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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50章 文 / 殺豬刀的溫柔

    九月末,深秋初冬之際是大鳳朝陽光最好的一陣時間,這天天亮剛沒多久,金黃的陽光就升了起來,把滿是結著實沉谷子的稻穗的田地照得一派金黃耀眼。

    顧家大娘提著手中裝著雞蛋的籃子,剛上了上山的路,就聽得背後一陣腳步聲。

    她回過頭一看,見是周家小媳婦。

    她在原地等了幾步,見周家小媳婦上來了,便問道,「周強家媳婦,你也是去看大娘子的?」

    那周家小媳婦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嘴,緊了緊手中提著的籃子,有些小聲地說道,「聽說生了個大胖小子,我提幾個雞蛋去看看。」

    說完,有些羞窘地掀開了籃子裡的那幾片樹葉子,露出了三個雞蛋給顧家大娘看,臉也有些紅,「只得借來這些。」

    她是七月生的孩子,要生孩子那段時間孩他爹在鄉里趕場時被人打了,家中的男人連地都下不得,一家人過得實在窘迫得很。

    那汪家大娘子下山看水田時路過她家,正巧她要生二娃子,進門幫了她一把不算,過後還算了一隻給她補身的老母雞,還給了六隻小雞崽與她家餵養。

    她本是想提兩隻雞來,只是小雞還沒長大,村裡人誰家也借不出一隻雞來,她借了兩天,也只借來這三個雞蛋。

    「你心意到了就好,這大娘子是個心寬的,怪不了你。」顧家大娘與她同一個村,自對她家的情況差不多知情,這三個雞蛋怕也是她去求著借來的,不容易啊。

    她不禁安撫地拍了拍周家小媳婦的手臂兩下,「快點走吧,這寅時下地的孩兒,現在應該也是吃了奶了,我們快走幾步,看有沒有我們幫得上的。」

    周家媳婦連點了兩小頭,小跑了幾步,那腳步倒顯得要把顧家大娘要快些。

    顧家大娘笑著跟上她,兩個婦人飛快地往山上走去,沒得半晌,就到了汪家大娘子的住處。

    到時,昨晚接生的顧婆子見自家媳婦來了,那滿是皺紋的老臉上一片笑意,「大娘子說了,說今天早間上來的人,都先去灶房喝碗稠粥,說是先謝過人來探望她的心意。」

    那顧家大娘聽了有點小喜,但也道,「多虧她總勞心惦記著我們,只是這朝食的時辰還末到,怎可先食?」

    「讓你去你就去吃,有得吃哪來得這麼多話。」顧婆子不禁笑罵,轉過老臉對周家媳婦說,「周強媳婦你也趕緊著去,大娘子抱著小公子在睡,怕是晌午才醒得來,你吃完要是不忙,留下來幫把手,還要活要做……」

    「不忙,不忙,我這整天都不忙。」周家媳婦本就因自己未帶來什麼好禮內心愧疚不已,這時聽得有活可以讓她做,那嘴張得比閃炮竹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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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小碗午時醒來,下身還是疼得厲害,下不得床。

    睡在襁褓中的那臉皺巴巴的小孩兒還在閉著眼睛,但張小碗卻知他是個壯小子,他剛出她的肚子時那道哭聲,把她這個還在疼痛中的娘都給震得連痛都忘了喊。

    實在是哭得太響了,接生的顧婆子都說她接了這幾十年的生,就這娃兒哭得最響,將來怕是了不得的人物。

    顧婆子當時連連說了好多喜興的話,張小碗本不是會因別人的誇獎就昏了頭的人,但當下聽得一陣打心眼裡發出的喜悅,喜得連身體的痛都忘了,把孩兒抱到手中時,感受著手中那小小,溫熱的身體,她不禁笑著流下了淚。

