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接近最後限期 文 / 艾薩克·阿西莫夫
空中石子--十九接近最後限期
十九接近最後限期
在緊接著的幾個小時中,狄彭要塞內外一片混亂。在芝加城裡更是鬧翻了天。
到了中午,在瓦申的大臣才通過短播電話詢問他秘書的下落,搜尋以後卻找不到。大臣很不高興;教養所的那些小官員都很著急。
追查開始,大房間外面的警衛斬釘截鐵他說,秘書帶了犯人在清晨十點半離開……不,他沒留下任何指示。他們說不出他去何處;他們當然沒資格問。
另一批警衛也不知道情況,提供不出任何線索。一種焦慮不安的氣氛開始出現和傳播。
下午二時,開始有消息傳來,說那天早晨有人見過秘書的汽車——但沒人看見秘書坐在裡面——有人認為他在開車,後來發現這只是假設——
二時三十分,已經肯定這輛汽車駛進了狄彭要塞。
不到三時,最後決定打電話給要塞指揮官。接電話的是個陸軍中尉。
他們獲悉,目前不可能向他們提供所需要的情報。然而,皇帝陛下的軍官卻要求在這期間必須保持良好的秩序。此外還要求,在接到進一步通知之前,先不要把「古人委員會」一個成員失蹤的消息宣佈出去。
但是光憑這一點,就足以取得與帝國的希望恰好相反的結果。
凡是謀反的人,決不能冒險讓他們中間的一個首要同謀犯在動手前四十八小時落在敵人手中。這只能意味著發現或告密,而這兩種情況又是同一個銀市的兩面。哪一面都意味著死亡。
因此消息傳了出去——
接著芝加的人民騷動起來——
職業煽動家到了各個街角。秘密武器庫被打開,空手進去的人出來時都拿著武器。有一條彎彎曲曲的人流向要塞湧去,到了下午六時有個新的信息送到指揮官那裡,這次是派專使送來的。
這期間,在要塞內部,也進行著類似的活動,只是規模較小。頭一個戲劇性的事件是迎接駛進來的汽車的年輕軍官伸出一隻手來取走秘書的爆炸器。
「交我保管,」他簡短他說。
謝克特說:「讓他拿去吧,施華茲。」
秘書的手拿起爆炸器,遞了過去。爆炸器被取走了——施華茲哽咽一聲,放鬆了神經,同時也失去了對秘書的控制。
阿瓦登已經有所準備。當秘書像一條放鬆壓力的鋼彈簧飛射出來的時候,考古學家已撲到他身上,兩隻拳頭重重地打了下去。
軍官發出命令。兵士們奔來。等到一些粗魯的手揪住阿瓦登的襯衫衣領把他拉了起來的時候,秘書已經癱瘓在座位上。暗紅色的血漸漸從他的嘴角流出來。阿瓦登自己已經受傷的腮幫也破了口,鮮血直流。
他哆嗦著理了下頭髮。隨後他豎起一隻僵硬的指頭,堅決他說:「我控告那人陰謀推翻帝國政府。我必須立即會見指揮官。」
「我們要研究一下,先生,」軍官彬彬有禮他說。「您要是不介意的話,請跟我來——你們全體。」
就在那兒,他們一連休息了好幾個鐘頭。他們所呆的地方很幽僻,也相當清潔。十二小時內頭一次,他們有機會進食,儘管他們心裡有事,卻吃得很快很香。他們甚至還有機會享受文明的另一必需——洗澡。
然而房間有人守衛著,幾個小時過去了,阿瓦登終於發起脾氣來,嚷道:「可我們光是換了個監牢。」
軍營裡枯燥的、毫無意義的日常工作在他們周圍進行,對他們不瞅不睬。施華茲正在睡覺,阿瓦登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謝克特搖搖頭。
「我們不能,」他說。「那是人力辦不到的。他已經精疲力竭了。讓他睡吧。」
「可是只剩下三十九小時啦。」
「我知道——可是等一等。」
一個冷淡的、稍稍有點含譏帶諷的聲音傳來:「你們中間自稱是帝國公民的是誰?」
阿瓦登跳起身來。「是我。我——」
他認出說話的是誰時,聲音就消失了。對方露出僵硬的笑容。他的左臂有點不靈活,那是他們上次見面留下來的紀念。
波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很微弱。「貝爾,是那個軍官——在百貨公司裡遇見的那位。」
