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 / 沙林
與中國西部連接的整個中亞細亞,是全世界最適宜騎兵奔馳的地域,也是全世界最早出現馬上搏殺的地方。
在令中國人心血激盪的漢武帝時代,漢族騎兵在霍去病等名將的帶領下,角逐大漠,把屢犯中原的北匈奴趕過裡海,驅到東歐平原。但從周幽王時代的犬戎亂中華往下幾千年,總態勢是,西部和北邊的遊牧騎兵,總是騷擾和追趕中原王朝的步軍,馬上民族終要強悍一些。
當然,中國騎兵還被從十字軍東征到拿破侖時代所形成的西方騎兵體制所改造,解放軍騎兵就大受蘇聯紅軍中的哥薩克騎兵影響,揮舞著西方式的柳葉馬刀,在剿滅甘、青、寧、新的國民黨殘餘和西部各省份悍勇的匪幫時立了大功。
《天蒼茫》中最令人激動的是對鐵木真統一蒙古和西征歐洲的描寫。鐵木真是被所有史書描述為具有天賦神性的人。作者師永剛認為,他的神性表現在對馬的依戀和心靈相通上,馬語者(能與馬交談的人)在蒙古民族是很常見的,蒙古馬、伊犁馬、大宛馬(汗血寶馬)甚至還有頓河馬的忠誠,成就了鐵木真的事業。他依靠他有如天馬般的黑駿馬,即鋼嘎哈拉,躲過了塔塔爾人、泰赤烏人和王汗等十幾個部族的追殺,最後統一了蒙古,被無數草原部族尊為「成吉思汗」,王中之王的意思。這時,這個大汗有一個夢想:西進,去看黃種人從未看過的西部大海(大西洋)。他根據自己夢中所見在羊皮上畫了一張西亞和歐洲的地圖,用了3年時間準備自己的夢想之旅。
1212年夏,大汗的軍隊在也兒的石河畔誓師,「從各地來的精銳騎兵與馬隊雲集在河邊,展開在大地上的旗幟成片地漂浮在人類上空」,一支支馬隊綿延數百里地跨越阿爾泰山,經過貝加爾湖,翻越蔥嶺,突然出現在被西方人稱為西突厥的強大的花剌子模人的視野裡,這些中亞人聽到來自大蒙古王的昭示:「凡是擋在朕前的城池,開門迎接的可以免去所有人的死,凡是把朕關在城外,向朕射箭,向朕的軍隊反抗的人,一律死去……」
隨後,成吉思汗的鐵流,每位騎兵擁有數匹馬輪換騎乘,不要一切輜重,席地而臥,刺血而飲,翻越高加索山,神速攻入伏爾加河流域,大敗俄羅斯大公的聯軍,直抵匈牙利邊境。這是相隔一千多年的重逢,與被漢武帝趕至此的先人──北匈奴人的後裔相見在此。可惜先人已經歐羅巴化──沉浸在宗教和藝術中的西歐對來自亞洲的「黃禍」怕得要死,千方百計地說服英勇善戰的匈牙利人抵擋住可汗的軍隊,「不要破壞繁榮燦爛的威尼斯」。於是,同一血統的兩支兇猛軍隊———蒙古鐵騎與匈牙利騎兵僵持在東歐平原。
大汗的大後方不斷傳來西夏人降而復叛的消息,成吉思汗不得不回師中國,暫停大西洋夢。
西夏人是成吉思汗所遇到的最頑強的敵人,整整23年的刀槍箭矢,抵住了潮水般攻城的蒙古騎兵,成吉思汗也中箭受重傷。他在臨死時,想得最多的是他的黑駿馬,他聆聽一把琴頭像黑駿馬的琴,管它叫馬頭琴。
作者師永剛在悲壯地描寫成吉思汗馬上春秋的同時,也傷感地安排了《天蒼茫》的另一條主線:由成吉思汗的後裔組成的解放軍騎兵(軍中騎兵多蒙古族)的命運線。曾幾何時,解放軍騎兵以師為建制,數萬匹戰馬,奔騰如海洋,方圓數百公里的西部草原上都是人馬營地,珵亮的馬刀高高舉起時,如草原上豎起一片白色森林。可是,當坦克和裝甲車都成為「夕陽工業」時,騎兵又如何能完身?幾十年前,騎兵師的建制就被撤銷,變成騎兵團,又過了十年,騎兵團變成了騎兵連。大裁軍時,騎兵連也要被撤銷,這個軍種就要在解放軍中消失。騎兵們都做好了迎接最後的命運的準備。
師永剛原服役在蘭州軍區──最接近騎兵的地方,他很愛古典範式的軍隊,那些通人性的戰馬和手柄磨得發亮的軍刀,還有牛皮馬具的深棕色,都使他深深感動……他目睹了騎兵消失的最後時刻,「那些戰士,」他說,「撤銷的消息傳來,他們全都沉默著……他們為騎兵而生,高原的空氣似乎使他們木訥,他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會其他謀生術。」
在最後一刻,中央軍委下達命令,保留騎兵連,全軍惟一的騎兵連!
這甚至帶有一種文物保護的性質。最後的騎兵們不去多想,仍然幹著自己的事:打乾草、備馬料、愛馬如人、馬上劈砍訓練、軍民共建、救助大雪災中的牧民、犧牲在沼澤地中……
中國騎兵們有一種共同的準則,像中世紀騎士一樣浪漫。師永剛說,他認識一位老騎兵團長,有一天帶他看了一座墓,令他很震憾:
騎兵團長當年把馬步芳的殘匪包圍在一座山上,他看上了敵騎兵師長的座騎黃毛風(每匹軍馬都有自己的名字),下令槍下留情,不要傷及這匹好馬。敵人被圍了三天三夜,水絕。一天夜裡,黃毛風突然身上綁滿被子衝向一個小河溝,在水中打了一個滾,讓被子吸滿水,又衝回山裡。解放軍騎兵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攜水而歸去滋潤殘匪。
敵人終於被消滅,黃毛風也被套牢,但就是不服它的新主人。一天它衝破人們的道道攔截,越過高高的柵欄,衝向山崖,自撞而死。
軍馬的盡忠感動了所有在場的解放軍騎兵,他們專門為它建了一座墓。這件事使老團長和其他當事人在其後的歲月特別是「文革」中深受其害,但是騎兵們心底之願是保護這座墓,因而它留存至今。
師永剛說:是這座敵人的軍馬墓觸發他寫《天蒼茫》。
這不是騎兵史而是關於中國騎兵的小說,但十分紀實,所寫的都有史實根據,語言瑰麗,神秘如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