    現下醒來,小孩兒還在睡,張小碗眼帶愛憐地看著她的孩子,這就是她懷胎十月生出來,以後要陪伴她很久的孩子。

    「大娘子醒了……」這時,門「吱丫」一響,老吳嬸推開了門,看到張小碗醒來,立馬眼睛笑得都瞇了,「可餓?」

    她聲音太大,張小碗伸出手指「噓」了一聲。

    老吳嬸立馬掩住嘴,另一手還輕輕拍打了自己兩個的臉,待放開嘴裡,聲音小了許多,只見她輕聲道,「都怪我這奴才嘴張得太大,怕是驚了小公子吧?」

    張小碗朝她搖搖頭,輕聲地說,「村裡來人了?」

    「來了,來了,來了好幾個媳婦子,都幫忙在染紅雞蛋,待到下午就全做出來了。」吳婆子說著說著聲音就越發高了起來,說到最後一句自己也醒悟了過來,連忙又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

    看著她眼睛裡都泛著活躍歡喜的光,張小碗也知她心情亢奮,見這老家人也是為自己生了孩子歡喜的,她要是說不高興那也是不可能,於是她笑著搖了搖頭,給小孩兒身上的襖子攬了攬,又在他那張小丑臉上看了幾眼,才抬起眼對老吳嬸小聲地說,「去給我端碗粥過來吧,我喝幾口。」

    「這就去。」一直駝著腰的老吳嬸聽到這句,飛快地轉過身往門外小跑地跑去了。

    張小碗失笑地搖搖頭,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纏到了她的孩子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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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小孩兒出生在寅時,虎嘯之際,帶著些許煞氣,張小碗給他起名叫汪懷善,因著大名已經懷善了,她又取了個小名叫小老虎,因她也不願他失了銳氣,如此這般算是折了個中。

    汪懷善人如其小名,好動活潑得厲害,三個月就會翻身了,張小碗為他的勃勃生機欣喜不已,連帶也就輕易忍受了她這兒子每夜那因為喊餓而哭得震天響,能把土地爺都能吵醒的聲響。

    因家中的兩個老婆子都有了年紀,照顧不妥小孩,汪懷善都是跟張小碗親手帶的。

    剛出生的小孩子睡飽了醒來就喊餓,頭幾個月哪分得清白天黑夜,不管什麼時辰,他醒來就要吃,拉屎拉尿都很隨性,管他娘親那時是不是在睡著還是在休息,如此張小碗這幾個月也沒睡過一個好覺,人也清瘦得厲害。

    還好,這幾個月是冬天,田里暫且沒事,地裡的事就交給幾個老家人了,衣服屎布也自有人洗,又因有了租糧換了銀,自家也打了糧,這日子過得也不算緊巴巴了。

    她這孩子出來,也正是趕上了好時候。

    等到汪懷善快半歲時,張小碗就又忙起來了,因此時開春了。

    但因自家了兩條水牛,倒也省了不少事,去年幫忙的王大就說今年這兩條牛都借給他用的話,他就幫張小碗的五畝田的秧都育了,也幫忙插上。

    張小碗覺得這也省了她不少麻煩,她現在要帶孩子,沒太多時間耗在田里,所以答應了下來,但給谷種時,多給了王大兩斤,算是個謝意。

    去年張小碗田里打的糧也是王大為首幫她打的,自也知道張小碗家的那五畝田比別家的糧要打得多些,回家後他仔細看了看張小碗給他的谷種,又跟他爹商量了一下,第二天又過來跟張小碗商量,願不願意多給他十來斤谷種,等收糧時,他們一家子幫她來收糧,不收工錢,也不要她管飯。

    張小碗聽了笑,點頭說,「倒是好,不過我這也是挑時稍注意了些,當不得你們一大家子的幫忙,要是不嫌我挑的壞,明天讓你家媳婦在村中找幾個有得空的媳婦子都到我這來,我給她們說說這谷種要怎麼挑。」

    「這敢情好。」王大喜了起來,朝著張小碗彎了下腰,感謝了一下就跑下山去說這喜事去了。

    一邊站著的老蔡嬸出聲說,「這麼大好的事,大娘子就輕易給他們了嗎?」

    張小碗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這一來年的,他們誰家少幫我們家一點了?遠親不如近鄰,以後要麻煩他們的事怕還會多著。」

