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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七十六節 甜港風雲--收買 文 / 吹牛者

    第七十六節甜港風雲--收買

    諶天雄見這古代的「工人領袖」面如土色,心中大起鄙夷之感,原想著這個人好歹能把幾百個工人發動起來,總還算是個人物,沒想到居然這麼不堪。看來蕭占風說他「嘴硬骨頭酥」是一點不錯的。

    「你且起來說話,」諶天雄有些厭惡,「你們糖寮工人的苦楚,華南也是知道的。所以敝東委我和你來交個朋友,彼此不要傷了和氣。」

    林莊一聽對方話中的意思不會取他的命,總算回過神來,細細品味這諶老爺的話,看起來這事情還有得商量,小心的回答道:

    「你老明鑒!我們糖寮的工人原本就是做一日吃一日,水淹不過腳面的營生,現今大家斷了來路,許多人又有家累,實在是生計艱難,為了餬口才不得已收受了祝三爺的銀子,並非和華南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

    他還算精明,絕口不提華南擠得糖寮關門,工人失業的。免得觸怒了對方。

    諶天雄默不作聲,看他如何說下去。

    「至於外面傳說的糖寮工人們要到華南鬧事,那是絕對沒有的事情,這個,我敢拍胸脯。」

    「這麼說,外面盛傳糖寮的師傅們要燒香起誓打華南是假得了?」

    「預備燒香這是有的。」林莊知道這事情絕對抵賴不過去,只好在關鍵的地方打馬虎眼,「不過不是傳說的那樣!只是讓大家抱成團,好度難關,不是專門對付華南的。」

    這番話說得勉強也能彌縫的過去,但是諶天雄無意和他爭辯口舌對錯--原本這事情也無所謂對錯。

    「糖寮的眾位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原也有華南的一份責任在內。敝東每每為此慨歎,說對不起眾位了!為了補救,現在敝東願意收納諸位入廠做工,只要能做事的,不管男女,無論老幼,都開發一份工錢。既然大家你既是打頭的,我替他做主,事成之後,再單給你一筆酬謝。你看如何?

    這番話說得很明白,而林莊仍有突兀之感,但是這番話的意思是明白的。華南願意讓失業的煮糖工人們都進廠。這對大家來說,當然是一件絕大的好事,起碼這幾百個人的生計都有了保證,自己對大家也有個交代。

    但是這事情,對大家是好事,對他自己則未必。一旦大家都進了廠,還要他這個打頭的做什麼?自然也沒了現在的種種好處。再說,他從祝三爺那裡前前後後拿了二百多兩銀子,現在答應祝三爺的事情沒辦,反而倒戈到了華南,豈不是標標準准的「反骨仔」?華南不好惹,祝三爺也不好惹。

    這一來,不由得大感躊躇,遲疑著不敢答應。

    「怎麼,你有顧慮?」諶天雄看他神色變幻,知道他心裡想什麼,先不說破,讓他自己說出打算來。

    「諶老爺,你老明鑒!這對我們糖寮的工人,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祝三爺古道熱腸,這二個月一直是他在接濟大家,只怕回去一說,大家不會聽我的……」

    諶天雄哈哈一笑:「笑話。華南的白米飯不吃,倒要吃海義堂的霉爛陳米?天下有這樣講義氣的人?」

    林莊有苦說不出,祝三爺撥給他的銀子,給大家吃白米飯不見得行,白米粥還是可以的,但被他自己侵吞了一大半,只能買價最廉的霉爛陳米充數。工人們有意見,他就推說海義堂給得錢少,只能將就著不餓死人而已。所以祝三爺在工友們心裡也不見得地位高到哪裡去。

    現在要是回去和大家一說,多數工人們自然是願意去華南,這樣祝三爺那裡是無論如何也交代不過去的。就算不要他好看,要他把銀子都吐出來,就能把他活活逼死。

    林莊看看周士翟,又看看諶天雄,翻著眼睛,竟無從作答。

    就在他這遲疑不語之際,突然覺得眼前一亮--諶天雄將今天隨身帶來小箱子放到桌子上,將蓋子一揭:裡面是一排排疊得整整齊齊的洋錢,盡皆揭露,簇簇全新,銀光閃亮,另外又有一堆散碎銀子,幾個「中錠」。估計是百十兩上下,這不消說是,是預備送自己的。

