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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七節 因勢利導 文 / 吹牛者

    眼看著風光一時的茉莉軒書院漸漸又沉寂下去,原本書聲琅琅的學齋裡變得空空蕩蕩,每日只有幾個人來讀書聽講--過去他只要到茉莉軒講學,不但在書院內就讀的秀才、童生們必到,就是沒有入書院唸書的讀書人、縉紳們也會紛至沓來,將講堂坐得滿滿得。

    這些盛況現在已經不復存在。茉莉軒書院的魅力在最近一年內尤其褪色,多數學子紛紛退學,少數雖然還在堅持,卻流露出躁動的神情來。劉進士的每次講學,來旁聽的人也越來越少了--地方上的縉紳和他們的子弟更是很少露面,有的雖然經常來,不過是為了和他打打招呼說說話,對講學的內容並沒有多少興趣。

    劉大霖心中十分著急--他倒不是因為自己的號召力不如往常而著急,而是覺得臨高這裡的「聖人之學」整體又進入了衰敗。

    這種衰敗,不是過去因為經濟困難的衰敗,那會雖然因為縣裡發不出錢米,秀才們只能苦捱度日,童生更是淒慘不堪,但是大家的「好學之心」還是有得。劉大霖不止一次聽王賜說過縣內某某童生白天下田,勞作休息的時候讀書;某某秀才邊放牛砍柴邊讀書的……這類勵志讀書的故事。當初茉莉軒書院恢復之後的盛況就說明了廣大本地學子好學熱情。

    現在,這種好學的精神卻完全沒有了,一干讀書人宛如變了一個人似得,一個個都急迫的要做事要賺錢。起房子,討老婆,買各式各樣的「澳洲貨」。把聖人之學拋在腦後,平日裡談論得都是「澳洲學問」。

    但是他實在怪不得澳洲人,不但這茉莉軒書院是澳洲人修復的,連學子們用得桌椅板凳。文房四寶連帶著一座不小的藏的幾百部經史子集都來自澳洲人的「捐助」。

    便是學子們在這裡唸書每月領取的津貼,也全出自澳洲人創辦的「基金」。

    這件事上,澳洲人堪稱問心無愧--他們不但沒有任何打壓儒學的行為,反而提供了比從前更優越的學習環境。讓原本許多飢寒交迫的學子能夠衣食無憂的專心唸書,提供大量免費借閱的書籍更是從前本地學子們想也不敢想的「豪奢之舉」。

    然而學子們卻在不斷的流失,拋棄「聖人正道」的學問。跑去澳洲人那裡做事當差。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劉大霖考慮了很久。他意識到,說到底這不過是人性的「趨利」使然。說到底儒生也是人,也逃不過「人欲」二字。自古以來士子們學而優則仕,絕大多數人表面說得是為國為民。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

    臨高的讀書人。在學而優則仕這條道路上一直走得坎坎坷坷,在劉大霖看來,這條道路在臨高幾乎是走不通的--不但在臨高走不通,整個瓊州府能走上這條道路的人也屈指可數。

    然而,這總歸是讀書人的一條「鯉魚跳龍門」的出路,即使混不上舉人進士,弄個秀才的功名,免去二石糧。在鄉里也算是個衣冠人物了……就這樣總算也能讓人們咬緊牙關堅持著鍥而不捨的走這條路。

    現在澳洲人卻給了一條不費事「學而優則仕」的道路--甚至都不用「學而優」,士子們只要能讀會寫。就能在澳洲人手下謀個差事,過上體面的生活。過去再不成器,每回童子試之後都要挨板子的笨拙之徒如今也在芳草地當塾師,很有一番為人師表的模樣了。

    澳洲人的所作所為,無不緊扣一個「利」字,從登陸之初的設市招商,到後來的清丈田畝,均平稅負,設立天地會助農……種種作為,無不都針對世人的逐利之心,堪稱因勢利導的典範。

    劉大霖暗暗有了一種隱憂,覺得澳洲人暗中隱藏的圖謀十分的可怕,但是他又拿不出一點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想法。因為這群「利」字當頭,最善用利益來引導百姓的人,自己卻絕不逐利。且不說他們那近乎矯情的簡樸,就是平日的施政--從任何人的角度來看都是做善事。