    張小碗當時說這話時還真是是想著以後要是有事可能相互之間要扶把手,可沒想到她一語中的,以後她讓這村裡人容讓的地方還真是頗多。

    因為她生出了一個頑劣淘氣還霸道的混世魔王出來,給村裡人添了不少麻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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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懷善還真如給他接生的顧婆子所說的那樣,成了一個「了不得」的小公子。

    他兩歲時,就已經懂得帶著狗子出去看管他娘所說的那塊屬於他的菜地了,他家的雞要是往那塊菜地靠近點,他就能讓狗子去咬雞。

    還是張小碗又哄騙他,說這雞也是他的,他才沒讓和他一起長大的狗子去咬了。

    狗子這兩年也長成了一條大狗,汪懷善跟它格外親暱,張小碗本是想著狗跟小孩有感情了,將來也護著他一點,所以一直把一人一狗經常養在一塊兒,可沒想養著養著,竟把這狗子養成了汪懷善行兇的幫兇,誰要是得罪他了,他就能讓它去咬人。

    汪懷善真是個不善的,天性帶著煞氣,連吃飯吃得不順了,他不想吃時張小碗要是還要喂,他都能把碗用小手顫顫危危地奪過拿起,砸向張小碗。

    張小碗沒想成他竟有如性子,無奈得很,那小老虎的小名是怎麼也喊不下去了,不想越喊她這兒子煞氣越重。

    親手把這孩子帶大了這麼久,見識了他各種各樣堪稱彪悍的小脾氣,張小碗都不得不信有命格這一說了。

    但她不一口一聲小老虎叫了,小老虎又有脾氣了,這下連飯都不吃,還是張小碗試探了各種方法,終於把這小名叫出來後,這小老虎才「哇」地一聲大哭後,邊哭邊接了張小碗餵給他的飯。

    要說他脾氣大得很,但確也是些嬌氣的,哭完還要張小碗又哄哄他,抱抱他,親親他,他才願意再下地去帶著狗子玩耍。

    張小碗真是奈何他不得,絞盡腦汁想教得他脾性溫和點,不要這麼大哭大鬧地動靜太大,但怎麼教,這汪懷善還是秉性難改。

    等到他四歲時,有次他脾氣一上來,竟還把得罪了他的張小碗推倒在了地。

    這時的張小碗為了得些銀錢添補家用,去深山裡轉了兩天才獵回一條野豬,她把野豬背了回來時正全身無力,就被她放下肉就趕過來看的她家小老虎就這麼推倒在地了。

    這幾天間下了雨,張小碗淋了雨,身體這時正還發著燒,明知孩子是因為她幾天不在家,生她的大氣了才這麼鬧的,但被親手當心肝寶貝的孩子推倒在地的那一刻,又因生病,好久未軟弱過的她竟哭了出來。

    她哭了,汪懷善卻傻了。

    他先是站在那不說話,等了一會見他娘還在哭,他就急了,急急地跑過來,跪在張小碗麵前推她,「你哭什麼,我又沒打你。」

    張小碗沒理會他,撇過頭擦眼淚。

    汪懷善見她如此,更急了,扯著她的衣裳,「你說說話啊,我又沒打疼你。」

    張小碗伸出手,把他嫩白的小手扯開,往另一邊爬了兩步,想站起。

    這時汪懷善以為她不要他了,也跟著爬了兩步,硬是扯著她的衣裳,聲音裡都帶了哭音,「都說沒打疼你了,你這是干什子?」

    張小碗聽了這話哭笑不得,可無奈燒得過火的她這時全身乏力,她本要站起叫老吳嬸去給她請大夫,偏又被不是生來陪她,而是生來討她的債的孽障扯住了衣裳,就這麼被大力地扯了一下,她就砸到了地上,沒有徹底地昏過去,但卻也睜不開眼皮了。

    等下一刻聽到汪懷善那又足可驚天動地的哭喊聲時,張小碗被那一聲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娘,娘」給叫得眉頭都皺了起來,但偏又沒力氣睜開眼說話,只得在心裡狠狠地罵:「討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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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娘的討債鬼汪懷善被張小碗那一次昏倒,足有好幾天才下床的事確也給嚇破了膽,倒確確實實地聽起了張小碗的話來了。