    「這是五百塊『雙柱』銀洋,」諶天雄說,「合到銀子也有近四百兩。算是華南給失業工人們的安家費。招工之事成了就發,另外再饋贈你個人一百兩。」

    口中說得數目是一回事,這實打實的銀子放在眼前,又是另外一回事。諶天雄知道,什麼也比不上真金白銀送到眼前那麼能打動人心了。這幾百洋錢,就是特意為這個用處準備的。他很有耐心,盡讓林莊去想。

    「凡事不必勉強。」諶天雄開口了,「你如有難處,不妨直說。」

    「哦,……是,是……」林莊如夢初醒。

    他到底也是江湖中混過的,轉念之間另出了一番說辭:

    「諶老爺!」他擺出極誠懇的神情來,「請您老體諒!我既受糖寮的工友們之托,就得妥妥當當的給他們謀個出路才是。現在華南願意接受他們做工。感激不盡,我代工友們先謝過貴東家!」說著一躬到地,接著話鋒一轉,「只是我這居中的人有許多難處。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祝三爺那裡,也得有一定的說法,否則損了他的面子,我小小的一個燒火工人,擔當不起!」

    「有何難處,你只管說!」諶天雄料想他大約是為自己多爭取些私人的好處。

    「是,我只求貴東家能體諒,」他說,「明日在鄒和尚廟的燒香起誓,還請照準繼續……」

    「哦,然後呢?」諶天雄不置可否。

    「燒香只是過個場面,搪塞一下祝三爺那邊,免得他囉皂,算是個緩兵之計,小的再去向工友們說合。待到時機成熟,小的自會派人來給消息,貴東到時候派遣一二個得力的人來直接招工就成了。只是--」他小聲道,「小的以後在徐聞就混不下去了,得請貴東賞賜幾個路費……」

    林莊這套話,聽來面面俱到,合情合理。實則還是一套腳踩兩條船的緩兵之計。他的算盤是:用燒香起誓來搪塞海義堂,這邊先收了華南的錢,對華南許個空頭願。再向祝三爺透出點風去:說華南企圖通過招工來「招安」失業工人。祝三爺自然得花錢讓他鎮住場面。這樣雖然遲早有穿幫的時候,但是混得一時是一時,實在不行了,卷包一走了之就是。

    這點心計自然瞞不過諶天雄。

    「燒香起誓斷然不可。」諶天雄立馬否決,燒香起誓雖然是個儀式,卻是糖寮工人們明明白白的表態與華南為敵。這以後,華南來硬得是仗勢欺人,來軟得就是跌份,極為被動。

    「若是不准,小的在祝三爺那裡實在交代不過去了,還請貴東體諒,賞小的一條生路啊!」

    諶天雄「哼」了一聲:「林師傅!我勸你想想清楚,別想著腳踩兩條船的把戲。」他冷笑一聲,「敝東是看糖寮的工人們失業可憐,要給他們一條生路。既然你不願意。要帶人燒香起誓,只管去。華南也不攔著。」

    林莊大急,如果諶天雄真得拂袖而去,事情就沒得挽回了。一旦打起來,自己就成了海義堂的過河卒子,不管最後誰勝誰敗,能不能得到祝三爺的照顧,就要憑他的良心了。

    「這個,再議!再議!」

    「議不議的也無礙。」諶天雄忽然一笑,說著將銀箱一關。「我也曉得你老哥是在外頭跑跑的,所以爽爽快快跟你說。」諶天雄說,「我只要討你一句話。行,還是不行?」

    白花花的洋錢等於已經收起來了,似乎只等自己一句話,事情便成罷論。這樣一個局面,輕易放棄,總覺得「於心不忍」,因此口不擇言地答了句:「我來想辦法。一定辦成這件事情。」

    「好,痛快!」諶天雄知道他已入了圈套,「敝東說了:既然招工,就得有一份花名冊,進了廠就有一份安家費領。安家費自然由老哥你去散發了,我們不過問。只是不知道你老哥能不能給一張單子出來?」