「還把他的胳膊打斷了,」對方惡狠狠地加了一句。「我的名字叫克勞迪中尉,不錯,你就是那個人。那麼說來你是天狼星區的人,對不對?然而你跟這班人一起廝混。銀河系哪,一個人竟能墮落到這個地步!你還仍舊跟那姑娘在一起。」他等了會兒,然後慢吞吞地、不慌不忙他說:「地球賤貨!」
阿瓦登氣憤填膺,隨即平下氣來。他不能——還不到時候——
他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變得謙恭:「我可以見上校嗎,中尉?」
「上校這會兒恐怕不值班。」
「你是說他不在城裡?」
「我沒這麼說,可以向他報告——要是情況確實緊急的話。」
「很緊急……我可以見值日軍官嗎?」
「目前我就是值日軍官。」
「那麼打電話給上校。」
中尉慢慢地搖著頭。「我不能這樣做,除非我確信局勢很嚴重。」
阿瓦登不耐煩得渾身哆嚏起來。「憑銀河系起誓,別跟我繞彎兒說話了。這是有關生死的大事。」
「真的嗎?」克勞迪中尉裝出一副輕佻的樣子,將手中一根小輕便手杖一揮。「你可以求我接見。」
「好吧……嗯,我等著呢。」
「我說了——你可以請求。」
「我可以受到接見嗎,中尉?」
但中尉的臉上毫無笑容。「我說了,請求接見——在那姑娘跟前。謙恭地。」
阿瓦登嚥了口唾沫,後退一步。波拉的手拉住他的衣袖。「勞駕啦,貝爾。你不能冒犯他。」
考古學家沙啞地咆哮著說:「天狼星的貝爾-阿瓦登謙恭地請求值日軍官接見。」
克勞迪中尉說:「那得看情況。」
他朝著阿瓦登邁了一大步,迅速地、惡狠狠地伸開五指重重地朝阿瓦登受傷的臉頰上包紮著繃帶的地方打去。
阿瓦登倒抽一口氣,忍住了沒叫出聲來。
中尉說:「上次你反對。這一次呢?」
阿瓦登沒吭聲。
中尉說:「准許接見。」
四個兵士站到阿瓦登前後。克勞迪中尉在前面領路。
謝克特和波拉單獨跟睡著的施華茲在一起,謝克特說。「我再也沒聽到他的聲音,你呢?」
波拉搖著頭。「我也沒聽見,有好一會兒工夫了。可是,爸爸,你以為他會傷害貝爾嗎?」
「怎麼會呢?」老人溫柔他說。「你忘了他其實並不是我們中間的一分子。他是帝國的公民,不能輕易動他一根毛髮……你愛上他了,我想?」
「哦,愛極了,爸爸。傻得很,我知道。」
「當然傻得很哪。」謝克特苦笑著說。「他很正派。我並沒說他不正派。可是他能有什麼辦法呢?他能跟我們一起住在這個世界上嗎?他能帶你回家嗎?把一個地球姑娘介紹給他的親友?他的家屬?」
她在哭泣。「我知道。可是說不定以後不會有什麼親友和家屬了。」
謝克特又站立起來,彷彿最後這句話提醒了他。他又說了一遍:「我聽不見他的聲音。」
他聽不見的是秘書的聲音。巴爾基斯原來安置在隔壁房間裡,他像只關在籠子裡的獅子似的不祥的腳步聲一直清晰可聞。只是現在聽不見了。
這是個很小的細節,但在秘書單個的頭腦和身體裡,卻集中了、象徵了全部邪惡的力量,可以給有生命的巨大星球網帶來疾病和毀滅。謝克特輕輕地搖動施華茲。「醒醒,」他說。
施華茲動彈一下。「什麼事?」他覺得沒怎麼休息。他的疲倦不斷地往裡滲透,深得又從另一頭冒了出來。
「巴爾基斯在哪兒?」謝克特問。
「哦——哦,不錯。」施華茲瘋狂地環顧四周,隨即記起他看得最清楚的不是肉眼。他伸展出心靈的觸鬚,兜著圈子,緊張地尋找所熟悉的另一個心靈。
他找到了,卻避免去觸摸它。它裡面充滿病態的邪惡,他過去曾長期沉浸其中,卻並沒使他對它增加好感。
施華茲嘟噥說:「他在另一層樓裡。他跟什麼人在談話。」
「跟誰?」
「這個人的心靈我過去不曾觸摸過。等一等——讓我聽。說不定秘書會——不錯,他管他叫上校。」
謝克特和波拉很快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不會是背叛吧,會不會呢?」波拉悄沒聲兒他說。「我是說,帝國的一個軍官肯定不會跟一個地球人私通反對皇帝吧,對不對?」
「我不知道,」謝克特可憐巴巴他說。「我現在準備什麼都相信了。」