    張小碗以為他只是一時之間如此,但卻也小看了汪懷善對她的心意,接連好幾次,汪懷善明明被她訓得厲害,但也不再跟她頂嘴,也不對她動手動腳了。

    不過還是有一點區別的,張小碗那一天要是對他很好,不對他訓斥,當天晚上睡覺,他會親張小碗的臉上下左右四口,要是張小碗那一天對他不好,說教了他,他只會在張小碗的臉上隨便哪處隨便親一口,睡覺時還要背過身,表明他記仇得很。

    這天狗子背了張小碗摘的一籃子辣椒,她讓下山的汪懷善先去給顧婆子送去,再去看管他的田地。

    四歲的汪懷善已經懂得哪些田是他的了。

    他娘是他爹不要的,他娘不是好東西,這是三月過逝的蔡老頭告訴他的。

    汪懷善聽他說了這話後本還傷心他娘怎麼不是好東西了,但沒過幾天,這個說是他汪家的奴才的老頭生病花光了他家的錢死去後,他把他娘居然離開了家,離他而去到大山裡掙銀子,好幾天都沒回來,回來後也生了病這些事全怪到了蔡老頭的頭上。

    如此他就不為他娘不是好東西的話傷心了,他認為蔡老頭才不是個好東西,說他娘壞話,還花光了他娘的錢,害他娘生病,為此,他還帶著狗子跑到蔡老頭的墳前踢了好幾腳才感到洩出了一點點的氣。

    這天汪懷善帶著狗子去山下看他田地,離家走了一段路,又帶著狗子轉了條道,去蔡老頭的墳前又踢了幾腳,這才哼著他娘哄他睡時唱的歌謠一大步一大步地跑下了山。

    到了山腳下,扛著鋤頭正在自家田里忙碌的周家三郎見到他,停了鋤頭笑著說,「小公子可下山了啊,今個兒要先去哪?」

    「是週三伯啊,我去顧婆婆家送辣椒給她嘍……」汪懷善小大人似的應了聲,還拿著手中的拿著玩耍的蘆葦指了指籃子。

    「那你可要走小心點,前幾天下了雨,路可還沒幹。」

    「沒事,我瞧著路呢。」說著就大咧咧地邁開了腳,長得跟金童似的,那臉有九成九肖似他爹汪家大郎的人又小霸王一樣地往前走了。

    走了好幾步,小霸王又想起了他娘下山前對他的另一道囑咐,灰溜溜地回過身來,垂頭喪氣地走到週三郎面前,又小大人似的給週三郎作了個揖,「給您道個歉了。」

    「這是怎地了?」週三郎好笑地看著前個兒打了他家大兒子的汪懷善。

    「我又打著您家大崽了。」汪懷善歎了口氣,把手伸到懷裡,忍痛地把他娘給他的一包麥芽糖拿出來給了週三郎,「三伯伯,你先給我捎回去給大郎,待我看完我家的田,我回頭再給他道歉去。」

    週三郎見他又帶了糖,連忙罷手說,「可別了……」

    但又捨不得這糖,又說道,「要不你等會去了再一道帶過去?」

    「你先帶著回吧,讓他跟二妹子三娃子他們都吃點……」汪懷善這時特別大方地一揚手,「上次本也說了,也給他們吃上一些我娘做的糖的,您先給我捎著去,待我看好田就去你們家,你讓周伯娘給我煮碗開水候著我。」

    說著,把糖給了週三郎,又恢復了他的神氣,哼著歌謠兒領著狗子往顧婆子家的方向走去。

    週三郎把糖包揣到懷裡,看著他的小背影揚聲道,「走路可要小心著點,看著點路。」

    「哎,知了,您放心著。」小小背影背過手朝他搖了搖,隨後就著手勢乾脆兩手都背過挽著,一蹦一跳地走遠了。

    週三郎得了糖,想著今兒個是自家大崽的生辰,當下顧不得手裡的活還沒做完,扛著鋤頭就回了。

    一回到家,給家中三個孩兒分了糖,自然得了他們圍著他的歡呼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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