    名冊,他自然有。這是林莊吃飯的本錢。祝三爺當初也是看了名冊,知道他手裡有幾百人可以用,才肯給他銀子的。這個諶老爺名為要算安家費,實則多半是要看他有多少實力。這倒是要好好的顯露一下的。另外,但凡餉銀、安家費之類的錢,照例有二八暗扣的好處給經辦人。林莊自然是知道的。故而大為興奮,忙道:

    「有是有,不過名冊底簿只有一本,得找人來抄……」

    「沒問題,」諶天雄回答的很乾脆,「我有書啟師爺在。」

    「那好,」說著林莊從懷裡掏出一個毛藍布的布包,小心翼翼的打開,裡面是個破爛不堪的護書,夾著一本毛邊紙的賬本似的東西,上面寫著「同心一德」。

    「這是花名冊,原是向縣衙裡告狀時候弄得,」林莊說,「名字是請代筆先生寫得,不過每個後面都按了手印。」

    看那冊子,油膩垢污,翻開來看,果不其然:一排排的都是開列著姓名。每個名字後面密密麻麻的都按著紅指印,還寫著個人戶籍所在的都、圖、村。有的名字後面還注著「煮糖」、「燒火」之類的工種。應該是真正的花名冊不假。

    「一共是一百七十四個人。還有二十幾個沒地方去的學徒沒上冊子。」

    「你稍待片刻,我吩咐人抄下來。」說著把底冊交到隔壁的蕭占風那裡,讓他馬上抄下來。

    蕭占風隨身帶著墨盒,馬上就動手抄寫。為了免得枯坐無聊。諶天雄乾脆叫人送了幾壺酒並七八個下酒菜,拉著林莊喝酒。一個勁的敷衍他,還從他嘴裡打聽到了不少祝三爺和海義堂的事情。

    酒喝完了,花名冊也抄好了。諶天雄將底冊原樣交回。說:

    「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後天一早,我聽你的消息!」說著講五十兩的一個元寶推到他面前,「這五十兩,你先拿去。」

    林莊頓時喜出望外,但口頭還自要客氣兩句:「沒有這個規矩!」

    「規矩是人立的,我的規矩一向如此,你先把這五十兩銀子拿了去,替我做起事來也有勁。」

    「好說,好說,」林莊已經口不擇言了。

    事已辦好,此處無需停留,三人離開了艾嫂家,自回大昌米行去。蕭占風問道:「這林莊說得話靠得住不?」

    「自然是靠不住。」諶天雄道,「不過我還有一手伏兵等著他。他一回鄒和尚廟就見顏色。」

    「他要不回去怎麼辦?你給了他五十兩銀子,保不定又要在這裡亂用了。」

    「現在是他的生死關頭,他不得回去好好想想?」諶天雄很有把握,「賭錢嫖妓怕都沒了興頭了。」

    他停下腳步,說:「占風,我看你也不用回家去了,住到華南去吧。我們正好缺少個辦文墨的掌案。每個月給你開發幾兩銀子,你也算有個著落。」

    「多謝費心。」蕭占風婉言謝絕,「不過,我現在還是保持自在身比較好,說什麼,做什麼,都方便些。」

    諶天雄一想也對,他倒是想得周全。

    「這些銀子,你先拿去用著。」諶天雄見他實在窘迫,雖然昨天被他拒絕了一次,還是拿出了些散碎銀兩,「算我借給你得!」

    「不要,不要。」蕭占風依然搖頭,「不是我矯情!現在不是拿你銀子的時候!到時候要出來說話的時候,人說我拿了你們的銀子,不但話說不響,就是前面說得話,人家也只當我是放屁了!」

    「這事又沒人知道。」諶天雄不以為然。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謂無知!」蕭占風慨然道,「大丈夫在世,行得正,立得直。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好,那我就不勉強了。」諶天雄不由得對這個舊知識分子產生了由衷的欽佩。

    「不過你現在的處境,衣食堪憂,總不能天天去打擾劉嬸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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