像呢?到底這只漁船屬於卡爾-德拉戈什、屬於伊利亞-布魯什,還是屬於塞爾熱-拉德科呢?三個人當中,有兩個與他有著如此切身的利害衝突,那麼,被他費盡心機地扣押在駁船裡的又是其中的哪一個呢?至於拉德科,那天晚上和另一個人駕了一艘小船秘密潛出魯塞鎮時,斯特裡加開槍擊斃了其中的一個,所以他宣稱拉德科已經被他殺死了。真的,如果他那時瞄錯了人,如今,他倒更希望落入他手心的那人是領航員,而不是警長。那麼這一回,領航員是插翅也難逃了。要是被關押的俘虜真是拉德科的話,那就用不著繼續留著當人質了。只要在他脖子上拴上一塊大石頭,扔到河裡就萬事大吉,永遠地擺脫了這個死敵,斯特裡加也就為他千方百計所要實現的目標掃除了主要的障礙。
斯特裡加沒有耐心再這麼待在小漁船上,他把剛才發現的那幅肖像揣到身上,然後抓起槳櫓,加快了小船前行的步伐。
不一會兒,駁船的影子出現在夜色中。他迅速地停靠在駁船邊上,跳上甲板,直奔他平時常去的船艙對面的那間艙室,把鑰匙插進鎖眼裡。
塞爾熱-拉德科的思路可沒有俘獲他的人進展得那樣快。甚至,他無法在自己身陷囫圄的幾種解釋中做個選擇。對他來說,迷霧仍然是無法衝破的,他也放棄了再去揣測他們把他囚禁起來的動機。
拉德科在牢房艙底焦躁不安地睡了一覺,醒過來時,第一個感覺便是飢餓難當。已經有一個多晝夜他滴米未進,而自然的規律是永恆不變的,無論你如何強烈地抗拒也無可奈何。
他先是強忍住轆轆飢腸,然而飢餓的感覺愈來愈不可抵擋,他終於失去了迄今一直保持著的耐心和平靜。他們難道是要將他活活餓死嗎?拉德科大聲喊叫起來,卻沒有一個人回答。他提高些嗓門,依然沒人回應。最後,他怒吼著直至聲嘶力竭,結果仍是同樣。
他怒不可遏,使勁地想掙斷繩索。可是繩索綁得太結實了,任憑他在艙底滾來滾去,用力繃緊肌肉,仍是徒勞,繩索還是那樣牢固紮實。
在他激烈地掙扎扭動時,腦袋突然碰到一件擺在他身邊的東西,身體的需要使感覺更加靈敏了。拉德科立即辨別出那是麵包和一塊牛肉,大概是他睡覺時別人放在那兒的。可他全身五花大綁,要享用獄卒們留意施與他的食物可不是件容易辦到的事。不過,辦法總是逼出來的。失敗了好幾次之後,他終於可以不用手幫忙吃到東西了。
總算填飽了肚子,但時間過得很慢,很單調,在一片靜謐之中,一種低聲的哀鳴,一種細微的顫動,好似微風拂動樹葉發出的簌簌聲,一直傳到的耳際。載著他的這艘船顯然是在行進,船頭像把尖刀一樣在劈波斬浪。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少個小時,他頭頂的一個活板門被人掀開了,開口處影影綽綽透進一絲亮光。一份飯食拴在一根繩子上搖搖晃晃地吊了下來,落到他的近旁。這頓飯和他第一次吃的差不多。
又過去了幾個小時,活板門再次打開,一個人爬下來,走近那個僵直不動的軀體。塞爾熱-拉德科又一次感覺到有人把一大塊東西塞到他的嘴裡。看來,是有可能救他的人來到了附近,他們怕他叫喊吧?大概是的,因為那個人才上去,俘虜就聽見這間囚室的天花板上傳來人的腳步聲。他真想呼救……可他的嘴裡吐不出一絲聲音……腳步聲消失了。
救援的人應該已經走遠了。片刻之後,又有人下來,不作任何說明就把堵住拉德科嘴的東西取了下來。就是說,現在可以允許他大喊大叫,不過即使叫喊,也不會對他們招來任何麻煩了。既然這樣,又何必再呼救呢?
第三頓飯跟前兩頓飯一模一樣。這頓吃好後,等候的時間更長了一些。大概是夜晚了吧。拉德科估算了一下,他被俘大約已有兩晝夜了。這時,從掀開的活門那裡,一張梯子被放了下來,四條大漢順著梯下到四室裡來。
拉德科還沒來得及辨認這四個人的相貌,一塊東西馬上塞到他的嘴巴裡,眼睛也迅速被布條蒙上了。他又變成了一個又聾又啞的活包裹,跟開始一樣被許多雙手傳遞著。
他從碰撞中得知自己正穿過一個窄小的洞口,他現在知道那是一個活板門,自己正是從這個洞口被抬進來的,現在又朝相反的方向出去了。上次抬下來時,梯子撞傷了他的腰,這次上去時又撞到了同樣的部位。上去後,經過一小段水平的通道,他便被粗暴地扔在地板上。又和先前一樣,他感到蒙住眼睛和堵住嘴巴的東西都給人拉掉了。可他剛睜開眼睛,門就砰地一聲在他身後關上了。
拉德科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僅僅換了個囚牢而已。雖說如此,可這個牢房與剛才那個相比真是天壤之別。通過一扇小小的窗口,縷縷陽光直射進來,他終於能看清擺在近旁的那份飯菜,而在原來的那間監牢,他非得摸索著尋找自己的食物不可。陽光大大增添了他的勇氣,處境似乎不再那麼令人絕望了。這扇窗戶的外面便是自由,只等他去爭取!