克勞迪在微笑。他坐在一張辦公桌後面,手裡拿著一個爆炸器,背後站著四個兵士。他講話的時候神氣十足,完全體現了這樣的場合所賦予他的權力。
「我不喜歡地球鬼,」他說。「我一向不喜歡他們。他們是銀河系裡的渣滓。他們有病、迷信、懶惰。他們墮落而愚蠢。可是憑眾星起誓,他們大多數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
「在某種程度上,我理解他們。他們生來就是這樣,他們有什麼辦法?當然我不會像皇帝那樣容忍他們——我指的是他們混賬的習俗和傳統——換了我當皇帝的話。可這是另一回事。總有一天我們會聽說——」
阿瓦登冒火了。「喂,聽我說。我不是來聽——」
「你得聽著,因為我的話沒說完。我正要說的是,我沒法理解的是那班地球迷腦子裡是怎樣想的。如果一個人——個真正的人,比如說——變得那麼下流,竟爬到他們中間,追逐起他們的婦女來,我對他就無法尊敬。他比他們更壞——」
「那麼滾吧,滾到空間去,帶著你這顆愚蠢、下流的可憐腦袋!」阿瓦登凶狠他說。「你可知道有背叛帝國的陰謀在進行嗎?你可知道局勢有多危險嗎?你耽擱的每分鐘時間,都給銀河系裡的每個人帶來了生命危險——」
「哦,我不知道,阿瓦登博士。是博士吧,對不對?我不應該忘記你的榮譽。你瞧,我有我自己的理論。你正好是其中之一。你或許出生在天狼星,可你有一顆下流的地球人的心,你正在利用你的銀河系公民身份來促進他們的事業。你綁架了他們的這個官員,這個『古人委員會』成員。(附帶說一句,這本身倒是一件好事,我也不在乎把他的脖子擰斷。)可是地球人已經在尋找他了。他們已經向要塞送來了公文。」
「他們已經這樣做了?那麼我們為什麼還在這兒談天?我必須見上校,要是我——」
「你希望發生暴動,鬧出隨便什麼亂子,或許你甚至都安排好了,作為有計劃叛亂的第一步?」
「你瘋啦?我幹嘛要這麼做?」
「嗯,那麼好,要是我們放了『古人委員會』的那個人,您不反對吧?」
「你不能放。」阿瓦登站直身子,剎那間像要撲上去向辦公桌後面的軍官動武似的。
但克勞迪中尉手裡拿著爆炸器。「哦,我們不能放?喂,好好聽著。我已經作了點兒報復。我打了你耳光,讓你在地球鬼朋友跟前爬著。我讓你坐在這兒,當面罵你是下流胚。現在呢,我很喜歡有個借口,可以炸掉你的一個胳膊,以報復你對我胳膊的傷害。現在你敢再動一動。」
阿瓦登渾身麻木了。
克勞迪中尉哈哈一笑,收起了他的爆炸器。「太糟糕啦,我得留下你的這條命給上校。他五點十五分接見你。」
「你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挫折撕裂了他的喉嚨,使它像砂紙一樣發出沙啞的聲音。
「當然啦。」
「克勞迪中尉,要是我們失去時間導致行動失誤,那麼我們誰也活不多久了。」他說話時冷酷得連聲音都變了,聽上去非常可怕。「可你會先死,因為我在最後幾分鐘要揍得你頭破血流,腦漿迸裂。」
「我等著你,地球迷。隨便什麼時候!」
狄彭要塞司令在為帝國服役的過程中都變得僵化了。在過去幾十年長期和平中,軍官們很少有機會建立「豐功偉績」,上校跟其他軍官一樣,都無所建樹。但他在行伍中長期慢慢往上升,曾在銀河系各地服役——結果甚至在地球這樣一個神經病世界裡駐防,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另一個苦差使。他只要求正常的佔領,太太平平地作例行公事,此外他就別無要求,為此他都不借卑躬屈膝——必要時,甚至可以向一個地球姑娘道歉。
阿瓦登進去時,上校看上去很疲倦,他襯衫的衣領敞開著,他的軍裝(帶有帝國黃得耀眼的「宇宙飛船和太陽」軍徽)隨隨便便掛在椅背上。他嚴肅地瞪著阿瓦登,一邊心不在焉地把他右手的關節捏得劈劈啪啪地響。
「一個非常傷腦筋的故事,這一切,」他說,「非常傷腦筋。我記得你很清楚,年輕人。你是巴隆的貝爾-阿瓦登,上次搗亂的首要分子。你能不惹麻煩嗎?」
