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百五十節 秋賦(十五) 文 / 吹牛者
第二百五十節秋賦(十五)
但是黃稟坤這個人很不好對付,他不是無知小兒,打過仗,殺過人,又是秀才,家裡又是臨高的土豪。有文有武有財勢。拉攏他不吃,威脅他不怕。過去雙方一直是抱著進水不犯河水的態度,過得去就完事了。
這次陳明剛要藉著澳洲人的勢把大戶們壓服以搾取更多的好處,黃稟坤要藉著反「丈田」的事要澳洲人難堪,兩者就這樣對上了,而且開始一步一步的升級起來。
就連親手掀起這個波瀾的鄔德自己也沒料到,原本打算讓陳明剛「惡貫滿盈」的一個計劃,會激起全縣方方面面的反應,最終形成一個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局面。
陳明剛立馬叫來轎子,自己去東門市拜訪鄔德去了。不過他撲了個空,門口的警衛很客氣的說鄔首長「出遠門」了,有什麼事情留個口信,小事情的話,首長的秘書會來處理的。陳明剛知道這所謂「首長的秘書」是個通房丫環,這麼大的事情肯定做不了主。他就無法直接利用澳洲人的力量,陳明剛眼珠一轉,讓人寫了一份書啟,把黃稟坤「聯絡糧戶,意圖抗征」的事情稟了上去。隨即吩咐人回去。路上他盤算了一下黃家和澳洲人之間的關係,以及幹掉黃稟坤之後的結果。
幹掉黃守統的兒子絕不是小事,在臨高,能夠這麼干而且還平安無事的只有澳洲人。一旦黃老頭子發起瘋來,自己這夥人根本不是對手。陳明剛的如意算盤是讓澳洲人出面狠狠的懲治一下這小兔崽子,最後連黃家象苟家一樣灰飛煙滅才好。但是現在看來澳洲人並不打算來當這個惡人--至少眼前不想。
「既然這樣,就乾脆讓這小子好好的鬧一鬧。不由得你們不出面!」陳明剛回到下處,已經打定了主意。當下吩咐人把手下的幾個親信叫來,如此如此的吩咐了一番。當然周七也被叫來了。
周七一來,陳明剛把臉一沉,先喊了聲「跪下!」接著又賞了他幾個大耳光。把周七打得懵了。他自認自己最近沒做錯什麼事情--連秋紅家附近的監視差最近都是別人去幹得。
「哼,你自以為是幹得好事!」陳明剛沉著臉斥道,「老子還沒到七老八十的要要死的時候,你急著放什麼交情?」
周七聽得師父窺到了他的秘密,心中大為駭,但是他不敢承認,只是辯稱自己已經照著吩咐去做了,不敢有違師父的關照。
「一家二家也就算了,你經手的糧戶,每家上報的都是按照最低的下線,以為師父是傻子不成!」陳明剛咆哮道,又賞了他幾個耳光,打得周七眼冒金星,「馬上給我狠狠的去再勒逼一番!」
「師父,事情都已經談妥了,再去談--」周七捂著臉小聲道。
「是你和他們談好了,不是我。」陳明剛冷笑一聲,「想賣乖討好?等我死了再說!去和大戶們說:澳洲老爺不滿意,至少再加一成。快滾!」
周七狼狽的逃了出去。陳明剛把在屋外看熱鬧的糧差們都叫了進來。
「好了,這事現在得讓姓黃的小子好好的鬧一鬧才行。」說著他對手下一個滿臉橫肉,屠夫樣的人說道,「老張,你專門帶幾個人去劉大霖家的那些親戚朋友家--他們都有詭寄的田,給我好好的鬧,明白麼!」
「明白了!」老張興奮的摩拳擦掌。
「還有縣學的那伙秀才們,也幫著各家好好的料理料理。」陳明剛道,「讓小黃能把人都給發動起來。」
下面有個人不安的問道:「真鬧大了,澳洲人會不會要我們好看啊,劉大霖他們可是澳洲人很看重的……」
「你們放心好了。」陳明剛給他們持定心丸,「澳洲人有待大戶,是為了讓他們不鬧事,乖乖的繳糧。他們又鬧事又不肯繳糧,還會給好臉色看麼?」
「嗯,嗯。」眾人一起點頭。
「我們是幫著澳洲人幹活的,沒有我們,縣裡的糧食能收得上來?」陳明剛給他的手下打氣。
自然事情鬧大了,澳洲人肯定要對大戶們有個交代,要陳明剛一夥拿個替罪羊出來懲治一番以平息民怨。這個替罪羊不難找,反正多許些銀子再保他不死就是--澳洲人也未必會要他死。