他苦苦尋找著逃出去的辦法,近乎無望了。終於,在他第一千遍查看這間狹小四室的四壁時,突然發現緊貼板壁的地方裝有一塊鐵皮,從地板垂直通向天花板。這條鐵條很可能是用來連接固定船殼的各塊木板的。鐵皮稍稍向外拱起,雖然沒有鋒利的刃口,沒法一下割斷繩索,但拿它磨斷繩子也許不是不可能吧。這種嘗試當然是極不容易的,可也不妨一試。
拉德科克服了極大的困難才爬到鐵皮邊上,立即就把捆住他雙手的繩子靠在鐵皮上挫起來。由於他全身都被綁得緊緊的,幾乎完全不能動彈,使他的這項工作艱難到了極點。雙臂的來回挫動只能靠他竭盡全力地扭動整個身體來帶動,即便如此,來回的動作幅度也只是微乎其微的。這種苦活不僅進展極其緩慢,並且著實令人疲憊不堪,每五分鐘領航員就不得不停下來休息片刻。
每天兩次吃飯的時間,他還得中斷他的努力。總是同一個人端飯給他,雖然此人臉上蒙著一塊粗布,但是拉德科從他的灰髮和引人注目的寬肩膀完全認出這是同一個人。儘管分辨不出這人的面容,但他的輪廓給拉德科一種似曾相識的印象。拉德科雖不敢確定什麼,但那人強悍的外形,沉重的步伐,和面罩上面露出來的灰白頭髮,都好像在哪兒見過。
每頓飯是定時送來的,別的時間他們從不走進囚室。甚至無人打破週遭的靜寂,如果不是對面艙室不時傳來開門的聲音。接著,幾乎總有兩個人的說話聲,一個男子和一位婦女的聲音隱隱傳到他的耳邊。於是,拉德科便停下那考驗他耐心和毅力的活兒,豎耳聆聽,設法更好地分辨出這兩個人的聲音,因為這些說話聲引起了他心中模糊而揪心的悸動。
除了這些小小的干擾之外,領航員等看守一走,便趕緊吃飯,然後就又頑強地勞作起來。
就這樣整整苦幹了五天,他對自己的努力有沒有成效開始產生懷疑了,可是在九月六日暮色將至之時,捆住他手腕的繩子啪的一聲斷了。
領航員不得不強抑住差點脫口而出的歡叫聲。有人把門打開了。還是那個每天送飯的人,走進了囚室,把一如平素的飯食放到他跟前。
當艙裡只剩他一個人時,拉德科的第一樁事就是想活動活動剛剛解放了的肢體。剛開始,它們怎麼也不聽自己使喚,他的手和胳膊被捆了整整一個星期,現在就像癱瘓了一樣。不過,漸漸地,雙手和雙臂可以活動了,幅度也逐步增大。經過一個小時的鍛煉,雖說還不很靈便,但終於可以做各種動作了,於是他把雙腳也鬆了綁。
他自由了!至少,他已經向自由邁出了第一步。眼下,他首先能做的,便是爬出窗戶。儘管黑暗中看不清河岸,但從窗口可以看見多瑙河的水浪。此時行動正值良機。外面一片漆黑,沒有月亮的夜晚,十步之遙便什麼也看不見了,真乃天助也!此外,看守要到明天才會再送飯到囚室來,發現他潛逃時,他早已走遠了。
然而,他遇到了一個嚴重的困難,不僅是一種困難,而應說是一種客觀上的不可能性,使他嘗試了一次便只得停下。窗子對一個靈活、輕盈的少年來說也許足夠寬了,但是對塞爾熱-拉德科這樣身材魁梧的成年人,就太狹窄,無論如何也鑽不過去的。拉德科弄得筋疲力盡也是白費功夫,不得不承認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不可逾越的障礙,終於氣喘吁吁地跌回到囚室裡來。
莫非他注定逃不出去了嗎?拉德科久久凝視著被這扇鐵面無情的窗子勾畫出的那塊方形的夜空。然而,他決定再作一次嘗試,他把衣物脫掉,拚命一縱躍到窗框裡,決心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擠出去。
頓時,他感到血流加速,骨頭擠得嘎嘎作響。不過,一側的肩膀先出來了,一隻手臂也跟著伸到外面。可是,窗框卡住了他的左臉部,糟糕得很,右肩也給卡住了。這樣子,再做任何何努力也顯然是沒用的。
一部分身體懸在水面之上,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另一部分身體仍被扣在牢籠裡,兩側的肋骨被卡得緊緊的。拉德科很快就感到無法堅持這種姿勢了。既然這樣逃走行不通,那就必須另想辦法。說不定可以拆掉一根窗框,把洞口加大一點。就不那麼難以穿過了。
但是,若要這麼做,就得先回到囚室裡去,可拉德科無奈地認識到,他已經沒有辦法縮回去。既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除非喊人幫忙,他是注定要留在這殘酷的境地了。
他再掙扎也無濟於事,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他剛才縱身太猛,想不到自設陷阱。
寒爾熱-拉德科正在喘口氣休息,門外傳來一陣異常的聲音,不禁使他不寒而慄。突然,出現一個新的危險,咄咄逼人。自從他進入這間牢房後,還從來沒有在這時遇到過同樣的情況:有人在門口停下腳步,掏出鑰匙,摸索到鎖眼,終於將鑰匙插了進去……
領航員走投無路了。情急之下,他猛地以超人的力量縮緊全身的肌肉……
這時,在門外,鑰匙在鎖眼裡轉動……帶動了鎖舌……鎖舌脫開了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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