    清剿土匪,興工賑災,救濟流亡,興修水利,修橋鋪路,獎勵工商,扶農助耕,舉辦學校……這些不無都是耗費巨大而對朝廷來說沒有多少收益的事情。過去的地方官,若是在任的時候能認認真真的做一二件這樣的事實--哪怕只有澳洲人做得十分之一、百分之一,便足以讓全縣百姓感激涕零了。更不用說自從澳洲人來了之後,全縣上下士農工商,幾乎都受了他們的好處,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不過本縣的百姓好過,澳洲人還大量收容來難民,讓他們在這裡安家落戶,開農場,辦作坊:讓人人有工做,有飯吃,有衣穿。如今的臨高「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固然還談不上,但是老百姓的日子從來沒有這麼好過,這卻是真得。

    現在澳洲人不但在臨高做,還漸漸的擴展到整個瓊州府--甚至連海峽對面的雷州也開始漸漸波及。

    劉大霖是讀過得史書的,如何不知道這是「王霸」的圖謀--實際上,這些日子以來,澳洲人要改朝換代的謠言就一直在市井流傳,甚至在本縣的士紳中也半公開的提及。

    劉大霖對這類談話,一概是抱著不參與,不評論的態度--實際上,他的內心對待澳洲人十分矛盾。一方面,澳洲人的所作所為,都是「利民」之事;另外一方面,作為大明的進士,他感到自己「深受皇恩」,不願意澳洲人有朝一日去問鼎中原--以大明的狀況,一旦開戰,澳洲人還不是摧枯拉朽之勢!小小的建奴尚且是朝廷大患,若是換成了這「髡賊」,後果恐怕更難以預料。每每想到這裡,他便再也不願意想下去了。

    他忽然歎了一聲:「哎!有教無類,有教無類,我輩當得起麼?怎麼反倒是這些澳洲人做到了?」

    見劉大霖語氣不對,黃稟坤連忙道:「這髡賊如今勢大財大,自然要附庸風雅,收買人心而已。但是論起詩書文章,臨高全縣,山長還是無人堪比的。山長去看看髡人的學校,也不過是要開廣些見聞,有所增益罷了。」

    劉大霖玩味的看著絮絮叨叨還想繼續說服他的黃家二少爺,想著他這個「反髡派」為何突然對澳洲人的學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顯然是要打著自己的牌子去芳草地裡「一探究竟」--他倒也正有此意。

    這些天來,一些他在廣東遊學時的同窗,在鄉試時的同年,不管當時是否熟識,都紛紛給劉大霖來信,一方面是「敘舊情」,但是更重要卻是是在試探問他臨高澳洲人的來歷底細,有的問可否和他們做買賣,有的問他們為何不尊王化,有的問他們火器犀利是否屬實,還有托劉大霖買些澳洲人奇珍異玩的,林林總總,不可勝數。

    劉大霖大病初癒,看了這些來信,突然發現自己對澳洲人的認識是那樣的蒼白無知。這伙當初怎麼看怎麼像海外蠻夷的傢伙,竟然讓這許多廣東的士子紛紛致書詳詢。禍亂山東的孔有德,關外的建奴,都沒有讓那些士子產生這樣的關注,那些無非就是武人作亂罷了。看來,澳洲人的影響力,在廣東已經是與日俱增了。

    黃稟坤被劉進士看的發毛,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時候。突然見劉大霖挺直了腰板,像在縣學講學一樣,坐在輪椅上,嚴肅的說:「我看澳洲雖然與我輩所學不同,但胸中還是大有溝壑的。況且他們同是華夏一脈,絕非夷狄。我這就去求見王教諭,請他來從中說合,讓我輩也去澳洲人學校一觀,增學識,廣見聞。」

    黃稟坤終於說動了劉大霖,心中的石頭也終於落了地。芳草地現在主要還是寄宿制學校,只有直系家屬才可以預約去探望學生,而當時黃平登記入學的時候黃稟坤是不在家屬之列的。況且黃家與髡賊還有殺子之仇,就算黃家如今沒了報仇的想法,髡賊勢必也是嚴加提防的。

    他出了劉大霖家,回到茉莉軒書院,想看看有沒有可以拉著一起去參觀的秀才,以壯聲勢。書院裡卻空蕩蕩的,原本一鋪難求的東西兩齋空蕩蕩的,床鋪桌椅上一覽無餘。只有少數舖位還有人住宿的樣子。

    正在彷徨間,突然一隻手重重的拍在他的右肩。黃稟坤正心事重重,一驚,回頭一看卻是自己的戰友糞霸李公子--這位李公子很久不到書齋來,一直忙著在縣咨局裡進出,這會突然出現在書院實在突兀。

    「嘿,黃兄一向可好?」

    「你呀!嚇死我了,做甚!?」

    「黃兄啊,果然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呀。」

    「怎麼,什麼事?」

    「別裝了,黃兄啊,你們黃家寨,不是都要加入那個天地會了嗎?」

    「什麼!你,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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