事情一鬧大,為首的黃稟坤自然也不會有好日子過--首惡必辦脅從不究,哪朝哪代對付百姓鬧事都是這麼處置的。黃家自此之後就是澳洲人的眼中釘了,就算不馬上收拾他們,黃家在縣裡完蛋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
再說了:黃家和澳洲人之間有血仇。陳明剛覺得,澳洲人多半不會對此泰然處之的。
周七捂著紅腫的臉狼狽的從茶館裡出來,一路上的人不由得瞠目結舌,還有人在指指點點,頓時顏面掃地,但是他一點也不敢發作,只好先回自己的下處,打了盆冷水好好的擦洗了一番,發覺自己的嘴唇都麻了。
「下手這麼狠!他娘的!」周七憤憤的罵道。心裡滿懷怨恨。此刻他想立刻就去找苟布裡,說自己願意出來當這個「戶書」,聽候澳洲人的差遣。
但是他們畢竟是二十年的師徒。周七倒不是對陳明剛有什麼感情,只是長期在師父的『淫』威之下,早就被嚇破了膽子,現在要他立刻下決心背叛師父,著實是有點害怕。思來想去很久也沒拿定主意。
外面卻是已經滿城風雨,隨著陳明剛的指令,糧差們再次出動口稱「澳洲人不滿意」要糧戶們再多拿報更多的土地和耗米,原本已經談好了條件的糧戶們陷入了極大的恐慌和憤怒中,到張有福家訴苦的人頓時激增,連張有福都被嚇了一跳:怎麼一下去變得群情洶洶了。趕緊安撫一下大家,馬上去找初雨匯報去了。
劉大霖家更是鬧翻了天。親戚朋友紛紛跑來哭訴,訴說糧差們的蠻橫無理--他們什麼時候遭到過這樣的草民的待遇;粗鄙下賤的差役直入中堂,翹腳而談。一有言語不對的,立刻拍打桌子破口大罵的。
「這日子過不了,你可得為我們想想辦法啊。」親戚朋友們紛紛來哀告。
「我們這樣的門第,什麼時候受過如此的羞辱啊!」一個劉大霖的遠方族叔哭訴道,其實他不過是個鄉下小財主罷了。自從劉大霖的爹當官之後,就「抖」起來了,也算縣裡有點身份的人,被幾個糧差如此羞辱,立刻來找這個族侄來求救兵了。
劉大霖無可奈何,只好好言相勸,一邊趕緊找黃稟坤,要他盡快把稟貼的事情辦好了,自己好去求見澳洲人。
黃稟坤的工作也順利了許多,原本有些覺得沒必要再生事的糧戶們,現在也主動要求參加聯名上稟貼的了--這樣出爾反爾,也太欺負人了!
陳明剛從手下人那裡知道黃稟坤等人上躥下跳十分起勁,心裡暗笑:你就等著澳洲人來收拾吧。
雙方的這番舉動自然全部都落入了領導小組的眼中,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有點讓大伙始料未及。也讓他們見識到了臨高縣裡錯綜複雜的種種關係和人情百態。
不過,總得來說事件的發展還是朝向他們預期的方向。只是陳明剛在農村亂來的消息,讓領導小組裡有人沉不住氣了。
「我們好不容易和大戶,還有知識分子搞好了關係,被陳明剛這麼一搞,會不會眼中受損?是不是適當的警告一下,要他們適可而止。」
「不必。」鄔德看著從各方面送來的報告,「大亂之後才有大治。陳明剛鬧得越凶越好。鬧得越凶,收拾胥吏才有足夠的理由;其次也把大戶們的精力消耗消耗,這樣下一步我們自己搞丈田的時候他們就沒精力再來折騰了。」
「萬一鬧出人命來怎麼辦?」
「殺人償命麼!」鄔德平靜的說,「不管是誰殺誰,死掉的不外乎胥吏、大戶還是讀書人,無關緊要。」
「靠,你這是挑動群眾斗群眾啊。高,實在是高!」
「我們要搞社會改革,不把本縣的這伙實力人物好好折騰折騰,怎麼能推行的下去?」鄔德說,「一場變亂之後自然人心思定,只要有利於安定團結的,做什麼都不會太大的阻力了。」
「沒想到我們的計劃裡還套著計劃,阿德你藏私貨啊。」
「沒有的事!」鄔德矢口否認,「計劃就是原先的計劃。走到現在這步,多少有些機緣巧合,也是人心使然。」他說,「我們利用陳明剛的一點算計,陳明剛知道的很清楚。他何嘗也不是在利用我們。他只是算錯了二點,一是我們掌握有超越時代的科技和管理水平,不需要他那套視為瑰寶舊體制。第二,他不清楚我們的野心是在社會體制改革,而非簡單的聚斂。這實在怨不得他,因為他不可能有這樣的見識。」他吁了口氣,「這大概就是時代差異的帶給我們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