「不只是我惹下了麻煩,上校,銀河系的所有其他人也都一樣。」
「是的,我知道,」上校有點不耐煩他說,「至少我知道你是這麼說的。他們告訴我說,你已經失去了身份證件。」是他們從我身上拿走的,可是埃弗萊斯特那兒知道我。總督本人能替我作證,我也希望他能在天黑以前做到這一點。」
「咱們瞧吧。」上校交叉起兩臂,身子搖搖晃晃地靠在椅上。「或許你講講你的故事。」
「我獲悉一個危險的陰謀,有一小撮地球人想要用暴力推翻帝國政府,這情況要是不立即通知有關當局,結果就會摧毀政府和帝國的大部分。」
「你說話太沒分寸了,年輕人,太牽強附會,不顧後果。地球上的那些人能醞釀一些麻煩的暴動,圍攻這個要塞,造成相當大的破壞,這些我都可以承認——可我決不相信他們有能耐把帝國的軍隊趕出這個星球,更甭說摧毀帝國政府了。然而,我願意聽聽——嗯——這個陰謀的細節。」
「不幸得很,情況是那麼嚴重,我覺得必須把細節向總督本人報告。因此我要求馬上跟他聯繫,要是你不介意的話。」
「唔……咱們先別魯莽行事。你可知道你帶到這兒來的那個人是地球大臣的秘書,『古人委員會』的一個成員,一個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物?」
「完全知道!」
「可你卻說,他是你剛才提到的那個陰謀的主要策劃者。」
「一點不錯。」
「你的證據?」
「我只能說,除了總督以外,我不能跟任何人討論這個問題。我這麼說,你肯定會瞭解我的。」
上校皺起眉頭,注視著自己的指甲。「你懷疑我在這事情上不能稱職嗎?」
「絲毫沒有這個意思,先生。那只是因為,只有總督本人有權採取在這情況下的必要措施。」
「你指的是什麼必要措施?」
「地球上的某個建築物必須在三十小時內予以炸毀,要不然帝國的大多數生命,或者說全體生命,都要完蛋。」
「哪個建築物?」上校疲憊地問。
阿瓦登沒好氣地回答:「我能直接跟總督聯繫嗎,勞駕?」
僵持了一會兒。上校僵硬他說:「你可明白,由於你使用暴力綁架了一個地球人,可能現在要受到地球當局的審判和處罰?在一般情況下,政府按原則會保護它的公民,堅持要求由銀河系帝國審判。可是,地球上的局勢很微妙,我得到嚴格指示,要盡可能避免衝突。固此,除非你全面回答我的問題,我將被迫將你和你的同伴轉交給地方警察。」
「那將會是死刑。你也一樣!……上校,我是帝國的一個公民,我要求見一下總——」
上校辦公桌上的鈴聲響了,打斷了他的話。上校轉過身去,按了下電鈕。「什麼事?」
「先生,」傳來清晰的聲音,「一夥當地人圍困了要塞。據說他們攜帶著武器。」
「有沒有發生暴力事件?」
「沒有,先生。」
上校臉上沒流露出絲毫感情。這至少是他所受的訓練。「準備好大炮和飛機——所有的人都進入戰鬥崗位。除非自衛,不准開火。明白不?」
「是的,先生。一個拿著停戰白旗的地球人要求接見。」
「讓他進來。也讓大臣的秘書再到這兒來一次。」
這時候上校冷冷地瞪了考古學家一眼。「我深信你已經看清楚了你所引起的可怕局面。」
「你們會見時我要求在場,」阿瓦登嚷道,忿怒得都有點語無倫次了。「我還要求你說明理由,為什麼要把我禁閉好幾個小時,你自己卻去跟一個謀反的當地人密談。我跟你說,我不是不知道你在跟我談話前就已會見了他。」
「你是不是有所指控,先生?」上校問,他的嗓門提高了。「要是這樣,請說清楚。」
「我無所指拄。可是我要提醒你,你要對你以後的行動負責,而且由於你的固執,將來——如果你還有將來的話——你會成為毀滅你人民的罪人。」
「住嘴!我至少用不著對你負責。從現在開始,要按照我的意思辦事。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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